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妓!
怎麼會是官妓?
天養一听到無邪被論罪,從一個官家大小姐被貶為官妓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官窯。
「這位爺,才大白天的,咱們姑娘還在歇著呢!怎麼見客呢?」年輕的鴇娘以為天養是猴急,大白天的就上窯館來尋花問柳。
「這位嬤嬤,我是來找人的。」
「這位官人真是愛說笑呢!上咱們這的,哪位官人不是要來找人的呢?」鴇娘以手絹掩口,呵呵呵地笑著。
「我是來找陰無邪的。」
「陰無邪!」鴇母一楞,當下止了笑,不再三八兮兮地笑個沒完沒了。「你是陰家的誰?」
「誰都不是,只是一個賣貨郎。」
「你既與陰家無親戚關系,怎麼來淌這渾水呢?你不曉得陰家犯的是通敵的大罪嗎?」
「怎麼會是通敵!日前不說是貪污嗎?」
「唉!皇上爺身邊淨是些奸佞小人,隨隨便便按個罪名,咱們聖上便听信饞言,信以為真。」
「皇上有陰家通敵的罪證嗎?」難道世風日下,判罪都不必講證據嗎?
「有是有,卻不足以為罪證,所以,陰家幾百口人才得以逃出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陰府一家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就連年輕女眷們都逃不過這一劫,送往我這兒來。所以……這位小兄弟,陰家一大家人現在全都物是人非,你若沒事,就別來沾這團穢氣,指不定龐國丈哪天不開心,陰家一大家子的人又得重新論罪,屆時,你這個旁人,怕也要受累。」鴇娘好心相勸。
但天養卻听不進去,他只執意一件事。「無邪是無辜的。」
「她即使真是無辜,現在也只是個罪民,而你好端端的一個人來沾這個穢氣做啥呢?」鴇娘揮揮手絹,要趕天養離開。
天養卻說什麼都不走。
「我不怕沾穢氣,我只求嬤嬤讓我見她一面。嬤嬤……」天養遞上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積蓄。
那幾錠銀子是他僅有的財產。
鴇娘握住那幾塊銀子,深知這年輕人的執著。「好吧!我去問問看她願不願意見你。」
「謝謝嬤嬤,謝謝。」天養不停地道謝。
*****
「他要見我?」無邪昂起臉來,目光空洞而茫然,像是整個靈魂全讓人給掏干了似的,只剩下一個空軀殼。
「他來做什麼?」
「只說是要見你。」
「讓他晚上再來吧!」
「我的好女兒呀!他要是有那麼好打發,嬤嬤這會兒會來這煩你嗎?」鴇娘將手里的銀子遞過去。「這像是他僅有的積蓄,他全拿來見你了,你要是不見他一面,看他那個樣子,也絕不會死心的。」
「他不死心,那就讓他等吧!」無邪的人生已是無望。
「他要是真的等了呢?」鴇娘問。
無邪一楞,隨即輕笑出來,覺得自己很傻。「不!不會的,他沒那麼傻,怎麼可能傻傻地等下去?」
「那是你還沒見到他的人,所以,不曉得那楞小子有多執著。無邪,嬤嬤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麼男人嬤嬤我沒見過,你以為經營一家娼館,你嬤嬤我能有幾分良心?要不是那傻小于真的執拗,我會幫他跑這一趟嗎?
「去見見他吧!」鴇娘勸著無邪,她是真的心疼陰家的遭遇,也心疼天養那孩子。
「你要是見到他,便明白嬤嬤我為什麼會破例讓他在這個時候進來見你,那孩子像是幾天幾夜沒睡好,整個人比你還憔悴,你就見他一面吧!」鴇娘將銀子包在無邪的掌心里。
才幾錠銀子的重量,卻重得讓無邪幾乎握不住。
見他吧!
見他一面,讓他徹底死了心,日後,那人便不會再來煩你了,無邪對自己這麼說。于是,她答應見天養一面。
*****
那人是他嗎?怎麼才幾日不見,他卻遠比蹲在牢里受苦的她還來得落拓?無邪楞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再前進?是天養發現了她。他的心仿佛知道她進來,猛地一抬頭,立刻撞見無邪掀了簾子進來。他沖著她笑,仿佛她是他的天地,只有她的一舉一動才能牽動他所有的情緒。無邪的心口一慟,不明白這人怎能如此掏心掏肺地對待她?
