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妻翻牆來 第2章(1)

十年後

同樣的圍牆,同樣的後花園,不同的是,牆邊栽了幾叢綠竹,竹高數十尺,竹葉長年青綠,風吹過細長的葉片,發出悅耳的沙沙聲,帶來絲絲沁涼。

幾年前,這片園子歸入柳毅的院子,他從原本的居處遷來此處,分出內外院,此地為他私人院落,有三進院子,平時除了他,外人不得他允許不許進入,環境清幽。

離牆邊不遠的水榭旁,蓋了一間竹屋,地上踩的也是竹片,竹屋離地約三尺,有三道竹階梯,朝南開的正門,左右各有一扇窗,窗框上方裝著竹簾子。

柳毅就坐在竹簾子卷起的窗邊,如今的他面容清逸俊挺,濃眉飛入鬢發,手持一本書冊,目不轉楮的看著。

當年他父親過世後,母親拖了幾年,也跟著撒手人寰,當時的他尚年幼,乏人照料,也無法打理家中里外,因此他丈夫早逝、守寡未再嫁的姨母林文娘便離了夫家,搬到柳宅代為照顧他。

只是一肩難挑兩擔,難免顧此失彼,林文娘在柳家時,對一雙親生兒女疏于照看,兒子養成了愛賭的性子。

而女兒嫁入大戶人家,沒兩年居然以和離收場,嫁妝幾乎被生性風流的丈夫敗光了,離了夫家,她拿回來的卻不到百兩,連雇艘船將床、櫃子等妝奩運回娘家的銀兩都不夠,後來還是請母親幫忙。

這幾年,林文娘在銀錢上很苛刻,她雖然想做到盡量不用柳家的財產、公正無私地將柳毅那一份完璧歸趙,但是她一個寡婦能有多少收入,當年她丈夫貪來的錢財,早被她和兩個孩子揮霍得差不多了,一嫁一娶可是不小的負擔,再加上她自命清高,視經商為下品,因此每年靠三個莊子那幾百兩的出產,實在是入不敷出,手頭有些緊了。

所以她事先和柳毅通過氣,借她的,等她兒子有出息了再還他,她還做了一本賬冊,表示債務分明。

不過幾年過去了,也沒見她還過一兩銀子,倒是越借越多了,多到柳毅不得不收回她手中幾間鋪子和莊子的收益,他怕姨母再借下去,他柳家的銀錢都填了朱家那個無底洞。

「哎——」

「怎麼又摔了?你不是自詡手腳靈活,怎麼三次有兩次都失足滑倒,那面牆都快被你爬禿了。」柳毅連抬頭看一眼也沒有,口氣清清冷冷的,毫無一絲憐憫。

這也怪不得他,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而且一個人連著十年不長進,即使搭了梯子還是習慣爬牆,讓他也挺無言的。

「我是手腳利落呀,可是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將你們這邊的梯子橫著放在牆下,我一看沒梯子就往下一跳,誰知正好踩在梯子上滑了一跤。」徐輕盈揉撫著她可憐的嬌臀,不滿的抱怨道。

竹屋里的侍從遠山看到這一幕,有些驚嚇的往後一退,正在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差點把茶水往主子身上淋。

他真不敢說,那把梯子是他忘了架起來的。

柳毅淡淡的瞥了遠山一眼,示意他把茶壺放下先退下去,待人走了,他才涼涼的道︰「那你就該多喝點枸杞菊花茶,明目退火,年紀輕輕就視茫茫,不用兩年就得讓人牽著走。」那麼一架梯子也能視而不見,兩只眼楮生得這般大,看來也是白搭在臉上。

「少詛咒我,你盲了我還兩眼清明,看得見三里外樹上的鳥巢里下了幾顆蛋。」面對他,徐輕盈從來就不是客氣的主兒,邊回嘴邊走進屋里,見他手里拿著一杯清茶,搶過了茶盞就牛飲起來。對她來說,喝茶就是解渴用的,品茗什麼的太過矯情了。

「盈兒,你這幾年的規矩都白學了。」說她是個假小子都成,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文雅溫順。

