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 第一章

為什麼要走?

小手揪著女人的絲質衣角,讓昂首離去的背影沒有防備的狠狠一頓。

"放手!」黑夜中,女人轉過頭,一臉不耐的瞪著腳邊的矮小身影。

"媽,妳要去哪里?」外面那個人是誰?為什麼媽媽要跟那個人走?

"我們以後各不相干了,你別來礙著我,你和你爸都不行,听到了嗎?」女人沒有回頭,一邊往大門走,一邊厲聲交代。

"那,媽媽,妳會再回來嗎?」小男孩期待的問著,心里想,媽媽的家就是他和爸爸的家嘛!那媽媽的家在這里,所以應該會再回來?

女人開了大門,轉過頭,望了望快要家徒四壁的偌大屋宅,很不屑的輕哼了聲,「等我腦袋摔壞的那一天吧!你那死鬼老爸負債累累,現在連車子都要變賣,接下來也快輪到這間房子了,我回來干嘛?回來替你們收尸?呿!」她掀了掀特意涂抹過的紅唇,吐出的盡是惡毒的字句。

媽媽的意思是說,她不回來了嗎?那……他是不是永遠見不到媽媽了?

不要哇!他不要這樣!

好久好久以前,媽媽對他好好,會說故事給他听、教他說英語……雖然最近媽媽好凶,常對他又打又罵,還跟爸爸吵架,但……他還是喜歡媽媽的啊!為什麼她不回來?

小男孩不要永遠看不到媽媽,所以跟在媽媽後面,直到她用力關上大門,並大聲警告小男孩別再跟了,小男孩才愣愣地站在那兒。

他看到一個金頭發的男人走近媽媽,幫媽媽提了行李;他也看到媽媽挽著那個男人的手臂,還露出好甜好甜、好久沒給他看的笑臉,接著,還……親了那個男人的臉頰……

他張著嘴,喊著媽媽,他不知道自己喊得夠不夠大聲可能不夠,因為媽媽不曾回頭,不曾再看他一眼……

媽媽已經跟著那個男人走了,消失在大街的轉角……

"小軍,別哭……」後面一雙溫暖卻顫抖的大手伸了過來,抱住小男孩小小的身體。

"爸爸!」小男孩轉過身,不明白爸爸什麼時候站在後面的。「爸爸,你怎麼了?」

"小軍,別哭……」男人擁住他小小的身體,語調不清的說。

他有哭嗎?「爸爸,媽媽去哪里了?媽媽是不是還會回來?那個男人是誰?」沒有燈,小手從顫抖的臂膀模上去,模到男人的臉。「爸爸,你哭了!」小手濕濕的。

男人將小男孩緊緊地抱住。「小軍,別哭、你別哭……」

"爸爸,小軍沒哭,是爸爸哭了!」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再往自己的臉上模去……咦?他也哭了嗎?他的臉也濕濕的耶!

"小軍,以後就剩我們了,就剩我們了……」她要走!她狠心拋下丈夫與孩子……但沒關系,至少他還有小軍!

"爸爸,媽媽不回來了嗎?」小男孩發現自己的聲音好象也跟爸爸一樣抖了起來。為什麼呼吸這麼難過?媽媽會回來的吧!餅幾天她就會回來吧?那他干嘛要哭?他才沒哭,那爸爸為什麼要哭?

"小軍……媽媽她……她不會回來了。」男人不忍的將現實告訴他。

"媽媽……不回來了?」為什麼?

"小軍,別哭!爸爸陪你,爸爸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的乖孩子哪!那個女人……怎麼舍得下?

"小軍沒哭啦!」氣自己一直被誤會,小男孩頭一次對爸爸大聲。

"小軍……」

"媽媽會回來的,爸爸也不要哭。」家在這呀!為什麼說媽媽不會回來?她一定會回來的嘛!

"小軍……」是他無能,讓孩子受苦。小軍才五歲,怎麼有辦法接受失去母親的事實?

