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姊,我要買頭花。」
「二姊,我要買木劍。」
正托著腮打盹的朱小蟬突然听見耳邊傳來的脆甜軟音,她打了個哈欠,睜開惺忪秀眸,蒙的眸子像蒙上一層淡淡水霧,如漾在水中的月光,流轉著珠玉光澤與清亮。
在她面前的是長得一般高,面容肖似的兩個娃兒,一個著紅、一個穿綠,臉頰肉肉的,紅撲撲的,活似畫里走下來的年畫女圭女圭,是一對龍鳳胎,一男一女,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全哥兒,笑姐兒,你們兩個是不是又不听話了,背著娘偷偷跑出去。」瞧這一頭汗,一看就知道是頑皮的。
「沒有。」
兩人很和諧,異口同聲。
朱小蟬縴細蔥指敲著花幾,一下,又一下,很規律。「我要听真話,誰是乖孩子。」
「我,我,我是乖孩子,是哥哥拉著我出去玩雪,他說白白的雪很好玩。」小女孩很伶俐,馬上就出賣哥哥。
慢一步的男孩鼓著臉,女乃聲女乃氣反駁。「妹妹自己也想玩,我們一起玩,玩雪球。」
這時,一名十五歲左右著淺綠色衣裙的丫頭在門口探頭看了一下,而後縮著脖子沒出聲,因為跟丟了小主子很是心虛,也不敢講話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
「娘呢?」朱小蟬一手一個拉到跟前,取出手絹替弟妹拭汗。
「娘在睡覺,我們很乖,不吵娘。」兩個小東西同時把食指往唇上放,做出「噓」的動作。
當初李順娘生他們的時候是難產,足足生了兩天一夜還生不出來,誰也不曉得肚子里是龍鳳胎,只當她這一關是過不去了,凶多吉少,怕是喜事變喪事,得做考慮了。
連找了三個大夫,五個穩婆都說準備辦後事吧!
後來王秀軒不知上哪找來告老還鄉的老太醫,以七七四十九根回心針護住李順娘心脈,再以三寸長的銀針插入她腰椎催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這兩個小家伙生下來。
但是這一次的生產傷了李順娘的根本,身子虧損得很厲害,將近三個月下不了床,又精心調養了一年多才慢慢恢復些,可仍虛得很,做不了重活,最多縫縫衣服。
這段期間朱婆子、朱實等人大概是被當時的情形嚇怕了,一步也不敢上門,怕再被朱二妞叫人打他們。
不過狗改不了吃屎,心不正的人是長不出良心的,去年李順娘、朱大壯回山北村祭祖後,他們似乎又不安分了,蠹蠢欲動,多次有意無意的透露想重修舊好,好幾回在門庭若市的鋪子前徘徊,想去討個十兩、八兩。
「哪里乖了,分明是小壞蛋,二姊明明說過外頭冷,容易著涼,你們一溜煙又往外跑,你們說是不是很壞。」她模模兩雙圓潤如包子的小手,不算太涼才安心。
孿生兄妹是不足月的早產兒,一出生就有些不好了,頭幾個月超難照顧的,不是這個發燒,便是那個全身冰涼,一下子上吐下瀉,一下子臉色發紫,一下子又喘氣喘得急。
李順娘身子弱,自顧不暇,根本沒氣力養孩子,小名全哥兒的朱忍冬和笑姐兒朱含笑可說是朱小蟬帶大的,她就像他們的娘似的,又要帶、又要教,好不容易拉拔到三歲大才好些。
「不壞,不壞,我沒著涼。」
「二姊,我乖,听話。」
笑姐兒腦子靈活,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骨碌碌的轉著,口齒較流利,身為哥哥的全哥兒則反應慢一些,比較沒主見,老被妹妹牽著走,但看得出來他的性子較為惇厚,像憨實的朱大壯,虎頭虎腦的,十分有精神。
「又在教孩子了呀!這麼喜歡教孩子怎麼不自個兒生一個。」爽朗的笑聲清脆悅耳。
「阿姊,我還沒嫁人。」朱小蟬沒好氣的瞅著大月復便便的朱小春,杏仁黑的眸子盛滿不滿。
朱家大姊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嫁給西山村的趙越冬,在朱小蟬刻意的安排下,趙越冬經過幾年的經驗累積後變成養鴨大戶,每年要養上數十萬的鴨子,全供給「聞香居」做脆皮烤鴨。
朱小蟬的腦子轉得快,在烤鴨鋪子開了一年後,她覺得鴨心、鴨肝、鴨腸子便宜賣出很可惜,因此她又計劃開了兩間鹵味鋪子,和十間烤鴨鋪子合起來,共有十二間鋪子。
朱家大姊嫁出門的那一天,朱小蟬和爹娘商量好把兩間鹵味鋪子,連同西山村的水塘和那三十畝水田都送給她當陪嫁,把她感動得兩眼淚汪汪,直說不想嫁了。
「不是快了,那個人等得兩眼欲穿,巴不得你趕緊穿上嫁衣,大紅花轎來迎娶。」朱小春手扶後腰,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走得緩慢,她身後是年約五十的婆子,叫陳婆子。
