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做了玉米餅?不是叫你少干點活,怎麼又不听話了?」趙鐵牛緊張地看看妹妹,唯恐她累著了。
「哥,快吃,晚了日頭大,曬得我頭暈。」都當了幾年廢人了,再不走出院子去瞧瞧,她真要廢了。
從運動場上的健兒到淪為只能與床為伴的孤女,她真的是悶壞了,前世一年里還有幾次出國比賽兼旅游的機會,如今只能守在這小院子里,真叫人從頭到腳郁悶極了,除了勤做復健外,找不到第二個消遣。
好不容易月兌離癱人的日子,她自然要往外跑,看看山、看看水、看看生活的環境,看能不能改善目前的困境?
不求良田千頃、僕佣成群,至少換間紅磚屋,屋頂蓋上瓦片,有間淋浴室,養上雞鴨,種上十來畝水田,不愁吃、不愁穿,不用看趙家本家臉色,再給她哥娶個溫良能干的妻子,一家子和和樂樂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花……」她的身子吃得消嗎?
一塊咸死人的咸菜往趙鐵牛嘴里一塞,他當下咸得眉頭直皺,急著大口扒粥,把口中的死咸壓下去。
左手畫個圈,右手畫個圓,大家手拉手郊游去,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樹上的松鼠捧著松果啃啃啃地吃著。
太久沒接觸到院子以外的世界了,一走出自家的竹籬笆,趙鐵花的心情就像小學生春游的興奮,明明很尋常的風景,卻覺得異常的風光明媚,連空氣聞起來都是香的。
從她癱瘓在床到努力站起來的這段時期,常來走動的只有村口的王家,偶爾也看見里正的身影,在門口說兩句話就走,不若王家的心善,常會送些米面菜蔬什麼的。
王家的女兒滿兒打小就跟趙鐵花要好,兩個小丫頭常玩在一塊,兩家的大人也常有往來,王大嬸跟趙大嫂好得跟一個人似,王家人把趙大一家人當自家人走動,關系親近。
趙鐵花兄妹一出門就遇到拎著籃子上門的王大嬸,彼此詫異的一笑,完全沒有半絲生疏的問候起來。
「這是要上哪去呀?大牛,小花的身子你不是不知情,怎麼把她給帶出來胡晃,一會兒著了涼有得你著急。」這些孩子太不經事了,處事馬虎,沒人盯著不成。
趙鐵牛人老實,模著後腦杓憨笑。「拗不過我家小花嘛!她說老躺在床上,把骨頭給躺老了。」
壞哥哥,出賣妹妹,哪有這樣說話的,一點也不圓滑。趙鐵花沒好氣的朝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兄長瞪了一眼,未料她淘氣又俏皮的逗趣表情被王大嬸瞧個正著,愛嘮叨的婆媽性格馬上有了表現機會。
「還瞪人呢!你這丫頭是嫌吃的苦頭不夠多是吧!瞧瞧自個兒比門板還瘦的小身板,你出得了門嗎?一會兒又手腳發軟的讓你哥哥送回來,這是要心疼誰呀!」瞅瞅,又瘦了,那大腿細如竹竿似,還沒她家滿兒的胳臂粗。
同樣是十三歲,被一家人寵著的王滿兒就發育得很好,圓臉盤兒看來十分討喜,個頭雖然不高,可胸前鼓起來了,身材豐腴有致,屬于少女的葫蘆身段已然展現,一看就是一位大姑娘。
不過家里種了十幾畝地,所以春耕秋收時也得到田里幫忙,送個茶水,撿撿稻穗,因此皮膚曬得偏黑,身子骨健壯如牛,就是長著一副鄉村小泵娘的模樣。
和縴弱無比,長年待在屋里,少曬日頭的趙鐵花一比,一黑一白,一強一弱,形成強烈對比——一個是風吹不倒的大樹,枝硬干粗,一個是不禁風雨的岩洞蘭花,脆弱的一踫觸就花傷葉落。
但事實上兩個人的個性完全相反,看似大剌剌的王滿兒很敏感,听不得重話,稍微一個不順心便會鑽牛角尖,認為大家都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心情開始郁悶,板起臉生氣。
可是這爆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順著她的毛模,一下子又眉開眼笑了,好像沒這事一樣。芯子換了,性情當然也跟著變了一個樣,趙鐵花兩輩子加起來的歲數是王滿兒的兩倍有余,本身又見多識廣,行過萬里路,一個奧運都不放眼里,還愁擺不平沒見過世面的十三、四歲小泵娘?