「拜托,別說教了,我剛才歷經千辛萬苦從我娘的魔掌逃月兌出來,你不要學老和尚在我耳邊念經,我會爆腦的。」她就是貪他的「清風軒」清靜,才爬牆過來避難。

放下書,柳毅目光輕柔的莞爾一笑。「又為了你的婚事?」

一說到嫁人這件事兒,徐輕盈就頭痛不已。「別提了,誰說姑娘家一定要嫁做人妻,我跟我爹學醫也學得挺好的,連我二哥也比不上,日後當個女神醫有啥不好。」

她辨識藥材的本事可說是無師自通,只要搓一搓、聞一聞氣味,她就能從一撮磨成灰的藥渣中說出含有幾種藥材,並能準確的切脈找出病因,再加上父親的教導,如今她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而且她也發現她的法術一直都在,只是時靈時不靈,根本靠不住,想要用它時使不出來,可沒有想到它時又莫名其妙跑出來,把她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氣得直想罵人。

不過人嘛,窮則變,變則通,她慢慢地模索出竅門,一覺得丹田靈氣充沛,她便往藥草多的地方蹲,等到靈氣滿到快溢出來,那便是法術靈光的時候。

于是,她借著法術來煉丹制藥,有仙法煉制過的丹藥,可是萬中難求的頂極仙藥,要治什麼病還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她煉毒也制藥,卻很少拿出來用,因為那些藥的奇效太超乎常理了,除非迫不得已,她是能不用就不用,除了她爹和兩位兄長以及柳毅,沒人知曉她善醫。

但是她也做了些比較尋常的藥丸,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可一息尚存者還能挺上幾個時辰,若遇到她心情還不錯,說不定會出手一救,把人從閻王爺手中給拉了回來。

而且來到書中世界十年,她還真沒想過要嫁人,她心心念念的是柳毅趕快過完這一生,好和她手牽手的回天庭,參加十二生肖馬拉松,把以前輸的贏回來,風光風光一回。

可她是個姑娘家,年紀到了就要嫁人,就連以前伺候她的如意也都嫁了,但若是她嫁得遠了,和柳毅分隔兩地,日子久了兩人也就生疏了,她要用什麼理由來說服他,她一心期盼的合作不就落空了嗎?

越想越擔心的她,只好更殷勤的來探視,把他看得更牢,以免煮熟的鴨子飛了,她白來一回還被伙伴們看笑話。

大哥徐展琛打小就決定要走科舉之路,年過二十二的他已是一縣縣官,在濟川附近的豐饒小縣,帶著妻子和幼子一同住在那兒,先拚三年績效。

二哥徐展瑜已議親,但對方因母喪得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後順延,一等女方出孝便完婚,日後要接掌藥鋪。

三個孩子中有兩個終身大事已有著落,她身為全家人最疼的那一個,卻始終無人上門提親,她自個兒不擔心,可是她娘都要愁白了發,憂心忡忡,早幾年就備妥了她的嫁妝,還放話沒十里紅妝不出門。

「你認為有人敢給女人看診嗎?」不是柳毅要打擊她的士氣,而是民風如此,女子就該待在後宅相夫教子。

「只要我的醫術夠好。」徐輕盈自信滿滿,她有仙丹靈藥為輔,不怕不藥到病除,什麼疑難雜癥都難不倒她。

「那也要你肯為人家看診。」

他一句話就戳得她神情一蔫,也對,她爹每年給她和春堂一成的淨利,根本不缺銀子,要是展現了醫術,整天被一堆求診者困住,她煩都煩死了。「就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嗎?」

「有,找個腰纏萬貫又不管你的富家翁嫁了,以後你的耳根子就清靜了。」一勞永逸。

聞言,徐輕盈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自行倒了一杯茶消氣。「少出爛主意,你比我大兩歲,為什麼不成親?」不公平,同樣是人,為何待遇這般不同?

「因為我父母雙亡。」柳毅一笑,容光耀如明月。

她一听,一口茶差點把自己給嗆死。「這也是理由?」她父母雙全還是她的錯不成。

「上無雙親,無人作主。」他笑若青竹,剛直中帶了一絲溫潤,掩不住的光華外放。

「啐!你當你什麼都管的姨母是死人呀!她還盼著你金榜題名,好擇一戶高門助你平步青雲。」那位朱夫人看得可長遠了,一般市井小民還看不上眼,非要身家清貴不可。

做過官夫人的林文娘想重振當年榮光,憑仗著對柳毅有扶持之恩,日後他真的榜上有名,她也跟著沾光,連帶著她的一雙兒女也能沾點好處,柳毅出了頭還能不提攜他們嗎?恩與義的代價何其大。

