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趙若瑾出了書房門,趙老侯爺嘆了口氣,道︰「你確定要娶老夫的孫女,不再考慮?」
他都覺得把這個行為跳月兌的孫女推給人家很不厚道,他內心汗顏。
「小瑾妹妹心性純良,很適合我。」
書房的陰暗處,走出一道身形翩然的長影,油燈一亮,照出美若鮮花的容顏,那份美清冷而孤傲。
「你沒听到她說要殺夫嗎?」這樣還叫心性純良?他都不好意思開口答應把孫女許給人家,好像和人有仇,要嫁禍給對方了。
他把丑話說在前頭,是買家不嫌貨,不是他非賣不可,且貨物既出概不退貨,請買家好自為之。
「她殺不了,不是嗎?」小丫頭只是嘴硬,真讓她下手,只怕她會棄械飛逃,還反過來怨他為何還不自己去死一死。
這……有自信是很好,可他不敢保證大孫女會不會弒夫成功,她向來有智謀,想做的事還沒失手過。「不是殺不了的問題,而是她太有主張了,你想你能說服她安于後宅?」
趙老侯爺說「說服」太含蓄了,實際上他想說的是︰你壓得住我家的瘋丫頭嗎?她可比你想象的聰明,想往你頭上踩輕而易舉。
「為什麼要安于後院?我不認為幾扇門、幾堵牆關得住她,她想飛就去飛,我是她的後盾。」一個男人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還算什麼男人?
聞言,趙老侯爺撫須深思。「你真的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嗎?老夫眼觀目前局勢,這些未經風雨的皇子們不堪造就。」
他擺明了問清楚,自家雖不爭從龍之功,也不坐以待斃,所謂事在人為,為了興武侯府的榮衰,他得作好選擇。
「皇上已立太子。」上官靜言下之意,就是那個位置不關他的事。
趙老侯爺笑得頗有深意。「老三呀!老夫不看好他。」
草包一個,除了會謀算兄弟外,正經事沒做過一件。
「別算上我。」他意不在奪嫡。
眼神略帶遺憾又放心的一笑。「這樣也好,省得老夫又得費心,不過你身後有三十萬趙家軍,別忘了。」
「用不上。」他希望不用。
一旦動用了,天下大亂。
「找個時間把禮走一遍,讓皇上有個底,不至于驟然賜婚,不過婚期別定得太急,至少要等丫頭及笄後。」
趙老侯爺的話說完沒三日,靜王府已派禮官前來提親,真的很快,就五天,名分定下,興武侯府大小姐是鐵板釘釘的準王妃,將來超品的誥命夫人,本朝最年輕的親王妃。
消息一傳出,興武侯府的門檻幾乎被踩平,賀喜的、攀附的、想來分一杯羹的……什麼樣的客人都有,蜂擁而上,送上各種名貴禮物好沾沾光,進而多條路走。
因為來的人太多了,大多送的禮太貴重,讓人收下也不好,不收也不行,因此老侯爺下令閉門謝客,誰來也不接待。
不過這期間元陽長公主上門鬧了一回,大罵徐氏,說她家的女兒不該半路截道,把寧語嫣的大好機會給搶走。
最後是不歡而散,元陽長公主是被興武侯給請出去的,她上門來辱罵妻子、羞辱女兒,他還用得著和顏悅色和她客氣嗎?那不叫修養好,而是孬種,管著京畿營的他還怕你無權無勢的長公主,長公主的封號只是個頭餃而已。
「若瑾妹妹,你這塊布的喻意真妙,蓮枝纏花,開出並蒂蓮,做成裙子一定很好看,那些裁下來的斜角料丟掉了可惜,不如留給我做幾條帕子……」這緞面真光滑。
用宮中御賜的軟煙羅做帕子?