她那天只不過是順手解了他的圍,那是她好管閑事,不是心存善念,他何苦為了她一個順水人情,如此奔波?
「陰姑娘。」天養叫喚她。
他的嗓音如此輕柔,像是怕驚擾了她。
無邪抬起眼來,開口卻是讓他別再來了。「這里是銷金窟,任你家是金山銀山,它也有辦法讓你敗光所有的家產,更何況……」無邪看了他一眼。
他身著布衣短褂,一看就不是家境很好的樣子。
「……更何況,你也只不過是個賣貨郎。」殘忍的話語從無邪的口中逸出。
她原是想傷他,沒想到他並不在意。天養從不在乎自己只是個賣貨郎的事實。
他靠自己的雙手跟勞力賺錢,這並沒什麼好羞恥的。
「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不好過,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來傷我,但你傷害我不要緊,你別傷了自己。」他反過來安慰她。
「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我在這里生活得好好的,我哪會傷害自己?」
「是嗎?那就別淨往自己臉上抹這些胭脂水粉。」她抹了厚粉,將自己妝扮得美麗,讓他看不清楚她原來的模樣。
「我不喜歡看你這個樣子。」天養說出他的內心話。
無邪卻冷笑了出來。「就幾錠銀子,你就想指使我?你要是真不喜歡我這個模樣,那麼……沒人讓你來,你何不離開?為什麼偏偏要賴在這里惹人討厭?」
無邪不愛看他清澄得幾乎像潭清水般的眼眸。
她身為官妓,自是一身污穢;他怎能期待她再像當初那樣的潔白無瑕?
無邪將銀子還給他。「日後你別再來了。」
「無邪姑娘……」
「別叫我無邪,你一個賣貨郎,憑什麼直呼我名諱?我陰無邪雖淪為官妓,但也好過你一個賣貨郎的落拓。」
「嬤嬤。」無邪喚鴇母來。
「哎!」在簾子後的嬤嬤將兩人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送客吧!女兒累了。」無邪將銀子留在桌上便起身離開。
天養的目光卻瞬也不瞬的跟著無邪。
這個痴情種!鴇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將銀子推還給天養。「我這個女兒心高氣傲,平時若不是官家少爺,她還不願意見客呢!」
鴇母將話說得這麼客氣,是希望天養能自己打退堂鼓,別將一片真心浪費在無邪身上。
天養明白自己配不上無邪,縱使她家落敗了,她仍是他心中最美的那朵水蓮花,而他依舊是個賣貨郎。
他想獨佔花魁女,無異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行為。「我走了。」
「嗯!」鴇母點了點頭。
「煩請嬤嬤代為轉告陰姑娘,日後……日後我不會再來了。」
「是嗎?」鴇母略為失望,不為自己少了個客倌,是為無邪可惜少了個真心對待她的人。
「是的。」天養不願再來。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無邪。
他不願讓無邪淪為一個連賣貨郎也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的伶人。鴇母說得對,無邪心高氣傲,她是該非官家少爺不見的。
為此,他不會再來了。
******
「我不去。」
「女兒啊!算是嬤嬤我求你,這八王爺是什麼樣的人你是知道的,他那個人向來橫行霸道、囂狂至極,嬤嬤我可是得罪不起那樣的客倌。而你也不是不曉得八王爺有多喜歡你,為了你,他動用權勢,將你護在手掌心上……」
「我不在乎。」不在乎那個八王爺要如何喜歡她。「我不喜歡他。」她討厭八王爺看她時,目光是那般地狂妄,像是足以毀天滅地似的。
「嬤嬤,你就說女兒累了、病了行不行?」她今天是真的不想見客,不想應付任何人。無邪以手支額,黛眉輕蹙,對于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她是真的乏了。鴇娘眼見勸不動無邪,只好退一步答應道︰「好吧!那我去說說看,可你知道八王爺的性子,他若是真要你陪,女兒呀!你可要為嬤嬤我多擔待著,別讓嬤嬤難做人。」
「知道了,嬤嬤。你去同八王爺說吧!」無邪相信那人會識趣,會離開的。畢竟,他貴為八王爺,一身王孫公子的傲氣,受了這種軟釘子,只怕他臉上會掛不住,只要他覺得惱了、煩了,那麼日後就不會再來煩她了。
無邪是這麼想的,然而,她忽略了八王爺對她的狂戀。
他沒走,反倒是自作主張進了她的閨房。
「听說你病了,要不要緊?有沒有找大夫來看診?」他的手關心似地覆上她的額,一雙如火如炬的目光鎖在無邪蒼白不見血色的面龐。
他的眼波隨著無邪的目光流轉。
無邪拉開他的手道︰「我沒事。」
「可嬤嬤說你病了。」
「那是我讓嬤嬤說的。」她沒掩飾自己的謊言。
「你說謊?」
「對。」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你。」無邪坦白無諱地表明心跡。她睜著眼盯著他看,等他惱怒,等他拂袖而去。但,他沒有。
他直接差人將大夫請來,替她把脈、替她看診……他只當她是真的病了。
「你好好休養,我明天再來看你。」八王爺替她蓋上了薄被,起身離去。
「八王爺是真的對你好。」八王爺走了,鴇娘坐在無邪的床邊,握著無邪的手勸她︰「想想看,他那麼高傲的人,明知道你裝病騙他,可他卻還是體貼你的難處,沒為難你,甚至還幫你圓了謊,演出這場戲。今兒個這事要是換上別的公子爺,你說,他們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嗎?
