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娘 第六章 情面是留給值得的人(1)

「你為什麼要回來,誰讓你回來的?快回建康去,不管誰留你都不成,立刻走!我寧可你離得遠遠的,也不要你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武寧侯府……」

一名身穿雲白儒服的清俊男子忽地闖進剛掛上院匾的「離人院」,他神色慌亂,衣著有點凌亂,胸前有一處不太明顯的墨滴,看得出是匆忙之際滴上的,可見得他有多著急。

他一進來也不自報名字,張口便是一頓責罵,冒冒失失的行徑連沒攔下他的青桐都看不下去,以眼神詢問小姐要不要將這位冒失鬼拖出去。

佟若善大概猜出來者的身分,螓首輕搖,讓青桐退了出去。

「……我說的話你听進去了沒有?!快把行李收拾收拾,我讓人送你回建康,以後別什麼人說的話都信,侯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他不要她受到任何傷害,苦就苦他一人就好,他逃避不了,唯有她是他的軟肋,他怎麼也不願讓她扯進這團混亂中。

「大哥,你太激動了。」一只處處提防的驚弓之鳥,他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連在自己府里也不安生。

「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呃!你知道我是你大哥?」他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耳。

原本有如瘋狗亂吠的男子一下子變得靦眺了,恢復儒雅溫潤的模樣,文人氣息甚濃。

「除了親生父親外,誰會指著我的鼻頭大呼小叫,看似趕人實則關心,唯恐我晚走一步會丟鼻子少耳朵的,而咱們那位父親大人呀,大概不記得他還有一個女兒。」

听著她的自嘲,佟仲陽眼眶一熱、鼻子一酸,澀然一笑。「不是大哥不讓你回來,而是回不得,大哥希望你能夠無憂無慮的過日子,無知才是幸福,懂嗎?」

如果他有能力的話,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受苦,娘死後就剩下他們兄妹倆了,他不護著她還能指望誰,他那個爹嗎?

佟子非除了朝中事情,府內事一既不過問,將大權交給梅氏,所以每個月的用度支出都得經過她同意,她不點頭銀子就發不出去,想給誰多少月銀由她說了算,一季幾套衣服是她決定,連請哪個先生來授課也是她決定,無人敢多說什麼。

以她這般私心重的人,怎會為佟仲景請來好先生,做做樣子地弄來個半條腿快入棺材的老學究,只會照書念,白白地把孩子耽誤了,如今還是成不了什麼氣候,光會讀死書。

好在他底子打得穩,沒被教歪了,不然以梅氏放養式的捧殺,他早成了京中一紈褲,整日走狗斗雞,不學無術。

「大哥,你先坐下吧。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佟若善問。

佟仲陽表情尷尬的坐了下來,頓了下才道︰「為什麼這麼問?」其實他也忘了精準日期。

「大哥,再過兩個月我就十五了,你要我的及笄日在外祖家辦嗎?」

「這……」是他疏忽了。

「先不論及不及笄,我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侯府這邊一直沒動靜,難道要舅家越俎代庖?這麼一來,聘金誰收,嫁妝由誰準備,我是姓佟還是姓程,咱們佟愛親族都死絕了嗎?讓姓程的出面籌辦婚事,你說我還是不是侯府千金。」佟若善並不是在乎侯府千金的身分,只是在這大環境下人人看重的是出身,若無親族相扶,便跟無根的草一樣。

聞言,佟仲陽的心里很不好受,是他讓妹妹受委屈了。「善姐兒,是大哥錯了,大哥沒用,害你處于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我應該更努力……」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足夠了。」她不讓他說下去,一家人何必太生分。

「可是……」他紅了眼眶,有些哽咽,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大哥,我長大了,我可以幫你,你不用凡事都一個人扛,她奈何不了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提到他們共同憎恨的人,佟仲陽不免又慌張起來。「不,你不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你听大哥的話,先回祖母家避避鋒頭,等這陣子風波過去再回來,哥求你了,听話,嗯?」

