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的天菜 第2章(2)

苗秀芝的老家在南部,家里從曾祖父到父親三代都是花農,主要育種的花苗以天人菊、壽菊、桔梗、香水百合為主,近年來也種三色堇和矮牽牛,以六到十寸的小盆栽銷路最好,也有花商大批采購。

普遍來說價格都不錯,只要不受蟲害和台風侵襲,賣價相差不大,家里堪稱小盎。

家中成員除父母外,上頭還有個大她兩歲的哥哥,可是在她考上大學那年和朋友去游泳時不幸溺斃,痛失愛子的苗家夫婦大受打擊,放下花圃的工作不再打理,成天以淚洗面。

因此她休學一年留在家中幫忙打理,而爸媽看見她的努力也振作起來,一家人一起重整賴以維生的土地。

但是問題來了。

苗秀芝想回去完成大學學業,成為一名優秀的幼保員,照顧學齡前的孩子,那是她的志願。

但是苗父已經失去兒子,怎麼也不願再讓僅剩的女兒離開家,父女倆為了這件事鬧得僵持不下,互不交談。

後來是最疼孫女的祖父出面,先替她付一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她趕在開學前回校申請復學。

爾後所有的花費全靠苗秀芝自己打工支付,日子過得十分拮據,因為苗父一塊錢也不肯給女兒,他就是想讓女兒在外頭過不下去,逼不得已回來低頭認錯。

而且他一直認為當幼保員一年賺的錢還不如一季賣花的收益,何苦去看人臉色討生活。

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倔脾氣,誰也不肯先低頭,因此幾年過去了仍是拉不下臉談和。

之後,年事已高的祖父生病,送醫檢查發現是癌癥末期,他原有五子三女,苗秀芝的父親苗大勇排行老二,大伯早年因病去世,四叔也因車禍過世,小叔離婚,三叔在國外,姑姑們一個個推拖家里有事,誰也不願意照顧年邁的老人家。

那時剛好她被誣陷虐童,索性辭職,長期住在安寧病房陪伴時而清醒,時而昏睡的祖父,肩負起身為兒孫的責任,直到他溘然長逝。

只是大家都沒想到,生前儉樸得連一件內褲都舍不得丟掉,補了又補的祖父居然留下為數不少的遺產,幾個叔伯和堂哥堂弟全都爭紅了眼,差點把靈堂給砸了,讓老人家死了也不得安寧。

只有她父親不爭,認為那是老父的棺材本,搶了是兒孫不孝,他默默的去挑棺木、看墓地,包辦一切喪葬事宜,自掏腰包沒讓其他人出錢,一肩扛起所有責任。

誰知不爭才是有福,在祖父出殯的第二日,族中最有威望的三叔公拿來祖父的遺囑,里頭表示每名子女都各自分得一些現金、房產。

除此之外,大部分的財產都指名給老實肯干的苗大勇,使他一夜之間成了億萬富翁,連苗秀芝也分到幾塊土地,是名符其實的大地主。

這樣的遺囑一宣讀,當然引起其他人不滿,紛紛抗議,卻都在听聞這些地五十年內不能轉賣的但書後,沒了聲音,不能賣的土地,得了也沒用。

為此苗秀芝拿出全部存款付了遺產稅,成了個坐擁大片土地的一級貧民,正煩惱該怎麼辦,好友的電話還真的幫了大忙。

所以隔天一早她就根據地址準備上任,走了好久卻發現放眼沒半間住家。

「呼……呼……兩條腿走得快斷了,李魔頭給的地址不會有錯吧?要是再找不到,我要回去砍死她!」有人住在這種荒郊野外?

流了一身汗的苗秀芝只覺得渾身濕黏,她把最後一口礦泉水都喝光了卻還是止不住口渴,一邊擦汗,一邊觀察附近的環境,忍住快虛月兌的疲累感。

雖然入秋了,但頭頂上的大太陽仍逼得人猛飆汗,似要將人蒸發在空氣中。

「李魔頭說那戶人家的房子是紅色的屋頂……有了,就是這里……見鬼,這是住家?!」她瞪著眼前唯美得足以充當偶像劇場景的三樓透天厝,驚訝的嘴巴都闔不攏。

建築物采歐式風格,外頭是日式庭院,灰白色的圍牆爬滿開得正艷的各色玫瑰,上頭有著一根根尖銳的刺,誰想爬進去就會被刺得鮮血淋灕,是最天然的防賊植物。

不過只看一眼,苗秀芝就感到有些奇怪,這種刺多且粗的品種並不多見,而她以前只對一個人說過這必備的防小偷秘招。

她想起昨天作的夢,不曉得怎麼會突然夢見小時候的事,當初年紀小做了不少讓大人頭痛的頑皮事,現在想來實在可笑,不解當時她怎麼那麼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

