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遍,你說發生什麼事?」要一個人的命真有那麼困難嗎?三番兩次都死不了,還讓她死里逃生!
「啟稟公子,我們盡力了,那一群人當中有幾個護衛身手不錯,堪稱為高手,而他們拚死相護的姑娘居然是能使毒的能手,我等一近身就被毒倒了,眼睜睜地任其揚長而去。」負傷的黑衣人傷口猶自流著血,因任務未成自請責罰,一再失手不能說是因對方狡詐,只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你們何嘗不是我千辛萬苦訓練出來的絕頂高手,連大內侍衛亦非你們的對手,區區幾名民間武人就將你們難倒,說說看我要你們何用。」他們是他一手挑出的精銳,百人之中才出一名,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
「屬下慚愧,屬下輕敵了。」他們以為對方人數不多,多過數倍的他們有絕對的優勢,能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取走對方的性命。
「的確該慚愧,連幾個人也解決不了,你們怎麼敢活著回來見我!」早該以死謝罪,免得丟了他的臉。
「並非屬下等厚顏無恥苟活于世,而且我們查出在受到襲擊後的他們又遇到另一撥人,那些人不知用了什麼伎倆把人帶走了,之後想再追查便沒了線索,因此急著回來稟報。」
「什麼,被帶走了?!」砰地一聲,黃梨木長案被重重一拍,案上的青色紫金花香爐為之傾倒。
「公子,你要屬下們殺的那名女子為何長得和清華公主如此相似,眉心也有一點醒目的觀音痣?」曾陪主子入宮見過公主的他甚感不解,在剌殺過程中一時閃神,因此著了道,被不知從哪兒射出的毒針給射中左臂,當下不支昏厥。
臉色一沉的雲破天聲如霜,寒入人心。「不該問的就要學會閉口,你立刻忘記這件事。」
世上只能有一個清華公主,「多余的」就該剔除,他絕不允許有人的存在危及他一心守護的人兒。
再給他一年,只要一年,他便能與溫柔善良的荷兒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帶著她離開禁錮她的華麗牢籠。
「是的,公子。」他忘得一干二淨了。
「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在三天內查明帶走女諸葛等人的是誰,如今人在何處,有何用意,查到後立即來報,不得有誤。」杜清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痛下殺手,因為你活著,我的荷兒就必須死。
當初的他太愚蠢,竟一時沒想通透假冒皇親是唯一死罪,尤其冒充是極有可能繼承帝位的皇太女,一經查實斷無生機,從荷兒踏入皇宮的那一天起,她的命運就注定充滿荊棘,步步驚險,危機四伏,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若是讓心思縝密,容不下異己的皇後先一步得手,那麼後果更不堪設想,皇宮內同時出現兩位長相相似,眉間有著一模一樣紅痣的公主,恐怕會掀起驚滔駭浪,若是她夠狠,極有可能會一個圈套接一個圈套地將和她對立的朝廷官員卷進偽公主風暴中,包含身為宰相的他父親都將受到波及。
所以他不能再走錯一步了,稍有疏忽便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地淪為他人鞏固勢力的棋子。
當年他不該讓荷兒頂替公主入宮,如果公主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一切的危難將不會發生,他也不用在意公主是生是死,頂多日後的朝中布局有所變動罷了,都怪他抗拒不了荷兒的苦苦哀求與眼淚,他願意為了她做任何事,只求她開心。
可是……一想到他所在乎的人若得知他派人追殺她誓死相護的公主,她能諒解他不得不的殘忍嗎?雲破天不願去深思,他只想著如何保全文若荷,在豺狼虎豹的環伺下,他必須心狠才能讓她全身而退。
「是的,公子,屬下必不辱厚望。」這一次他不會再低估對手,必將全力以赴,不負公子栽培。
「去吧!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雖然派人去查,但其實對方的身分他心里有數,無非就是也听說過觀音面女諸葛傳聞的皇後。
「是。」
黑衣人捂著手臂迅速離去,除非見到地上幾滴鮮紅的血,否則沒人知曉有誰曾來過。
入夏了,午後的蟬聲不斷,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微風一吹像是大合鳴,互不相讓的鳴喚夏暑的炎熱,讓宰相府後院更加熱鬧。
一滴汗珠從雲破天額頭滑落,他的汗是冷的,沒有絲毫溫意,望著庭院中垂垂老矣的百年白楊,他的心中只有煩躁的沉悶,以及無法言喻的憤怒,體內熊熊燃起的無明火讓他想找某人麻煩。