「那些爺兒們,個個自大地像什麼似的,以為有幾個臭錢,別說你的人了,就連你的心也能買,但,八王爺不-樣,八王爺他‧.....」
「嬤嬤,你別說了。」她不想听這些。
她只覺得心煩,只覺得這樣的人生過得無趣。她才不希罕那個八王爺對她好……她不希罕。
突然間,無邪覺得好煩。
「我的蟋蟀呢?」無邪問,而一顆頭則東張西望地找了起來。
「蟋蟀?什麼蟋蟀?!」怎麼突然問起蟋蟀來了?
「你買了蟋蟀是嗎?」
「不是,就一只竹草編的蟋蟀,這麼大小,活靈活現的,像是真的一樣。」無邪躺在床上找不到,于是掀了被子,赤著雙足下床,翻箱倒篋地找了起來。
她見不到那小玩意便覺得心慌意亂,心口空洞洞的,像是遺失了什麼似的。
「那是什麼東西?貴重嗎?要不要嬤嬤幫你找找?」鴇娘見無邪找得心急,于是也幫忙找。
無邪找得汗流浹背,才在她的床底下找到那只蟋蟀。那只蟋蟀已沒了當初的青翠,綠色的竹葉已變得枯黃,但它卻仿佛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依靠似的。找著了它,無邪的心便不再那麼煩躁。
「這是什麼?」鴇娘看著那只蟋蟀發怔。不明白就一個爛東西,也值得無邪這麼看重對待。
無邪沒有響應鴇娘的問題,她只是取出她的珠寶盒,將里頭的稀世珍寶全部倒出,將那微不足道的蟋蟀給放進去。
她告訴自己,這一次,她不許別人再將它弄丟了。
因為,她若再弄丟,日後就沒人再編給她了。
*****
「你要去法源寺?」鴇娘直跟在無邪的身後轉。她這個女兒就是隨性,從不看看自個兒現在是什麼身分,那法源寺是個清修聖地,哪是她們這種身分的女人能進去的地方?
包何況……去法源寺的不是官夫人就是官小姐,隨隨便便找個人看上去,就是金枝玉葉的命。
「女兒呀!你若是要去燒香、拜佛、求心安,去哪間廟嬤嬤都不反對,但……那法源寺你可千萬去不得……」
鴇娘還要繼續嘮叨下去,卻讓無邪一個轉身,一個眼神給逼得將到嘴的話給全吞了進去。
無邪只說了一句,「我娘在那里。」
她娘死的時候,就葬在法源寺,所以,法源寺是她現在唯一一個能找到親人的地方,她不管那是官小姐、官夫人才能去的聖地,總之,她就是要去她娘的碑前見娘一面。
「嬤嬤,我沒事的,天黑之前我會回來。」無邪口氣輕柔,但卻有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鴇娘拿她這個女兒沒轍,最後只能嘆口氣,隨便無邪怎麼任性,怎麼隨意了。「只是你得帶個伴婦隨行。」
「好。」
*****
伴婦!
鴇娘思前思後,就是不覺得有人能管得住無邪,為了安全起見,她還特地陪無邪走一趟法源寺,充當無邪的伴婦,怕的就是無邪又替她惹出是非來。
而她們才剛踏進法源寺的方圓內,連個廟的影子都還沒見著呢,就瞧見前頭一片亂烘烘的。
「怎麼了?怎麼了?前頭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大伙全堵在這,不走了呢?」鴇娘好奇地踮高腳尖,想看前頭究竟是出了什麼是非?
