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裴曜與妻子倉皇趕到裴若謙的加護病房門口。「芬芳,你說若謙有危險?!」
一直在外頭等候他們的裴芬芳焦急地點頭。「情況突然惡化,心電圖和血壓都急速下降,恐怕有生命危險!」
裴夫人的眼淚撲簌簌落下。「怎麼會這樣?是不是你們沒有好好照顧我的若謙?這一個月來他雖然昏迷,但情況一向很穩定的啊!什麼叫作有生命危險?」
沈哲一臉沉郁。「舅媽,若謙哥的情況真的不妙,而且就如同他的昏迷一樣,我們醫師團隊根本查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沒用,你們這些人都沒用!」裴夫人歇斯底里的低吼,幾乎無法承受兒子命危的訊息。「若謙要是死了,我肯定將這間醫院關起來!我寶貝兒子的命都救不了,要你們這些人有何用?!」
「老婆,別這樣。」裴曜見妻子傷心到幾乎暈厥,連忙上前攬住她。「我們要進去看一看若謙。」
裴芬芳頷首,「跟我來。」
裴氏夫妻隨著她的腳步焦急的來到加護病房。
棒著隔離室的大片玻璃觀看裴若謙的情況,他的臉色簡直到了面無血色的慘白地步。微鬈的中長發毫無生氣的散布在白色的枕頭上,眼窩因為長期的昏迷而凹陷,兩頰更是瘦得讓顴骨更顯突出。
他就快死了。
當所有人見到這樣的他,這念頭不約而同地躍入腦海!
裴夫人開始掩面痛哭,最後更激動地昏厥在丈夫的臂彎里。
「我的兒子……」扶住妻子虛軟的身軀,向來強勢冷傲的裴曜也忍不住落下了淚水。
「哥,我對不起你。」裴芬芳也難過愧疚地陪著掉淚。
一片哀戚之中,沈哲默默望著裴若謙,這個他一直很敬重的表哥。
他好氣!氣自己的無能,惱自己的束手無策。身為醫者的他,竟然無法找出他昏迷的病因進而醫治他!若是無法救治自己重要的親人,空有一身醫術又有何用?!
這時,護士長走了過來。「裴先生,外頭有一位外國女子,說她剛從維也納搭飛機來台灣,自稱是裴少爺的女朋友。」
「趕她出去!我沒听過這一號人物!」裴曜惡聲回絕。
「你等一下。」裴芬芳喚住欲走出去的護士長,轉頭面對悲慟逾恆的裴曜。
「哥,這個女人肯為若謙遠從維也納飛來台灣,就表示她對若謙用情很深,現在若謙變成這種情況……你就讓她見見他吧!或許,」她的聲音哽了一下。「或許她也沒什麼機會再見若謙了。」
裴曜頓了頓,揮揮手。
護士長會意。「我現在立刻去請她進來。」
「等一等,」裴芬芳出聲。「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嗎?」
「她說她叫做琳達麥娜,我看她手里提著裝有長笛的盒子,應該是和裴少爺同一個交響樂團的同伴。」
「去帶她進來,記得,對人家客氣一點。」
「知道了。」護士長點頭後隨即走出。
裴芬芳順著哥哥的目光望向加護病房里的裴若謙,嘆口氣,「若謙,你在維也納的女朋友來看你了,就當是安慰你爸媽吧,你是不是應該醒過來了呢,若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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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靈堂的深夜並不平靜,尹衣念咒施法極力護住裴若謙快要消散的魂魄,當她念完最後一句咒語,疲憊地閉上眼眸調勻氣息,一杯熱茶悄悄地遞到她面前。
「姑姑。」
尹衣睜開雙眼,尹鳳儀那一雙哭泣過的紅眼眶映入眼簾,她暗自嘆氣。「鳳儀,他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靈魂出竅如果是一時的倒無所謂,但裴若謙已月兌離軀體太久,實非一件好事。況且他的魂魄差一點就消失在塵世間了,如果不趕快回去,他恐怕有危險。
尹鳳儀閉上眼眸,倔強地眨回眼眶里的淚水,點點頭。適才,尹衣已將一切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她。
「我有點累,剩下的就交給你吧!」她捧著杯子,緩緩往房外踱去。
目送姑姑離開,尹鳳儀轉頭注視裴若謙。即使他看起來依舊虛弱,但虛幻縹緲的形影總比兩個小時前的他還要清晰一些。
「覺得怎麼樣?」她走到他面前。
裴若謙虛弱地瞥瞥她,搖搖頭,「我不要回去。」
「別說傻話了!」
「我不要回去。」這一回,虛弱的口吻中多了一分堅持。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拿喬?姑姑剛才說的話你也听見了,再不送你回去,你就絕對回不去了!听不懂國語啊?!」
