「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不過一名庶女而已,哪來的膽氣敢拂嫡母的顏面,大言不慚地說是她求庶女,而非庶女求她。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在她的後院里她會鎮不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因為大姊姊不想嫁秦王。」這便是她的籌碼。
人生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春風得意,落敗了,垂頭喪氣,看看個人的手氣,一把定輸贏。董氏語滯,「你……」她居然一言命中她的罩門。
「其實我嫁不嫁並不重要,主要是大姊姊不想嫁,她不想嫁就必須有人代嫁,否則侯府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欺君大罪。」這要是降罪下來,重者誅九族,輕者家產充公,流放三千里。
「不是非你不可。」董氏咬著牙道,不讓年僅十五的小丫頭牽著鼻頭走,她到底還是瞧不起庶女。
成清寧贊同的點頭。「的確,不是非我不可,可是只剩一個四妹妹了,母親放心把她放在高位,不怕她有朝一日得勢反過來對付你,以皇家的威儀逼你讓出正室之位,扶香姨娘上位?」
她會怕的,因她十分在乎身分、地位,更不容許別人搶走她硬要來的位置,董氏的婚姻建立在掠奪之上。當庶女有個好處,那便是到處有小道消息可听,別人一見她無害的純真表情,便會守不住嘴的把陳年往事像倒豆子似的倒出來,因此她知道這個便宜爹有個念念不忘的李家表妹,事隔多年,爹的書房暗櫃還藏著小表妹的畫像。
「她敢——」她會先活活掐死香姨娘。
「母親何必撂狠話,我們心知肚明,四妹妹從來不是心寬之人,她對你和大姊姊向來心懷怨恨。」成清貞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對她好她認為理所當然,毫無感激,可一旦稍有偏頗,她便懷恨在心,誓言一報還一報。深知四妹妹個性的成清寧從不給自己結仇恨,還會巧妙地轉嫁給董氏和成清儀,讓她們被恨得莫名其妙。不過她們也不在意吧!庶女在兩人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給吃、給住,日後添一筆嫁妝也就了事,無須了解庶女在想什麼,她們翻不出什麼麼蛾子,徒增笑柄罷了。
董氏被她的話堵得一陣氣悶,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四丫頭是個心狠的,不會放過錯待她的人。
「你要什麼?」
「首先是嫁妝……」
不等她說完,董氏急躁的打斷她的話。「我已經按分例準備好了,不會少你一分一毫。」
聞言成清寧輕笑,「母親所謂的分例指的是庶女的分例吧?滿打滿算六十六抬,可是我若是寄名嫡女,母親這是要寒磣誰,你把秦王府當尋常百姓家了嗎?還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堂堂的親王竟娶寒門女?!」
「這……」好像是少了些。
「一百二十抬,不包含王府的聘禮,我要嫡女的分例,母親給大姊姊備什麼就給什麼,還有兩萬兩壓箱銀,丫頭、婆子就不用了,秋涼院那幾個就夠用了,請把她們的賣身契給我。」她不會任嫡母在她身邊安插眼線,自己的人自己培養。
「你未免獅子大開口,想掏空侯府的家底。」她不給。
成清寧笑著輕搖螓首,發際的蝶戀花瓖紅寶金步搖苞著一晃,映得她嬌顏更美。「母親,這些年你撈了多少心里有數,女兒就不好揭穿你了,不過請你記住秦王是真正的皇室中人,他丟不起這個臉,皇上亦然,太後更看重小兒子迎親。」
一提到太後,身形微晃的董氏臉色略白。「好,我給,希望你不要吃撐了吐出來!」
「還有王府的聘禮,我要全部跟著我進門。」一樣也不留。
「什麼?!」董氏忿然。
成清寧笑搖蓮花指,「母親先別急著怪罪,听我說分明,內務府出來的聘禮是針對王妃而做,你的品級不夠,很多逾制的東西你用了會給府里招禍,更別提大姊姊一向喜歡用最好的,她可是連誥命都沒有呢。」董氏聞言倒抽了口氣,她確實沒有想得那麼深遠,只單純的認為好東西都該留給自己的女兒,看來是真的留不得……
「我會一樣一樣讓人對照禮單,母親最好說服大姊姊拿出來,是她自個兒不想當秦王妃,既然不是秦王妃就不能侵佔秦王妃之物,自己的選擇沒有後悔的余地。」左掏金,右掏銀,天上下起紅寶石雨,有這等好事嗎?
