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飛風塵僕僕地持了個包袱,正好往臨水齋來。曲殘郎一臉陰沉,擋住大咧咧地想走進屋里的馮飛,「有什麼事到前廳說。」他瞄了屋內一眼,徑自先朝議事廳走去。
「喂,大師兄……」馮飛搔搔頭,愣了一會兒才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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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飛一跨進議事廳,劈頭就急著問︰「大師兄,你是怎麼了?瞧你一臉的晦氣,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竟然敢惹你啊?」
他是個粗線條的男人,經常踩到老虎尾巴也不自知;也因為這樣,明覺才沒將珍貴的曠世藥譜傳給他,就是怕他會誤事,暴殄天物。
「殘風寨好不容易安靜了幾天,怎麼你一回來就拉拉雜雜地廢話一堆?」褚溯方一身湛白綢袍,腰際還系著碧玉流蘇,神色間流露出風流俊氣。
他狡黠的眸掃了臉色冷沉的曲殘郎一眼,隨即勾起邪笑,張開手中羽扇輕扇。
曲殘郎沒理會他,徑自轉向馮飛。
「你不是上芙蓉鎮找你爹嗎?見著面了沒有?」
「那個該死的老家伙!」馮飛大吼一聲,黝黑的臉頓時氣得漲紅。
「怎麼?沒見著?那也用不著生那麼大的氣嘛!殘風寨又不缺你一個,多待上幾天不就見到了嗎?」褚溯方捧起茶盅,悠閑地嗅著茶香。
「你以為我為何去了那麼多天啊!那老頭跑了,寺里的禿驢說他雲游四海去了。去他的!以前流浪得還不夠嗎?」
馮飛氣得把包袱往地上一摔,神色灰敗地一往椅子一坐。
從他有記憶以來,爺兒倆就不停地浪跡天涯,有一餐沒一宿的,直到他狠心踢自己上山學藝,還自作主張地跑去當和尚。
馮飛嘴里雖然老家伙、老頭子地叫,其實心里……
畢竟是父子。
「雲游四海?」褚溯方挑起眉,「你不會是告訴我,你遲回了那麼多天,是因為去追他吧?」他問。
馮飛先是一怔,臉漲得更紅,咆哮道︰「我哪是去追那個臭老頭!我是去追那兩本醫藥奇書。」
「哦——」褚溯方故意拉長尾音,戲謔的表情讓馮飛氣得直跳腳,「馮叔不是早說過要把藥書傳給有緣人,不會傳給你的嗎?」
「什麼有緣人,那兩本書的主人就是我,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有資格擁有它們!」
「你說的可是《醫宗寶鑒》和《藥海全書》?」曲殘郎沉寂一會兒才開口。
他知道馮飛一直很想得到這兩本藥書,也不只一次地向明覺討索。
「沒錯。」
「你爹把它們送人了。」
「什麼!」馮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送人?他送給誰?唉,大師兄,你太不夠意思,明知道那兩本藥書是我夢寐以求的,見他送人怎麼不幫我阻止他?」
「馮叔把藥書送人了?這還真有趣!」褚溯方一點也不同情馮飛。
「一點也不有趣!大師兄,我爹到底把書送給誰了?」
「他把書送給了玉。」
「什麼?」褚溯方和馮飛異口同聲喊道。
褚溯方搖搖頭輕笑,「天啊,馮叔當和尚當成了仙啦!居然算出玉會到殘風寨。馮飛,我看你也別不平衡,玉姑娘是大師兄的人,也算是殘風寨的人了。」
馮飛垂頭喪氣地坐下,在心里暗暗下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拿回藥書。
「你剛才到臨水齋找我,不會只是要告訴我馮叔的事吧?」曲殘郎問道。
「喔,那個啊……」
馮飛咕噥兩句,轉身替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氣喝得精光。
「你的猜測沒錯。我買通了玉彬家的奴才,他在玉家三十多年了,對玉家的事了若指掌。原來,玉彬還真不止一個女兒。十八年前,玉夫人和玉彬收進房的小妾一同生產……」
他將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說出,包括玉在玉家卑微、不受重視的地位和處境。
原來她說的全是實話!玉彬果真不止一個女兒。
曲殘郎一剎那間變了臉色。
褚溯方從眼角睨了他一眼,「這麼說來,害你被砍了一刀的不是玉,而是玉老爺真正捧在手心呵疼的玉琦。」
曲殘郎默然不發一語,他的心狂亂地跳動著,思緒紊雜得無法理清。
褚溯方合起扇子,佯聲嘆氣,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樣。
「我就說嘛,兒姑娘這般美好,哪里像是個心機重、性格驕縱的千金?光憑她為了救小磊,拼著性命不顧去爬崖壁尋藥這點,就足以證明一切了。」
曲殘郎眯起眼,眸光由陰鷙轉為懊悔,旋即一個轉身沖了出去。
「唉,大師兄上哪兒去?」馮飛不解地問。
「臨水齋。」
褚溯方優雅地啜飲香茗。
「上臨水齋做啥?」才剛出來,又急著跑回去要做什麼?
