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小婢 第1章(2)

她回頭看了眼正在和東方婉蓉說話的唐雲曦,而他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側目對她微微一笑,輕輕點點頭。這般平易近人、這般溫暖和煦,讓聶春巧的腳倒像是被什麼絆住了似的,忽然停下來。

走在她前面的厲天宏听得後面的她腳步停住,不解地問︰「你怎麼還不快點走?」

聶春巧綻開笑臉,「你們這里可真好,這麼冷的天氣還能看到這麼多的鮮花,每個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不知道什麼人才能入你們門下啊?」

厲天宏啞然失笑道︰「你這個丫頭果然大膽,剛保了性命就又異想天開了嗎?別妄想了,先不要說你這個年紀練武已經太晚,要入東方世家,首先要祖上三代清白,沒有作奸犯科之徒,而且還要有江湖上數得上的人物為你保舉引見,這兩條就不是常人可以辦得到的了。」

他說到這里,面上已經露出幾分得意驕傲的味道。

聶春巧打量著他,「那你一定都符合這些了?」

「笨丫頭,我本就是東方家的親戚,這些規矩是給你們外人定的。」

她聳聳肩,「是啊,像您這樣的富家少爺、世家公子,我們平民百姓是比不上的,看來這輩子我也攀不到你們這樣的高枝兒了。」

「各人有各命,你也不必羨慕。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你不知道,你若有朝一日進了東方世家,你便會明白……」話說到一半,他卻停了,又笑笑,「還是外面自由自在的更好些。大門到了,你要記住這次教訓,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聶春巧走到門外,又回身看他,笑著揮手,「天宏少爺,您人真好,謝謝您了!澳日有緣,我們後會有期吧!」

她哼著小曲兒走了,那季山、季海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厲天宏反身回到莊內的演武場上,場上重新恢復了熱鬧的場面,他走到唐雲曦身邊,抽出兵器架子上的一支長槍,說道︰「雲曦,昨天我們比劍未分勝負,今日敢不敢和我比槍法?」

唐雲曦看著他手中那支長槍,微笑搖頭,「你知道我從來沒練過槍的,怎麼敢和你對陣?」

東方婉蓉一直倚在唐雲曦身邊看著場內情況,見厲天宏主動叫陣,便替唐雲曦打圓場,「天宏哥,大家都知道你練武早,懂得多,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沒有你不會的,雲曦哥哥只專劍法一樣,當然比不過你了。」

厲天宏笑罵著她,「就知道向著你雲曦哥哥說話,他會的本事還多著呢,他沒有露給你看,你就真當他不會了?」

唐雲曦淡淡笑道︰「我是個魯鈍的人,做事只能專一一項,不敢龐雜。天宏是練武奇才,才能把這麼多兵器都練得精通,真不是我故意和你客氣,實在是我不會呀。」

東方灝在不遠處听到了三個人說話,便出聲提點,「雲曦不必妄自菲薄,只練劍這一件事就夠所有學武之人鑽研一輩子的。想當年,那劍魔獨孤鶴一輩子只鑽研劍術,到底得了劍魔的封號,縱使他不會槍法、刀法又如何?誰不說他是天下武學第一人?」

東方婉蓉小聲嘀咕,「可要是練劍練到成了魔的地步,也沒什麼好羨慕的。」想到了什麼,她笑著對唐雲曦問︰「雲曦哥哥既然說自己做事只能專其一,那你將來娶老婆也肯定是個專一的人吧?你娶了正室之後,還會納妾嗎?」

