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啾、哈啾——」
五月的河水雖不若早春雪觸時冰冷透體,可是泡在沁涼的水里還是不太好受,尤其是夜晚的冷風一吹,渾身濕透的身子是直打哆嗦。
而心肺曾經受損的南青瑤更是咳聲連連,她奮不顧身的救人,後果是讓自己染上風寒,小臉微紅地發著燙。
但是夜色昏暗,沒人瞧出她的不適,加上她不想讓人看出她的異狀,強撐著暈茲將濕林林的男子拖上岸。
幸好附近的漁戶借了他們干淨衣物,梳洗過後換上保暖布衣,又喝了姜湯,這才稍稍驅走一些寒意,暖了手腳。
「小姐,你又病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到藥鋪抓帖藥……」侍香不放心,小聲的詢問。
「不打緊,老毛病了,用不著大驚小敝。」她輕聲安撫,不希望親如姐妹的侍女太過操心。
她這身子骨還有人比她更清楚嗎?不就是些死不了的小病痛,平時折騰著,讓她不好過,好提醒她皇兄的死于非命。
生在憂忠,死于安樂。
有時她不禁感謝這一身病痛來得巧,要不是她已是半個廢人,大概也逃不過宮閣的內斗,淪為權力斗爭下的犧牲品。
她心知肚明,大她兩歲的二皇兄有稱帝的野心,精心部署著通行無阻的帝王之路,以期有一天能接下帝位,一統江山。
可惜父皇屬意生性秉良的三皇兄,在昭貴妃的護航下,掌握兵權的娘家是一大勢力,二皇兄的勝算不大,除非三皇兄不在了……
陡地,她心口一驚,非常不安,仿佛壓著重物,沉郁難舒。
「都怪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要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搭救,他干脆淹死算了,省得拖累別人。」口不饒人的侍香嘟嘴說著氣話。
「好了,別指責人家的不是,是我推他下河,理應由我將人帶上岸。」她只是錯估了一件事,以為近海的東浚國百姓個個善泅。
沒想到竟有例外。
「听到沒?還不感謝我家小姐,若非她不計前嫌地幫你,現在的你不是燒成木炭,便是一具浮尸。」死狀連親人都認不出。
侍香十足的護主心切,得理不饒人,狠狠地給了記大白眼。
穿上平民服飾仍不掩王者氣勢的東方珩拱起手。「姑娘救命之恩銘感五內,請隨在下回——回寒舍,必以厚禮相謝。」
他本想說隨他回宮,但忽覺不妥,話到嘴邊又往里吞,面上有著幾分不自在的窘色。
身為東浚國太子卻不諳水性,能不汗顏嗎?此事若張揚出去,恐怕滑天下之大稽,一國儲君居然是畏水鼠輩,連起碼的鴨子劃水也不會。
不過也因為這件事,他對眼前的弱質女流大為改觀,瞧她嬌小的身影不及他肩高,竟有勇氣跳下河,搭救對她出言不遜的陌生男子。
此等義舉非人人敢為,河深濡急,又是深夜,就算河邊燈火萬盞,也難以照亮河面景況,她貿然下河,危險程度不下沉溺其中的他。
「不用了,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用不著……咳、咳!放在心上。」南青瑤不想太招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做為人質的悲哀,凡事不由已,她不能有任何不當的舉動,或是和某些人過往從密,否則必被放大審視,加深兩國由來已久的猜忌。
五年了,父皇不曾梢來只字詞組,歸國之日遙遙無期,她不知是否還可期盼。
風雛宮的雲曇應該開了又謝了吧!苦苦等不到惜花的主人。
「小姐,你又咳嗽了,不吃藥不行,我們上街找個大夫瞧瞧。」侍香輕手拍著她的背,一臉憂心。
「我不……」府里的開銷用度已經夠拮據,不需要再為她的藥錢費心。
真要度不過,監管她的官員自會請來太醫,一國公主若客死他國,東浚國難辭其咎。
「我家中有醫術精良的大失,不如讓他們為你把把脈,診斷一番。」東方珩主動提議。
「他們?」听起來好像是大富之家。南青瑤思付著他的出身。
「姑娘是因我而染上風寒,理應盡一點心力,若是百般推辭就顯得故作姿態。」他故意激她,以身阻擋她的去路。
「可是……」清妍小臉露出為難,苦思不著婉拒之策。
不讓她有所遲疑的東方珩霸氣的執起柔暫小手握緊。「跟我走。」
「你……」男女授受不親,豈可逾矩。
南青瑤沒機會把話說出口,身形高大的男子已大步地往前邁開,她蓮足瞞珊地被拖著走,差點因跟不上步伐而跌倒。
不過隨後她發現男人有顆敏銳的心,一瞧她走得慢,便緩下腳步配合,從容不迫地慢行緩步。
說實在的,他的體貼讓人有著小小的感動,先前的不愉快煙消雲散,一個素味平生的陌生人能有此心思,實屬難得。
也許她真錯怪他了,在擁擠的人潮里,你推我擠的,膚體踫觸在所難免,她太小題大做,誤以為他存心輕薄,若真有意,以他的武功,她和侍香又豈能全身而退,早遭凌侮。
只是……唉,她發出無聲的幽嘆,不著痕跡地拉攏衣襟。之于姑娘家而言,名節重于生命,他的無心之舉實已令她名聲受損。