這秦若妍是瘋了還是腦子不清楚,別說一匹,光是手掌大小的布料都得之不易,江南織造每年最多只得十二匹,宮中貴人繁多,後宮自用都不夠,哪能流出宮外。
這三匹素色的軟煙羅是靜王專程由民間為未婚妻尋來的,造價不菲,以顯誠意,為免有私下相送之嫌,特意和宮中彩禮一並送至,給準王妃添妝,是她嫁妝的一部分。
趙若瑾想裁成貼身小衣或薄衫,天氣熱了,穿著輕薄透氣的軟煙羅才涼爽。
可是秦若妍又來了,她是跟著二房的周氏來討論大房嫁女兒的嫁妝,以及問問大佷女缺什麼,二房好藉由添妝補上,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大房喜事,二房同喜。
識貨的秦若妍一眼瞧上軟薄得不可思議的軟煙羅,愛不釋手的緊拉著不放,軟磨硬泡地想要走一匹。
一匹?她知道軟煙羅有多珍貴嗎?半匹就要價千兩金,她居然敢獅子大開口的索討整匹軟煙羅,她這不是瘋魔了是什麼?
趙若瑾自是不肯給,這算是她的聘禮之一,哪有人將聘禮轉送他人,還是一名待字閨中的未婚女子。
轉禮,也意味丈夫分人一半,根據習俗,王妃的陪嫁有媵妾,幫著固寵,秦若妍打的便是這主意。
秦若妍討不到軟煙羅,也不死心,繼續纏著趙若瑾,趙若瑾的每一份嫁妝,她都要模模看看,實在太煩人了,煩到趙若瑾頭疼,人家以添妝為名來走親戚還能不讓她來嗎?可是一請入門,苦的是主人家。
于是趙若瑾想了個方法,她借口繡線不夠用,要上繡坊買去,好把客人撂下,自個兒到自家的鋪子晃晃。
不意外的,秦若妍又要跟,趙若瑾特意叫人安排小馬車,她點了兩名丫頭止燕和軟玉一起出門,本打算坐三個人剛剛好,誰知秦若妍帶著她的丫頭喜兒硬是擠上車,這馬車再加兩位就嫌擠了,五個人在車內連伸個腳也不行。
繡線買好了,秦若妍說既然出府了就好好逛逛,剛出繡坊門就把她拉進這間全京城首屈一指的首飾鋪里。
「若瑾妹妹,這件首飾真好看,你不買嗎?放在嫁妝里很不錯,大方又得體,襯你水亮的眸子。」真美,這支鳳餃珠發釵瓖了三色寶石,金雀的尖喙叼了一顆東珠,美得炫目,若能戴在她發上的話……
「俗了。」
「俗了?」明明做工、質地都是一流的,哪里俗了?
「寶石太大,不夠細致。」炫富。
秦若妍一听,差點氣暈了,肉肉的月亮臉一抽,「誰不想寶石越大越好,才顯得氣派華貴,你是嫁入靜王府而非尋常人家府邸,自然要拿出王妃的派頭。」
她就很想要這麼一支發釵,寶石夠大,叫人一見瞠目,但她買不起,只好攛掇著若瑾表妹出手,她才好「順手」變成自己的,三代耕讀的秦家其實窮得很,要不是她有個姨母嫁給興武侯府二房,她還沒機會見識權貴門第的富貴和權高勢大。
「你喜歡就買吧!沒幾個錢。」反正她是看不上眼。
「真的?!」秦若妍喜出望外。
趙若瑾眸光幽幽閃閃,似絞碎的碎玉。「有錢難買心頭好,若妍表姊若是看中意便自掏腰包買下,我是不會費這個錢買個粗俗的東西回家佔位置,瞧瞧那寶石的質地真差,我匣子里隨便拿一顆出來都比它好上十倍。」
她有意炫耀,遇到死纏不放的惡人就要用惡法治,專挑痛腳踩,你想要的我偏不給,饞死你!
「你不買給我?」秦若妍一臉錯愕。
趙若瑾神色奇怪的瞟了她一眼。「是你喜歡又不是我喜歡,我干麼白費銀子,而且我以為你跟著出門是要給我添妝,你上馬車前明明是這麼說的,怎麼現在反倒要我出錢,賺錢不容易,要省點用,到了靜王府才是大開銷。」
「我給你添、添妝……」秦若妍結巴了。
「其實真的不用啦,我的首飾夠多了,我娘想必也準備了不少,表姊就不用破費了,你的心意我收到就好,自家姊妹何須那些虛禮。」她拿了支三兩重的赤金蝴蝶發簪在發際比畫,見秦若妍眼中迸出貪婪異彩,她在手中轉了一圈又放下。
像逗貓,趙若瑾心想逃不是辦法,得逼得她知難而退,要不難保日後她跟著攀上靜王府這門親,她算是準確地捉牢秦若妍的心態了,以前是顧忌太多,不想因為她的因素反令大房和二房撕破臉,壞了上一輩兄弟感情,如今她都要嫁人,還犯得著看一名外人臉色嗎?
