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三嫁(上) 第4章(1)

「這是你們的早膳?」

東方珩難以置信地瞪著桌上的粗食淡飯,那種無法言說的震撼沖擊他的心,剎那間,多了澀然的心疼。

以民間百姓來說,半條腌蘿卜、一碟醬菜、少許的小魚干和剁碎的妙肉末,配上半鍋稀粥算是半盛了,能填飽肚子最重要。

可是座上的人兒並非出身低賤的販夫走卒,而是堂堂的一國公主,眼前的膳食對她而言太過寒酸了,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羞辱。

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為什麼沒人往上呈報?是誰壓下來了,或是刻意苛待人質?

還有,是所有人質府的質子都受到同樣的待遇,還是只針對南烈國的公主?監管官員不曉得這些質子一旦回國,有可能擔任朝中要職,甚至位極人臣嗎?

突然間心火一起,他怒不可抑地想掃落一桌菜肴,將失職官員一並捉到眼前,施以嚴懲,勒令改善三餐的膳食。

「有什麼問題嗎?我們向來吃得清淡。」接過侍女遞來的粥碗,南青瑤似無怨色,心平氣和的夾起醬菜配著清粥入口。

「未免太清淡了,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干貝呢?燕窩呢?起碼以老母雞熬煮十二個時辰,以其湯汁熬煮粗粒晶瑩飽滿的月光米。

南烈是米糧大國,年年出產的白米居四國之冠,晶瑩飽滿,宛如月光,白淨中邃著特有香氣,烹煮時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身為該國的公主,沒道理連自己國家的米飯都吃不到,僅能用價格低廉的劣質米摻和,熬出一鍋微黃的粥。

南青瑤聞言,蛾眉微揚。「我想我們還有影子,應該尚未成為鄂都子民。」

「我不是說你們不是人,而是……」他惱怒地指著簡單菜肴,忿然。「以你的身份,合該有山珍海味、大魚大肉,而非一只盤子裝不滿的粗食。」

「有必要這麼憤慨嗎?有得吃就吃,何必在乎吃了什麼,人生在世並非事事順心,知足方能常樂。」人不計較便能安樂過日。

罷來的頭一年,她的確因為回異于宮中的生活而夜夜哭著入眠,幾次想逃回國,懇求父皇收回成命,不願質抵讓她吃盡苦頭的異國。

可是又想到若不是她,來的可能是更吃不了苦的皇弟、皇妹,她那股沖動就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反正病痛纏身的她除了當質子也不可能對南烈國有更大的貢獻,何苦拖著其他人一起受累,她牙關咬緊就撐過去了。

也許是安逸日子過多才會多毛病,反倒是一來到事事親為的東浚國,她的身子骨好了許多,不用天天用藥滋補。

只是落下的病謗治不了,天氣一轉涼便手腳冰冷、胸口發悶,稍沒注意到加衣保暖,一入夜立即病倒,沒躺個十天、八天起不了床。

「就是嘛!還有得吃就該偷笑了,這蘿卜是我上市集挑的,我們自己找只酒壇子腌上個把月,東浚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員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連要一斗米都要七催八趕,廷了十來天才肯給……」

「侍香,別說了。」隔牆有耳。

「公主,我不說著更生氣,他們還要我們拿銀子疏通才有好臉色,不然就是一張晚娘面孔,好像我們欠他們很多似的……」侍香越說越氣,大吐苦水。

「真有此事?」他居然毫不知情,一直被瞞在鼓里。

「來了東浚國五年,我們哪還有什麼銀兩,能變賣的全變賣了,連公主的首飾也典當得差不多——」在人質府里什麼都要靠自己,沒人肯伸出援手。

「侍香,你真該絞了舌頭,你不知道禍從口出嗎?」她心思太單純,永遠也學不會宮中的爾虞我詐。

「公主,人家也只是心疼你受苦嘛!你是我們南烈國大公主,為什麼得受一群奴才的欺壓。」侍香不甘心地多了怨言。「都怪東浚國昏君,一定是他治國不嚴,這些狗官才敢刻苛人質,讓我們吃足苦頭。」

「侍香……」南青瑤無才地撫著額,哭笑不得。

「父……皇上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被不良臣子蒙蔽了。」幾只溝渠老鼠壞了朝綱,落人話柄。

「哼!那些官員不是他授命任職的嗎?要是連自己臣子是什麼德行也不清楚,他這個皇上是怎麼當。」爛泥敷上牆,充充場面。

「……」東方珩當場啞口無言,面上無光的自我苛責。

她說的沒錯,若是知人善用,揪出營私舞弊的官員,人質府也不會烏煙瘴氣,身為東浚國太子,他難辭其答。

若非因緣際會來到此處,恐怕弊端會一直持續下去,讓質子們飽受惡官的茶毒。

「侍香,去把屋里的東西拿出來,待會還得上街。」見侍女口無遮攔地胡說一通,頭疼不已的南青瑤只好先支開她,免得她又不知收斂地說上一堆。

忠心耿耿的侍香是她的朋友、好姐妹,陪伴她走過風風雨雨的宮廷斗爭,可是口快的個性實在叫人憂心,要是哪一天失言得罪了權貴,她如何保得住她?