朱小蟬裝傻的眨著眼,讓一旁著淺綠色衣裙的小丫頭把雙胞胎弟妹帶到後頭換曖一點的襖子。「哪個人呀,真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夢話。」
「真要我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才認賬嗎?你這是睜著眼楮裝瞎子。」那人的心意誰不曉得,明顯到有長眼楮都看得出來,只差沒走明路、央媒人上門提親罷了。
「未到最後,誰都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有變化,世事難料,也許你認定是你的卻偏偏不是你,別抱太多期望,順其自然。」以她目前的身價也不是嫁不出去,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好吧,她是有點說氣話,誰讓這棵樹是有人管的。
朱小春一臉胡涂的撫著肚子。「你在打什麼啞謎,什麼是你的又不是你的,要我說,王秀才才不會讓這件事黃了呢。」
自從看見王秀軒偷握她妹子的手之後,朱小春也不是遲鈍的人,漸漸看出兩人之間有點什麼,互有意思,只是他們未言明,她就當沒這回事,默默的看他倆一來一往,越走越近,然後隨著時間過去,他們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也慢慢浮上台面。
基本上,朱老二家是樂見其成,他們都挺喜歡從小看到大的王秀軒,認為他人溫厚,性情平和,有學問又肯上進,對人有禮不躁進,端方正直,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婿。
「王夫人。」朱小蟬直接點明。
驀地一怔,朱小春苦笑。是了,還有個瞧不起朱家的王夫人,王秀軒他娘。
「那位夫人還是看你不順眼呀?她也是商賈人家出身的,學識懂得比你少呢,憑什麼端起架子,她再裝也不是名門世家女,連書香門第都構不上。」朱小春從前雖是個軟糯性子,但幫著妹妹打點幾年生意、嫁人後,性格也強了不少。
王夫人是個愛面子的人,自個兒出身商賈,卻特別看重門戶,她覺得夫家是文人之家,士族大戶,丈夫,兒子都是極其出色的文人,所以她往來的也是高門大戶,三代余蔭的官宦人家或名門世家。
她很努力維持和各家夫人小姐的來往,以為走動多了也能融入她們那圈子,提升自己的地位,殊不知別人在背後笑話她膚淺,見識淺薄,明明是鄉下土包子還裝有才氣,詩詞一句也對不上,聊天論事說得坑坑巴巴,毫無內容。
「阿姊,別這樣說,反正咱們過自己的日子,別和人家瞎攪和。」井是井,川是川,暫時沒交流,她們何必在人後頭議論是非。
「怎麼,還沒入門呢,你就護起婆婆了。」王夫人的裝模作樣最叫人瞧不上眼,喊她一聲夫人是客氣,真跩上了。
朱小春對王夫人沒好感,不會自取其辱的上前打交道,王夫人看人是分對象的,對朱小春從未正眼看過,從前同一個村子住著,擦身而過頷首示意時,她總高傲的自以為高人一等,把別人的打招呼當成對她的恭敬。
「阿姊,你是嫌你妹妹的名聲不夠臭,想來補一腳是不是,我在咱們山北村是惡名遠播。」多虧了朱婆子和朱實,這幾年她成了不孝女,惡意毆打長輩的壞子孫。
不過她不後悔那一打,打了之後,她三叔也知道怕了,不敢招惹她,讓她清心了一陣子。
想到小妹被自家人惡言毀謗,朱小春不由得氣從中來。「哪里的話,姊是心疼你平白無故被那家人弄臭了名聲,他們也不想想,同是朱家人,你若不好了,大伯家的寶蓮、三叔家的青蓮找得到好人家嗎?」
今年十八歲的朱寶蓮仍待字閨中,不是她不想嫁,而是沒人要,朱婆子逢人便說朱大壯有多壞就有多壞,大的不會教子,小的不懂禮數,一家子全鑽進錢眼里,只認銀子不認老娘,兄弟手足是一堆債。
而朱實也不遺余力的散播謠言,說朱家根本沒分家,朱大壯拿了朱家的錢去買地、開鋪子,他賺了銀子後一人獨吞,把女兒養得跟他一樣自私自利,六親不認。
試問自家人都說得那麼難听了,基于家丑不外揚,想必這一家人也不是什麼好貨,有錢的心狠,無銀的口德差,一窩的老鼠屎,誰沾了誰臭,還是敬而遠之算。
連帶著朱牛頭、朱實家的閨女也倒霉,被自家人給拖累,至今無媒人上門說親。
朱小蟬一想到朱寶蓮怨慰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好在我們也少回山北村,那一家子的好壞與我們無關。」
「說得也是,誰管他們呀!老想從我們身上撈好處,真是討厭死了。」居然還不要臉的到西山村,跟她丈夫要一百只鴨子,說他養那麼多只鴨子,給個幾百只算什麼。
幾百只?
