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居,百花街上最熱鬧的一處青樓。雖然百花街就是條煙花巷,但是像綺夢居這樣佔地開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樣樣俱全的秦樓楚館,真非尋常青樓可比。
而此地的姑娘除了不乏姿容俏麗外,多溫柔解語,擅長琴棋書畫,亦是男人們心中的紅顏知己。
唐雲曦來到這里時,天色還是大亮,綺夢居尚未正式開始做生意。
他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那扇大門被人從里面一拉,走出來一個容貌靈秀的姑娘,眨著眼看他,問道︰「公子是要訪客嗎?時辰未到,公子您來早了。」
唐雲曦也不懂青樓的規矩,只客氣地問道︰「請問姑娘,當家的人是誰?可否請出來說句話?」
那小泵娘笑道︰「你要找我們方姑女乃女乃嗎?她現在有事外出,還沒有回來,晚上你若過來,應該可以見得到她。」
唐雲曦輕輕念著,「方姑女乃女乃……」听上去應該是個年紀很大的女人了。既然人現在不在,他該不該直接闖進去找春巧?可是他也只是猜測春巧在這里而已,並沒有實質證據,如果自己闖錯了門,反倒是給自己又找了新麻煩。
思及此處,他便轉身出了巷子,剛走出沒有幾步,就見左風、左劍正好一起走進一家酒樓,兩個人都有些垂頭喪氣,可見是因為遍尋不著他。抬頭看那酒樓的招牌正是錦繡居。
唐雲曦剛要走過去和他們踫面,忽然覺得左氏兄弟身後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正在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他便立刻閃身躲到另一條小巷子去了。
左風、左劍畢竟是長年在王府中生活的,和父親出門的次數多了,認得他們的人也多,只怕他們一進城就已經被人盯上了。這樣看來……他只好暫時不和那兩兄弟踫面了,營救春巧,也只能全靠他一人的能力了。
夜幕降臨,百花街上所有的燈都已掛了出來,五顏六色,絢爛如暗夜彩虹,一整條街看過去,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唐雲曦換了一件藏青色的衣服,為的是不太引人注意,但是他獨身行走在這條街上,且燈火輝煌映襯得他公子如玉,周圍兩邊青樓窯館的花娘都爭著向他招手,要拉他進去。
他也沒見過這種陣仗,七八個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人齊齊上來拉扯他,他縱有武功,也不好立刻使出來對付這些女人,只得有些狼狽地道歉,「各位姑娘,真不好意思,我是要去綺夢居。」
「哎呀,瞧不上我們燕子樓是嗎?我們這里的姑娘年輕又漂亮,哪里比綺夢居差了?」旁邊的女子不依,嬌嗔著就拉他。
這時候前面不遠處不高不低的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人家都說是要到我們綺夢居去的,居然還有人敢搶我的客人嗎?」
這一聲質問軟綿綿的,似是蜜糖一樣甜美柔媚,只是話聲一響之後,周圍的人都嚇得變了臉色,松了手,不敢再糾纏。
唐雲曦凝眸看去,只見對面站著一個穿著一身金紅色綢緞的女子,四周的燈火與她那艷麗的容貌交相輝映,一雙桃花眼,靈動得過于妖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一時看不透她的心情是好是壞。這個女子,無論樣貌舉止,還是威嚴,竟是這樣不尋常。
他暗暗留了意,走過去問道︰「請問姑娘是綺夢居的人嗎?」
那女子卻掩唇一笑,笑聲如銀鈴般好听,一只手搭在唐雲曦的肩膀上,「你真是會說話,這里好久沒人叫我一聲姑娘了,她們都叫我方姑女乃女乃。」
唐雲曦吃了一驚。想不到「方姑女乃女乃」竟是個這麼年輕的女子?看她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怎麼就能被人叫「姑女乃女乃」了?
