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兒娘子,我知錯了。」
不管有錯沒錯,先道歉準沒錯。蘭夫人在蘭泊寧臨出門前千交代萬交代的囑咐,她說這是夫妻相處之道。
有鑒于爹娘確實感情甚篤,這過來人的經驗值得借鏡,蘭泊寧當然乖乖地奉為圭臬。
何況他的確有錯,不能用種種的借口掩飾過錯,人不能言而無信,他是生意人,更講求誠信,以信服人,要是他連這種事都做不到,如何執掌蘭家的家業,有錯不改將為人所唾棄,抬不起頭做人。
「你錯了?」蒲恩靜一頭霧水。
「嗯,我錯了,錯得離譜。」他重重一點頭。
「你錯在哪里?」她笑著喂懷中越來越往橫向發展的小妹吃了一口乳酪手卷,無視某人的吞咽聲及他亮如星星的眼神。
看著一位昂藏大男人以垂涎的神情望著小女童嘴里的點心,一副想爭食的模樣,心里發噱的蒲恩靜覺得很有趣,更加故意有模有樣的喂食,饞死某人。
「錯在……呃,那包著魚片、玉米、雲腿肉、藍靛果的面食看起來很滑口,我一大早出門沒來得及用早膳,所以……」他答非所問,此時蘭泊寧扁平的月復部發出令人失笑的月復鳴聲。
「哇!二姊夫好可憐,他肚子里的饞蟲叫得好大聲。二姊姊,他是不是忘了喂蟲蟲了?」她肚子餓的時候也會咕嚕咕嚕叫。
蒲青青的童言童語令人忍俊不已,因她的話而兩眼發亮的蘭泊寧雖然耳根泛著暗紅,仍睜著小狽乞食般的黑瞳,望著他笑如春花的小娘子。
「嗯,蟲子餓了,哭得好大聲,再不喂它就要跑出來咬青青的小手。」有了偷听的「交情」,一大一小的兩人關系大躍進,他也肯放段來哄小孩。
一听有蟲子要咬她的手,蒲青青嚇得直往二姊懷里鑽。「快喂它,快喂它,不要讓大饞蟲跑出來。」
她人小蚌子矮,二姊笑她是小饞蟲,同樣的道理,二姊夫又高又壯實,養出的饞蟲肯定很大只,她是這麼想的。
「是呀,快喂我,蟲蟲很餓。」乳酪的味道j直往鼻子飄進,他口中的涎液要泛濫成河了。
妹妹還好,不懂事,可是一個大男人眨著眼賣萌,蒲恩靜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了。「青青,二姊夫說他做錯事了,我們要先听听他錯的是什麼事,才好決定要不要原諒。」
「說。」蒲青青架式十足的伸直手臂一比,若非手里少了個拍案的驚堂木,倒像正在辦案的女青天。
要他當著一個小女圭女圭的面說嗎?他擁擠的兩眉連成一條濃黑的直線,低視和他正面相看的小姨子。「靜兒娘子,能不能咱們私下聊,別有第三人,此事難以啟齒。」
「青青還小,听不懂我們說什麼。」蒲恩靜挑眉笑道。
她三歲時在干什麼,似乎是在跳格子,拿著父親珍藏的錦布滿街跑,像個玩瘋了的野孩子。
褪了色的回憶一點一滴的浮現,雖然不是非常明晰,她卻十分的珍惜,父親一直是她心中最高大的英雄,沒能和他做更久的父女也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
案親的影像與正在求和的丈夫重迭,她心里感觸良多,不論她這位外表冷酷,內在「童心未泯」的夫君做了什麼,她都不會選擇怨恨,人的緣分太難料,何時會結束也不知道,何必再被不開心的情緒佔領。
「你確定?」他用懷疑的表情看著坐在妻子腿上的小人精。
听他一說,她也動搖了,青青的確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打小就是個腦子靈活的伶俐娃兒,再加上她這些日子有意無意的引導,似乎更聰慧了。「好吧,青青,去看看娘藥喝了沒。」
「喔!」蒲青青听話地從二姊腿上滑下,穿著遍地蓮紅小綢褲的兩條小短腿飛快的跑開。
「靜兒娘子……」
蒲恩靜側過身,端起尚有三份的乳酪手卷放在碗櫃里,要他先噤言,有話待會再說。