虧三叔說得出口,難道買仔鴨不用錢,喂鴨的小魚小蝦是天上落下的?算算也是幾十兩的成本呀。
想要,拿錢買唄!他們又不是養著玩。
「阿姊,你嫁人以後變得敢說敢言了,不像以前老是輕聲細語,要我們忍耐些,別鬧不和。」那時的阿姊多溫婉,卻也有些怯懦,不敢強出頭,凡事多退讓。
朱小春一听,放聲大笑。「沒辦法,生活磨出來的,不強硬不行,趙家只剩下我和你姊夫兩個,女乃女乃和三叔又是那樣的人,我不幫你姊夫頂著哪成,他也是命苦的。對了,不提我了,你今年都十五了,王家還沒來話嗎?你是做何打算也得跟我們說說,上回我跟阿娘聊起,她對你的婚事挺頭疼的。」明明有那麼個人在,偏偏無聲無息,把一旁等著的他們都急壞了。
「等我十六了再說。」她不急。
朱小蟬真的不急,她身體里是成年女人的靈魂,擁有現代人晚婚的觀念,十六歲還是中學生呢,結什麼婚!鼻架都還沒發育完成,一旦成親生子,那跟在鬼門關前走一趟沒兩樣,她才不自找苦吃。
其實她的底線是十八歲,那是最起碼的年紀,可是在這個坑爹的年代,十六歲不嫁已經算晚了,所以她只好把底線拉低兩歲,過了十六再來談終身大事,看能不能藉由籌辦婚事再拖上幾個月。
「什麼,還要等到你十六歲?!」朱小春瞪圓了雙眼。雖然她自己也是十六才嫁,但如今事關親妹,她就急了。
她耳朵嗡嗡作響。「阿姊,你小聲點,別嚇壞我還沒生出的小外甥,你的脾氣越來越急躁了。」
她一手拍開妹妹伸來的柔荑。「少給我轉移話題,那個王秀軒怎麼說的,他是不是不想娶你了?!」
連名帶姓的喊人,而不是王秀才、王秀才的喚,可見她有多惱火,想把耽誤她妹妹的臭小子拖出來撕碎。
「阿姊,你太直接了。」這是他們兩個人自己的事,她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麼,出不了大亂子。
再說她也不是非嫁王秀軒不可呀,怎麼每個人都把他們看成一對,要是此事沒成,要怪到誰的頭上?
「少廢話,給我回答,再這麼溫溫吞吞下去,我叫阿娘再另外給你找個對象,那個封家老三也不錯。」她亂點鴛鴦譜,只覺得封錦文闔眼緣,清清爽爽的,干淨爽朗。
這什麼跟什麼呀!阿姊可真會扯。「我自有主張,你們不要插手,我們先談談柱子。」
「柱子怎麼了?」一說到十三歲的弟弟,朱小春眼神就變得認真多了。
「他今年開春要考童試。」過了便能準備考秀才,等中了秀才,田里的賦稅就免了,不用寄存別人名下。
「哎呀!真的好快,當初你堅持他一定要念書,我們家也出了個讀書人。」看誰還敢說泥腿子養不出書生。
「那時我也是看秀軒哥哥拿著書看的樣子真好看,身若修竹,高雅如菊,白衣玉帶好似神仙人兒,要是咱們柱子也跟他一樣高潔如玉就好了,阿爹阿娘也有盼頭。」
「嗟!還神仙人兒呢!說你心里沒有他誰信,分明是春心萌動,情根暗種。」兩情相悅的小兩口。
朱小蟬不作回應,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