「什麼風波?」听起來好像很嚴重。

看她頗感興趣的樣子,他又急又慌。「你別管,大哥會處理好,一切有大哥替你扛著,不怕。」

「可你就是扛不了才叫我離開的,不是嗎?你看起來比我還慌亂。」佟若善洗壺、切壺、倒水,動作行雲流水,手勢優美,彷佛完全不受俗事打擾。

她愛聞香,只是聞而已,香茗的熱氣往上飄,茶有花香,花有茶氣,醞釀出絕妙好滋味,也使人心情平靜。

她倒了一杯花茶在面前,掀蓋聞香,又倒了一杯推到大哥面前,讓他也聞聞這種舒心的氣味。

她說得直接,讓佟仲陽羞愧的面色一紅,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她。

「不打緊,現在我來了,我們兄妹同心,還有什麼克服不了的難事?路上有荊棘,走過便是,刺兒再多也要不了命。」披荊斬棘不也能走出一條路,辛苦點而已。

他搖頭苦笑。「善姐兒,你還是太天真了,那女人找你回來能有什麼好事,只是想把你推在明珠前面,讓你替她擋煞,她要你的命,要你死呀!你根本不該回來的……」

「那你就老老實實的把情況告訴我,我才好應對,不然她突然一個榔頭砸下來,我躲得掉嗎?再則,不論我在何處,她想算計我還是易如反掌,別忘了我只要一天是侯府千金,她就能拿捏我。」以母親的名義,一個孝字便能將人壓死。

「善姐兒你……」佟仲陽想說她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但仔細一想,兩人分別近十年,她長大了,人也是總會變的,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好妹妹。「好,我說了,你不要嚇到,一切有大哥在。」

最近朝廷發生一件大事,不管兵災洪亂的皇上忽然有了替人牽紅線的興致,京城里有些大官的家中,有未婚的大齡青年者,皇上看誰順眼就來個賜婚,到今年底已賜了七對。

合不合適先不論,但門第相當,也算是喜事,咳聲嘆氣的曠夫怨女少了許多,鞭炮聲從街頭響到街尾。

「因為前面幾對都太順利,又沒人抗旨,因此皇上又盯上一名年屆二十五的大齡男子,打算為他指一門親。」說到那名男子,佟仲陽是真的感到害怕,手腳都打起擺子。

「那很好呀,才二十五歲,青春正好。」佟若善笑道,在她那年代,還是小鮮肉一枚,女敕而多汁,大姊姊的最愛。

他一听,虎目一瞪,妹妹的贊揚讓他心火大熾。「那是一名刑克男,煞氣重,八字凶,前後娶了三個老婆都死于非命,沒一個活過二十六,誰和他扯上關系都會是無命鬼!」

她暗吁了一聲,「誰那麼倒霉?」娶一個,死一個,誰敢嫁呀!

「靖王的外孫,威名四揚的漠北將軍。」

在戰場上,他是攻無不克的戰神,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但謠傳也說,可能是他的殺伐之氣太重了,才會報應到他最親近的人身上,再加上他殺孽太多,注定絕子絕孫,一生孤寂。

「喔,漠北將軍……呃!我朝只有一個漠北將軍嗎?還是所有在漠北打仗的將軍都統稱漠北將軍?」佟若善猛然一驚,不會是那個家伙吧?應該不是吧,他看起來沒那麼悲摧,生得養眼又具觀賞性,說白一點就是美男子一枚,女人很容易愛上的那一種。

佟仲陽眼神怪異的盯著自家妹子好一會兒,才抹臉嘆息。「不該把你送得太遠的,讓你對朝中大事一無所知,漠北將軍是一個尊榮的封號,官居一品。當年刑家用家族男子血洗出的驕傲,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孫皆戰死沙場,以生命守護百姓,先帝欲賜封「輔國公」三度被拒,只願馬革裹尸為蒼生,當個在血里來去的將領……」

也就是說,只有刑家人才有資格稱得上是漠北將軍,又稱刑家軍的漠北軍有五十萬,全歸將軍所管,誰坐上那個位置,就等于擁有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位高權重。