"爸爸,別哭呵!」小手輕輕地在男人臉上揉了揉,「爸爸乖,媽媽過幾天就會回來,小軍陪爸爸一起等媽媽回來喲!所以,不哭喲!」他學著爸爸每一次安慰他別哭時的語氣。

男人看著眼前與自己那個狠心的妻子像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出色稚顏,難忍的低聲咆嚎。

小男孩不停的安慰男人,不停的告訴男人媽媽會回來,他愈說自己就愈相信。

嗯!媽媽一定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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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街頭,炙陽烈烈,上班的尖峰時刻,街道上車水馬龍,閑來無事的小流氓也混于其中,暗藏于角落伺機而探,就等落單的有錢人上門光顧。

二十一世紀的社會里,早已不存在「正義」二字,每個人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最高鐵紀,都認為閑事還是少管為妙。

席非軍提著一個小堡具箱,脖子上掛著一條破舊的小毛巾,徐緩的在街道上步行。

"賊啊!抓賊啊!他們搶了我的皮包,快幫我抓住他們!」一名胖腴的婦人從席非軍對面疾奔而來,她尖聲叫嚷,呼救的字句里夾雜著一兩句外國穢語,而跑在前頭給那名婦人追的,是四個年輕人,三黑一白,他們其中一人手里抓著一個名牌皮包,四人邊跑邊笑,邊為今天的收獲嬉鬧不停。

不過他們未免也笑鬧得太過得意忘形,一個不小心,拿著皮包的那個小黑人,就這麼和席非軍對撞上,皮包掉落地面,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其它三人也為這麼一個意外停下腳步,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

"對不起!」席非軍站穩腳步,拍了拍身體,察看自己的小堡具箱無恙之後,沒有任何愧疚之色,只用英語淡淡道了歉。

"你這臭小子!你……」被撞掉皮包的那個小黑人,才要對眼前這壞了他們好事,看起來不滿十歲的東方小子臭罵一頓,跑在後頭的婦人已追了上來。

"我、我的皮包!」見自己皮包被撞在地上,里頭的東西也撒了一地,婦人趕忙在馬路中央四處梭巡著。

"喂!你們別想跑!等我撿完,我要抓你們上警察局!喂!」

四個年輕人怎可能乖乖束手就擒?早一哄而散了,連教訓席非軍都來不及。

"小子,謝謝你……呃,你會說英文吧?」婦人一邊蹲撿東西,一邊向席非軍道謝。

"不客氣。」席非軍用英文說完,便自顧自的走開。

走到一個巴士站旁,他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席地而坐,接著將一塊用英文寫著「擦鞋USD3.50"字樣的紙板掛在自己脖子上,開始等著生意上門。

外頭的太陽很大,這里不像公園有遮暑的樹蔭,但公園附近想擦鞋的人可沒這里多,所以他只有耐著燙人的高溫,靜靜等待。

不久,有一個老美走上前,也沒說話,大剌剌地就把一只印有一塊塊髒污的皮鞋,擱在他的工具箱上。

幸好,這種無禮的客人他見多了,他都會事先將擦鞋的工具拿出來擺在一旁,免得到時要客人再抬起腳等他拿出東西來,有些脾氣古怪的有錢人,就會因此而老大不爽的不讓他做這個生意了。

他熟練的開始一天的第一個工作。

先是扭開擦鞋劑的鐵盒,拿掛在脖子上那條擦過幾百雙鞋的破舊抹布,在鞋劑上繞過一圈,然後為客人的皮鞋去污打光。

他今年八歲,會說國語和英語,來自台灣,卻因為很小的時候就隨家人居住在美國,而對母國沒有什麼印象。

一個人活了八年,但那不過是漫長人生中小小一點的開始,所以,他的記憶有限。先是華麗偌大的豪宅,先有他和爸爸及媽媽,一家子和樂幸福,然後是媽媽跟一個陌生男人走了,從此,美滿的家不再美滿,因為只剩他和爸爸。

再然後,他們從豪宅里搬了出來,車也賣掉了,如今,他與爸爸兩人相依為命,居住在離這里幾條街以外的一個貧民巷子中,一間廢棄倉庫里。

他才八歲,也不是白種人,所以沒人肯用他,他只得在這里替人擦皮鞋,以維持他和爸爸兩人的生計。

他該自卑嗎?一個媽媽不要的孩子,及一個在商場上失意,而後婚姻跟著破碎的爸爸要靠他養……他該自卑嗎?