「這些人中我的輩分最大、威望最高,所以她們都不得不叫我一聲姑女乃女乃,我姓方,你若是不習慣叫我姑女乃女乃,就叫我方姑娘也行。」這女子笑著湊近他的臉旁,縴縴玉指點著他的嘴唇,「反正從你這張漂亮嘴里說什麼話我都愛听。」
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陣陣香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訝異地看著他,不禁笑道︰「真是個乖孩子,連這點香氣都受不了,一會兒你進入了溫柔鄉,看誰能救得了你!」說著,就挽起他的手,走進綺夢居。
綺夢居的女人們,看到方氏女子親自領了個年輕公子走進來,笑道︰「姑女乃女乃今天怎麼親自領了個這麼漂亮的公子來?該不會是您要親自招呼了吧?」
方氏女子噘著紅唇,「去去!一群死丫頭!好好招呼你們自己的客人,若有怠慢被客人告到我這里來,有你們好看!」
她拉著唐雲曦上了樓,進了拐角一間包廂。這房間很是寬敞,布置得旖旎奢華,室內也薰著香,牆上掛了一張古琴,屋中擺了一張棋盤,棋盤上有幾十顆棋子正列陣于上,不知道是主人幾時下過的一盤殘棋。
方氏女子進了屋子,將上身的外衫一月兌,嘴里說著,「公子有沒有覺得這屋子很熱呢?」衣服月兌去,她便露出香肩一片,只著了一件鵝黃色的抹胸,繡著白色的梅花。
唐雲曦微垂下眼睫,輕笑道︰「我覺得還好。」
方氏女子坐到他身邊,半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了,吐氣如蘭,一只手點在他的臉頰上,笑盈盈地問道︰「看你這個樣子,大概還是個童男子,想我今日怎麼伺候你,你直說好了。」
他瞟她一眼,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無論哪一個正常的男子听到這樣的話,都不能全無反應,更何況香肌在側,紅唇如櫻,房內那撩人的香氣輕輕淺淺的浮動著,無一不是催情之藥。
可唐雲曦凝視著她晶瑩剔透的眼眸,有幾分傻氣地問︰「我有個問題可以問姑娘嗎?」
「你說。」方氏女子的手指在他臉上點啊點,嘴里還在贊嘆,「一個男人卻有這樣吹彈可破的皮膚,要我們女人可怎麼混?」
「姑娘是否認得一個叫聶春巧的女孩子?」他平平靜靜地問出這個問題。
方氏女子的手指一停,蹙起秀眉,「聶春巧?是我這綺夢居的姑娘嗎?」
「姑娘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名字嗎?」唐雲曦直視著她的眼。
她站起身,曼聲笑道︰「公子真有趣,來到我這里不為了盡興,卻和我說其他姑娘的名字,那聶春巧是公子在哪里見到的野丫頭?身段臉蛋可比得了我的?」
他平靜回答,「論外貌姿色,她不及姑娘十分之一,但她是我至親之人,若姑娘知道她的下落,還望如實告知。若姑娘的確不知情,那就是在下弄錯了,不敢再多有叨擾,即刻告辭。」
方氏女子慍怒道︰「怎麼?在大庭廣眾下我帶你進來了,你一文錢都不花,便要走嗎?我綺夢居就是這樣任人來去的地方,而我方姑女乃女乃又是能被人欺負的?」
唐雲曦歉意地說︰「我頭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懂規矩,姑娘請勿生氣。」他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小小心意,權作賠禮。」
方氏女子瞥了一眼那張銀票,是五十兩的。要說這五十兩也著實不少了,可她並不放在眼里,只是哼了一聲,「那也不行。」她眼珠一轉,「除非,你听我彈一曲琴。」
他對她這個要求很是意外,便又坐回去,說道︰「好,願聆琴音。」
她摘下琴,一本正經地問︰「公子喜歡听什麼曲子?」
唐雲曦便依著自己本心說道︰「陽關三疊。」
方氏女子又瞪了他一眼,「公子是在和我開玩笑嗎?這種煙花之地,听那麼古雅的干什麼?」
她翹起涂了蔻丹的指甲,笑咪咪地說︰「不如我為公子彈一曲銷魂當此際,如何?」
他淡然一笑,「也好。」
她琴音響起,這曲子唐雲曦沒有听過,但听曲名便知道是什麼意思,這不過是秦樓楚館中的女子為了拉住客人的心彈來娛興的。