他不痛快,別人也休想快意,要是那人肯配合他,不裝瘋賣傻地激怒他,或許他還會手下留情,給條後路,畢竟皇商家族掌握的權勢大到難以想像,鳳氏百年基業所累積的財富更是可觀,想將其扳倒並不容易,他困不了那人多久。
思及此,雲破天的思緒更為躁郁,沒法安心的他信步走向後院的假山,一道僅一人可容身的小洞隱藏在假山內,他按下一圓形突出物向右旋轉了一圈,細微的嘎W聲驟起,假山內壁裂出一條縫,底下是兩側以夜明珠照亮的暗道。
往下一走,繞過幾個必須彎腰而行的狹窄彎道,深褐色鐵門赫然出現,兩名盡忠的守衛在鐵門外看守。
開了鎖,推開鐵門,里面是一間間分別隔開的牢房,一共有七間,他走向最里間,濕氣重且有霉味的那一間。
「你想听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今兒個心情不錯,想和你好好地聊一聊。」聊彼此的女人,雲破天清冷的開口。
潮濕的地面上鋪了一層發霉的稻草,臉上有傷、背後滲血的鳳揚塵和衣躺在稻草堆上,氣色雖不佳卻噙著怡然自得的笑意,手里扳著發硬的窩窩頭,一小口一小口和著清水吞咽,笑睨著雲破天。
「如果不急著殺人的話,願聞其詳。」這里的吃食真粗糙,果然不適合養尊處優的他,他大爺胃口刁得很。
風揚塵早就查出雲破天是公主的人,因此當他被以抗旨不從的名義押上原要載走向晚的轎子,最後來到的地方卻是宰相府時,他半點也不覺得驚訝。
見他彷佛無事人般的談笑風生,雲破天方才壓下的怒火又再一次被激發。「鳳當家大概沒料到你那位貌美如花的侍婢對你還真是有情有義,明知山有虎還冒險前來,奮不顧身地想與你生死相隨,生不同衾死同穴,真叫人感動萬分。」
「你對她做了什麼?」微閉的鳳眸倏地睜大,他的從容不見了,只剩焦慮。「你說我能做什麼呢,不過派幾十個人找她玩玩,有個叫木清的輕功不錯,所以我讓人在他腿上劃了一劍,听說十之八九要殘了吧!日後要人抬著走也挺辛苦的。」我看你還能忍到幾時!雲破天冷酷地想著該怎麼折磨階下囚的心志,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向晚呢?你傷著了她?」他手掌一使力,硬如石頭的窩窩頭被他捏成扁平,指印深陷。
「為什麼不問她死了沒,我可沒打算留下她。」他笑著,冷冽殘酷,像玩弄垂死老鼠的花貓。
見他如此,鳳揚塵不生惱,反而鎮定了下來,輕笑出聲。「雲太傅先前不是說過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壞參半,那也就是不好不壞嘍!何況我還在閣下的‘金屋’里,她若出了事,我還能在此做客嗎?」
金屋藏嬌,藏的是活生生的大男人,雖然不是嬌滴滴的美人兒,他也是錦衣玉食供著的嬌貴爺兒,算得上一「嬌」,只是此嬌非彼嬌,差之甚大。
「你很聰明,非常狡猾多智,若不是你我想保護的人不同,我們會是很好的對手。」雲破天冷聲道,或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善于謀劃,懂得藏鋒,藉無能模樣閃避各方權貴的招攬,能屈能伸,暗地里運籌帷幄,獨掌大局,是個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人物,這個鳳揚塵絕對不辱百年皇商家主之名。
可惜站錯了邊,和自己不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否則若能與他聯手,必是如虎添翼,縱橫朝堂易如反掌。
「先說說你的壞消息吧!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承受力比別人強上一斗米,所以大家好意地喚我一聲阿斗先生。」鳳揚塵自我打趣著,鳳眼媚如絲地直瞅著神色不佳的雲破天,頻送秋波。
把人激怒是一件有趣的事,雖然換來一陣好打,不過值得,憤怒使人失去理智,他便有機會反將一軍。
「還能苦中作樂,看來你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公子哥兒,你想听壞消息,我卻不想順你意,對你而言的好消息是她還活著,我的人失手了,沒能讓她做刀下亡魂,你得多當幾日相府貴客。」留著他,是個餌,吸引飛蛾撲火。
「恭賀、恭賀,同喜、同喜呀!咱們還要相親相愛再相處一段時日……」忽地一聲悶哼,破空中傳來鞭子揮落的聲響,鳳揚塵胸前污穢不堪的外袍裂開一條縫。
「你就是用這一招嘻皮笑臉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吧!真是高明,不過你最大的得意處也是你的錯處,千不該萬不該把身邊的婢女推在最前頭,那顆紅痣有多顯眼你豈會不知,觀音面女諸葛的名氣將她推向唯一死路。」若是沒沒無聞地隱身民間,當個尋常百姓,也許她還能活到壽終,享兒孫繞膝之福。