「听不懂。」他竟然還有力氣對她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听得懂,就獨獨這一句我不懂。」
「你!」
「別讓我離開你。」
猛地轉過身去,尹鳳儀回避裴若謙哀求的視線,拼命眨眼、眨眼,想眨掉突如其來的淚水。
「拜托。」
這兩個字就像斧鑿般狠狠砍進她的心坎,她閉上眼,飛快吸口氣想控制住顫巍巍的心。
「拜托你,鳳儀?」他顫抖地伸出手想牽握住她的手,落了空,但依舊不死心,反復地做著同樣的動作。
眼角瞥見他傻氣的動作,她拼命地叫自己保持冷靜,眼眶卻不自主地泛起陣陣迷蒙淚霧。「你夠了沒有?」
「我想握你的手。」
明知道他根本無法觸模自己的手,尹鳳儀干脆將自己的右手移離他觸模的範圍。她將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這麼做不但斷了他想觸踫她的念頭,也徹底截斷自己期待被他觸模的渴望。
如果根本無法辦到,就別給雙方期待的機會。
看著她抽離的右手,裴若謙眼眸一黯,頹然垂下自己的大手。
她拒絕他的觸踫,自己該明白了。
「你也累了吧?去休息一會兒,我明天就送你回去。」說完,她轉身想走。
「我說了我不回去!」他固執的言明。
「你鬧夠了沒有?」她口吻中的冷淡著實傷害了裴若謙。
「我從來就沒有在鬧。」他凝視著她。
她霍地轉身,「你騙我!」
她眼眸里那毫無遮掩的淚光與憤意,深深懾動裴若謙的心。
「你早知道自己沒有死,還隱瞞裴氏企業和你的關系……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里?為什麼要一直在我身邊不走?」
「那是因為……你希望我走嗎?」裴若謙輕聲問著她。
尹鳳儀氣勢一消,嘴唇動了動無言以對。
「鳳儀,你說話啊!」
她回應他的視線,驀地轉身,「對,再見。」
不許再留在這里,不準自己再回頭看他一眼,她強迫自己跨步離開,卻阻止不了眼淚掉下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沖到床邊,掀開被子躲進,像個逃避的孩子蜷縮成一團。
只是早晚的問題,她這樣說服自己,裴若謙離開只是時間上的早晚,不需要傷心,她倔強地抿著唇瓣伸手胡亂抹淚,不需要難過啊,傻瓜,他本來就應該要離開的!
這時,裴若謙悄悄飄進她房間里。他一眼就看到床上的那一團隆起,嘴角噙起一抹慘澹微笑。他就知道她會窩在棉被底下,那就像是她最後的一個堡壘,他知道。
「如果我不回去的話,能夠撐多久?」
他想問的是,他能夠留在她身邊多久。可是他不敢這麼問,她的反應太冷淡、太難以捉模,讓他絲毫沒有把握她對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戰戰兢兢。
「鳳儀,告訴我,如果我不回去……」
「明天晚上!」被窩里傳來她沉窒的聲音。「明天晚上你絕對會魂飛魄散。」
明天晚上?還是好短暫呵!能夠留在她身邊的時間還是短暫的稍縱即逝。
「彈琴給我听。」
裴若謙眨眼,以為自己听錯了。
棉被霍地被掀起,露出尹鳳儀一張淚眼迷蒙的怒顏。「我叫你彈琴給我听!」
他順從地點點頭。「想听什麼?」
「隨便!」
又隨便?虛弱地飄到鋼琴前,他將那音樂家縴長的十指放在琴鍵上,側頭望向她。
尹鳳儀撇開視線。
他的雙眼一黯,緩緩在琴鍵上彈奏出一串串的音符。
表迷心竅,還是那一首歌。
又撈起棉被將自己整個覆蓋住,被窩底下的尹鳳儀緊咬著雙唇,閉上雙眼,無聲地哭泣。
將同首曲子彈了一遍又一遍,房間里安靜到讓裴若謙誤以為她已經入睡。
「鳳儀?」他輕喚。
沒有回應。
他飄到她身邊,望著那一團棉被。「如果我回去了,我還會記得你嗎?」
默默等待著她的回答,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卻漫長的像是幾個世紀。
她或許睡了吧,他想。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回去了,也忘了你,你會來找我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無解。他等待著,卻始終等不到尹鳳儀的回應。
想嘗試伸手觸踫她,卻又縮了回來。分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觸模到她的,何必再試?徒增自己的悵然罷了!任由孤冷黯淡纏繞自己一身,他緩緩飄出房門外。
又等了幾分鐘,一只柔荑悄悄揭開棉被一角。他已經出去了。當這個認知躍入腦海,尹鳳儀又將自己藏回被窩里,小手揪握著被單一角咬唇啜泣。
不會,他再也不會記得她!