唐雲曦一怔,「這個……我還真沒有想過……」

厲天宏哈哈一笑,調侃起來,「婉蓉這話,雲曦你是听不出玄機的,她是想問你,倘若她願意嫁給你當老婆,你還會不會娶二房讓她傷心?」

紅著臉跳起來,東方婉蓉抽出佩劍一劍刺去,嘴里喊道︰「要你胡說逗弄我!吃我一劍!」

東方灝遠遠看著兩人對打,眉宇緊蹙,揚聲道︰「婉蓉,你出招莽撞,腳步虛浮,對手若不是天宏,一招之內就能將你擊倒。你若這樣練武,還不如不練。」

唐雲曦走過去緩頰,「莊主不必生氣,不過是小孩子一時的玩鬧罷了。婉蓉平時練功那麼用心,不差這一時片刻的。」

既然他都說了話,東方灝也就沒再大聲訓斥女兒,轉而問他,「听說昨天王府那邊來信了?」

「是。」

「王爺說了什麼?」

「父親說家中一切都好,要我不用惦念。一定要多听莊主的話,先和莊主學修身立德,再習武健身,切不可以自己的身分自傲,飛揚跋扈,辱沒門風,給莊主添麻煩。」

東方灝嘆氣道︰「這麼多年了,他總是說這些客套話,我家和你家何必這麼見外?王妃還好吧?你姨母還說想開了春之後赴京一趟,和京城的親戚走動走動,順便去看看她。到時候,你也一起回家看看吧。」

「好。」唐雲曦笑咪咪地望著場內眾人練武的場景,又說道︰「听說邊關前一陣子戰事頻繁,咱們這里距離邊關很近,莊主是否有接到朝廷的警示明諭?」

在詔河,所有的江湖門派都是在朝中掛號登記造冊的,每個門派的位置,有多少人,門下之人是否曾經作奸犯科,都會載列在冊內。雖然難免會有虛報不實的地方,但大致管束較為嚴謹。一旦邊關有戰事起,朝中人馬不夠調動,就需要江湖門派出面參戰。

東方世家之所以在朝廷中威望這麼高,除了那裙帶關系外,每次國家大難,他們家都身先士卒沖在前面,百年來,門下之人戰死不少,曾被皇家親賜牌匾,上書「忠勇世家」四個字,至今還掛在東方家正堂的堂內。那四個大字乃是紅底描金,歷經百年依然光亮如新,熠熠生輝,這也是詔河其他門派所沒有的顯赫榮耀。

如果朝廷頒布了警示明諭,那就說明距離朝廷下旨調遣人馬的時間不遠了。

東方灝搖搖頭,「還沒有。听說這一仗是由蔡勛老將軍指揮的,老將軍出馬,應無大礙。這幾年有你爹坐鎮,幾場仗打下來,長泰也沒有那麼強的戰斗力了。」

唐雲曦听了很開心,「那就好。我只盼著兩國百姓都能和和睦睦的,不要再起兵戈。習武本是為了健身,不是為了打打殺殺嘛。」

他對他一笑,「雲曦,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好孩子,但願一切如你所言吧……」忽然想起一事,對他道︰「你跟我到書房來,我有件東西要交給你。」

于是,便跟著去了後院的書房,東方灝的書房桌上擺著一個狹長的盒子,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當他打開盒子,將一張瑤琴抱出來後——

唐雲曦眼前一亮,驚喜地叫道︰「這……這莫非是傳說中的‘思曇’?」

東方灝含笑點頭,「你眼力果然不錯!正是思曇。」便將這張琴放到他手里。他抱著琴身,愛不釋手又踫得小心翼翼,「都說這琴已經失蹤許多年了,莊主是怎麼找到的?」

「一位老友听說我在尋這琴,他原是這琴的琴主,因而就送與我了。雲曦,這琴如今我交給你,你可要多加練習,好好保管。」

唐雲曦星眸中光彩流溢,整個人的臉上都煥發著耀眼的神采,「真的?莊主真要將這琴送我?這琴如此貴重,雲曦怎麼好意思……」

東方灝抬手止住他後面的客氣話,柔聲說︰「你我相識算是緣分,我也沒想到東方家的拈花琴指,竟然會被你練得這麼出神入化。東方家門下弟子雖然多,但是天賦異稟又能定得下心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婉蓉那孩子就心浮氣躁,天宏又過于貪多,不肯精鑽。學武除了靠天分之外,還要靠些運氣,既然拈花琴指遇到了你,也讓你看到了那本琴譜,就算是你們彼此有緣,我再送你一張琴,不過是錦上添花順其自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客氣了,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歡和人虛偽客套。」

他歡喜地抱著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莊主!雲曦……卻之不恭了!」他抱著琴那開心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孩童看到了最新奇好玩的玩具一般,引得東方灝也不禁笑了。