要是前頭真出了什麼亂子,那她還是得勸勸無邪快點離開,畢竟,這種地方真不是她們這種身分的人能進來的場所。
「前頭有人攔轎。」鴇娘前頭的人好事地轉播現場實況給鴇娘听。
「攔轎!」鴇娘一听,心里大驚。「那人攔轎做啥的?土匪強劫嗎?」鴇娘撥開人群,努力的往前鑽去。
那人道︰「要是土匪搶劫那還好辦,但慘就慘在這人不搶劫、不劫財。」
「不劫財,那他做啥攔人轎子啊?」
「打官司啊!」
「打官司?!」這事倒是新鮮事。鴇娘慢下腳步,回頭看那莊稼漢一眼。「打什麼官司?」
「听說這人為了陰家被冤屈的事,一連半個月在不同的官道跟廟里攔轎,為的就是替陰家洗刷冤屈。」
陰家!
鴇娘一听,心里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天養。
懊不會真是那個傻小子吧?
鴇娘十萬火急地撥開人群,往前頭奔去。
而那個跪在地方,高舉狀紙的人就是天養。
真是那個傻小子!
鴇娘心口一慟,急著要無邪來看。
她回過頭去,想找無邪,卻見無邪早巳站在她身後,兩個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瞪著前頭瞧。
「那小子也真是傻,明知道依龐國丈的勢力,絕對沒人敢站出來為陰家說話,但他還是三番兩頭地攔下官轎。要知道私攔官轎,驚了駕,狀紙沒遞上之前,就得先挨五十個大板,才能說話。」
「五十個大板!」鴇娘驚呼一聲。她受懾于天養對無邪的痴心,在百般招拒之後,他竟然還在默默地幫助無邪。只是無邪她……她……
鴇娘偷偷地睨了無邪一眼。
只見無邪的臉龐平靜無波,像是什麼都驚擾不了她的心湖一般,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天養為她挨板子。
五十大板耶!
天養每攔一頂官轎,就得受這苦刑一回,但他不痛,當他一想起無邪還在受罪,他便不覺得自己受這皮肉之苦能痛到哪里去,因為最痛、最苦的人合該是無邪。
*****
「公主,死人了啦!你再讓人這麼打下去,那人不死也會去了半條命。」
「你說這是什麼渾話!這人驚了駕,本來就該罪該萬死,我只是打他五十大板,這還算便宜他了好不好!
「而且,又不是我存心想找他麻煩,這是規矩、規矩,你懂不懂呀?咱們律法上明文規定著,私攔官轎者,不問緣由,先打五十大板再說;奇了,這規矩又不是我定的,你做啥一直在我耳旁抗議?」
安平公主坐在轎內與宮女竊竊私語地交談著,小聲地不讓人發現她真實的身分。
她今兒個是偷她佷子的轎子,出來威風威風,頭上頂著的是八王爺的名號,誰知道她出來就遇上這麼好玩的事,竟然有人攔官轎,直喊冤枉耶!
「這真好玩。」安平笑嘻嘻的,沒想到做官還能如此威風,早知道當初她就別受封當什麼公主了,要她那個皇上佷子賞個官位給她玩玩,這樣還比賞她當什麼安平公主來得有趣。
「好玩歸好玩,可也不能玩出人命來呀!鮑主。」宮女小聲地勸道。
安平惡狠狠地瞪了小爆女一眼。「就知道說些冷話來潑我冷水。」
「奴婢說的全是實情,公主,你要玩也得瞧瞧情況,你看,那人才挨了十幾個板子就暈了過去。」
「暈了過去也是他家的事呀!誰讓他那麼不自量力,攔什麼官轎嘛?」
「那……要是他真有莫大的冤屈,不得不攔下官轎替家人洗刷冤屈呢?若真是如此,那公主此時的所做所為豈不是落井下石嗎?」
「哎呀!你好煩,淨說些掃興的話來煩我。」
「公主……」
「知道了啦!頂多我打完他之後,再听他說他的冤情,不就得了嗎?」討厭,早知道她就不帶平兒出來了。每次帶平兒出來,平兒總愛掃她的興。瞧瞧這會兒,她只不過是想過過當官的癮,但最後卻得听個死老百姓說他家的冤情。真是煩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