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
天寒地凍,正是好眠時。
齊可禎哭累了,回到聞人璟的屋子倒頭便睡了,屋里燒著昂貴的銀霜炭,炭盆里加了松塔,炭火燃燒著,一室盡是松果的香氣。
朦朧間,她感覺自己起身了。
她的身子輕飄飄的飄著,飄呀飄著,她來到一間奇怪的鋪子。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她困惑,這是什麼怪詞呀!從來沒听過。
「這里是人生販賣店,我是莫湘,你的到來是我莫大的光榮,我誠摯歡迎你。」
「你是莫湘?!」她啞然。
長相極美,眼神呆滯,穿著露腳又露肩的奇怪衣服,眼楮黑得幾乎要將人吸進去,給人一種木頭女圭女圭般的詭異感覺……咦!她不就是聞人璟說的那個女人?!
等等,人生販賣店?這是什麼怪店。
從字面上來解釋,是專門販賣人生的店鋪?可人生要如何販賣?
想到自己和聞人璟交換身體的事,齊可禎霍然明悟,他們做的生意是買賣別人的生活,不顧買家賣家的意願。
也就是強買強賣。
「你說錯了,本店並非強買強賣,而是根據客人的心願而做的安排,你現在使用的男身原主說過他想當像你這樣的人,他的心聲被小路听見了。」莫湘的聲音很平,像是照書念出來。
「小路是誰?」他是神不成,能听見人心里的話。
「小路是本店的老板。」她一板一眼的回答。
齊可禎滿眼好奇的打量什麼也沒擺放的店面,倒是一些會轉、會發出紅光綠光的圓形物讓她感到十分有趣,她想著能不能帶一個回去,邊隨口問︰「你家老板是個什麼樣的人?」
八成是個窮極無聊的人,整天無所事事,才管別人的間事。
「不行,這叫七彩霓虹燈,你們那里沒有電,用不了。」古代太落後了,連個抽水馬桶也沒有。「電?」那是什麼玩意兒,是打雷閃電的電嗎?
莫湘沒解釋電這個東西,繼續回答她前面的問題,「小路約二十七、八歲,他是個神秘、狡猾又邪氣的俊美男子,交游廣闊,富可敵國,不過人一有花不完的錢就會有令人困擾的小嗜好。」
這是一間人生販賣店,只在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結束前的一小時開店,並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關門」。
去年,這家人生販賣店捉弄了……不,是撮合了三對愛侶,成果斐然,然後「童心未泯」的老板懷著造福「有情人」的願想,今年,它再次開張了,不過在交換人生的規矩上悄悄做了變動。
這一次不太善良的美男子小路決定將人生販賣店平行開在古代,古人不過聖誕節不打緊,還有過年,聖誕節的奇跡仍然能夠延續,讓人享受到聖誕節的惡作劇……溫暖。
今年不是被選中的人自己選一個美好人生,而是由店老板小路隨興一點的代為選擇,而想換回原本的身分就得在農歷年前找到指定物,否則以小路的古怪性情,誰曉得他又要玩什麼。
「他的嗜好不會是弄亂別人的人生吧!」齊可禎的牙口有些發癢,想找個人咬咬,譬如某個叫小路的老板。
莫湘發出短促而僵硬的笑聲。「你不喜歡嗎?」
「沒人會喜歡一夜過後從女兒身變成男人,還變成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那叫驚嚇,存心讓人嚇破膽。
「但也很有趣,不是嗎?能體會不一樣的人生。」老板的想法非常有創意,讓心生不滿的人去過滿意的生活。
齊可禎牙根咬得重重的拼出聲音。「一點也不有趣,誰要被人當傻子耍,你快把我們換回來。」
「你們找到聖誕禮物了嗎?」吃大餐,布置聖誕樹,互相交換禮物分享小秘密,多美好的節日啊!