當裴若謙蘇醒之後,他的記憶里不會有她尹鳳儀的存在,他不會記得他曾經彈琴給她听,不會想起她和他發生的過去,他什麼都不會記起!
而她,也絕對不會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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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打電話跟公司請了假,在尹衣的應允下,尹鳳儀帶著裴若謙來到裴氏醫院。
「你還撐得住嗎?」她忍不住擔心。看著他形影虛弱的模樣,簡直一陣風就能吹散,她好害怕還等不及將他的魂魄送回,他就已經消失在她面前。
「我以為自己還能跟你去喝一杯茶,」裴若謙試圖對她笑一笑,好安撫她眼里的焦急。「原來你說的是真的,我恐怕撐不過今天晚上。」
「你在說什麼!我干麼要騙你啊?」這種時候他還笑得出來?尹鳳儀差點兒氣得跺腳!
「我以為你迫不及待想推開我。」
她一怔,眼眶倏地紅了。
裴若謙見狀,飄上前。「原來你真的在乎我對不對?」
「誰啊!」她倔強的不肯承認。
他確定地點點頭。「你不是對我沒感覺。」
「我才沒……」
「別在這個時候反駁我,拜托。」他凝望住她,笑得好溫柔。「就當是送我臨別禮物,說些在乎我的話哄哄我。」
一滴淚滾落眼眶順流在她臉頰上。「我為什麼要哄你?」
「拜托。」
「不要啦,多惡心!」她伸手抹淚,卻越掉越多。
「鳳儀。」
「到底要我說什麼嘛!」尹鳳儀倔強的低喊聲中已經隱約有些哽咽。「你不是說你的愛情在跳樓大拍賣嗎?這種便宜的事我怎麼可能不要嘛!」
裴若謙揚起嘴角笑得寵溺,此時此刻的他有一種性感的溫柔。「所以這表示你愛我了?」
「隨便你怎麼想啦!」
「鳳儀,答應我你一定會來找我。」
她用手背胡亂抹淚,撇開臉,不答。
裴若謙轉頭望著身後那一扇門,知道自己這麼一踏進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一步,代表著他必須離開她,甚至是忘了她,他怎麼也跨不出去。
「快答應我啊,說你會來找我!」得不到她的答應,他就不進去。
「裴若謙!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
「答應我。」
「答應我!」看她靜默不語,他心都慌了。
「……就送你到這里了,再見。」這是她唯一能給他的答案。
「陪我進去,我要自己一睜開雙眼就看見你。」如果不能得到她的答應,至少讓池將她的身影記入腦海里。
她不來找他,他找!
尹鳳儀猜到他的心思,淚水不自主地泛流。「裴若謙你這是何必?我們兩人之間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嗎?你敢模著你的良心說嗎?」
「你……不要逼我。」是她自私,好吧,她承認她自私。他根本不能對她保證什麼,靈魂回到軀體的他,根本不會記得這世上有個尹鳳儀,所以要她承諾什麼、回應什麼?說出口,就等于交出她的真心,得到的又是什麼?
他根本不會記得她!
