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溝村山青水綠,鳥兒在林間跳躍,田里頭,早熟的稻穗已經垂地了,黃中帶青,粒粒飽實,再在日頭底下曬上半個月,結實系概的穗兒便轉成金黃色,到時就要一家老小總動員,割稻收谷了。
但在這之前,家家戶戶的孩子、老人忙著趕雀,漫天密密麻麻的麻雀趕來搶食,農戶的桌上也多了一盤炒雀肉。
你吃我們的糧食,我吃你們的肉,兩不相欠。
「大姊,我背完千字文了,可不可以去找小虎子玩?」福哥兒一臉希冀的雙手托腮,好不逗人。
一個月前,季家老宅沒用到的舊屋子還是推倒了,重新改建成屋頂能當曬谷場的平房,屋側搭了木梯直通屋頂,日後曬谷子往自家屋頂一曬就成,還能兼做曬衣場。
要蓋就一口氣蓋大,季薇蓋了門字型的三合院,正廳向南,兩側各有兩間屋子,左側住了周玉娘和福哥兒,一人一間屋子,右側是廚房和用膳的地方,以及有個小窗的浴房。
另外東西兩廂房各有三間房,一邊未住人,先空著,另一邊則是規劃成季薇的臥室、起居室,以及與弟弟共享的書房。
浴房往外隔出去是獨立的茅廁,它不是一間,而是兩間,分男用和女用,里頭的地上全鋪上青石板,蹲式的四方坑口則加砌青磚增高,底下有個排水的斜道,茅廁內放置一紅水,一用完後便舀水排出,干淨且無異味。
季薇嘗試做抽水式馬桶,但試了幾回都沒成功,結果還是很認命的用蹲的,為此她郁悶了好幾天,頭一回遭受到打擊。
不過她這人是打不死的小強,很快就打起精神來,在看到山上移栽下來的紫藍果果樹八棵活了七棵,她又快活的多吃一碗飯,嚷著要采收椰子,做更多的椰子粉。
其實她也不用再裝窮了,因為她三甕「醬菜」賣了「十五兩」的事已被多嘴的胡管事傳了出去,而且連著幾次到鎮上賣糕點被村里人撞見,大家都知道他們有錢了,那麼老宅新蓋有什麼好稀奇,他們連蓄水的池塘都開挖了。
至于先前住的三間屋子已經拆掉了,改建成柴房和儲藏室,季薇還大手筆的挖了個地窖,冬天藏冰,夏天拿來當冰庫使用,存放些不耐久放、易熟的果子和椰女乃制品。
只是明明一切都煥然一新了,他們一家三口也往好的方向走,山溝村的村民也對他們友善多了,互有往來的串門子,少了很多指指點點的風言風語,可是她卻越來越悶。
是忙到沒事可忙而產生的職業倦怠嗎?她暗忖。
「大姊,嘿,大姊,你在不在,睜著眼楮睡覺嗎?好奇怪喔!為什麼沒有動靜,會不會傻了……哎呀!」好痛。
「誰傻了,你才是傻小孩,在大姊面前搖什麼手,當我瞎了呀!」她只是很懶、很悶,不想理人,整個人放空當石雕,想看能不能找回先前用不完的元氣。
埃哥兒揉揉發疼的腦門,很是乖巧的幫大姊捶肩。「大姊,天高氣爽的,我想出去玩。」
「小虎子五歲,你九歲了,等過了年你都十歲了,還一個勁的想玩?」他得多花些時間用功,不求他出人頭地,考上狀元,但最少不能是紈褲子弟,整天只會吃喝玩樂、混吃等死。
季薇在想要不要教他加減乘除的算數,以及會計入門做報表,等她日後生意做大了,現成的賬房不用可惜,擁有猢口的一技之長勝過死讀書。
這就像現代的職業學校,做專業教學,專門培育技藝人才。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大姊傻了呀!你不是說開春後就要送我到落雁書院,到時我就去讀書了,想玩也沒機會玩了,我會很可憐很可憐的當一只只能在書里鑽的書蟲。」