「你……你……三小姐,我小看你了,巧言善辯。」她把人頂得無話可說,面面俱到。失敗者的嘴臉,她不介意。
「最後就剩下我那些私房了,當初說好了要給我當陪嫁,所以我一並帶走了,母親不用擔心我婚後會拋頭露面,我已找好掌櫃打理鋪子,每個月初一、十五向我匯報,兩個月查一次帳……」
董氏完敗。
她不僅拿不到一兩銀子,還倒賠了好幾萬兩銀子,為了讓太後滿意,她砸大錢充場面,把侯府嫁女兒辦得熱熱鬧鬧,連同侯府的聘禮,綿延好幾條街的嫁妝竟有一百九十八抬。
太後知情後送了一對玉如意,以及赤金瓖東珠紅瑪瑙頭面,加上兩抬嫁妝,湊吉祥數兩百抬,浩浩蕩蕩地抬進秦王府。
當成清寧坐在喜床上,她恍若在夢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麼嫁了,還嫁給一個只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
都入了門,她還把印象中的九皇子當成秦王,心里回憶著他生的是什麼模樣,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小姐,好古怪,這王府里一個人也沒有。」好可怕,冷冷清清的,沒人鬧洞房,也無劃酒拳聲,靜得不像在辦喜事。
「要叫王妃,你得記住了,不然人家會說我們寧平侯府出來的丫頭沒規矩。」王爺是軍旅出身,紀律嚴明。
「是,要改口。」荷心小聲的應下。
「荷葉,你別責備她了,放輕松,王府不是龍潭虎穴,既來之,則安之。」唉!這鳳冠真重,快把她的脖子壓斷了。
要不是為了鳳冠上一百零八顆鴿卵大的粉色珍珠,成清寧老早一把摘了它,往地上一砸,那些全是銀子吶。唉!庶女的財迷性子,改不了的劣根性。
「王妃,你不能再把自己當成未出閣的姑娘,一切要以王爺為主……」王爺才是府里的主人,他說一就不能頂二。
「荷葉,我餓了。」餓了一整天,她看見什麼吃食都會兩眼發光,恨不得一手烤羊腿,一手醬牛肉。
一听主子說餓了,一臉無奈的荷葉拿出裝了一口一個的一口酥點心匣子。「王妃,你慢點吃,小心噎著。」
「沒……沒事,這酥餅做得小小的,不會噎到。」就是吃多了口會渴,口渴了喝水,喝了水便想小解。
「小……王妃,這王府真的很靜。」若是只有她一人,她肯定不敢在夜里走動,陰氣森森的。肚子有些飽足感的成清寧動起腦子,問道︰「荷心,你說你沒看到人,真的一個也沒有嗎?」
荷心打了個哆嗦,「也不是說沒有,奴婢指的是丫頭、婆子,除了咱們帶來的人外,這門里門外站崗的全是侍衛,他們面無表情,一臉冷肅,問他們什麼也不答,站得筆直像一柄長槍,連眼楮都不動。」
「啊!防守得好森嚴,他們怕有人刺殺王爺嗎?」也太慎重了,重重的防衛固若金湯。
她的話雖不中亦不遠矣!秦王的確在防人,防的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人越往高處,所擁有的越少,連最親的至親也不能相信,尤其身在皇家,骨肉親情是一大笑話。
「王妃,王爺還來不來?奴婢看外面陰陰暗暗的,連盞燈也不點,王爺想來也來不了吧!」想到王爺身有殘疾,最心寬的荷心也不免擔憂幾分,新婚之夜不在喜房度過算什麼洞房,小姐的委屈有誰憐惜。
「他不來我才好獨佔整張床呀!瞧我睡姿不雅地老是翻來滾去,正好成全了我。」沒人跟她擠,看她愛怎麼滾就怎麼滾。
成清寧打小就有踢被的毛病,守夜的荷葉或荷心夜里要起身好幾回替她蓋好被,免得不愛關窗的她著涼。年歲大了些,手上有了點錢,她便讓人買來十來斤棉,扯了一塊布做成好幾個抱枕,往床上一擱就滾不了,這才免了丫頭們頻伺候,夜一深也能睡個好眠,不用盯著她。
「王妃,不可以有這樣的想法,你和王爺是夫妻,成親的前三天王爺得在新房過,否則對王妃不好。」嚴謹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緊繃,好像主子快成為棄婦了還無動于衷。