「鳳儀,跟我進去。」裴若謙的眼神閃著堅定。「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站在這里,耗到你高興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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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謙的身體已經移回他專用的高級病房,裴曜認為就算他兒子即將離開人世,也必須是在最舒適、最有尊嚴的情況下死去。
心電圖微弱的跳躍聲像無言的催魂咒,病房里一片哀戚,偶爾夾雜著裴夫人的哀傷啜泣聲。
「若謙,我的兒子……」
「老婆,別哭,好好再看我們的兒子一眼,畢竟,」裴曜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聲。「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看他了。」
裴夫人哭倒在丈夫的懷抱里。「我不要!我不要若謙離開我!曜,你趕快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病床前,琳達修長的手指溫柔愛憐地撫模裴若謙凹陷瘦削的臉龐,不顧眾人的目光,她傾身吻住他干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
「裴,我愛你,我愛你……」她不吝惜地反復喃念著對他的愛語。
裴曜見狀不禁升起一股不悅。「芬芳,去把她拉開!」他不要兒子在臨死前還掛著滿臉的唇印。
裴芬芳依言上前,「琳達,別這樣。」
「別阻止我!」琳達像是著了魔似的揮開她的手。「我要吻醒裴,他會醒的,一直以來只要我吻他他就會醒了。在維也納生活的時候,我都是用這種方式叫醒他的!」
說完,她甚至整個人趴伏在裴若謙的身上,更加熱切地親吻他。「裴,別跟我鬧了,醒過來、醒過來好嗎?我愛你,你知道我一直很愛你!」
尹鳳儀開門踏進病房,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她的腳像是被釘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站在病床角落的沈哲注意到她。「你是什麼人?這里不是普通病房,你走錯了。」
她沒有理會他,眨眨眼,將琳達親密貼近裴若謙,甚至是親吻他的畫面盡收眼簾,然後對著空氣低語。「你該進去了。」
身旁,裴若謙的靈魂緊緊望著她,萬般的不舍寫在眼底。
她像個木偶,口吻毫無波動。「你剛剛答應我的,我陪你進來,而你進去你的身體里。」
「鳳儀……」
她顫巍巍地閉上眼,徒勞無功地想將他富含感情的低喚摒除至腦海之外!
裴曜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大為光火。「出去!你對著空氣嘟嘟嚷嚷的在說些什麼?這里不是精神病院,你給我出去!」
「爸!」裴若謙既氣憤又為難。「鳳儀,別走,別離開我!」
「芬芳、阿哲,把這個瘋女人給我趕出去!快啊!」
隨著虛幻的身形越來越透明,裴若謙知道自己該進入軀體里了,他緩緩走向病床上的自己,回過頭,「鳳儀,你愛我嗎?」
一滴滴熱淚滾落尹鳳儀的眼眶。
一旁的沈哲見狀大為震動,他像是著了迷,緊緊注視著眼前這一個謎樣的女子。
「回答我啊!」裴若謙急急催促。
她閉上雙眼。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就是硬要她承認?
「鳳儀!」
「……愛。」尹鳳儀睜開雙眼,熱淚撲簌簌的滑落,對著空氣低語,「我愛你。」
裴若謙忍著淚,微笑頷首,然後轉身走進自己虛弱的軀體里。
「阿哲,你還在看什麼?」裴曜憤怒不已。「趕快把這瘋子給我趕出去……」
「曜、曜!你看,你看我們的兒子……若謙的眼皮動了,我看到他的眼楮動了一下!」裴夫人不敢置信的呼喊聲在病房里響起。
病床上,裴若謙的確有了反應,心電圖和各種儀器也顯示出他生命力的復蘇。所有人欣喜若狂!
尹鳳儀靜靜看著這一幕。
看那一位美艷的金發美女緊緊撲在裴若謙的身上,熱情激動地親吻他。
這里不是她的世界。她抹淚,霍地轉身開門離去。
「若謙,我的寶貝兒子!你醒了,你真的醒了?!」隨著裴若謙睜開雙眼,裴夫人喜悅的聲音亦響遍病房。
裴曜欣喜的頻頷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真的吻醒你了,裴,你真的在我的親吻中清醒了!」琳達更是熱烈地反復吻著他。
在一片混亂之中,裴若謙虛弱地眨著眼,眼角瞥見一抹縴細的身影自病房門口一閃而逝。他沒有看清楚那個女人是誰。
莫名地,他為了這一點而感到深深的遺憾,仿佛、仿佛他在瞬間錯失了什麼……
淚水開始在他臉上狂奔泛流。
「兒子,你怎麼哭了?為什麼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芬芳,快、快看看若謙,他到底怎麼樣了……」
病房里為了他奇跡似的蘇醒而紛擾熱鬧,裴若謙渾然不覺。他就像是被釘住了一般,望著那一扇閉合的門扉落淚。
一直莫名地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