季薇只是有口無心的說過一次書蟲,意思是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只會照本宣科而無自己的意見,是一只識字的文盲,認識它卻不懂它,書看得再多還不如食書的蛀蟲。
誰知福哥兒無意間听見了便記住了,不時翻出來濫用,並以此請求她不要揠苗助長,讓他好好的成長,有個充滿美好回憶的童年。
「哎呀!對喔!我怎麼忘了有這一回事,差一點就要耽誤你了……等等,你剛說大姊是傻的,你這熊孩子皮在癢了,連大姊也敢拿來說嘴。」她輕擰了他耳朵一下以示懲罰。
「我的好大姊,我以後不敢了,你饒了我這回……娘,快來救命呀!大姊要辣手摧草,我小命休矣!」他裝死的翻白眼。
「我還摧草呢,剃了你的頭發當和尚去。」她以手當剪滑過他的發際,逼得他又叫又喊的哈哈大笑。
在門口摘豆莢的周玉娘不明就里,以為兒子哪里摔著了,趕緊三步並兩步的進屋,誰知是兩姊弟在玩耍。
「喳喳呼呼地,娘真當你出事了,以後不許頑皮,要跟你大姊多學學。」如今這個家能過得這麼舒適,全靠女兒的聰慧,要不然此時他們娘仨還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
「娘,是大姊欺負我,怎麼反過來我挨罵。」娘偏心,他要絕食……呃,餓肚子太難受了,他要不穿鞋上床,踩了一床泥腳印,讓娘知曉不可欺凌弱小,他也有脾氣的。
「因為敲你的腦袋瓜子正順手。」季薇笑著往他腦門一敲,不重,但很傷小男子漢自尊。
「大姊!」好壞。
看他控訴的大眼,她咯咯咯的笑起來。「去吧!去吧!去找小虎子玩,不玩得一身髒不許回來。」
一听到有得玩,福哥兒的小性子被安撫了,咧嘴一笑的跑到隔壁,不一會兒就听見兩人跑出去玩的腳步聲。
「你喲!埃哥兒都是被你慣壞了,誰家的娃兒不干活只想著玩,好歹到雞窩里模幾顆雞蛋,晚上弄個青蔥炒雞蛋好加加菜。」現摘的青蔥最甘甜,不辣,帶點微甜。
十幾只母雞開始下蛋了,偶爾還會跑出幾只黃色小雞來湊熱鬧,周玉娘在圍牆邊闢了幾塊地,種起時令菜蔬。
那回扭傷腳挖回來的山葡萄沒有種活,不過絲瓜和南瓜倒是長了不少,深黃花、淺黃花開了又謝,長的絲瓜已經可以吃了,橢圓形的南瓜才如拳頭大小,得再等上大把個月。
原本雜草叢生、殘破不堪的季家老宅不見了,眼前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整個院子充滿旭日東升的朝氣。
季薇撒嬌地挽住娘親臂膀,在她肩頭蹭了一下。「又不是沒吃過雞蛋,哪有那麼嘴饞呀!埃哥兒是家里的男丁,再寵也沒幾年了,在我還能寵他的時候多寵寵他,日後他就得自個頂門立戶了,我們想幫他也不容易。」
家里孩子太少,沒有多幾個兄弟幫襯著,以後福哥兒會很辛苦,少了父兄的扶持,族中長輩又不可靠,遇到了困難他只能自己克服,沒得旁人好拉他一把。
「是誰霸著盤子不放手,叫弟弟少吃一點,說他跟山里的豬一樣胖?」差點把他給氣哭了,嚷著再也不吃肉了,只吃青菜和窩窩頭,立誓要跟竹竿一般瘦。
「那是餓了嘛!我干了一天活總要讓我吃飽吧!」搶來的食物最美味,她樂此不疲。
「是,你總有借口。」把豆莢拿進屋里去蒂掐絲的周玉娘似在聊天的一提。「怎麼許久沒見明哥兒了?」
「他去京城拜壽了。」那個老壽星壽比龜鶴,去了兩個月還不回來,八成醉在溫柔鄉了,樂不思蜀。