所以幾位皇子極力拉攏他,只要有他的支持,想要繼任大統不是問題,滿朝文武誰有他的威望和狠厲。

「漠北將軍不會姓刑吧?」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她,穿越人士有特權,老天爺沒有賜她金手指,所以要有所補償。

「你認識?」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識漠北將軍的有幾人,連黃口小兒都听過,深以為榮。

「呵,不太熟。」佟若善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坑人坑到一只大龜,不知道會不會被殺人滅口?畢竟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你真認得?」佟仲陽狐疑的又問。

「偶有听聞。」來往小有密切,她在心里接了下文。

「你……」

佟仲陽還想問妹妹是從何得知漠北將軍,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鬧,他一听聲音,似乎是梅氏身邊的丫鬟元春。

看到大哥欲言又止的別扭表情,佟若善便讓人進來,听完對方的話,她微挑高眉。

「夫人要見我?」

「是的,你快準備準備,別讓夫人等,要知道,這府里夫人最大,誰也不能多說一句二話。」元春也未向兩人行禮,傲慢的昂首斜睨,打量著穿著樸素的大小姐,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養奴肖主,什麼樣的主人就養出什麼樣的狗,她當這位主兒是好欺的,打心眼兒瞧不起,要不是世子爺也在,她會直接將人拉走。

其實佟仲陽在元春眼中也就是個人而已,毫無重要性,也無一絲敬畏,他雖是名義上的世子,但誰都曉得這位置他坐不久,因為夫人已經鋪好路,侯府未來的當家是如今年僅十歲的小少爺佟仲景,他才是小世子。

「你,是指誰?」佟若善面上笑著,卻給人一種想屈膝的冷然,這是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天生氣勢。

元春一愣,莫名有種想跪下磕頭的沖頭,但她忍住了。「當然是指你。」

「我又是誰?」佟若善又問。

「你是侯府的小姐呀!」元春覺得她的問話很奇怪。

「你又是誰?」

元春很驕傲地挺起胸脯。「我是元春,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大家都叫我一聲元春姊。」

「大家?」佟若善呵呵一笑,素手輕輕轉著茶盞,目光柔和的看著里頭跟著水流轉動的茶梗,隨即冷冽的目光射向她,話鋒一轉,冷聲道︰「你是丫鬟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是小姐,這府里沒上下尊卑的規矩嗎?一個賤奴也敢直呼主子你,還自稱我,青蟬,掌嘴二十。」

「是。」青蟬領命,馬上走上前扣住元春的肩頭。

「你不可以打我,我是夫人的人……呦!痛……」她越解釋青蟬打得越重,惹得她淒厲哀號。

一室頓時只充斥著啪啪啪的巴掌聲,沒多久,元春的臉就腫得像豬頭。

她不是沒想過要跑,但青桐和青絲擋在門口,而她不想挨打欲打青蟬,青芽一手刀往她手臂上一砍,再將她的雙手往後一折,她除了慘叫聲,再也發不出其它聲音了。

幾個丫鬟的凶殘行徑讓佟仲陽看傻了眼,他一杯茶端在手上忘了喝,下巴驚得都快掉了,嘴巴久久闔不攏。

這……這是他妹子?

佟若善微微一抬手,青蟬便停止打人的動作,青芽也跟著用力一甩,元春就這麼摔跌在地。

「你是誰?」佟若善睨著元春,冷冷的再次問道。

元春捧著腫臉,鳴咽道︰「我……奴、奴婢是元……元春……」

「我又是誰?」

「你、你是主子……」元春流著淚,曝嚅回道。

「瞧,有話好好說嘛,大家多和氣,我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只要規矩對了,我也是很好說話的,一點也不為難人。」你不來踩我的線,我也不會姅你的腳,彼此體諒。