唯一慶幸的是,今夜過後兩人再無交集,只要不刻意提起,誰也不知道曾發生過的小播曲。
南青瑤以此自我安慰,不讓自己想太多,指尖的熱度逐漸升高,她的心跳也出奇地快速,面色潮紅。
「咦!你在開什麼玩笑,這是你家?」
耳邊傳來侍女的氣憤聲,始終低垂的清眸微微一抬,不解地看向停在牌樓前的男子,訝然自己不知不覺走過半座城。
是恍神了嗎?完全沒注意行進的路線。
「我忘了一提,我姓東方,單名一個珩字,東方珩就是我。」他以為她听聞他的姓名必會大驚失色,東浚國百姓皆知太子名諱。
可是南青瑤並非東浚國子民,加上除非必要,她鮮少出人質府,東方珩眼中的「常識」,她確實不清楚。
不過「東方」是國姓,東浚國國君復姓東方,這點她還不至于愚味不知。
「小女子姓南,南方人士。」她回禮,自報姓氏。
他一征,眼底訝色一閃而過。「你不曉得我是誰?」
都已經到了宮門前,她還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未免太過荒謬。
是故作無知,或別有所圖……
「我並非東浚國百姓。」她言以蔽之,解了他的困惑。
「你不是……」原來如此,難怪不認識他。
東方珩放不多疑的心,畢竟剛遭人行刺,難免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小姐,你看清楚點,他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又是朱紅色大門,又是帶刀侍衛站崗,簡直就是皇帝住的宮殿,他真當自己是東宮太子不成。」以為遭人要挾,侍香不滿的嚷著。
「咦!這……」巍峨高牆,紅漆朱門,兩旁衛兵高舉長矛……她苦笑,不是外觀相似,而正是氣勢雄偉的皇宮,他們所在之處是東皇居所。
南青瑤望著十來尺高的宮牆,內心感慨萬分。母後在世時,她曾是座上嘉賓,隨著父兄受人愛戴,多少人羨慕她是南烈國第一公主。
如今卻是仰人鼻息的階下囚,別說盛情款待,就連三餐也得看人臉色,一如受制予人的愧儡。
「你存心耍弄人是不是?不想負責就說一聲,我們也不一定要你知恩圖報,反正忘恩負義的畜生多不可數,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不要太過份了。」
欺負人欺上了癮,拿人尋開心。
「侍香,別在宮門前大肆喧嚷,我們回府吧!」此地不宜久留,遲了恐生事端。
認出是東浚國皇宮,南青瑤當下心生警惕,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是非之地。
「等一下,我沒有唬弄人,在下的確住在里面。」他伸手一攔,不讓人離去。
「你是皇親國戚?」啊!是了,他姓東方,必定與皇室有所關系。
東方珩避而不談,隱瞞身份。「跟我來,入宮後便知分曉。」
他很想看看她得知他是太子時是何種神色,大驚失色,或是欣喜若狂,那張過于平靜的嬌容讓他有種想摧毀的沖動,面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她還能處之泰然嗎?
說穿了,不過是骨子里的劣根性作祟,想借由不同凡響的「家世」達到驚嚇他人,逼出表像下本性的目的。
可是當他氣勢凌人地走上前,一如既往地走過宮門,兩支長矛頭突地朝外,擋在他前方,聲音宏亮地喝阻他再往前走。
「何人擅闖皇宮,可知其罪當誅?」侍衛大聲一喝,表情冷肅。
從未被攔阻過的東方珩當下沉目。「放肆,連我也敢擋。」
「不論你是誰,沒有令牌一律不得進出。」這是規定,誰也不得不從。
「誰說我無令牌,我……」他探向腰際,長指撫過粗糙的棉布,他驀然一頓,神色陰郁地想起落河之際,隨身令牌也掉落河中。
如今的太子如同尋常百姓,穿著平民衣物,腳上是鞋式過時的舊鞋,一頭黑發以三文錢一抽的細繩束于腦後,模樣落魄得像是臨海一帶的捕魚郎。
少了光鮮的衣著,及可供辨識的信物,東方珩即使身份尊貴,但在不曾見過太子本人的侍衛眼中,他和路過的行人沒兩樣,一切照規矩辦事。
「快走,不許擋路,皇家大門不是你這種人可以逗留,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侍衛之一打了個手勢,隨即十數名士兵由四面八方涌至。
「我是閑雜人等,你這個不長眼的奴才……」怒極了,他凝眉喝斥。
「算了啦!吧麼打腫臉充胖子,不就是愛說大話的落水狗,別再裝模作樣惹人嫌,小心衛兵大哥下手不留情,在你身上戳出幾個大窟窿。」哼!丙然是騙子,專門招搖撞騙,滿嘴謊言。
為之氣結的東方珩橫睇一眼,冷瞪出言奚落的大嘴侍香。
「侍香,別造口業,與人為善,不與人交惡。」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
她時時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