她苦笑,鳳冠下的清麗小臉滿是無奈。「荷葉,你看不出我是苦中作樂嗎?不給自己找些樂子,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王妃……」就連一向心最硬的荷葉都面露不忍,心疼她家小姐硬被夫人代嫁,小姐連「不」都說不得。這便是身為庶女的宿命,好事輪不到,看人吃肉啃大魚,一旦有事就頂上,為嫡女消災解厄,成清寧惡趣味的想著。「荷葉、荷心,鳳冠很重,我可以取下來了嗎?」
活受罪呀!一頂鳳冠起碼二十斤吧!又瓖寶石又瓖珠,還是赤金的,內務府好大的手筆,給秦王妃好大的臉面。
「不行。」斬釘截鐵。
「不行啦!王妃,要掀了蓋頭才行。」語氣輕柔,帶了點哀求,就怕她一時任性壞了禮俗。
「那叫人來掀呀!」她困了,想睡覺。
「這……」誰敢去叫呀,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爺。
「唉!總不能讓我在這兒坐上一夜,你們主子身嬌體虛,會死人的。」硬撐著不睡,明兒準變成一個女鬼,披頭散發,臉色發綠,雙眼浮腫,眼眶四周呈現青紫。
嚴重睡眠不足。
「呸!呸!呸!胡說什麼,新婚日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吉利話,去去去,壞的不靈好的靈,主子大富大貴……」荷心念念有詞道,就怕一語成讖。
能嫁入秦王府是多大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但本來可不是主子的,而是別人不要的,一旦秦王府發現了真相,只怕所有知情的人都會受到連累,首當其沖是代嫁之人。
「再貴就要頂天了,你們再出去外頭瞧一瞧,看有沒有人,找個人來傳話。」真是怪了,大婚之日連個喜娘也沒有,秦王受了傷連性子也變了嗎?孤僻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去。」膽大的荷葉一應。
不一會兒,這丫頭滿臉慘白的回房,手腳冰冷的彷佛僵成木桿。
「怎麼樣?沒人?」存心冷落新娘子吧?果然不是一門好親。
但是又如何,她也不是來結親的,只求不結仇。成清寧自我安慰,她本來就打算當個「深閨怨婦」,王爺待她好就做夫妻,反之獨守空閨她也能自得其樂,人不會因為少了誰而活不下去,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
「有人,但……全是男人。」
「不理你?」她想到廣場上的衛兵。
「是的,不管奴婢說了什麼全無回應,目光冷得像要將奴婢千刀萬剮。」她鼓起勇氣直視,卻被凍得全身發冷。
不耐煩久坐的成清寧眼珠子一轉,絕美笑靨一綻在紅蓋頭下。「你們想不想把王爺招來?」是招,不是請。荷葉、荷心當下一凜,齊聲一問︰「王妃又想調皮了?」
「是讓我們提早結束這好似坐苦牢等人來洞房的好辦法。」她的人品有這麼糟嗎?不值得信任,瞧她們一臉驚惶。
「王妃的法子不會害了奴婢吧?」知主莫若婢,主子是何德性,貼身丫頭最清楚。成清寧還當真思忖了一下。「應該不會。」
「王妃,放火燒王府是殺頭大罪。」荷葉以自己服侍主子十年來的經驗判斷,這種事不是不可能。
為了達到目的,主子什麼都敢做,像是那個芳療館,她設計了大小姐,讓其出面向侯爺夫人說項,指稱不過是賺些脂粉錢的小鋪子,母女倆都想只是彈丸大的鋪子,不疑有他地任由她當私房去搗鼓。
結果開張的第一天才曉得鋪子有三進院大小,樓高三層,要入內得先繳一筆「會員費」,免費試用三天,三天後再決定要不要當長期會員,一年金額預繳百兩,而所用產品另收費,要買來送人也相宜。