趙鐵花的心性無比強悍,否則她撐不過近三年來的復健,把大夫宣稱會終生癱瘓的身子硬是給扳了過來,用現代自我療愈法調整受創的身體,恢復到令人瞠目的程度。
她才是打不倒的巨木,傲立曠野中。
「不會的,嬸子,你瞧我坐著車呢!把我大哥當老黃牛使喚。」趙鐵花笑咪咪的說著,一張小臉如皓月般發光。
「哎呀!這是什麼車,怎麼沒瞧過。」其實她早就想問了,兩顆眼珠子緊盯著這像車又不像車的玩意兒。
「這叫人力板車,上山拉物載貨可便利了,佔地不大又可坐人,我哥哥在前頭拉著,我往後頭一坐,這中間還能放兩個籮筐,我再抱上小一點的籮筐,我們一趟上山可拾不少山貨野果,這籮筐旁空下來一小塊地方還能裝柴火。」這板車在現代的農村常能見到,她改良了一下,更方便上下山。
王大嬸挺為兄妹倆擔憂。「你哥拉得動嗎?」
又載人又載貨的,爬趟山很辛苦,山里的路不平,不太好走。
「拉得動,嬸子,下面有輪子。」趙鐵牛憨憨地一笑,露出兩排讓人看了心生好感的白牙。
他原本也以為要使很大的勁去拉,可是除了剛拉時有點沉手外,接下來就省力多了,根本感覺不到重量。
「咦,有輪子?」在哪兒?
一臉訝異的王大嬸還左瞧右瞧看了老半天,但就是沒瞧見他口中的輪子,她心里所想的是像牛車一樣有兩個大輪子,在車身兩側,讓人一眼就能瞧見,坐起來也安心。
「輪子在下面。」趙鐵花指指木板車下頭。
「下面?」
王大嬸真彎下腰去瞧,還差點爬到車底下看個仔細,只見四個木刻的圓輪子,外頭不知包著什麼,圓滾滾的,大小就比腦袋瓜子大一些而已,前後各安兩個,一左一右。
「這……這是什麼?」長得挺怪的,可是看來滿好用,輪子就藏在底下,四邊角各一個輪子不會傾倒。
「原本是要牛皮包著木頭輪子,磨平了再換新皮,可你也曉得我家的情形,別說牛皮、兔皮了,連條像樣的被褥也沒有,所以我讓哥哥削幾塊樹皮,捶平後制成了一塊韌皮,以木質堅硬的木釘釘上木頭輪子成包覆狀,這樣我哥在前頭拉時就平順多了,不費力……」
趙鐵花並未說得太仔細,只含糊帶過,她還利用杠桿原理做了前後兩道煞車板,以防下坡時滑動太快拉不住,煞車板一拉就卡住輪子了,讓它怎麼也動不了,一拉一放好維持下坡的速度,以免車翻人仰。
人力板車寬兩尺,長約三尺半,前面是可以收放的兩尺半拉竿,趙鐵牛雙手拉著竿子剛剛好,牛拉車似的往前跑。
不過趙鐵花擔心哥哥手拉久了會累,所以貼心地用稻草搓了一條三指粗的麻繩,麻繩上纏了她修改自母親舊衣服剩下來的碎布頭,避免麻繩太粗磨破了皮,反而不美。
板車的四角都有根腕粗的木棍固定住,車子兩側的木棍和前方都綁上防止滑落的竹竿,這樣籮筐放在板車上就不會因為山路不平而晃動,一不留神就掉了。
人力板車不難做,只要有現代知識的人一搗鼓,十之八九弄得出成果,何況趙鐵花在現代本就是農家出身的農村子弟,她小時候也跟祖父、祖母下過田,坐在板車上被祖父拉著跑,祖孫倆笑呵呵的玩起來,還不小心把板車玩壞了。
兩人都很心虛的偷偷修板車,她便從祖父那邊得知板車的基本構造,後來她長大了,祖父老了,換她修板車。
可是就這麼一輛不起眼的小板車,看在王大嬸眼中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她瞪大雙眼一臉驚嘆,對著板車又看又模,好像她多看兩眼就能變出一輛板車似,若有這麼一輛板車,她拉著到田里干活多方便,不用肩挑兩口裝著重物的籮筐來回走動。
趙鐵花看得出她很想借用看看,但是他們也是剛做好不久,不曉得會不會有什麼不妥的紕漏,所以她假裝看不懂王大嬸希冀的眼神,一派天真。
「哎喲!這是誰想出的主意?真正是腦子好。」要是他們家也有一輛,以後就不用向里正家借牛車了。
牛和牛車的租金一日十文錢,每到收割季節,沒忙上七、八日是不可能,那就是七、八十文錢,夠割三斤五花肉,再打上兩斤酒,買幾顆飴糖哄孩子……賺錢不容易。
「我妹子。」趙鐵牛十分驕傲的看向妹妹,他覺得妹妹差點死過一回又活回來後,人變得比以前厲害。
這就是所謂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喲!小花變聰明了,瞧瞧這一臉機伶相,嬸子越看越喜歡。」要不是這身子骨不行,要不然她家老二、老四還沒相看上人家,娶回來當媳婦也是好的。
但是人都有一點自私,就算再怎麼喜歡,可是一瞧見她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孱弱模樣,將來是生得出孩子嗎?