方開明是以舅老太爺六十大壽為名上京賀壽,六十歲是大壽,自然得大辦,他才必須早早上京預做打點。
實則他是用空出來的時日收貨,一邊收貨一邊透過林家的關系找買家,還得和對方周旋,商議價錢,安排下一次的買賣事宜,因此又晚上幾天。
「喔!難怪有人魂不守舍,整日提不起勁,原來是明哥兒不在了。」她看好小兩口,這兩個孩子很相配。
季薇像被雷劈中似的震驚不已,差一點從椅子上摔下地。「娘,你在胡說什麼,他到京里關我什麼事,我吃好睡好、上山下地的干活,什麼時候為他牽腸掛肚了?」
「誰說你為他牽腸掛肚了,你這是不打自招!要不是你爹走得早,你這年紀也該議親了,明年這時候說不定都當娘了。」是他們做父母的沒用,耽誤了她的佳期。
「娘,提這些事干什麼,給自己找難受不成,你看看咱們這個小家有哪里不好的,這都是我們掙來的,你要欣喜女兒很能干,給你豐衣足食。」季薇最不耐煩听兒女親事。
她這具蘿莉身軀才十四歲……好吧,快十五了,可是還稚女敕得很,胸不夠大,腰不夠細,腿不夠長,不夠翹,不是她要嫌棄,是這身體還在發育中,生兒育女實在太早了。
起碼勉強要到了十八歲尚在可容許的範圍內,至少擺月兌未成年少女的程度,可以有性……呃,房事,這時懷孕對母體的傷害較小,也能生下健康的寶寶,母子均安。
這年頭醫術落後,死在生產中的婦人何其多,生孩子就像在闖鬼門關一樣,是拿命去拚的,她不想賭命。
好在老天也滿疼她的,一穿過來便是喪父的孤女,雖然被退了親,可是至少能在三年內免于被逼嫁人,她有時間為自己謀劃,看要錢財還是土地,先把想要的掌控在手中再說。
「明哥兒真的很不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你要放在心上好好琢磨琢磨,娘這雙眼沒看錯人,他會是個愛妻顧家的好良人。」女人最大的歸宿是什麼,還不是嫁個好丈夫,噓寒問短、和和美美的,勝過財帛無數。
「娘別盡挑他的好處講,你沒瞧見他不好的一面,也許他正美女在懷,享受左擁右抱的快活……」想到方開明在京城的風流樣,季薇心里很不是味道,有種被辜負的感覺。
人剛走的頭一個月還不覺得少了什麼,在忙完田里的事,又忙蓋屋、挖塘、監督菜園的翻土,當一切都張羅得差不多了,她才驚覺身邊沒有一個能分享的人,想找個人來聊聊成就感竟是無比困難。
當站在結穗的梯田時,她頓感茫然,重活一回的意義在哪里,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難道讓她孤獨的立于峰頂?
不知不覺間,腦海中躍入一道孤傲身影,她想他會明了她在說什麼、做什麼,然後用半調侃的語氣支持她。
「在別人背後道人長短是極不道德的行為,小師妹,你把一個累得像條狗的男人批評成貪花的風流鬼實在太不應該,我非常痛心。」她還在,真好。
一身風塵僕僕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門邊,陽光灑在他身後,照出一道陰暗不明的身影,卻給人十分安心的踏實感。
「明哥兒,你來了!」才說著他就出現了。
「師娘。」臉上有剛剃胡碴的新痕,微微一頷首的方開明沒看向周玉娘,他灼亮的雙眼緊盯著季薇。
準丈母娘看得分外覺得好笑,最後找了個借口離開,「你們聊,我到廚房多炒個菜、煎一條魚,晚點在這里吃飯。」明哥兒到底有沒有听見她在說話?