「盈兒,留點口德,她至少養過我一場。」柳毅不能不記著姨母的恩情,若不是她放下兒女,全心維護他,那時他又怎能避開柳家旁支族親的虎視眈眈,他們都想分食他身後還算可觀的財富。

有因才有果,因此即使明知姨母私下挪用不少柳家銀兩為她兒子還賭債,他也睜一眼、閉一眼的由她去,柳家大部分的房契、地契在他手中,出不了大事。

這也是報恩的一種方式,看她一點一點的消磨兩人之間的恩情,等到還清的一天,她便不能再對他指手畫腳了。

性子直的徐輕盈雙肩一聳,十年如一日的心直口快。「留口德有用嗎?她一向看我不順眼,每回我一過府,她就盯賊似的盯住我,好像我會把你偷走,她也不想想她老得臉上的皺折都能折出一朵花了,還能盯著你一輩子嗎?」

其實林文娘並不老,她甚至比徐二夫人小一歲,可是從外表看來卻有如五旬老婦,面上紋路深如溝痕。

人家說女人嫁人是第二次生命,全憑嫁得好不好,早年守寡的林文娘少了丈夫的憐愛,自是不如夫妻感情深厚的徐二夫人,越到中年老得越快,兩人站在一起一比有如母女。

不過這也是她自個兒看不開,老是端著架子做人,把別人逼得不敢靠近她,她也瞧不起無功名在身的庶民,可又厘不清今非昔比,她已經不是出門僕婢成群的官家夫人,她想攀高門,也要看別人肯不肯。

在權貴眼中,朱家已是沒落的破落戶,一沒有能頂梁的好兒孫,二無才名在外的人才,她憑什麼敢厚顏無恥的以為高門大戶瞧得上她,殊不知他們在背後是如何嘲笑她不自量力。

「你每次都說從正門進來,可是你那好姨母肯讓我進門嗎?每一次都皮笑肉不笑的說︰「我家毅兒正在書房讀書,徐小姐若無要事請回,畢竟你是未出閣的姑娘,男女大防要嚴守。」」她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林文娘只差沒指著她的鼻頭罵她不知廉恥,一個姑娘家不時往男人府里跑,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雖然她沒明言,可是徐輕盈一瞧那張嚴厲又古板的臉就什麼都明白了,自己根本從未入過她的眼。

「盈兒,坐好,瞧你的頭發又亂了。」柳毅從一旁幾上取來一柄雕海棠玉梳,起身來到她身後,十分熟練的攏著她又黑又細、如綢緞一般的雲瀑,可惜這頭流雲發絲的主子從不愛惜,他的如玉手指輕輕撥弄幾下,便綰好一個俏皮可人的流雲髻。

「亂就亂吧,反正一會兒我再爬回去又亂了,又得重梳一回。」當人真麻煩,留那麼長的頭發干什麼,一不能吃,二不能當武器。

「別動,待會弄疼了你。」

要她不動何其困難,徐輕盈天生好動,連她娘也拿她沒轍。「阿毅,我們等一下挖竹筍吃好不好?我想念竹笱湯鮮甜的好滋味,一口咬下去,甘甜的筍味便溢滿口腔。」現在是春筍正好吃的時節。

「現在不行。」柳毅在她發間插上一根芙蓉纏絲紫玉釵,而她毫不知情的任其擺弄,絲毫不曾察覺多了什麼。

說她是粗枝大葉一點也不為過,她對所謂的身外之物向來不在意,無論是珠釵首飾、金石寶玉,乃至于銀子,她都當過眼煙雲,因為她知道這些她都帶不走,既然如此,又何必沉迷在虛妄之物。

可偏偏有人喜歡妝點她,看她腕上、頸上、發上戴著他給予的事物,內心便非常愉悅,想耍把她妝扮得更出色。

「為什麼不行?」她就是想吃。

「因為竹筍要在黎明前、趁破土時采收才會甘甜,沾了露水自然鮮美,否則容易苦澀,難以入口。」不僅不美味,還滿口發澀,把竹筍的鮮甜全破壞了,只留下舌頭上的澀味。

「可是上一回我在你這里用了午膳,豬肚炖笱片一點也不澀,還甜得很。」一提起,徐輕盈馬上覺得口齒間充斥那抹香味,真是一吃難忘啊!