席非軍兩眼專心的盯著老美的皮鞋,彷佛他的客人是這雙皮鞋,而不是這個拿著手機直噴口水的大老粗。雖然大老粗的身高整整高出他三倍多,而且為了擦鞋方便,他甚至是用跪坐的方式在替大老粗服務,但他的神態不卑不亢,好象「擦鞋」這個工作是他的專業,他做得一心一意,做得完美無可挑剔。

而如果在燠熱的天氣中,頭頂上的口水可以少噴一點,或是車聲鼎沸的噪音中,那稱不上好听的破鑼嗓子可以安靜一些些,那麼,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老板,請問你今天打算買哪一支股啊?『查古曼』這支電子股如何?很有看頭的喔!」

原來大老粗是個股票營業員。

"好!怎麼不好?『查古曼』今天一開盤,就沖破兩個百分點,現在持續上漲中……不要考慮了啦!我說的準沒錯,我什麼時候讓你虧著了……啊啊!好吧、好吧!老板,您要考慮就好好考慮吧!別磨太久喔!不然好價格就輪不到我們了……好,三分鐘後等你來電,嗯!拜!」真龜毛的老板,炒股票哪容得他這樣拖拖拉拉啊?再拖,等一下只有吃虧的份了!

結束通話,大老粗營業員馬上又按下一串數字,底下順便換只腳。身為一個超級股市營業員,他很知道如何善用時間。

"『查古曼』今天收盤會跌得很慘,如果是做當天的買空賣空會比較好。」腳下傳來一個稚嗓童音,講得是一口流利英語。

"你說什麼?」這……這哪兒來的小表啊?這麼小,他剛說的,是股市某支搶手股沒錯吧?!

"你左腳的皮鞋還沒擦好。」席非軍從大老粗投來的驚訝眼神中確定他听見了,所以他不再重復,硬將剛才放下去的左腳提上工具箱,仔仔細細地再擦一次。

"喂!小表,你幾歲?哪一國人?」

"吉恩。八歲。台灣。」擦好左腳換右腳。

"哈!原來是台灣來的『東方小矮人』哪!」語氣里滿滿的輕蔑。「八歲!才八歲你憑什麼在這高談闊論?」

席非軍不知道台灣人是否都是矮人,但他對大老粗輕視的語氣很不滿。

"就憑我每天看報紙,知道『查古曼』最近有意將電子工業轉型為紡織業,而且之前它的股價平平不見太大起伏,今日一下子高漲許多,不難發現是有心人士特意炒作。」他提出解釋。

"紡織業?!炳!亂蓋也要有點根據。放著前景看好的電子工業不做,干嘛要費力轉行去做沒落的紡織業?」小孩子不懂事沒關系,以後不要亂臭屁就好,現在先給他小小的機會教育。

"紡織業沒落是指舊時的紡織技術,但高科技縴維的紡織技術卻是未來無可避免的趨勢。況且『查古曼』在電子工業並不是龍頭企業,只能在人人爭食的大餅中掙扎,難得『查古曼』的第三代接班人有遠見,為何不先一步搶得先機,進入以後人人趨之若騖的市場呢?」他心平氣和的解說,像個老成的教授在為不懂的學生解惑。

"那……你又是從哪一點看出來『查古曼』要轉型為紡織業?」不、可、能,他可是超級股票營業員耶!從來只有他提供意見給人,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教訓,而且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毛頭!

"你都不看報紙的嗎?」

"當然每天都有看啊!我看的是財經新聞那一版,每天看完還剪報做分析,我都不知道了,你會知道?」大老粗用鼻子噴氣。奇怪,明明是他在上、這小表在下,怎麼氣勢上他就是輸那麼一截?