這時候,東方婉蓉在門口伸著脖子問︰「雲曦哥哥,你和我爹在聊什麼呢?一張琴有什麼可聊的?我剛才和天宏哥打輸了,他非說我的那一招‘燕子西來’練得不對,你來教教我啊!」

「莊主在這里呢,哪用得上我指點?」唐雲曦手中有了琴,便顧不得別的了,「莊主送了我一張新琴,我要回房去練琴了。」

東方婉蓉叫不住他,眼見他抱著琴匆匆忙忙跑掉,自己又被父親喝住。

「婉蓉,你以為你只是那一招‘燕子西來’練得不對嗎?我看,你沒有一招是對的!」

她眉一沉,嘴角下垂,今天真是倒楣到家了。

唐雲曦好琴,就如他好劍一樣。他七歲開始學劍,卻是四歲開始便學琴了。

起初學琴是因為家中有個琴師,逢節慶場合或家中大擺筵席的時候,那琴師便會彈上一曲助興,那琴師年紀不大,但是氣派十足,每次彈琴,最多三首,超過便不彈了,即使唐雲曦的父親唐川是攝政王,那琴師照樣不賣面子。偏偏那琴師的琴技高絕,就是宮中的琴師都要時常來向他討教琴技,唐川愛才,也不計較他的自恃清高,只由著他的性子去。

唐雲曦自小听那琴師彈琴,年紀小時依偎在母親的懷中听,等到他長到四歲那一年,恰逢琴師起身去倒酒,他搖搖晃晃走到那張琴面前,好奇地伸手撥了一下,琴師回頭看到自己心愛的琴被人踫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小王爺,立刻生氣地說道︰「這琴是你能隨便模的?」

他女乃聲女乃氣地問︰「琴不是讓人模的?不模怎麼能發出聲音?」

那琴師也是個怪脾氣的,竟跟個孩子計較起來,「你以為模了發出聲音就是本事了?要能彈上一曲才行。」

唐雲曦坐在一邊,說道︰「你彈給我看,我不就會了?」

「好大口氣!」琴師哼了一聲,想挫挫他的銳氣,便隨手彈了一曲。然後問他道︰「我彈完了,你會了嗎?」

他在原地想了一陣,點頭回應,「會了!」然後他逕自坐到琴案後,學著琴師的樣子,將兩只小手擺在琴弦上,有模有樣的竟然從頭到尾模仿著將那首曲子彈了一遍。雖然不見得完全一致,卻也學了個七八分相似。

滿座的人驚得說不出話來,連那向來脾氣大架子也大的琴師都驚得連連說道︰「沒想到小王爺竟是如此奇才!」當下,起身對唐雲曦一揖,「小王爺這般聰穎,假以時日,我的琴技必不如你,我先拜你一拜!」

這一拜,就成了轟動京城的一件大事。唐川見兒子有此天賦,也很高興,便讓那琴師教唐雲曦彈琴。

雖然也有朝中貴冑叨念著說︰「彈琴這種事,要不就是女子所為,要不就是那不學無術的閑人所好,雲曦日後是要做大事的,這麼鄭重其事地去練琴,倒耽誤了他。」

唐川听了不以為意,只說︰「學琴是為了磨練心性意志,若是連這點小事都練不好,日後怎麼做大事?」

他這樣反問兩次,也沒有人敢再置喙了。

唐雲曦的確是在習琴上有天分,就如同他後來練劍所表現出來的天賦一樣。老師教他的曲子,再難,听三遍,他也能模仿彈奏一遍,只是因為年紀還小,指法尚需教,情感也不可能那麼飽滿,但他的耳力之好、目力之好,都讓那琴師大為贊嘆。

「想我當年學琴,和你一般大小的年紀,也要學上三四年,才能有你現在一年的成就。」有一次琴師撫著他圓潤飽滿的額頭如是感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將傾我所有,必然讓你成為震古鑠今的絕代琴師。只可惜你是個小王爺,學琴這種事,再過兩三年你就不會那麼上心了。」