「到我房里吧,這里不方便。」鄰里間串門子是常事,看到垂著金穗子的大馬車停在門口,一會兒肯定會有東家的李婆婆來借半斤白糖,或是李家的大娘鹽沒了過來討兩匙。
探听家長里短是農家窮戶少數的娛樂,他們太閑了,除了忙農事外無所事事,怎麼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好。」他暗喜,房里好,孤男寡女,又有夫妻這層牢不可破的身分,做什麼都成。
一入房,在外人面前嚴峻冷酷的蘭泊寧立刻不安分了起來,兩臂一張從後頭抱住妻子,長了青髭的下顎在她雪白玉頸輕輕蹭著,似久別重逢般舍不得放開,蹭得她雪肌泛紅。
「你放手。」他抱得太緊了,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異樣感。
「不放,我好久沒抱你了。」真香,淡淡的發香和馥馨的幽香,誘得他身體某處的饞蟲也餓得慌。
「那是誰的錯?」她從未阻止他的親近,只是顧忌這具身子稚女敕,心態上有點抗拒。
在她看來二十五歲結婚都太早了,可是對古人而言,年過十八未有婆家已是老姑娘了,是沒人要的大齡剩女。
「我。」他老實的承認。
「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蒲恩靜略帶無奈的拍開從自個兒衣衫襟口探入的大掌。
「靜兒,我想你。」想她幽香誘人的氣味,想她貼著他的軟馥嬌軀,更想念那兩只日漸長大的小玉兔。
她吸了口氣,說服自己別和他計較。「你來了多久?」
其實她想問的是他偷听了多少吧。
沒有被捉到現行犯的窘然,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蘭泊寧答得理直氣壯。「呸!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一張臉白得像死尸,兩只胳臂細如竹竿,一件出塵飄逸的白袍被他穿成像披麻戴孝,真不曉得他為何沒被自己的腳絆倒。」
「夫君,你離題了。」他說了很多卻沒說到重點,很明顯,這是種逃避心態,不肯面對問題。
蘭泊寧悶悶的將頭靠在她頸上。「從他說想你的那句話……哼!他憑什麼想你,你是我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所以你順便拐帶小妹做壞事,行偷听這種不入流的勾當?」她很想說狼狽為奸,大惡狼和小笨狽。
他喊冤。「這話說得冤枉了,你那妹子精得很,為夫哪拐得動她,她還從我手中搶走要送你的碧玉發簪。」
以赤金纏枝瓖嵌、通體碧綠的玉簪上點綴著紅珊瑚珠,一旁又有仿真的琉璃貓,小小的一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做休憩狀的酣睡,貓尾巴拖著做成魚狀的紅寶石,首尾紅艷,簪身清透著碧綠,甚為喜人。
當初他特意讓珍寶齋打造出絕無僅有的發簪,是他親手畫的圖,打算送給妻子的生辰賀禮。
誰知打劫的遇到地頭蛇,他藏身樹後時一時過于氣憤,不慎讓懷中那裝著玉簪的紅袋子滑出一角,眼尖的小姨子小手一抽便宣稱是她的,護在小手里,死也不還。
就這樣,小路匪搶走了他嘔心瀝血的心意。
「你還會想到送我東西?」真稀奇,她以為他只會一副爺兒作派,丟下一迭銀票隨她喜歡什麼就自個兒去挑。
他訕笑地朝她耳後呼氣。「早弄好了,一直沒送出去,因為……因為我……呃,那個……」
「莫名其妙的鬧小性子。」她代他回答。
大男人的臉紅了,「我……我是惱我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認識你,你一出生就該是我的。」
「就這樣?」鬧了老半天的別扭,原因就這般單純?