"只看那一版,你就只能看到一些圖跟一堆數字,那對每個市場的最新動態沒有任何幫助。」說累了,他取來放在工具箱邊的水壺,喝了口水,才又繼續。

"『查古曼』第三代接班人安德魯,前幾個禮拜到巴黎觀賞時裝表演,他去之後沒幾天,『查古曼』的股價開始下跌,而後停在一個點數便不動了,直到今天,忽然一下子高漲,湊巧巴黎的時裝秀也告一段落了。顯而易見,今天股價會上揚得那麼夸張,肯定是有心人士放出假消息藉此吸金,好讓『查古曼』有足夠的資金轉型。」話,點到即止。

再喝一口水,鞋也擦好了,他伸手要錢。

大老粗丟了四塊錢美金給他。「不用找了。」

"當然不用找,你還欠我三塊錢美金呢!」他先將四塊錢收好,伸手再要。

"什麼?不是三點五嗎?」他指著席非軍掛在胸前的牌子說,大有「罪證確鑿」的架式。

他一直都知道,美國人的數學不太好。「對啊!一只腳三點五,所以兩只是七塊錢美金。」

"哇!你小小年紀就成奸商啦!你又沒事先聲明!」這小表……

"我也沒事先聲明這三點五是兩只腳啊!」美國人通常很自以為是,他這是幫幾百個美國人擦過鞋後得來的領悟。

"哼!好吧好吧!」不甘不願的再丟三塊錢下去,這時手機鈴響,是剛才那個說要考慮的老板打來的。

"老板,你考慮好啦?決定要買『查古曼』……呃,我有最新情報,我重新分析一次給你听好了……」不想在小表面前丟臉,于是大老粗走了開。

席非軍也不想理他,自顧自的收拾好工具,再度耐心等待下一個客人。

遠方走來一群白人和黑人,橫行霸道的闖過紅燈,其中四個席非軍認得,是稍早他「不小心」壞了他們好事的那幾個。

帶了那麼多人來啊……

他微瞇一雙黑眸,不慌不忙的將烈陽當日光浴在享受,學習苦中作樂的祟高人格。

直到那群人走到他面前,席非軍無視于他們每個人手持鋼棍的凶狠模樣,走向其中一個臉上帶疤,記憶中他應該是這條街專收店家保護費的黑人老大,拉起他的手就猛搖。

"你好,老大,這位小扮一定將早上我為他們搶來的那個皮包交給你了吧?」他指著一旁早上撞到的小黑人。

"我久仰你的大名,想要加入你的幫派卻不得其門而入,正巧今天讓我看到他們搶劫一個婦人的皮包有點不順手,我就施了點小力幫助他們,還特地讓他們帶回去孝敬你……那位被搶的婦人邊追我們,邊大聲說那皮包里頭至少有十萬塊耶!我不求什麼,只望老大提拔我,讓我做個小小苞班。」他一口氣將話說完,只見一旁那三個小黑人、一個白人,臉色像被鬼打到。

"你、你他媽的在說什麼!什麼十萬塊?又哪來的皮包?明明就是你害我們搶不到!」四人急忙否認。

"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那些錢是我要用來入老大的幫派所繳的學費耶!你們怎麼私吞了錢還誣陷我?」席非軍的表情是大吃一驚,並馬上紅了眼眶,矮小的他立刻站到黑人老大一旁尋求慰助,還一副不知如何是好,虧欠黑人老大的抱歉表情。

"老大,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你讓我加入你們好不好?」仰首奉上敬佩向往的崇拜目光,黑人老大馬上一面往這里倒。

"你們這幾個不知好歹的家伙!欺負這個長得跟小妹妹一樣可愛的小可憐已經很可惡了,居然還敢私吞『幫產』!兄弟們上!傍我好好教訓他們幾個!」一聲令下,持鋼棍的幾個人馬上沖上前去執行老大命令。

"老大,你讓我加入吧!我一定會好好效忠幫派,絕不會像那位小扮私吞『幫產』,更不會學他們四個在老大不在的地方說老大沒有用,打人都不會痛,像個女人……」

"我去你們四個混蛋!居然說我打人不會痛?我現在就揍給你們死!看你們會不會痛?會不會痛?」

煽個風,火已燎原,席非軍趁著混亂,拿了自己的生財工具,慢條斯理的往人群聚集的對街走去,輕易就將自己矮小的身影掩埋其中。

苞小妹妹一樣可愛?呿!他巴不得毀了自己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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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工作到了中午,席非軍這才走進一家中國餐廳稍作休息。