「誰知道聖誕禮物是什麼東西,是吃的、用的,還是藥材,好歹說清楚。」不然他們連往哪找都不曉得。
莫湘面無表情的點頭。「說得也是,古代人不過聖誕節,自是不知聖誕禮物的意義。」
「什麼古代人,麻煩說句我听得懂的人話。」她想找尋答案,卻被這個木頭美人搞得更迷糊。
「我說的是人話。」明明很簡潔明了呀,古代人真難搞。不想和她唆的齊可禎直接了當的開口。「我不和你拐彎抹角了,你什麼時候要把我們換回去?」
「等你們找到聖誕禮物。」這是游戲規則。她咬牙,不滿的咆哮。「聖誕禮物在哪里,我們要怎麼找到它?我不想一輩子當個男人。」
莫湘一字一句說得慢條斯理。「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你們不過聖誕節,所以找上一生也找不到聖誕禮物,本店賣的是人生,不是絕望。」
「說點我听得懂的話。」找不到?那不是在耍人?!
齊可禎忽然有想拆店的沖動,這間為所欲為、無法無天的店太坑人,理應在店門口上封條。
「簡單的說,聖誕禮物指的是在聖誕節時送給親朋好友的禮物,聖誕節就有如你們的中秋、年節、是團圓、喜慶的日子,以此做為祝福,希望收禮的人來年過得更好。」「你是說我們把禮物準備好送人,那禮物就叫聖誕禮物?」
「對,送給你身邊你認為重要的人,不拘一個,可以是很多人。」但是老板希望她送給將和她一起走過人生的人。
「我明白了,你可以送我回去了。」既然能換回來她還等什麼,自是加快腳步去做,爹娘還在家里等著她。
「這麼快就要回去,不多聊一會兒?你這一生可能就來這一回。」
她哼笑。「你以為有人願意來嗎?你和你的老板小路都是顛狂之人。」正常人不會做出逆天而行的蠢事。
莫湘很輕很輕的聳肩。「既然你不能體會本店的用心,那麼祝你愉快,咱們永生永世不相見。」
一陣白霧驟起,叮嚀著她的飄渺女聲被漩渦般的風吹散,慢慢地越飄越遠,化在嘆息聲中……
睡得正熟的齊可禎忽然驚醒。
「聖誕禮物、聖誕禮物、聖誕……」
啊!莫湘?!
不太清醒的齊可禎驀地睜開眼,微帶茫然的墨瞳像射入兩道曙光似,霎時明亮,如同圓潤的黑珍珠。
她知道聖誕禮物是什麼了。回想著夢里所見的一切,滿眼晶亮的齊可禎又是歡喜又是酸澀,她眼眶微微泛紅,幾欲落淚。
她也見到莫湘了,原來莫湘長得那樣,和聞人璟的形容相差不大,很美,但沒有生氣,彷佛是沒有魂魄的木頭人……
她跟聞人璟可以換回來了!
齊可禎猛地掀開石青色錦被,跳下了床,落地時大足踫到了冰涼的地面,她腳一縮,揉揉受凍的腳板,就著外頭微亮的月光,她找到有如小船一樣的短靴往腳上一套。
禮物、禮物,要用什麼當禮物呢?!