「我听說你自小就喜歡滿月復詩書的才子,和……有著深厚的青梅竹馬之情,我只是每日泡在商場的市儈商人,和你喜歡的才子相差太遠。」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只好用最笨的方法先避開再說。
「听你那素有才女之名的卿卿表妹說的?」她打趣著。
蘭家上下也只有那位嬌客愛興風作浪,唯恐家宅不亂的制造事端,好達到她的目的。
想嫁人想瘋了,還非表哥不嫁,真不知她是真痴情,還是看中蘭家的富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夫人,而且,她用的這招離間計十分巧妙,差點成功了。
如果她是個愛拈酸吃醋,事事要強的人,而蘭泊寧耳根子軟,妒性大,說不定兩人硬踫硬就越鬧越大,一條小小的裂痕成了丈寬的長河,誰也跨不到對岸。
「什麼卿卿表妹,根本是不請自來,趕又趕不走的水蛭親戚,她娘和我娘打出生到現在說的話指不定還不到我十根手指頭。」讓人無法想象柯麗卿哪來的熱情,有臉對他死纏不放。
嫡庶有別,在名門世族中,即使是同父所出的姊妹也是天壤之別,嫡出的胡氏是長女、長孫女,自幼受祖父母和親爹的寵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
而柯麗卿的娘親不過是排行第七的庶女,她娘雖然受寵卻是姨娘的身分,連帶著所生的子女也低人一等,在家中地位形同家生奴。
嫡女和庶女是玩不在一塊的,所請的女先生也不同,胡氏住在寬敞的獨院,柯麗卿的娘則和多位姊妹擠在狹小的偏院,兩人所見、所經歷的完全不一樣,也少有交集。
「那她為什麼偏偏鐘情于你,肯定是你做了什麼讓她大受感動的事。」他的無心之舉成了她眼中的有心之意。
心動,往往在一瞬間。
蘭泊寧厭煩的撇嘴。「只不過一回走親回外祖家,她被一群頑皮的孩子推倒,好巧不巧的跌在我腿邊,她不移開我走不了,只好冷著臉將她扶起,要她走路小心。」
誰曉得從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惡夢,他一出現她便尾隨而至,小小的年紀就懂得巴住男人,假藉閨中密友之口傳出兩人已訂下女圭女圭親的消息,讓每個靠近他的女子都不敢對他有非分之想。
「沒想過親上加親?」
「她很想,我娘不允。」他一臉「饒了我吧!別當我是什麼都不挑的」的表情。
蘭夫人瞧不上外甥女那副千金小姐的作派,明明只會寫幾筆小篆卻非要裝成名門大家,藉由蘭家抬勢把自個兒塑造成樣樣精通的才女。
蒲恩靜明了的一點頭,原來是婆婆從中阻攔,讓他有了拒婚的擋箭牌。「那她的才女之名是怎麼來的?」
他不屑地一嗤。「不就參加幾個女子組成的詩會,姑娘家聚在一起互相評比,虛情假意的互捧一番,其中有真材實料的人不多,稍有點才情的她也就這麼月兌穎而出,才女之名不脛而走。」
「啊?這樣也成呀,那我寫幾首詩試試。」除了刺繡外,她還有許多尚未挖掘出的才情呢!