"哎呀!小軍啊!快進來、快進來,外頭正熱著呢!」一開門,餐廳的老板娘便從廚房沖出來,忙要幫他提對一個八歲小孩來說,還嫌過重的工具箱。

這家餐廳由一對夫妻所開,兩人都是台灣人,兩年多前席非軍一次餓倒在餐廳門口被他們所救之後,膝下無子的兩夫妻便對他一見如故,對他像對自己的小孩。

"很餓了吧?」里頭正吆喝著的,是這里的老板。「我炒一盤拿手的牛燴給你,馬上就好!」

老板娘領著席非軍坐在他固定的位子上,轉身就端來一杯涼茶。

"我說小軍啊!你就來我們這里幫忙嘛!你雖然年紀小了點,但端菜、收拾什麼的,一定做得來的,就別再去外頭日曬雨淋了吧!」這個提議,已不是第一次了,老板娘第N次誠摯邀請。

"是啊、是啊!」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牛燴端到席非軍的面前。「你年紀這麼小,在外頭踫到那些流氓混混很難對付的,就到這里來工作吧!」老板也加入勸說行列。

席非軍扒了幾口飯,才抬起頭婉拒。

"阿姨、叔叔,你們對非軍已經很好了,非軍要學著自己獨立生活,等哪天非軍覺得自己有能力幫得上你們,非軍一定義不容辭的為阿姨和叔叔鼎力相助。」就是知道他們太過疼他,也深知自己需要的絕非是寵溺和放縱,而是不斷的自我磨練,才有能力掙月兌現今困苦的生活,所以他拒絕接受任何無法讓自己吃苦或學習的援助,卻也將他們的心意深藏在心底。

見席非軍說完話就低頭安靜的吃飯,夫妻倆自知他的牛脾氣,也不再多說什麼,只能藉由行動表達心疼他這樣小年紀,卻有不堪遭遇的心意,努力為他加添小菜。

"對了,小軍啊!今天晚上來跟叔叔下一盤吧?」連輸小軍六盤圍棋,賠錢事小,反正正好借機塞些錢給他,但……嘔啊!這小子的圍棋師出他門下,而且才學兩……兩個禮拜耶!居然就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了,害他在老婆面前好丟臉喔!嗚嗚!

"不行!」席非軍搖了搖頭。「我跟一個網絡棋友約了今晚在網上下棋,改天好不好,叔叔?」拿他的錢拿得夠多了,叔叔有意藉輸棋塞錢給他,再這麼下下去,棋藝無法成精的。

"嘎?你買計算機了啊!」哇!原來他輸這麼多錢去!這小子每天幫人擦鞋兼撿破爛,家里還有一個不殘卻完全廢在那里的老爸要養,想來他好象真的塞了很多錢給他耶……嗯!再努力的塞,看能不能幫他塞到一台冷氣,或一台電視機、音響也不錯,不然一棟房子好了……

"老頭,你老人痴呆啦!小軍前兩天才學會用計算機上網的,而且還是在我們這兒學的。」老板娘指向落地窗旁一個小角落里擺著的舊式計算機。

"啊!對厚,那是我朋友汰舊換新拿來這佔空間的……呵!我忘記了。」原來自己做人這麼刻薄,塞了六次錢給他,還無法讓他買一台計算機喔?好吧!他今後再更用力的塞就是。

"叔叔,我今天跟那網友約晚上七點開始下,你計算機方便借給我嗎?」

"廢話!小軍哪,你就別這麼見外!計算機你愛什麼時候來用,就什麼時候來用,你想什麼時候來這兒大吃大喝,就什麼時候來,不要跟叔叔客氣嘛!還是叔叔平常表現得太小氣?那真是叔叔做人失敗了……不然你計算機也可以搬回去,餐廳讓給你也行,老婆你要也──」

"死老頭,你在說什麼啊!」

席非軍口里還塞著飯,卻被這對活寶夫妻逗得悶笑不已,實在想不出為什麼他們活到這把年紀了還可以耍寶,不過讓他很開心,也很溫馨。

照例,這頓飯老板和老板娘還是不收他的錢,他也只能依慣例將他們夫妻倆的鞋子拿來抹得一乾二淨之後才離去。

晚上七點再見,他跟老板和老板娘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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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太陽西下,他一天的工作才算做完。席非軍幫父親買了晚餐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