南青瑤的憂慮並非庸人自擾,事實上,侍香不只一次心直口快開罪了人質府官員,要不是她事後以金錢擺平,侍香早不在人質府,被趕到街上行乞。

在這里,人質最為卑微,監管官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區區一個侍女算什麼,他們看不順眼,隨時都可以攆走。

「是的,公主。」侍香趕緊把碗里的粥吃完,空碗一收就走出花廳。

「你們要上街?」東方珩不無意外。通常人質要出府得先通報監管官,監管官再上呈禮部,經由禮部核審再通知監管官是否放行。

「做點小生意糊口。」山不轉,路轉,總有辦法改善目前的窘境。

「什麼?做點小生意……」他被粥哈了一下,臉色漲紅。

「用不著太吃驚,除了我比較愚昧外,他國的質子各有生財之道。」言下之意,私下做買賣維生的人不只她。

東方珩利眼微眯。「你是說你們必須賺錢養活自己?」

小巧可人的菱嘴微句。「何不跟我們去瞧瞧,增長見識。」

南青瑤用意是讓他去磨練磨練,別異想天開地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雖然他們初見時,他是一身錦衣,可不表示他能大搖大擺地走進皇宮,謊稱皇室中人。

可是出人意外的,不像做粗活的東方珩一肩扛起用布包住的重物,一路健步如飛的走向人質府外的小市集,幾條商街琳瑯滿目,販賣各種民生用品。

只是東西扛久了也會累,養尊處優的太子當然吃了不少苦頭,還被硬拗著拋頭露面,兜售姑娘家自做的小玩意。

「你為什麼會泅水?」南烈國以平原居多,少有湖泊,養在深宮內院的她不可能有機會泅泳。

「東浚國人人善泳,你為何溺水?」她反問他,不解他何以是個例外。

戳中他最不堪的心事,東方珩眼神閃爍,避重就輕。「是我先問你,回答我。」

「可是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麼是旱鴨子一只,你們不是打一生下來就是一條魚,身諳水性。」不會游泳的人簡直是異數。

「那是……她,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在她取笑的神色下,臉皮繃得死緊,沒好氣地說出老掉牙的舊事。「我幼時曾被扔娘放在澡桶里,她走開一會,我口鼻連水,差點溺斃,從此畏水。」

他不是沒嘗試過克服心中的恐懼,但是水一淹到胸口,瀕死的感覺立現,他立即慌了手腳,拼命打水,又一次沉入水底。

反復幾次後,他放棄了,反正不會泅水又如何,那並不妨礙他治理國家,哪怕有朝一日得統御水師出戰,他也是坐在船艙內指揮他們英勇的東浚男兒殺得敵人片甲下留。

「原來有這段遭遇,難怪在河里我抓著你時,你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那時她以為他死了,救上岸也只是一具尸體。

「我說完了,換你。」他僵著臉,不想多提那段蠢事。

「我?」南青瑤俏皮地眨眨眼,露出慧點神采。「我有答應你嗎?你不曉得姑娘家的心事是秘密,不可以隨便說出去。」

其實她之所以會游泳,是因為當年在前來東浚國途中,她救了一名被仇家追殺的婦人,對方傷勢痊愈後收她為徒,教她泅水和閉氣功,及如何辨識百毒。

師父陪了她兩年,某天夜里不辭而別,僅留下書信告知將有遠行,他日有緣必定重逢。

自此,她再也沒見過師父一面。

「你……你欺騙了我……」他好笑又好氣,空出一只手企圖抓住她,來個嚴刑拷打。

粉色糯裙輕飄,曳過街頭。「不不不,是你太不用心,沒把話听清楚。」

「狡猾的小女人。」他眉眼染笑,指尖扯過她滑溜青絲。

好滑、好細、好柔軟,宛如一匹上等的黑緞,金陽下閃閃發亮。

東方珩貪戀她一頭如瀑發絲,抓不住的細發得過手心,他頓感悵然若失,好像,有什麼從心口溜過,他想抓卻失手。

「是聰慧的大姑娘,我可沒想過算計你。」一走出人質府,她顯得神采奕奕,語氣輕快。

「你……」

「小姐,李家布行到了。」侍香一開口,兩人隨即打住無傷大難的斗嘴。

布包一打開,東方珩才知那是一件件精繡,描花繪鳥地繡出絕妙好景,栩栩如生的花魚鳥獸仿佛躍于繡面,活靈活現。

可奇怪的是,繡工一絕的繡品竟乏人問津,一臉和善的老板連連揮手,還好心地指出瑕疵。

「褪色?」

怎麼會,她用的是人質府官員給的繡線,照理來說質量應該不差。

「是呀!泵娘,你自己瞧仔細了,這些繡線都是染了色的劣質品,一下水全褪了色,你繡得再好也沒人買。」可惜了她的好繡功。

老板為她的刺繡天份沒能好好友揮而大感惋惜。

看了看色彩混雜的繡品,南青瑤苦笑地輕搖臻首。「沒想到人質府官員竟欺我至此,真是無話可說呀!」

早知道他們暗中動了手腳,她也不會為了省下銀兩好采買冬衣,要求他們送上十色絲線,讓她趕得及繡出成品售賣。

如今為時已晚,她手頭的銀子不多了,僅能再維持個把月。

驀地,心頭難受之際,一只溫熱大掌輕輕拂上她不知何時攏靠的眉心。

「到此為止了,我向你保證,絕不會再有人敢為難你,我為你出頭。」

「你?」她愕然,但心底流過一陣緩流,暖了眸底秋波,輕漾流光。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