秦若妍眼底閃過一絲怨慰,想笑卻笑得很牽強。「嫁妝沒人嫌多,多多益善,咱們興武侯府的小姐不能被人看輕,有了頂天的嫁妝才有底氣,將來你可是貴不可言的王妃。」
誰跟你是咱們,未免太往臉上貼金,你秦若妍算什麼東西。心有惱意的趙若瑾對這位表姊越來越不耐煩,她太把自個兒當一回事,想與侯府千金平起平坐。
此時的趙若瑾已在容忍她,看在二嬸娘的面子上,在出閣前她都不會給秦若妍難看,但她也別想近她的身。
趙若瑾一使眼色,有武功在身的止燕以身子一擋,巧妙地隔開兩人,看似丫頭跟著小姐,實則防秦若研「伸」手。
「說得好,嫁妝沒人嫌多。」
泉水般的清音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雅逸若風地從首飾鋪外飄入,雨後天青繡錦雀窄袖錦袍出現眼前,一張出色的容貌令人屏息。
好美的人!秦若妍倒抽了口氣,看傻了眼,一顆心像破殼的小鳥,雀躍得只想多看兩眼。
她沒見過靜王,但听過靜王的俊美無雙,乍見之下,心口小鹿亂撞,粉女敕的雙頰飛上兩朵紅雲。
「怎麼,十七哥哥想來添一點?」她是不愁私房體己多一點,只怕旁人閑話上嘴,說啥未婚就私相授受,好事一傳都成了骯髒污事。
面若桃花的上官靜看也沒看一眼一旁「嬌柔羞怯」的秦若妍,直接越過她走向眼中唯一的一抹身影。「大暑天的也出來逛,不怕熱著了?」
他邊說邊神色自若的撩起未婚妻額前落下的碎發,毫不在乎他人眼光地順手模了一下她的小臉。
忽地被模,趙若瑾恨得都想咬人了。「你今兒個沒事做嗎?」
意思是閑到來調戲女子。
上官靜眼角略揚,似在笑。「皇兄讓我管著城里秩序,說我難得進京一趟,就待到大婚後再返回封地,這段時間剛好多陪陪太後,她多年沒見我了,甚是想念。」
這番官方說法說得合情合理,頗讓人動容,太後思子,靜王留京盡孝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藉由太後之名留人,他還是不放心日漸成氣候的靜王,想就近觀察是否有野心。
娶了公主的駙馬無實權,領的是虛職,由皇家養著,所以靜王婚配的對象若是長公主之女,皇上根本不擔心會有人找上他要結黨成派,早早送他離京了,省得挑弄皇子們之間的心結。
可是他要娶的是手握兵權的興武侯府嫡長女,而且有些先斬後奏的意味,趁著皇上未賜婚先定下親事,如此少了妻族的牽絆反倒多了助力,不光是皇上眉頭不展了,就連皇子們也坐不住了,有意無意的出招試探。
「那就是你還要待上一年?」趙若瑾听完心頭很不安,皇上多疑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連黑影都沒看到就要開槍,先把人絆住再說。
「小瑾兒不想見到本王?」一年還好,左右西南無事,他就當陪皇兄過過招,耍兩下把戲。
她沒好氣的一凝眉,「我怕替你燒紙錢。」
天威難測,誰曉得坐在上頭的那一位何時會抽風,京城是天子的地盤,他一聲令下,有誰逃得掉?
就像梟雄曹操,寧可錯殺,也不錯放,為君者要有斬除礙事者的霸氣,誰阻我得天下,殺!殺!殺!
