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滿地 第十四章 主母之威(2)

雨,連下了十五日,下得原本信心滿滿的齊正藤也有點忐忑不安了,只盼著雨勢稍緩。

兩日之前,他曾出城查看城外的情形,雨水已經從溝渠滿了出來,流向正在結穗的稻田,馬蹄滿是泥濘,淹過足踝,踩水易滑,他看著雨勢洶涌便未再前進,折返回城。

妻子的田地大多在地勢高的地方,一時半刻還淹不著,可是若再下個幾日雨,那就很難說了。

難怪她要急了,打前幾天起就急得要上火了,不停地在他耳邊念著︰人不夠,人不夠呀,人手不足。

「我是不想慌呀!可是一想到我那些田,還有泡在水里的作物,我很心疼你懂不懂?那是銀子,是可以果月復的糧食。」她知道洪水的可怕,足以沖刷掉地面一切的活物。

齊正藤摟住妻子微顫的身子,輕拍她的背,「好,我曉得了,有我在,我會處理,你要相信我。」

她是相信他,但是……「讓人把田里的作物全都采收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刻不容緩。」

「小小,稻子還沒全熟,再等半個月……」他知道她急,但也不能急成這樣,都病急亂投醫了。

「你認為這雨再下上十日,田里的作物保得住嗎?」蘇輕憐很認真地望著過于年輕的丈夫。

自幼生長在富裕中的齊正藤沒遭遇過重大災情,在他不到二十歲的生命里,最大的不如意是娘親不愛他吧,他沒種過田,沒拿過鋤頭,所以感受不出糧食的重要性。

因為他隨時有得吃,從未挨餓過。

「這……」他在心里回答,肯定保不住。

「你再想一下,若是大雨在兩、三日內停了,被水浸泡過的糧食還能吃嗎?早就泡爛了吧,若是我們手中有糧,那價格定要翻上一倍。」她還不曉得災情有多嚴重,但糧食一定短缺,雨水沖斷的橋梁和道路讓各地難以通行。

用商人的角度切入,齊正藤一听兩眼就亮了。「我懂了。」

她暗吁了口氣,「那就把你能調到的人全派出去,作物雖未全部成熟,但現在已無法再等了,即使下雨也要搶收,收割的米麥要想辦法烘干,收到米倉,要記得用木板架高,糧食不要堆放地面,避免潮濕發霉,要隔開……」

蘇輕憐說得口有點干,夏睫適時送上一杯茶。

她其實很想偷懶,躲在被子里悶頭睡大覺,外面的事交給男人去做,她只需管好內院的女人,婆婆也好,姨娘也罷,甚至是年幼的小泵,她只要栓上院子的門便可高枕無憂。

可是她想她是天生勞碌命吧,腦子里有很多事想做,也有很多人想要保全,在這非常時刻她不能怠惰,總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處理,她只能順其自然的往下走。

「還有果圔的掛果也要摘,不管它們熟了沒,我可以拿來做腌制品、釀醋、釀果酒、做成蜜餞……」反正不浪費。

連半熟果也要利用?齊正藤哭笑不得,妻子比他更像個商人,不時往利字想,連廢果也能當寶。

「對了,款冬,你到隔壁喊我爹來一趟,要快,快去快回,說我有事和他商量。」

有些事只有她爹做得到。

「是,小姐。」款冬福身一應。

「等等,走小門比較快。」不會耽誤時間。

和蘇府相連的那道牆,孩童高度的小門依舊在,以女子的身長穿梭是有點困難,不過側著身還是能過。

屋外雨聲淅淅,不見光的烏雲厚厚的籠罩一片,偶而夾雜著呼呼風聲,外頭的地上滿是濕鞋的雨水。

靶覺款冬去了好久,但實際上不到兩刻鐘,等待讓人覺得時光好漫長,特別難熬,心如貓爪抓撓般難受。

驀地,有幾把青花油傘在雨中靠近,幾道漸漸清晰的人影在傘下顯現,腳下的鞋子都濕了。

「小小,有什麼事?」先開口的是一臉急切的蘇承文。

原來不只蘇正通來了,蘇輕憐的兩個哥哥也來了,本來不放心的趙玉娘也想過來瞧瞧,但在丈夫和兒子的阻止下這才打消了來意,一個人在府里等消息。

因為蘇府的人都曉得,家里這個小女兒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地了,正值豐收的關鍵期卻下起這場雨,若是雨勢不停,她的損失有多慘重呀!娘家人對她的關心一如往昔。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也來了?」蘇輕憐很驚喜。

「還不是你那句「要快」,我們以為你發生事了,趕忙三步並兩步的沖進雨里,連傘都差點忘了拿,你看,爹的官袍都淋濕了。」可見有多急,不敢有片刻停留。

沒辦法,即使嫁了人,蘇輕憐還是蘇府上下最寵愛的心肝寶貝。

「哼!爹疼我嘛,你吃味是不是?」一看到面露寵溺的親爹,蘇輕憐立時展露小女兒嬌態。

「是吃味呀,你根本是磨人精,專門來折騰人的。」看她沒事也就安心了,她這一年鬧的事可不少。

先是掌權,接著是老夫人過世,而後當家,庶長子又弄了些小風波為難夫妻倆,再來便是這場雨。

「就折騰你,就折騰你,怎樣?」

她任性地耍起小無賴,在自家人面前全無顧忌,讓人歡喜又感慨。

婚後的蘇輕憐過得有點壓抑,不能像未嫁前那般隨心所欲,想撒嬌就撒嬌,想出游就出游,她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凡事要講規矩,以齊府媳婦的身分掌理一座府邸。