別說是伺候公婆了,怕是公婆要伺候她一人,何況還有那藥錢,也不是他們負擔得起的。
以前孩子還小時,王大嬸曾半開玩笑的向趙大嫂提出女圭女圭親,讓兩家成親家,但趙大嫂笑笑地說等孩子長大了再說,不急于一時。
誰知世事無常,這話說完沒幾年人就沒了,這事也就沒人再提起,鄉下人娶老婆就是圖著來幫忙干活的,而不是娶個祖宗來供著,趙鐵花的情形真的不適合為人媳,讓她到了議親年紀,還是乏人問津。
「沒有啦!瞎折騰的,整天待在床上沒事干,嬸子也知道我繡花不行,這一年多來才勉強拿得了針,腦子空著時就愛胡思亂想,一直想往外跑,我想著里正家的牛車就琢磨出規模小一點的板車,一來不耽誤我哥的正事,二來也能上山透透氣。」趙鐵花表現得很害羞,盡量地裝低調,不張揚。
出頭鳥死得快,在一個資質一般般的村子里,行事還是不要太出挑,以免招來不必要的禍事。
「唉!也苦了你,小小年紀就遭逢大難,若非你爹娘拚死護著你,恐怕你這條小命也……」一想到三年前的那件事,王大嬸就哽咽了,說不出話來。「算了,咱們別提這事了,我剛撿了幾個雞蛋要給你們送去,正巧遇著了。」
「不用了,嬸子,你留著自己吃,家里幾個哥哥都在長個子呢!正是會吃的年紀,你別費心了,我們也養了小母雞,過一、兩個月也會下蛋。」趙鐵花趕緊推辭,盡避她很久沒嘗到蛋味了。
王大嬸掩著嘴笑。「你這丫頭還跟嬸子客氣,以前你和滿兒常偷糖吃,吃得滿嘴糖渣,還以為嬸子沒瞧見呀!何況幾顆不值錢的雞蛋,自家的母雞下的,給你們倆補補。」
「嬸子……」她真臉紅了,她小時候還真偷過糖吃,不過是祖父偷偷藏起來,故意逗她來偷。
「好了、好了,別跟嬸子裝著,你的個性嬸子還不曉得嗎?還有你要的雞絨、鴨絨,隔壁的春水村前幾日有人娶親,宰殺了十五只雞十只鴨,一只小羊羔,我把它們的毛全要來了。」反正也沒人要,她便開口討了,省得人家還要處理。
「真的?」趙鐵花大眼一亮。
「對呀!少說有三、五斤呢,不過都沾了血,得洗洗。」不然全是腥味,燻死人了。
「沒事,用水泡泡就干淨了。」多泡幾回溫水便可去腥。
「丫頭呀!你跟嬸子說說,你要這些雞絨、鴨絨、羊毛干什麼?打從年前你就讓人別扔,給你留著。」都是些髒物,放在屋里也不怕燻著自己,一袋一袋的裝著。
「做棉被呀!」趙鐵花不怕人仿效的說實話,反正這年代還沒人想到羽絨能做被子,保暖又舒適。
「什麼,你用雞毛、鴨毛做被子?」王大嬸露出同情的神情,眼中有很明顯的不舍和難過。
「這不是被逼出來的嘛!你也知道我們買不起棉花,去年冬天有多冷你不會不知曉,若非我們的屋子背靠著山壁,風雪比較不易打進來,我們真要凍死了……」
那種刺骨的冷她可不要再受了,簡直要人命。
罷來的頭一年她爹還在,是開春時分才死的,那時趙家大房尚未被分出去,所以她能蓋暖呼呼的被褥,喝著熱湯過冬,一點也感覺不到冬天的酷寒,炕床更是暖和。
可是到了隔年,也就是去年冬天,不擅家事的兄長把日子過得很糟,人家洗被子是洗外面一層布,他連里面
所以他們過了一個淒慘無比的年,兩兄妹把家里的衣服全穿上身還不保暖,夜里合蓋兩條被褥才能勉強入睡,到了白天盡量少外出,否則凍了一身傷回來,抹了藥也不見好轉。
她哥手上還有當時凍傷的痕跡,手掌上的粗繭都結成硬塊。
窮則變,變則通,人要活下去就要會變通,當她看見村里人把不要的雞毛鴨毛打她家門前的小河扔,便靈機一動,拜托王大嬸多留點神,要是誰家有不要的雞絨、鴨絨,甚至是羊毛,有多少收多少,她有用處。
這些所謂的穢物用滾水煮過,再在太陽底下曝曬幾日,干透了她再用手撕,撕得一絲一絲,細細綿綿,大半年收下來,一共有十一斤雞絨、鴨絨,六斤左右的羊毛,她現在欠缺的是布料,不然就能做成羽絨被、羊毛毯,讓寒冷的冬天有一絲溫暖,不再冷得臉色發紫。
「唉!你們這兩個娃兒也真是命苦,要上山趕緊去,一會兒日頭上來了曬人,嬸子幫你們把蛋和雞毛、鴨毛拿去你們屋里,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們窮,不會去偷的……」
王大嬸又特意交代了幾句,又羨慕又眼熱的瞧了瞧坐個人剛好的板車,心想回頭跟丈夫、孩子提提,看能不能也做出既能載人又可拉貨的板車來,幾個大男人的智慧總不會輸給一個小泵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