「嘿……若我沒猜錯,咱們大師兄肯定是去負荊請罪!」
朝一臉茫然、模不著頭緒的馮飛莞爾一哂,褚溯方瀟灑利落地張開手上的羽扇,踏著輕快悠哉的步伐,離開議事廳。
※※※
曲殘郎火速地趕回臨水齋時,晴玉已經幫玉沐完浴,換上干淨的衣裳,並服侍身心俱疲的玉睡下。
他坐在床沿,伸手輕柔地撫模她的臉,一貫冷漠的眸竟泛出愛憐柔光。
「大寨主,你怎麼能這樣對玉姑娘?!我剛才一進門幾乎嚇壞了……」晴玉不諒解地數落。
她不過回家去看小磊,才一會兒的光景,回來竟看到玉全身傷痕累累、神態恍惚地躺在床上,簡直是令人不忍卒睹。
他沒說什麼,只是傾身在玉雪白的額上,印下深情的一吻。
晴玉叨念了幾句,在發現自己竟數落起主子時,才猛地噤口,趁著曲殘郎尚未發標前,偷偷溜走。
玉極不安穩的睡容看在曲殘郎眼里,心口不禁狠狠地掀緊。
「對不起,我居然讓你連睡夢中都感到害怕。」他俯在她耳畔輕喃。
他伸手撫順她顰蹙的眉,不再抗拒胸臆間狂涌而出的愛戀。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愛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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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可以勉強地下床走動。
身上的淤痕因為有白玉脂膚膏,青紫很快就淡化成微微的粉紅。
身體上的傷好治,可心口上的傷,就沒那麼快愈合了。
曲殘郎幾乎是每隔一個時辰,就上臨水齋瞧她,可她卻變得很怕他。
只要曲殘郎稍一靠近,玉便會驚惶地僵住身子,不斷地顫抖、畏縮,她不再對他溫柔地笑,晶瑩的眸只剩下防備和警戒。
她尤其無法忍受他的踫觸,那會讓她想起可怕的夢魘,如驚弓之鳥般擔心再受到傷害。
第四天,曲殘郎終于失去耐性。
他摒退晴玉,不許任何人進屋打擾,將自己和玉關在房里。
「你究竟還要恨我多久?」他低聲下氣地問。
多可笑!一個堂堂的大寨主,自己心愛的女人就在面前,他卻連踫也不敢去踫她一下。
玉雙手環膝,曲著身子靠坐在床頭,不發一語地垂首,神色冷漠,拒絕和他說話。
曲殘郎的臉蒙上一層陰影,倏地沖到床前,兩手扣住她縴細的藕臂,「你恨我,那就打我。罵我,但是別不理我。」
「放手!別踫我。」玉冷冷地吐出話。
他深吸了幾口氣,頹然地將頭輕靠在她的頸邊。
「我該拿你怎麼辦……」
玉清楚地听見他低啞的嗓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她的心,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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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幾日,曲殘郎都沒有再到臨水齋來。
玉表面上冷若冰霜、滿不在乎,其實心里又急又氣,只要稍有聲響,她就會心跳加快,引頸觀望,以為是曲殘郎來了。
「你心里明明就想著大寨主,可人家每次來,你總是不給面子地板著一張臉;現在可好了,人家不來了,你倒急了。」晴玉調侃地抿嘴笑道。
「誰……急了!」玉心虛地低語。
「你!」
「晴丫頭!」玉一聲嬌斥。
「是……」晴玉才不怕她吹胡子瞪眼的,扯著手絹側身一躬,眉眼含笑地應道。
玉嬌睇地看了她一眼,「我有啥好急的,只是怨他多沒誠意。你不是不知道他傷我多深!不理會他,純粹是在氣頭上嘛,誰知道他殷勤沒幾天,這會兒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那你可就錯怪大寨主了。」晴玉倚床坐下,「他是有事耽擱,不能來看你。喏,二公子不也連著好幾天沒來?」
「出了什麼事嗎?」
「外頭的探子回報,說是芙蓉鎮有人串連了鄰鎮海大富的人馬,這幾天就要圍剿殘風寨呢!」
「芙蓉鎮?是誰?」
玉想不出有誰,她爹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
「听說是……」晴玉欲言又止。
「是誰呀?」玉偏過頭問,心頭七上八下的。
「是芙蓉鎮長的女婿,你妹妹玉琦的夫婿,叫……叫齊訊的。」
「喔……」她吁了口氣,放下心里一塊大石。
幸好不是玉柏。
晴玉不放心地覷看她一眼,「你……難道不會擔心嗎?他畢竟是你的妹婿……」