「原來小瑾兒戀本王至深,死也要嫁給我。」上官靜眉眼勾起弦月,白玉美顏有著淡淡寵溺。
唯有親眷才能給死人燒紙錢,訂婚未嫁不算一家人,頂多過府上炷香,捻香泣別,再無關系。
「你幾時學得油嘴滑舌,以前的你明明話不多。」惜字如金,能做一句說的話絕不說成兩句。
「小瑾兒,我手底下有一群幕僚,總不能讓本王和他們相對無語。」在西南耕耘多年,他不是毫無長進,人的潛力是逼出來的。
一想到一群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無聲勝有聲,忍俊不已的趙若瑾噗哧笑出聲,嗔他道︰「嘴真壞。」
「對你是甜的就好。」多久沒見她笑了,真懷念。
上官靜這些年時不時便想起她,每每礦場那里開采出一塊好玉,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小瑾兒喜歡什麼,命人打磨出來,西南離得雖遠,他卻每隔兩、三個月叫人往京里送禮,透過止鶯、止燕送到趙若瑾手上。
除了趙老侯爺知曉他們「偶有」往來,興武侯府里的其他人皆不知兩人有交集,只當她玉石匣子里的玉石是自個兒花錢買的,她這些年買地、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子,犒賞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姑娘家誰不愛美玉寶石。
而趙老侯爺先前也只以為「兩小無猜」是因為做西南香料、藥材生意關系而有所交集,送禮是客套往來,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由他們去,誰知道他們交流得如此密集,連他都瞞得死死的,虧他還自詡一切盡在掌控中。
從前在封地的上官靜忙著整頓西南,根本無暇、皇帝也不許他返京,他只能藉由玉石來傳遞想念,表示他從未忘了她。
近時不覺這人有何好,一旦離得遠了才知道這個人真的很好,到了處處是沼澤、密林的西南,上官靜時常想起趙若瑾,從未有過一個女子讓他如此上心。
思念一點一滴的累積,小雨滴聚成了小湖。
每當看見手臂上缺了門牙的咬痕,他便會想起有雙墨色瞳眸的小丫頭,以及她烏黑柔亮的頭發,滑過指縫的輕柔感仿佛猶在。
當他得知皇上有意給他指婚時,他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小丫頭,趁著聖旨尚未頒下,他連夜快馬奔波,原本個把月的路程,他硬是只花了半個月、累死了六匹馬,終于趕得及上興武侯府提親。
他是先見了趙老侯爺才去見趙若瑾,曉得她去了溫泉莊子又連忙趕去,那一身的困乏在見到美人入浴圖後完全解除,看到水里頭的清媚女子,他知道他的心找到定位。
她就是他想廝守終身的女人。
「十七哥哥,你說得太露骨了。」即使身體里有著現代靈魂,趙若瑾還是因他的話而臉紅了。
上官靜低聲輕笑,偉岸身軀往她靠近。「甜言蜜語不對你說還能說給誰听?你就照單全收了,不用客氣。」
「你這人臉皮真厚。」還不用客氣呢!倒要她謝他不成。
「西南都是些糙漢子,沒得斯文,講話直接,我就是被他們帶壞的,等你去了那里好好教化他們,至少讓他們學會用筷子,別老是用手捉。」他這話絕對是開玩笑,故意嚇嚇小丫頭,窮鄉僻地多莽夫,個個粗野不講理。
主子,我們改了很多,別再叫我們野人——轉暗為明的止戈都要為主子的無恥汗顏了,到底誰帶壞了誰,他和靜王府太監總管劉三順一左一右的站在主子身後,隨時做好戒備。
「就听你胡說一通,怎不見你一身獸衣獸褲、茹毛飲血的拍胸脯吼叫兩聲,別把女子的智慧給小瞧了。」她知道的可能比他這位西南主人曉得更多,前世博士不是白當的,這輩子的書也沒白念。
見她一如往常的聰慧,上官靜好想擁她入懷,重重吻上那櫻紅色小嘴,可是他只能偷模小手解解饞。「還有一年,真難熬。」
她長得太慢了。
听他話里有著無限的惋惜,趙若瑾牛女乃白的薄女敕面皮透著紅霞,投去惱怒的一橫目,「你也可以不必熬,干脆接受皇上的指婚,不用三個月就能入洞房,抱得美人歸。」
手背上一紅,多了掐痕,他驟然想起她有多潑辣。「再難也要熬,誰叫我情有獨鐘,只要一朵若瑾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