當年那個任勞任怨的小男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搬走之後兩人還通過一陣子信,不久信慢慢少了,後來還听說他出國了,她忙著當大姊頭,也就沒再往來。

「一百零八號,獨棟透天厝,應該是這里沒錯。」苗秀芝搖搖頭,將思緒拉回來,準備按下電鈴時卻停頓了一下,找了一根不導電的枯樹枝代替手指,不是她疑心病重,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誰?」對講機那頭傳來低沉的男聲。

「保母。」她回答。

「……你遲到了。」足足耽誤了他一小時。

「走錯路了,我彎到一百零七巷。」謊話說得很溜,絕口不提是自己找不到。「進來。」

 噠一聲,苗秀芝輕輕往內一推,兩公尺高的鏤空黃銅大鐵門順勢滑開,應該是長年有專人定期上油保養,竟听不見鐵器慣有的笨重聲響。

一走進去,門內的景致與外頭截然不同,花木扶疏,幾株山櫻花不合時節的綻放,松柏巍巍而立,紫的、紅的、黃的,花團錦簾。

圔中有座綠意盎然的假山,一道水瀑流淌而下,底下是石砌池塘,雖不見花卻有細長蓮蓬抽水而出,幾尾錦鯉優游其中,蔚為一方平靜天地。

但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里頭居然還有吳郭魚?這……似乎有點破壞風景耶。這時一只裂紋烏龜爬到石頭上曬太陽,小腦袋舒服的伸出。

不得不說這家主人的品味有些獨特,明明听好友說他年收入以億計算,是位赫赫有名的房地產大亨,算是上流社會的名人,照理來說應該是重享受才對。

可是看了他居家的環境,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觀念是錯的,有錢人不見得都是崇尚顯擺奢華,也有這樣低調的人。

「我是保母苗秀芝,我進……」站定在黃楊木門前,她先在門板上敲了幾下以示禮貌,而後推門而入。

苗秀芝以為門後會是李文雅的老板祈先生,因此沒有任何防備,殊不知如此篤定反讓她成為落湯雞,迎面而來是連發的水球攻擊,瞬間濕了一身。

第一球是意外,接下來的水球以她的身手不難躲開,甚至能反手一接丟回去,但她卻一動也不動的面帶微笑,似乎十分享受水球的洗禮,消暑解熱。

樓梯轉角的平台上站著笑得很甜的祈筱涵,腳邊的紅色小水桶裝了滿滿的水球,因為太重而放在地上,左手丟一顆,右手擲一球,玩得十分開心。

但漸漸地,她笑不出來了,小嘴抿成一直線,投擲水球的力道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

她很生氣,這個保母和以前的不一樣,不僅沒有尖叫閃躲,還張開雙臂對她笑,任由她砸個痛快,讓她感覺自己輸了。

苗秀芝越是平靜,祈筱涵就砸得越狠,她氣呼呼地張大眼瞪人,不甘心被砸的人居然面不改色,還指著身體部位要她砸準點。

不過畢竟只有五歲,砸了幾球後就沒了力氣,十球有七球是落在苗秀芝面前,三球稍稍踫到而已,完全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你為什麼不躲開?」二祈筱涵怒問。

「因為我很熱呀,正想涼快涼快,你的‘天降甘霖’讓我舒服多了。」苗秀芝甩甩身後的馬尾,臉上沒有一絲懊惱和不快。

這全無做作的自然讓祈筱涵微露羨慕,但更多的是外人入侵的危機感,小小年紀已有敵我之分。

「我不喜歡你,你回去,我不要你當我的保母,你走。」小手指著大門的方向,要保母滾蛋。

「你喜不喜歡與我留不留下並不沖突,付我薪水的是你父親,只要我沒讓他失望,你就趕不走我,知道嗎?要用大腦。」斗智不斗氣才是常勝之道,她還太女敕了。看著眼前的小女孩,苗秀芝敢肯定,她們是同類。