「你想做什麼?」蘭泊寧眸光發亮。
她失笑,眼睫輕眨,一副天真無邪樣。「能做什麼,不就湊湊熱鬧,撈個才女之名做做,為咱們日後的織錦打響名號。」
文才絕頂的才女所繡的繡品,肯定有一堆文人雅士趨之若鶩,即便一擲千金也要搶破頭,在現代這叫名人效應,也是品牌價值的宣傳手法,借著知名人士來造勢,吸弓客潮。
「不是以牙還牙的報復?」他一臉興味的挑眉。
敵人看重什麼,就奪走她什麼,使其失去依恃,這才是最完美的「回禮」,只是手段上過于溫和,沒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痛快,割肉不痛。
「我不是那種人。」以德報怨做不到,但她也不會完全被動,適度的攻擊是一種防備,總要讓人知曉世間的柿子不全是軟的。
「我是。」他目光一閃,凌厲鋒銳。
柯麗卿在蘭家四處煽風點火,挑撥是非,仗著她表小姐的身分為所欲為,苛待下人,是時候給她一個深刻教訓了,讓她知道蘭家沒有傻子,她也不是發光的金子。
蘭泊寧的有仇必報一向為人所懼,一旦他興起了這念頭,周遭十里內都得盡快閃避,省得遭波及。
「你還落下了一個人。」她垂下翦翦水瞳。
「誰?」
「顧、雲、郎。」她一字一字的吐出「蒲恩靜」生前所愛、死時最恨的男人,他的薄幸奪走了一名相信真心的少女希望。
一听到「顧雲郎」三個字,原本嘴角揚笑的蘭泊寧神情一肅。「你認為他的出現是有心人的安排?」
他很聰明,一猜即中。「難道他不怕蘭家的活閻王?已經訂親的男人來尋已嫁的少婦,他的真心有多少,他的岳家真能無動于衷?他毫無顧忌地往蒲家門口一站,敗壞的又是誰的名聲?」
若是有心懺悔必會先顧念對方的感受,以負荊請罪的姿態上門請求寬恕,而非一開口便毀人名節,在隨時有人經過的石板路上大聲說出兩人的過往,故作痴心狀。
他這惺惺作態的模樣實則是要將她往死里逼,要嘛自請下堂,否則就得一死以證清白好挽回名聲,讓夫家看在她已死的分上賞她一口薄弊。
「柯麗卿收買了他?」他皺眉。
蒲恩靜另有想法,遂搖搖頭。「也許是她讓人刻意煽動的,不過嫁給你之後我家的債務還清了,房子也翻新,你藉由我的名頭給我娘置了幾十畝地,不時送禮、送銀子,我是瓖了金的鳳凰,攀上你這高枝,你想有誰看了不眼紅?」
錢財向來扎人眼,笑人無,厭人有。別人有自己沒有,會不想去搶過來,據為己有嗎?掠奪是人的本性,改變不了。
「你是說他看中你娘家從窮戶翻富,看來似乎小有積蓄,他決定吃回頭草,人財他兩者都想得?」那個不長眼的雜碎,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妻子頭上,連娘家那一畝三分地的財產也不放過,欺凌弱女。
「你忘了提,還有順便從你身上樞幾兩肉下來,反正不拿白不拿,若真把我騙到手,我還能不從夫家拿些值錢的家私貼補他?畢竟我是二手的,納我是他吃虧了。」不管怎樣,他不可能給她正式名分,只打算讓她人財兩失。
「你不會。」他相信她。
「我不會什麼?」蒲恩靜再次撥開他往雪白雙峰一覆的手。
「你不會跟他走。」之前他是豬油蒙了心才看不清,在听見她談笑間的嘲諷,心中那點芥蒂已被她那句「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像蜜里調油」給化去了。
他釋懷了,也能正視妻子對他的重要性,他知道終此一生,她將會是他心尖上的人兒,無人可取代。
「你就這麼肯定?女人可是善變的。」不可否認,原主是為了顧雲郎自殺的,蘭泊寧會誤會她是情理所在,她想怪也無從怪起。
「娘子,為夫餓了。」餓慘了。
一瞧他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般,蒲恩靜笑了。「你和青青越來越像,一見我就討東西吃。」
「我的餓指的是這個。」他輕拉她的手往挺立的下/身一探。
縱然是來自開放的現代,蒲恩靜也忍不住臉一紅,面頰發燙地想抽回手。「你……你忍著,不許沖動,這兒是我娘家……娘和青青會听見動靜……」
「忍不住了,我整個身體都熱起來了。」他一把抱起妻子,在她開口前俯身吻住思念已久的朱丹香唇。
土霸王蘭泊寧不管不顧的白日宣婬,即使某個可惡的小人精隨時有可能闖進來壞他好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他還是迫不及待地非要補上未完成的洞房花獨夜。
誠如魚思淵所言,他是個草莽,白話一點是長得人模人樣的流氓,要他守規矩,那等同叫豬八戒娶觀音,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