三年,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確定媽媽自那天離去之後不會再回來了。

也是整整三年,他才發現,媽媽走的那一天,爸爸哭了,而他其實也哭了。

然後,他學到了「離婚」這個詞匯,不論是英語還是國語,他終于明白,那字眼所代表的意思——不相愛的兩人從結婚到沒結婚的狀態。

接著,他更學會了許許多多的字眼,例如「現實」、「殘酷」、「墮落」、「自我放逐」等等。他學得很快,也明白得很深入,因為爸爸不只言教,連身教都使了出來,他要不懂也很難。

走進一間沒有門的倉庫,濃重的鐵銹味他早已聞慣,但抓著酒瓶,醉倒在地的父親卻是他怎麼也看不慣的。

案母離婚,就代表其中一方有自暴自棄的權力嗎?那麼他有沒有?他可不可以也這樣?

將晚餐放在一塊干淨的地上,席非軍走近父親身旁,大力搖著不怎麼願意醒的人。

"起來,爸爸,吃飯了。」見父親稍稍睜開眼,他便起身張羅吃的。

"不吃……我要酒……我要喝酒……」席慕生醉夢中呢喃,晃著一雙枯槁的手在半空中討酒。

"爸,你喝太多了。快起來,我買了你愛吃的烤鴨回來,快起來吃!」不知父親是從什麼時候放棄英文的……從媽媽走的那一天起,爸爸不再用英文跟他說話,所以他也一直都用國語跟他溝通。

他的英語則是他出門賺錢時,邊和人對話,邊撿拾遭人丟棄的書學的,而那些書,他至今撿了很多,也看完了很多,各式學問都有。看得懂的,他讀得更仔細,看不懂的,他想辦法明白。雖然他沒有繼續念書,但一份美國報紙從頭到尾講的,卻沒有他知道的多。

"不吃!」席慕生揮開兒子拿來的食物,兒子的低咒聲引來他的瞠目瞪視,醉意迷蒙之中,他看見兒子那張像極自己前妻的臉……

「蓉蓉……」

"我不是媽媽,我是你的兒子,席非軍。」他視而不見父親一雙渴盼的眼,他知道他醉了,每日都是如此,但一樣無法忍受父親將他當作那個叛夫棄子的女人。

"蓉蓉……蓉蓉,妳回來了?妳終于回來了!」分不清高矮胖瘦,他只看得到外形輪廓,但那張臉烙在心里太深太深,是他極心愛又極痛恨的,乍見的同時,他卻只想抱個滿懷。

于是,席慕生往自己兒子撲了過去。

"爸!你看清楚!是我!小軍!」忍住作嘔的感覺,他使出所有力氣想將身上滿身酒氣的父親推開。

"蓉蓉,妳回來好不好?回來好不好?我好想妳、好想妳!」席慕生彷佛听不見自己兒子的聲音,只看得到他那張臉,那張跟妻子一模一樣的臉。

"爸爸!我是小軍!不是媽媽!媽媽走了,不會再回來了!為什麼你不肯面對現實?」他大聲咆哮,希望用自己已然吼破嗓的聲音,來遏止父親腦中可怕的幻想。

這麼的不著實際,這麼的情願自我欺騙?這樣活在自己永不可能實現的想望之中,能有什麼光明的希望?

"為什麼?為什麼妳要走?為什麼背叛我?為什麼不回來?!」血液里流著高含量的酒精濃度,席慕生已看不清自己雙手緊按的,是自己才八歲大的兒子的肩膀,他用的力道讓席非軍忍不住喊疼。

"爸!我不是媽媽,不是媽媽……」

"蓉蓉!為什麼背叛我?妳真愛上那個男人了嗎?」席慕生眼底忽地狂亂,「說!那個男人是誰?妳愛他?妳真的愛他對吧!」

想起自己被背叛的種種,及沒在前妻離去那天發泄出來的怒氣,如今像點燃的引爆線,一發不可收拾。

"爸爸……」席非軍瞪著雙眼,看父親像頭野獸,居然撕開他的衣服。

他……他想干嘛?!