兩人都屬于外表柔弱乖巧,卻表里不一的人,看來她和小女孩一定會「相處融洽」。

「爹地不會要壞保母,我會哭,一直哭,哭到眼楮瞎掉,這樣爹地就會很生氣很生氣地叫你走。」爸爸媽媽都說她是祈家的小鮑主,是他們心頭的一塊肉,爹地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好呀,你可以開始了。」苗秀芝取出手機,按下錄像鍵對著小女孩拍攝,神色愜意得像在看戲。

祈筱涵一听,有些傻了。「開始什麼?」

「哭呀!快哭,盡情的大哭,改天我心情好放在網絡上供大家觀賞,你就哭出名了,全台灣……不不不,網絡無國界,說不定你一夕暴紅,全世界都認識你,一個超會哭的愛哭包,人家會來訪問你為什麼這麼愛哭。」想跟她斗,還早得很,毛沒長齊想飛天,難矣。

「我……我不是愛哭包,我才不哭。」祈筱涵氣得一腳踢開最心愛的紅色小水桶,讓它咚咚咚地滾下樓。

「撿起來。」

「什麼?」她愣了一下。

「把水桶撿起來放回原處。」苗秀芝可親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里發寒的嚴厲面孔。

她可以接受小孩子鬧脾氣,卻不能忍受他們摔東西,這是不珍惜東西又沒有教養的表現。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不檢!」祈筱涵噘著小嘴逞強,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嬌氣。

「不撿?」苗秀芝再次笑開,笑容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我數到三你還沒動,你會知道不听話的孩子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我真的好期待好期待。」

「你……你想干什麼?」她不自覺的後退,背抵住牆。

「譬如把水桶套在你頭上,小甜心玩過炮彈游戲沒?就是將人像炮彈一樣丟出去,我看庭院的草坪剛翻過,土相當松軟,掉下去應該不會痛。」只會眼冒金星,全身骨頭像被拆解又重組罷了,死不了人。

「你敢——」祈筱涵面露慌色。

「要不要試一試,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不喜歡被威脅,尤其是不及三尺之軀的小人。」她扳著指關節,發出喀的一聲。

祈筱涵害怕地縮起脖子。「我要告訴爹地你欺負我,你不是好人,我……我不要你當我的保母!」

苗秀芝笑著向前走了兩步,濕透的衣物滴下無數水珠。「果然是愛告狀的小壞蛋,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點點小事也要哭媽喊爸的,算了,我一個大人干麼跟你這小朋友計較,大欺小勝之不武,我羞愧。」這段話稍微直白點就是︰你再怎麼人小表大也不是我的對手,再回去吃幾年女乃,不然一腳踩死你我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

「你……你……」祈筱涵小嘴一張一闔,卻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把水桶撿回來,不要再讓我說一次,一、二……」她腳點地,口中數著數字。「三」字剛要落下,再不情願祈筱涵邁開小短腿下樓,臭著臉拾起水桶。

「乖,勇敢負責的小女孩才是英勇的公主,你的皇冠是星星串成的,月石為墜,星光奪目,月之女神祝福,你會是發光的公主。」她對于認錯的好小孩絕不吝于贊美。

「我是公主?!」祈筱涵微怔,迷惑的大眼中漸露光采。

「是呀!你是公主,不過不是被關在高塔上等王子解救的公主,而是披著戰甲、揮著長劍,騎在寶馬上的屠龍公主,威風凜凜好不神氣,將沒用的王子踩在腳底下。」公主也可以是女王,只要她有信心。

「很好,我想你可以勝任保母的工作,不用試用期,今日就上工,為期六個月的契約書之後會讓秘書送到你手上。」全程旁觀的祈煜翔這時才走出來,眼神透出激賞。這個保母太強了,不留下她絕對是一大損失。

換了十二個保母後,他第一次看見誰的帳也不買的搗蛋鬼居然毫無還手的敗了,還敗得那麼可憐,他不免佩服這新來的保母,她確實把孩子的心態拿捏得恰到好處。

只是她的「公主論」有點教人不敢領教,顛覆了童話故事後,她還會教小孩子什麼稀奇古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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