「那是我事先叫人在天未亮挖的,本來要做道素炒筍片,偏你這只小饞貓來了,我只好叫廚房換菜色。」她幾乎不挑嘴,素的、葷的都無妨,只要煮得好吃。

她明眸亮如星辰,白玉小手托著下巴,很是歡喜地轉過頭看著他。「你好像對我特別的好。」

柳毅替她整發的手一頓,如墨眼眸瞅著她,緩緩揚起好看的唇。「是誰說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多多關照的?」

「說的也對,朋友要講義氣,要是以後我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你一定要義不容辭。」不能老實把她的計劃告訴他,讓她憋得很難受,只能三不五時拐彎抹角的暗示,期待日後他的全力以赴。

「兩肋插刀太難了,我做不到。」他搖著頭,好像承諾太重他負擔不起。

「誰要你插刀了,我看起來像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嗎?」他就不能爽快點,別吊人胃口嗎。

「不插刀也要看是否力所能及,若是力有未逮,也幫不上你的忙。」柳毅嘴角的笑意隱藏得恰到好處。

聞言,徐輕盈差點要跳起來大罵他不夠義氣,可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放心,我不會強人所難,要是你做不到,我也不會找上你。」她頂多會揉碎他,把他的骨肉喂給她的雞子雞孫。

看她氣得瞪著他的雙瞳快冒出火花,他失笑的揉揉她頭。「盈兒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你幾時看我對你的事不用心了?你簡直是來討債的。」

「哼!這還差不多,我沒看錯人。」被這麼一哄,她又高興的翹高嘴,好似剛撿到金磚一般。「對了,過兩天是十五,我們去洞庭湖觀潮吧,順便去探訪湖底有沒有龍王。」

那本《柳毅傳》害慘了她,她深信不疑一定有龍王,只是她無緣得見,多去幾回,準能瞧出蛛絲馬跡。

她這是防患未然,為免柳毅被龍宮三公主給搶走,那她苦等了十年的人就成了別人的夫婿。

她必須先把可能的感情幼苗給掐斷了,要是他和龍宮三公主真是天注定,情絲斷不了,她就算抽刀斷水也要把源頭給堵死了,讓一滴水也流不出來。

「又去?」真不膩。

「去,為什麼不去,順道彎去觀景樓吃活魚三吃,那魚湯是世上最鮮美的。」

乳白色的湯把骨頭的精華都熬出來了。

「那是你沒有吃過小雞炖蘑菇,那鮮味才是人間美味……」蘑菇的鮮,雞肉的滑女敕,搭配得相得益彰。

「不許吃雞!你太殘忍了,那麼可愛的小雞你也吃得下去,你還是不是人呀,雞跟你有仇是不是,你吃遍山珍海味也不準吃雞!」他怎麼可以吃她的同類,要是吃到她的雞子雞孫,她還不心疼死。

柳毅見她如此激動的反應,不免有些困惑的問︰「你吃豬、吃羊,牛肉、馬肉也吃,為何獨獨不吃雞?」

「因為雞高貴美麗,有艷麗的羽毛,每日還會晨啼,它們喚醒大地的最初,讓一日之計在于晨,雞是何等的重要,吃它們會遭天譴!」雞族是偉大而神聖的。

「雞……美麗?」柳毅只知道雞肉好吃。

驀地,他心頭一動,似乎自從他結識隔壁這位徐大小姐後,他吃雞的次數逐年減少,凡是有她在,飲食中絕對不會出現和雞有關的料理,甚至不自覺地讓人少做雞肉料理。

是巧合還是受了她的影響,讓他不知不覺改變了飲食習慣,舉凡吃肉,總會自然而然避開雞肉?

「總而言之一句話,雞才是萬物之靈,庸俗人種萬萬不及,你要贊美它,不可輕忽視之,雞神會護佑你的。」也就是她能給他的福澤,一雞得道,人犬升天,有福一定拖上他。

徐輕盈想的是十二生肖的排名,若是能一舉奪魁,她就揚眉吐氣了,不用敬陪末座,人家扳起指頭數了老半天才數到她,那種感覺真是憋屈呀!

哎呀!不管了,把眼前的隊友先牢牢捉緊,她「埋伏」十年才等到他,若是一朝錯過了還能找誰。

難不成要把龍宮三公主打暈了,抽出她的魂魄好再穿越一次,那她會不會被生性爆烈的錢塘君給打死?

嚇!她可不是龍王十太子,皮厚耐打,還是穩扎穩打較妥當,起碼小命可保,雞命是很脆弱的。

嗯,就這麼決定!她自我期許的重重一點頭。

柳毅瞅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雖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麼,但忍不住貝起嘴角,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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