半坐起身,鳳揚塵搔了搔癢,不以為意地一聳肩。「所以我後悔了,想把她疼如珍寶的捧在手掌心,盼著她能消消氣,早日點頭嫁我為妻,可惜我家向晚倔得很,不好取悅,如今我這頭可疼了。」「你想娶她?」他一訝。
「智比諸葛,貌若天仙,內能持家,對外又是經商好手,學識豐富藏經綸,婀娜多姿美嬌娘,這般才貌雙全又知書達理的絕世佳人,我傻了才不娶,想不到吧,阿斗也是能扶上牆的。」他嘲笑雲破天短視,目光如豆,美玉與沙礫分不清。
雲破天面上一沉,怒色一現。「那就請你穩著點別驚慌失措,雖然我的人讓她逃了,可是她也不見得能逃出生天,另一撥來路不明的蒙面人帶走了她,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不見尸首他還是無法安心。
「什麼?!她……她被帶走了?」鳳揚塵面上一驚,染上血的俊美面容冷意森寒。
「哼!落在皇後手中可不比死了好過,她折磨人的手段就連身經百戰的大男人也膽寒不已,她不會讓她死,只會讓她活得生不如死。」後宮女人的心狠凶殘,任何駭人听聞的招式都使得出來。
如果人真是皇後帶走的,她的想法不難猜,八成是要先證實杜清淺的身分逼死荷兒,再讓杜清淺「出意外」,好讓華玉公主坐上皇太女的位置。
心口一抽,鳳揚塵眼泛憂慮。「的確是教人割心又切肉的壞消息,我這心窩痛得想殺人,不過,我想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若真是皇後所為,宮里的那位公主也別想活,她可能比我家向晚還短命。」
「你在威脅我?」他的確膽子夠大,人在牢里還不安分,對他使起心計。
「不,是合作。」他們都想救人,目的一致,只是救的並非同一人,立場仍是對立的。
「合作?」雲破天冷笑。
「沒錯,合作,我們合作對你而言利多于弊,想想皇後娘娘看見向晚的容貌時會是多麼震驚和震怒,我們若是把向晚帶到公主眼前,說不定公主會嚇得花容失色,一時守不住嘴巴什麼都給說了,後果呀!雲太傅一想也會心驚。」他不信他不驚不乍,毫不慌張。
如他所料,雲破天果然臉色大變,他怕的不是自己受到牽連,而是擔心護不住爆中的文若荷。「你知道向晚的真實身分嗎?」
「她是誰又有何干系,我只曉得一件事——她是我費盡心思想要擁有的女人,我要她成為我的妻子,為我生兒育女,為我打理內宅,我要對她噓寒問暖,溫柔相待,執子之手相伴一生。」他愛她,深深沉迷。
鳳揚塵的話震動了他的心湖,對方描述的平凡單純的幸福正是他想要的,與子相守,白頭到老,此生再無所求,但是……「她非死不可,她不死,始終是一個隱憂,我不會容許她活著。」
話不投機半句多,談判破裂。
兩個男人都曉得萬無一失的方法是只能留下一個,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再神似也不能有兩位清華公主,而他們都想保護心愛的女子,誰也不肯退讓一步,那一步便是天人永隔,生死兩茫茫。
是誰也承受不起的痛。
從鳳揚塵這里得不到發泄的快意,心情更為沉重的雲破天丟開沾著血污的長鞭,面容凝重的離開地牢。
知了聲,聲聲知了、知了,知了……午後的陽光漸漸西移,夜幕低垂,第一顆升起的北斗七星天樞星微光閃燦……
驀地,微帶水氣的地面微微震動,無風自動的稻草晃了一下,一顆黑色頭顱從土堆里冒出。
「來得真慢。」
滿是泥土和草桿的大黑臉一轉向,露出一口白牙。「二爺,我們夜以繼日的挖呀挖,才挖出這麼條地道,二爺也別太埋怨了,炎風雙手都挖腫了,連劍也拿不穩。」
「快餓死爺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快拿上來,還有干淨的內衫和被褥,萬一把爺燻死了,你們一個個都給爺陪葬。」又臭又髒快受不了,一股汗酸味真剌鼻。
夏雨拿出包裹嚴實的竹簍子,里頭又是燒鵝腿,又是烏龍燜肉的,還有一鍋雞湯給主子補補身,跟一小壇暖胃的酒。「二爺你受傷了,那個吃糟糠飯的敢對你用刑,我和兄弟倆去斬他一手一足。」
「不急,留兩個人听候差遣,其他人去查查向晚的去向,她被人擄走了。」他大口的吃肉喝湯,養足了體力才好干活,今日過後還有事要忙。
「什麼,向晚姑娘不見了?」她不是去了徐州,怎麼會被擄走?「不論是誰捉走了她,想辦法護她周全,能走就走,不要留下。」只要她離開了,他才能全無顧慮地大展手腳。
「二爺你呢?」難道他還不想走?
鳳揚塵本想喝一口酒,但繼而一想酒氣未散反而引人疑心,他將手上的酒壇子又丟回給夏雨。「爺得拖一拖,讓他以為爺仍在他掌控中,你們盡快找到向晚,把她送得越遠越好。」
「是的,二爺。」最後夏雨取出一張熊皮藏在稻草下頭,隔開潮濕的地面,讓他家主子躺得舒服又保暖。
如來時一般悄然無聲,黑色頭顱又鑽進洞里,稻草一覆,沒人看得出地牢里已被挖出一條容人進出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