所以能看到她開心的笑,他們也是很高興,只是難免感傷她無法隨心所欲,被世俗觀念和禮教約束住。

「不怎麼樣,誰叫我是你兄長。」蘇承文很無奈的皺眉,裝出莫可奈何的苦瓜臉,「有妹如此,只好受了。」

「好哥哥。」蘇輕憐淘氣的拍拍兄長肩膀。

一旁在擦拭官袍的蘇正通看到一雙兒女斗嘴的模樣,嘴邊的笑紋微微揚起,眉間的皺褶平了些。

「女兒,你找爹來干什麼?瞧你都不小了,還是一樣的頑皮。」他這女兒很好,再沒有比她更好的。

「爹,你有沒有想這場秋雨會帶來什麼災情?」她爹是地方官,首當其沖,不可不預做防範。

這正是他所苦惱的,鎮日難露歡顏。「你說說,爹听著,爹這顆頭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呀!」

「爹,不是女兒危言聳听,你還記得工部派人來疏浚修堤嗎?我跑去偷看了一眼,他們的堤防修得不夠高,而且堤壁太薄,小雨小風不成問題,但像這樣的連月雨恐怕擋不住上游沖刷下來的雨水。」她提醒過修堤的監工,但被嚴厲的喝退,說她不懂工事少發言。

「你是說有潰堤的危險?」蘇正通松開的眉頭又擰緊了。

蘇輕憐用力的點頭,「不無可能。」

「爹該先疏散百姓……」見女兒搖頭,他停下話來等她說。

「百姓肯不肯走是一回事,畢竟洪水未至前,誰都不肯相信堤防擋不了大水,要他們離開自己的家何其困難,而且要退到哪去,咱們無處可去。」到處都在下雨,躲到山里更危險,天雨路滑,不但可能山洪暴發,也可能遇到土石流。

「那你的建議是?」他的女兒從小就有超乎尋常的智慧,她很聰明,他相信她。

「爹,我們縣城的城牆很高,應該擋得住洪水,你讓人找來大口袋子,越多越好,往里面裝沙填土,擺放在四座城門內側,一見形勢不對,就將一只一只的沙袋把城門填實了,讓外頭的水進不來……」形成盆底現象,外滿內干。

「嗯!不錯,我家小小真是聰慧。」蘇正通欣慰地撫著長須,頻頻露出滿意的笑容。

什麼你家的小小,明明是我家的,岳父大人你搞錯了。微帶不滿的齊正藤睨了蘇正通一眼,但在看到妻子侃侃而談的飛揚神采時,他又雙眼溢滿驕傲,他家娘子真能干。

「爹呀,你不要急著贊揚你女兒,你要組織起百姓,讓他們準備能載人的木盆,萬一水淹進城里,能靠著木盆飄在水面逃生,或是逃到高一點的屋頂等待救援。」

「嗯嗯,真機智,反應靈敏,很好很好。」他心頭的重擔可以放下一半了,有這個女兒,凡事省事多了。

「爹,我帶人去裝沙袋,挨家挨戶讓百姓們備妥木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做了防備了,之後如何只能看天意,朝廷怪不到爹頭上。」蘇承文率先提出為父分憂。

「好,你去做,我讓守城的官兵去幫你。」兒子有這份孝心,他輕松多了。

「是的,爹。」一說完,蘇承文的身影便沖入雨幕。

救災如救火,一刻也延遲不得。

「還有,爹,災後重建也很重要,你要把城里的藥材全集中在一處,由所有的大夫統一管理。洪水一退肯定會有蚊蟲滋生,現在一些死去的牲畜堆積,雨一停,病死牲畜要盡快焚化,燒化的灰燼埋入土里,若是哪里有疫情要到縣衙通報。」

洪水過後最怕的是疫病,蚊蟲肆虐,死尸堆積如山,再加上混濁的水源,習慣生飲的百姓很容易就感染上疾病,發燒盜汗、上吐下瀉還是小事,要是來了最難治的瘟疫,一城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而生病了要找大夫,但病人一多找不到大夫,恐怕病患家屬一著急起來鬧事,城里又會不平靜。

所以得弄個像救護站的地方,大夫和助手在同一處,若有人來報便派人前去醫治,或是將人送到救護站由大夫看診,這樣便不會亂無頭緒,百姓也能安心,共體時艱。

「爹,藥材的事我去做,我有幾個同窗家里開藥鋪,跟他們說明原由應該會配合,私塾那邊地方大,可以整理一下讓大夫們待。」臉上猶帶稚氣的蘇承武自願請命。

「好,這事就交給你負責,要給爹爭氣點,不要搞砸了。」小兒子也長大了,懂得承擔責任了。

「好的,爹,我絕不會讓你丟臉。」他想著該先找誰,藥材最怕遇潮,防潮的東西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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