玉回她一個恬淡的笑,「海大富的事,你早告訴過我,給這種挾怨報復的人一個教訓是應該的;至于齊訊,該替他擔心的是玉琦而不是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冷血。
對于玉家……除了玉柏,她對其余的人實在沒有半點感情。
「那殘風寨呢?大寨主呢?你擔不擔心?」
「這兒的人待我極好,我當然會擔心。不過這兒位置險峻隱秘,又布上重重機關,我想應該不會有事的。」
「那寨主呢?你就不擔心他嗎?」
玉紅著臉,「你不是常在我跟前直夸他武功高超嗎?那還有什麼好放不下心的。」
「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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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星曉月,滿院堆著落花,淡淡的殘香彌
玉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干脆起身步出房外,佇立階下徘徊。
她心頭郁結憂愁,莫名的煩思使她不安地踱步,就連綢白的裙角都給弄濕了也不曉得。
喟嘆了口氣,才想走回房,猛一抬眼,就對上了她極思念的瞳眸。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曲殘郎沒敢靠近,眼眸貪婪地逡巡她清妍水靈的嬌顏。
「睡不著,出來走走,你呢?」她注意到他的下顎冒出了青髭。
「我來看你……」
偌大的院子里,突然籠罩著沉寂。
玉噤口不語,杏眸里晶晶亮亮的。
事實上,曲殘郎每個夜里,都悄悄地溜進臨水齋看她,只是她睡得沉,所以沒發覺。
見玉沒說話,曲殘郎難掩神情的寂寥,「我……你回房睡吧,我走了。」
「等等……」她出聲喊住轉身要離開的曲殘郎。
曲殘郎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身。
玉盯著他寬闊的背,「我听晴玉說……」他不斷絞著手絹,「如果可能的話,盡量別傷人……」
曲殘郎聞言僵住了身子,頓了會兒才低啞說道︰「我答應你,盡量不傷人。」
黑色的身影隱沒入竹林,如同他剛才出現時,迅速、無聲……
玉氣惱地擰眉。
心里明明是想對他說,要他千萬小心的,可一出口卻全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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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果然沒錯!齊訊一群人的確攻上了山,不過卻被褚湖方精設的機關給擋在寨口,不得其門而入。
曲殘郎等人在混戰中發現來圍剿的人里,非但不見齊訊和海大富的身影,而且這些人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些四處竄逃的土匪強盜。
于是,褚溯方和馮飛便不再手下留情,趁著機會好好活動筋骨。
曲殘郎卻因為答應了玉不傷人,功夫使起來便有所顧忌,一個不小心竟讓人用暗箭給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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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
玉正在教著晴玉刺繡,遠遠地就听見有人朝臨水齋大喊。
晴玉探頭一看,是常跟著二公子褚溯方的貼身小廝。
「德月?你跑那麼急干嗎?出了什麼事?」
德月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屋里,邊拍著胸膛,「是……是大寨主……」
「他怎麼了?哎喲!」
玉聞言一驚,手里的繡針不小心扎到手指,泛出一顆血珠。
「他……他……」德月頻頻喘氣,一句話說半天還說不出來。
「他什麼他!大寨主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晴玉氣急敗壞地吼著。
「他被那些攻寨的人,用暗箭給射成重傷了!」德月終于一口氣把話說完。
玉手里的布和針散落一地。
「重傷?」晴玉愣愣地重復。
玉煞白了臉,想也沒想地拉起裙擺,沖出臨水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