"蓉蓉,我不準!我不準妳跟那男人走!我愛妳,我好愛妳……」狂暴的席慕生已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了,酒精的催化,讓他以為被他壓倒在身下的,是那個無情無義的前妻。他髒污的大手撫上席非軍細瘦的前胸,吐著酒氣的嘴也壓了下去。

"不!爸爸!不要!」席非軍死命掙扎,奈何自己的力量有限,他忍住翻月復絞胃的嘔吐感,慌亂的想要讓這一切停止。

席慕生月兌去自己的上衣,搞不清楚狀況,死摟著身下的細小身軀。

"爸爸!不要!我是小軍啊!」席非軍拚命抵抗。他很早就在黑暗的紐約街頭討生活,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可怕的事,但,他是他爸爸啊!

他哭叫、大吼,卻沒一句進入席慕生的耳里,他掄起拳頭拚命打著父親的胸膛,卻只讓席慕生更顯暴厲。

見父親的身子壓了下來,席非軍害怕的用雙手抵制,但小手卻遭席慕生一掌揮落,手背敲到地上的空酒瓶,他沒有多想地拿起,再重重往水泥地上一敲。

尖銳的玻璃碎裂聲,刺進陷入瘋狂狀態的席慕生耳里,頓時讓他停止一切動作。

席非軍乘隙掙開逃月兌,手里拿著尖銳的酒瓶護在自己胸前,眼中溢滿害怕和驚恐。

"小軍……」遲來的酒醒,讓席慕生終于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什麼混事!

"不!不要過來!」害怕的坐在地上,雙腳蹬踢著地面,席非軍往後退了又退,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顫抖,臉上淚流不止,手上、腿上已是滿滿的淤青。

"小軍,對不起,我……」天!那是他的兒子啊!他居然……

抓緊酒瓶,席非軍咬破下唇,腦里滿滿都是剛剛可怕的情景。

爸爸……爸爸居然把他當成媽媽?他差點……差一點就……

席非軍拿著酒瓶的手忽然高舉,號叫著,「我不是媽媽!」然後,往下用力一劃——

"小軍!」席慕生驚駭的看著兒子親手在自己臉上劃下刀痕,他沖過去想抱他,卻見他又把手高舉,嚇得他定在原位不敢亂動。

"不要過來!我不是媽媽,我不是……我不是那個女人!」席非軍不覺得痛,因為他好怕爸爸會再接近他,會再把他壓在地上,會再把他當成媽媽……他不要這張臉!不要這張可恨的臉!

傷痕從左上額角斜劃過鼻,直至右下唇角,血流進左眼,痛得他無法睜開

但他不能閉上眼!爸爸會走過來,會壓住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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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現在七點半了哪!小軍怎麼還沒來?」中國餐廳里的老板娘一邊回復網上跟席非軍相約下棋的台灣棋友「剡」所捎來的詢問郵件,一邊問在她身後踱來踱去的老伴。

"我也覺得奇怪!小軍是個很守時的孩子,跟人約了時間就不會無故爽約,一定是有什麼事……」

"哎呀!會不會他在來的路上踫到不良分子什麼的,有困難了?」

"有可能喔!我們這附近有幾個幫派分子常在這里走動……老婆,我愈想愈擔心耶!我們早點關門去小軍家看看好不好?」

"嗯!也好。我去過小軍家一次,還認得路,我們走!」老板娘在線上告訴「剡」,席非軍不克前來。

席非軍家離他們的店沒有多遠,他們用走的,不用十分鐘就到了。

走進髒亂的貧民巷里,老板緊摟住自己老婆,小心的避開危險地帶,由老婆領路來到了一間銹痕滿布的鐵倉庫前。

"小軍!小軍!你醒醒啊!」一聲大吼從倉庫里傳來,嚇得兩老趕忙沖了進去。

"小軍!」兩老看到昏倒在地、血流滿面的席非軍,震驚的上前察看。

"救救他!拜托!救救我兒子!」席慕生啞著聲音求救,雙手卻不敢踫觸自己的兒子。他還記得兒子在昏倒前對他說的話——

"不要過來!不要踫我!我不是媽媽……」

席非軍在八歲的那晚,親手毀了自己的容顏,破敗的面容不復完整。

餐廳夫妻動用自己的人脈關系,讓席慕生免受牢岳之災,並且偷偷將他送回台灣定居,然後收席非軍為養子,從此傾盡所有疼愛給這名不再漂亮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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