唐雲曦當時年少,也不懂那琴師的表情怎麼那麼傷感,他全身心地沉浸在練琴習琴之上,每天都要撫上兩三個時辰,還不肯停手。

王妃見他練得這麼專注,起初很是高興,說他心靜如水,清若明月,直到有一天,他練琴練到吐了血,王妃才慌了神,找來宮里御醫把脈,御醫說他是「神迷心竅,魂魄暈厥」,是過分練琴導致的,于是王妃找來一群名醫給兒子開藥方,但吃了很多藥也不大見好,他始終病歪歪的。

有一天,王妃的表妹,東方世家當家東方灝的妻子歐陽明珠進京訪親,看表姊為了唐雲曦這般神傷,便大膽獻策,「不如讓雲曦去學學武吧?一來能幫他轉了心思,二來也能讓他強身健體。東方家的武功多講究從內功心法練起,最能調理奇經八脈。」

她這個「藥方」王妃是不敢定奪的,也舍不得放唐雲曦去東方家,但唐川做事更果斷,他說︰「雲曦現在這樣子,已經剩下半條命,索性就冒冒風險,就算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就這樣,唐雲曦跟著歐陽明珠去了東方世家,一住竟是十年。雖然他如今學武有成,但是偶爾撫琴,還是難以遏制地全身心投入,渾然忘我。好在現在有內功心法做底,撫琴時懂得調理氣息,收斂心神,便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因為過于專注而走火入魔了。

後來東方灝無意中听到他的琴聲,大為訝異,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琴藝已經如此高超,于是霍然想到,家傳武學中有一套拈花琴指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高手練過,遂找出那本指法,交給他慢慢參悟。

要學那拈花琴指,首先要練功者自己精通琴技,因為那指法中有許多招式同撫琴的指法相通,卻又不完全相似,而氣息運轉,心脈調息,處處都極為講究,連東方灝自己都不曾練過。

可唐雲曦似是生來就該練這指法的,捧到書後,他認認真真地讀了一夜,將書中內容盡數背于心中。因為東方灝囑咐他不可將這門武學隨意示人或外傳,所以他都假借撫琴而暗中修習這門武功。但練了一段日子,卻覺得手中的琴不趁手。就如同練劍者沒有好劍來配,若是普通的琴,禁不住他含著內力的彈撥就會斷弦,一旦斷弦,發出的內勁回彈,反而容易傷到自己。

謗據那本書中所指示,要練好拈花琴指,所需要的琴弦絕不一般,需用寒鐵做成。而用寒鐵做琴弦的瑤琴,舉世也沒有幾張,思曇是史料可查的其中一張,但早已失蹤。唐雲曦本來也沒抱著什麼希望,如今突然得到,就如上天賜福,驚喜已無法用言詞形容,只恨不得自己整日整夜都可以彈奏這琴,將那拈花琴指練得出神入化,人琴合一。

他天生就是絕頂聰明,悟性又高,最難得的還是專心二字。那琴他彈了一夜,鐵弦將他的指尖磨出血來也渾然不覺。

服侍他的丫鬟都知道他的脾氣,一彈琴、練劍他總是寢食顛倒,她們私下叫他「風雲公子」,實際上是「瘋雲」二字的諧音。都說這個小王爺練功練琴總是瘋瘋癲癲的,練起來就不認人了,還經常自己自言自語,說說笑笑,也不知道在說笑什麼。

因而到了晚上,他身邊的丫鬟都去睡了,等他意識到外面已經夜深如墨時,正是肚子咕嚕嚕叫的時候,他這才想起自己因為練琴太認真,竟忘了吃晚飯。

這些年他也熟知了丫鬟們的脾氣,知道她們現在肯定都睡去了。但是肚子叫得厲害,他這身子若是餓得久了就會出虛汗,整個人都沒力氣了,可這會兒就連莊內的廚房都沒人了,要去哪里吃點東西?都怪昨晚貪吃,把那一匣子點心都吃了,如今竟連個煮雞蛋都沒有。

他揉了揉空空的胃,忽然想起一地——此刻那里應該還未關門吧?

放下琴,他悄悄走出房門,抬頭看了眼旁邊的牆檐,嘴角一挑,輕巧地縱身躍起,跳出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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