唐雲曦不動如山的坐著,方氏女子的一雙手在七根琴弦上來回翻飛,或疾或徐,或起或落,或歡悅或憂傷,每一個樂音都直透耳膜,似是要一直鑽入人的心里。每一聲,從琴弦之上蕩起,都似是無形的小手,在人的心尖上那一處最癢的地方來回騷動。
室外一片嘈雜,依稀還可以听到客人們和花娘們的醉酒調笑,屋內薰香為伴,琴音為誘,這一男一女相對而坐,縱然是聖人也難把持。
但唐雲曦從始至終只是微笑听著,連手指都沒有動過一下。
方氏女子落下尾音時,有些挫敗地看他一眼,「便是皇上听到我彈這首曲子也該動心了,公子倒像個木頭人,怎麼讓我彈得這麼沒興致?」
他伸出雙手,「姑娘這琴可否借我一彈?」
她哼了一聲,把琴放到他手里。
唐雲曦撫著琴身看了看,「姑娘這琴可是好琴,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也有些年頭了,只彈風月之曲,未免可惜了。」他的左手大拇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右手中指錚的一勾,那琴弦發出低沉的共鳴。
他似是很滿意這琴的音色,順手先彈了一小段陽關三疊。然後十指輪飛,琴聲鏗鏘,氣勢磅礡,已不是一般人可以彈出的意境。
方氏女子起初以為他只是玩鬧,漸漸地開始察覺不對勁,因為她的呼吸已越來越困難,這琴音就像密網一般纏繞在她的身上,讓她難受震驚不已。猛地一伸手,蓋在琴弦上,她喝道︰「夠了!不要再彈了!」
唐雲曦再度抬頭看她,「夠了?那方姑娘從我的琴聲里可听到什麼?」
「听到……」方氏女子幾乎要月兌口而出的兩個字,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卻順著她的口型接話下去,「殺氣?」
霎時,屋內死寂得比剛才的琴音更令人胸口憋悶。
唐雲曦無奈地嘆口氣,「我本不想欺負姑娘,只是姑娘一直在和我兜圈子,不說正題。我救人心切,難免露了本心。剛才的琴音中我帶了三成功力,不知道是否傷到姑娘的心脈?若傷到了,請姑娘言明,我可為你對癥下藥。」
方氏女子一點點收斂起臉上那魅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陰寒,「怎麼識破的?」
「姑娘既然留下那條手絹作為線索,又特意等在門口為我引路,這一切還不足以說明一切與姑娘有關嗎?」
她嬌滴滴地贊美,「真不愧是小王爺。卻不知道若沒有那條手絹給你做指引,你要到何時才能找到這里來?」
「就因為有那條手絹做指引,所以我願意相信方姑娘是一個善心之人。你若知道春巧對我的重要,就請將她放回。」唐雲曦款款起身,雙手抱拳,竟對著她躬身一揖。
方氏女子詫異地說︰「你……你這個人到底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傻子?」
「若心地純善被視作為傻,雲曦願做一世痴傻之人。但,我亦不願只做良善可欺之輩。」他望住她,「姑娘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春巧在哪兒了?」
她靜默片刻,忽而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就在此地!」她驀然回身拉開身側的一處暗門,只見聶春巧就平平地躺在密室里面。
唐雲曦大喜,剛要過去,方氏女子卻將那門又關上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讓你把人帶走嗎?」
「那你要如何?」
方氏女子用眼神指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喝我一杯茶再走。」
他猜這茶中大概是放了什麼東西,但他沒有遲疑,端起茶杯,放在唇邊,直勾勾地看著她,問道︰「我喝了這茶,就讓我帶走春巧?」
「當然。」她一挑眉尾。
唐雲曦一仰頭,那杯茶都被他喝了下去。
方氏女子眼看著他的喉結動了一下,確定那茶水被他喝下,霎時松了口氣,笑著拍手,「好啊!小王爺也沒有我想的那麼聰明嘛。」
「你要反悔?」他的手中還握著那茶杯,一句質問才出口,就霍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