齊可禎在屋內四處張望,想著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人,在夢里被白霎包裏的時候,莫湘提醒她只要把要送的禮物包裝好,放在看得順眼的樹下,隔日再領她想送的人去樹下領回禮物,他們便能換回來。
可是,放眼望去,無一物是她的,她雙目所見的都是聞人璟的東西,她總不能拿他自個兒的東西送他。
思來想去,她的視線落在她放在案桌上成迭的紙張,那是她日夜不休、廢寢忘食寫出來的劇本,只差完結了。
齊可禎決定送上自己甚為滿意的心血,雖然來不及補上結局。黑暗中,她模到一只擺放筆墨紙硯的方型盒子,她將里頭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再將劇本放進去。
第一步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便是把禮物放在樹下,等明天天一亮就能帶人去取。
但是她不想再等了,反正子時過後便是隔日,放好禮物後,她回到屋內,當漏刻到了丑時三刻,她便悄悄走向她住了好幾個月的廂房,這屋子她已經很熟悉了,熟門熟路的潛入,完全未驚動流紫。
「誰?」
一絲細微的聲響令警覺性甚高的聞人璟倏地睜眼。
「噓!小聲點,是我。」真是的,這麼大驚小敝干什麼,要是驚醒了流紫可就不好辦事了。
「禎兒?」天未亮,她來干什麼?放下戒心的聞人禎露出不解神色。「別緊張,我不是來辣手催花的,我找到聖誕禮物了。」她還有閑情逸致說著揶揄的話,也不想想被釆的花兒是誰,真讓釆花賊得手了,該哭的人是她,哪還能意得志滿的笑。
「我不怕你來催,放馬過來……」等等,她剛說了什麼?!「你找到聖誕禮物了?」
這是在作夢嗎?他都快放棄了,想著如何當個女人。
齊可禎重重一點頭︰「我剛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到了一間叫人生販賣店的鋪子,你說的莫湘我也遇見了。」
「她告訴你聖誕禮物在哪里了?」聞人璟常常板著的臉有一絲絲波動,似喜悅又似激動。
「嗯!其實我們都想岔了,把簡單的事兒變復雜,聖誕禮物顧名思義就是在節慶中送禮,只是我們沒有聖誕節這個節日。」
「聖誕節?」這是哪里的節慶?書上沒有寫。
聞人璟想著哪天找禮部的人來詢問,看看這是不是番邦的習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總能問得到的。
直到許多許多年之後,他才遇到一個傳道士,從棕發碧眸的那人口中得知,西方的聖誕節就像是東方的過年,代表歡樂和喜悅。
「那一天是所謂的團圓夜,全家聚在一塊吃著美味佳肴,就跟年節返鄉過年差不多,所以她才要我們在年前送出禮物,讓大家更開心。」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想扎萆人,扎上針詛咒。
「那你要送我什麼?」已經徹底清醒的聞人璟握住她的手,坐在床上看著她,把她看得面色微赧。
「你跟我來。」
她反手拉住他,兩人做賊似的翻窗而出。
月底了,月亮細得只剩下一條小縫,微亮的月光照在潔白的雪上,反映出樹葉猶在的松柏,丈高的柏樹枝椏被雪壓低,低到幾乎踫觸到地面,在皚皚白雪里,那只系上紅絲帶的木盒相當顯目,叫人一眼就能瞧見,不容忽略。風聲中,似乎有銅鈴聲。
聞人璟拿起木盒,「這是你要送我的禮物?」不重,但重的是心意。
覺得禮輕的齊可禎有幾分赧意。「臨時找不到好東西來送你,我現在手邊有的全是你的東西,所以找了老半天才決定送你我自己寫的劇本,你不看沒關系,反正也不是什麼曠世名作。」她只是寫來自娛罷了。
她喜歡看戲,喜歡听書,但不表示日後要當一名戲子或說書人,她只是很想把腦子里縈繞不去的故事寫出來,期盼有一天它也能流傳在戲台上、百姓們的耳朵里,讓他們為劇中人忽喜忽悲,隨著劇情的高潮迭起而鼓掌叫好。
不過,在這世道寫戲曲是不上台面的事,她是閨閣女子,須重名節,哪敢奢望戲文有面世的一天。
「不,禎兒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聰慧和才智哪會寫不出好文章,我非常期待,定會拜讀你的大作。」收到禮物,木盒子是冷的,上頭結了霜,但聞人璟的心卻是暖的。
齊可禎氣的笑了︰「寫得不好,望夫子指教。」
「你喊我什麼?」他輕語。
「夫……敬軒。」
聞人璟露齒一笑。「算你反應快,否則就罰你抄書。」
聞言,她俏皮的一眨眼。「你說反了,是我罰你才對,我現在是聞人璟,不是齊可禎。」
「調皮。」他捏了捏她手心。
「可能只有這次機會了,以後又要被嚴師管得只能說是了。」
「你喜歡看書就去看,整座登雲閣的藏書隨你取闊。」他再也不會約束她了,這世間對女子的約束太多,他希望她能快活些。
雪仍在下,但听了他的話,齊可禎的心卻暖了起來,露出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