誰家的鋪子在開張不到一個月就賺進萬兩銀子,董氏和成清儀瞧得兩眼發紅,可是說好了是私房,不繳入公中,想伸手進入里面可難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眼前飄過,肉痛不已。
「欸!我是好人吶!怎會做這般沒品的事,再說現在也來不及,咱們忘了買火油……」一把火燒了也是辦法,她居然沒想到,真是安逸久了,腦子都生鈍了。
「王妃……」陪嫁丫頭們心慌慌。
「好了、好了,不嚇你們,咱們采用溫和的手段,先禮後兵。」講理講不通再用拳頭……呃,她的拳頭好像沒人家大……嗯,靠心計好了,總能搞得王府雞飛狗跳。
先禮後兵?這還不嚇人!兩個丫頭都是暗自捏了把冷汗,擔心主子做出天怒人怨的事來。
「荷葉,你站在門口,大聲向外喊︰王爺,我家王妃說她困了,你快來把她的蓋頭掀了,她好梳洗換衣,大家各自安睡。」她又不是傻了,等不可能出現的臭家伙一夜。
「奴婢去喊?」荷葉的臉色變了又變,一臉掙扎。
「難道要本王妃親自上場?」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她們會更丟臉,堂堂王妃竟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荷葉面皮一抽,硬著頭皮上,「不,奴婢來。」
連吸了好幾口大氣的荷葉這才走到門口,面朝外用著月復部的力量一喊。晚風蕭蕭,夜已寧靜。
秦王府很大,大到讓人似乎能听到回音,空蕩蕩的府邸有如幽谷,風聲伴著余音繚繞不去。不一會兒,一名侍衛跑了過來,站在門外的台階前,中氣十足的回覆王爺的傳話——
「王爺說請王妃自行就寢,他就不過來了。」不過來?成清寧嘴角往上一彎,正合她意。
不過她也要做做樣子,表示王妃也有脾氣,不是活擺設。
「煩轉王爺,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一到夜里本王妃的眼楮就不太好使,看近看遠有些模糊,若再蓋上個蓋頭,萬一打翻個油燈什麼的,請王爺別見怪,頂多燒了一座王府罷了。」她說燒了就燒了的語氣彷佛在談論今兒風有點大,不帶半絲火氣。
燒了王府……那侍衛臉色一變,不敢輕忽。「小的這就去回稟王爺。」
「要快,本王妃沒什麼耐心。」嗯,這新房有什麼東西比較耐燒呢?侍衛的腿腳快如疾風,一溜煙就消失在黑暗中。
約過了一刻鐘,喀啦喀啦的聲響由遠而近,是木頭輪子轉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啪!啪!是重重的踩地聲,有人抬著輪椅上階梯,四道鐵桿似的人柱立于輪椅前後,一陣凝肅席卷而至。
「你要放火燒了本王的宅子?」低沉嗓音雖輕柔卻叫人無法忽略,漠然而無情,冷意森寒,冰珠子一般凍人。
成清寧語帶驚訝,「是誰這麼缺德欺騙王爺?妾身柔弱得風一吹就倒,比碗重的物事都拿不動,哪來的天大膽子敢觸犯王爺你。」唉!不是說不來了嗎?怎麼又來了,她還得應付他。
主子柔弱?能在田里跑上一圈,還挑著地肥澆了兩畦地才罷手的人哪里柔弱了?兩個丫頭忍著不抽動眼皮。
「你是說有人傳錯話?」
陷害人陷害得很順手的她一點頭,「肯定有人挖坑,王爺別往里頭跳,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被傳成克夫。」
「三長兩短……」新婚夜她居然詛咒他?坐在輪椅上的皇甫桓手臂一緊。
「還有,王爺,既然你來了,能不能勞動你的貴手先把蓋頭掀開,不把它拿掉妾身就不見天日,這鳳冠重得快把妾身壓死。」壓得她背都彎了挺不直,一會兒得滴兩滴精油在浴桶里,好好泡個澡舒緩筋絡。
「你就為了這件事找我來?」她可真敢。
「不然呢?」請他來泡澡嗎?
而且她也沒真要他來,誰曉得他這麼不堅持。
「不要再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