「噯。」他不知道自己應了什麼,只覺得心里滿是她的影子。
周玉娘起身,抱起笸籮里摘好的豆莢,笑笑的往廚房走去。
她一走,小兩口之間的溫度驟地升高。
「明老頭……」季薇抑制沖向他的沖動,破碎的軟音透露出分隔兩地的思念,還有一絲哽咽。
她還沒開口,嬌軟的身子已被蠻橫的力道摟住,鐵一般的雙臂幾乎要將她勒碎,一陣鼻酸涌上,她竟忘了掙扎,任由他死命的抱著,她鼻間聞到他淨身後好聞的皂角味。
「我想你。」一句話道盡千言萬語。
「……你說一、兩個月的……」可是他卻不守信用。
方開明遲了兩天。
「我去給你取這個了。」他仍不放手的從懷中取出一只雕花紅木小匣,單手打開銀花小扣環。
「這是……」咦,是一支蝴蝶簪?
「再過兩個月就是你十五歲及笄,用它插在你發上可好?」蝴蝶雙雙飛,一雄一雌,停在盛開的海棠上頭。
赤金的蝴蝶簪子瓖嵌著栩栩如生的紫玉海棠,一共有三朵海棠花,一朵是開到最艷,一朵半開,一朵是含苞待放,一大一小的縷金絲蝴蝶緊緊依靠,欲飛還停的眷戀彼此。
「你還記得?」她自個兒都忘了。
「擱在心里頭,不敢或忘。」他捂著胸口,說著膩死人的甜言蜜語。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離鎮前,他一時起意的許下白首之約,當時的感覺到了,他該成親了,既然對她不討厭,看了也順眼,于是起了求娶之意,他想以她的聰明慧黠定能應付他那些煩人的兄長。
誰知離京城越近,她在他心里的影像便越清晰,一顰一笑彷佛在眼前,耳邊依稀听得見她嬌嗔的喊著︰明老頭。
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自己已老大不小了,終于遇見自己談得來的伴,他們訂下要攜手走完一生的誓約,所以偶爾想起她也不為過。
但是到了繁華京都,看過形形色色的人之後,他想她的次數已頻繁到無法控制了,甚至想到難以入眠,夜半時分對月思佳人,想著她在做什麼,是不是又背著籮筐滿山跑。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在他心底生了根,如她堅韌的性情般將根扎得深,在他一不注意時已沒法拔除,蔓生如藤的佔據他整顆心,叫他早也想她、晚也想她,想得相思成疾。
在京城里,舅老夫人想為他說一門親,是她弟弟的孫女,年十六,人美多才,擅棋琴書畫,精于女紅,婀娜多姿,嬌美嫵媚,聲音嬌軟得有如黃鶯出谷,還是七品官員嫡女。
可他拒絕了,因為他知道再美好的女子也不及心中那抹倩影,她把他的魂兒都勾走了。
「哼!油嘴滑舌。」明明是男人嘴上哄人的情話,她卻听得內心歡喜,季薇覺得自己墮落了。
「句句發自肺腑,我真的想你了。」看著她益發柔潤的面龐,方開明才有回到家的感覺,有她,心才定下來。
她臉上微微潮紅,捏捏他瘦了的手臂。「看在你想我的分上,我也有想你一些些,但只有一些些喔!」
清俊的面容笑開了,他以指滑過她滑女敕粉頰。「一些些就足夠我相思千年了,情深不悔。」
「又在哄人了,哪里情深,我怎麼沒瞧見。」上下兩張嘴皮子說來容易,但人心最易變。
「這里呢!」他捉住她的手往心口一放。
「放開。」季薇嬌嗔,不許他得寸進尺。
「不放。」他反而握得更緊。
「你無賴呀!」她輕扭了一下,想從他懷中掙月兌。
「我就是無賴,還有……」他俯在她耳邊呢喃。「我想親你。」
一說完,季薇女敕如花瓣的唇被偷襲了,她感覺到唇被踫了一下,還沒感到什麼滋味他就離開了。
「你……你去當攔路搶劫的山匪好了。」
「好啊!謹遵妻命。」他俯,意猶未盡的再次掠奪了朱唇,有點失控的吻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