這樣叫和氣?佟仲陽內心錯亂的自言自語,他沒想到妹妹居然這麼……剽悍,連梅氏的人也敢打,驀地他想到了一句話,用來形容正好——初生之犢不畏虎。

「大哥,你認為我做得不對?」佟若善美目一睞,帶著溫柔的殺氣。

「對,做得對極了!惡奴就該罰,我在這里她還敢對你不敬,可見是心中無主,沒能給她一點教訓,怎知是吃誰家的飯!」他猛地一回神,憤慨地朝元春胸口踢去一腳。

佟仲陽是被妹妹的狠勁嚇到,同時他也驚覺到他身為兄長,妹妹都做得到了,他為何還要畏畏縮縮,凡事裹足不前,怕東怕西,他得讓自己變強,才能保護得了唯一的妹妹。

「所以你是贊成略施薄懲嘍?」佟若善看得出來他被壓制久了,有些志不得伸,她想幫他找回氣概,現在,是時候了。

「是,咱們府里的奴才還打罵不得嗎?就算無理也能打出有理。」他以前太窩囊了,才會連個奴才也忍。

佟若善淺眉染笑,一揚星眸。「我說過我能幫你的,武寧侯府是你的,誰也別想拿走。」

「善姐兒……」佟仲陽動容地鼻頭一酸。

「自家人不說旁的話,咱們那尊大佛要見我,我得打扮打扮。」就算沒做到令人驚艷,至少要讓人震驚當場。

「你真要去見她?」他面露憂色。

佟若善笑了笑,眉眼漸見嬌色。「總要一見的,難道要一直避著她嗎?她和我們一樣,沒有長三頭六臂。」

佟仲陽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的道︰「我陪你去。」既然刀山火海都要走這麼一遭,又何須顧慮這麼多。

看著一個文人被激出血性,這讓佟若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沒想要培植出一名武將。「不用了,大哥,這是我的仗,你讓我自己去打,哪有男子攪和後宅的事。」小事一樁,無須聲張。

「不行,你才剛回來,不曉得那女人的性情,我是你大哥,你要听我的,我不會放任你獨自面對她。」他的態度難得強硬起來,他感覺心緒已經很久不曾這麼沸騰過。

妹妹回來後,再經過方才的事兒,他覺得他的心態倏地轉變了,為了讓妹妹在自個兒府中過得舒心,他有了振作起來的理由,心志也跟著變強悍了。

佟若善無奈又無轍,她想她是不是激醒了沉睡地底的千年巨獸,它要大發雄威了。

「好吧,你想跟就跟,但別為了我和人起沖突,你要相信我,我能應付的。」

看了看仍倒在地上申吟的元春,再看向四個打完人面色如常的丫鬟,佟仲陽噎了噎口水。「好。」

「青蟬、青絲,來為我換衣梳妝,青桐、青芽看好她,要是敢亂動,打殘她。」人生是美好的,不能太暴力。

打……打殘?!一動也不動的元春蜷縮著身子,她又痛又怕,不自覺屏著氣,連眼淚都不敢掉一滴。

「是的,小姐。」四青同聲一應,扶著小姐進內室梳妝打扮。

佟仲陽坐在花廳里喝茶,四下打量妹妹屋里的擺設,他越看越狐疑,有些擺飾物十分精致,他壓根沒見過,也不像梅氏會大方拿出來的,他估略算了一下,沒有四、五千兩置辦不出來,他還看到宮中的賞賜,玉透流雲獅。

妹妹這麼有錢嗎?是外祖母給的,還是……

「大哥,你在看什麼?」看得入神。

「沒什麼……」一回身,他訝然的睜圓雙目。

這是哪來的天仙?裙裾飄飄,衣帶如雲,一抬手、一移步,像要飛起來似的,靈氣迫人。

「那只玉獅子是人家送的入宅禮,妹妹就不好轉送了,其它你看中什麼就自己拿,跟妹妹不用客氣。」刑劍天送了一匣子禮來,她不收還不行,擺了幾樣充充場面。

「你的朋友真……貴氣。」牛黃玉色世間罕見。

「大概吧,他干土匪的。」專搶北契軍。

「土匪?!」佟伸陽一臉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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