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現今的國際金融幣值行情而言,美元已經不再是唯一的強勢貨幣,相較于美金的疲軟不振,澳幣反倒一躍而起成為目前投資面看漲的貨幣……」
遠商銀行總行會議室里,總行及各分行的高層主管們正仔細聆听旗下理財專員所提出的投資方案。這一些仍需要評估其可行性的投資案,鎖定的對象並非一般的客戶,而是針對那些每每出手砸錢便以千萬為計算單位的銀行大戶。
會議台上,梁孀正盡心地向各個經理主管發表自己花費心思構想出來的企畫案,她專業的態度和出色的投資企畫內容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台下的高層無不仔細聆听,可是……
「呃,雖然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弄錯,但是還是得提醒一下各位經理,」肥胖圓滾的馬大海突然開口插話,「她口中的澳幣是指澳洲幣,而不是比較便宜的澳門幣哦!」說完,自以為幽默的直笑。
在場的眾人沒有人笑,只是蹙眉盯著他。
台上的梁孀忍著不翻白眼。
自己怎麼會跟這種沒腦袋又沒智商的蠢蛋當同事?更是降低了所有人的格調。
「呵、呵呵……呃,抱歉,繼續。」馬大海尷尬地模了模鼻子,一雙眯眯眼不安地瞥向自己的大舅子。
坐在另一頭的城東分行經理張發財,連忙對著總行的高層們陪笑,瞪了瞪自己這個不成材的妹婿,又趕緊轉頭示意梁孀繼續報告,藉此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唉!為什麼她心中的無力感愈來愈強烈?梁孀悄悄捏緊手中自己撰寫的企畫書,揚起螓首掃去眉宇間所有的黯然與不滿繼續流暢地報告。
「這一項企畫案的投資期間設定為五個月,包含利息之稅前年收益率為百分之六點六。相較于現今的活期利率平均低于百分之一點五的情況下,相信這樣的高利率應該具有相當的吸引力,還有……」
會議室里眾人全神貫注審慎聆听她的報告,張發財則是頻頻觀望其他高層的反應,見到自己分行所提出的投資案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他忍不住仰起下顎得意而笑。
至于馬大海呢?根本听不懂梁孀在說什麼,幾乎無聊到想挖鼻孔來排遣時間。
「以上,我的報告到此結束。」梁孀抿唇微笑向在座的高層主管們微微揖身。
「嗯,這個企畫案的構想很不錯!」總行的業務經理率先鼓掌,頻頻點頭。「所有的內容都是你想出來的嗎?」
臉龐因為驚喜而微微酡紅的梁孀,巧唇微啟才想開口,「我──」
這時,張發財突然站了起來。
「呃,其實這個企畫案,是由坐在那里的馬大海先生提出來的。」他趕緊示意妹婿站起來,「主要的構想是這位馬先生研擬出來的,當然,我也提供了一些修改與意見,然後委托這位小姐提出報告。」
「欸,對、對,這個企畫案是我想出來的。」馬大海緊張地模了模自己圓滾滾的胖肚子。
梁孀渾身冷了。
他們不但又剽竊她的心血,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提,只隨口用了一句「這位小姐」來帶過?
小手更加捏緊文件,將自己辛苦研擬出來的心血揪在掌心里,她感到眼眶濕濡……驀地咬緊下唇,她側轉身飛快用手背抹抹眼楮,然後再轉回來面對台下的總行高層。
沒有人注意到她。
所有熱絡的回應全都投注在張發財和馬大海的身上。
「你是城東分行的經理?嗯,不錯,手下人才濟濟。」
「哪里哪里,謝謝林經理的夸獎,這是我的名片請你收下……」
「馬先生,你提出的企畫案很不錯,我們總行這邊一定會慎重評估它的可行性。」
「真的嗎?還好啦,其實我也是隨便想一想而已,沒想到它竟然會受到你們的重視。對了,我叫馬大海這是我的名片……」
會議室里一片熱絡,意氣風發的張發財一臉諂笑。「我看也差不多到了中午的用餐時間,不如這樣吧,由我作東請各位去附近的餐廳吃頓飯,順便還可以討論一下剛才的企畫案。各位經理覺得怎麼樣?」
「怎麼好意思讓你破費呢?」
「唉呀,林經理你別這麼客氣,你願意讓我請客還是看得起我呢!來來,各位請往這邊走。」
于是眾人魚貫走出會議室。
台上的梁孀遭到了徹底的漠視。
討厭,又想哭了……她扁扁小嘴、抹抹眼,默默收拾桌上的文案卷宗,身形落寞地走出門口。
「梁孀!」
她抱著滿懷的文件抬起頭,「經理,什麼事?」
張發財一手扣住她的肩,刻意壓低了嗓音,「我跟總行高層去吃飯,你呢,馬上回去把企畫案的細節修改一下,听到沒有?」
什麼?!他到底把她當什麼呀?
一口怒氣迅速從梁孀的腳底竄到腦門,她眉心一豎再也遏抑不住滿腔的委屈與怒氣。
「經理,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這個企畫案是我獨力研擬出來的,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搶走?甚至還用馬大海的名義去發表!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哎呀,你在這里計較什麼呢?」張發財睨了她一眼,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梁孀圓眸一瞪。她怎麼可能不計較?!
「你要知道嘛,職場上畢竟還是男人比較吃香啊,就拿這個企畫案來說好了,如果總行的人知道這是一個女人提出來的,搞不好還不會像現在這樣重視呢。換個角度想,你的能力也受到肯定了嘛,其他的就不要太在意啦!」
「可是我……」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回分行再說,我先跟他們去吃飯了。」
看著張發財跑遠的身形,梁孀忍不住心頭的怒意重重地摔下懷里的文案。
望著滿地飛散凌亂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都是她的心血……可是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
委屈沮喪的淚水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地滑落,她一邊哭一邊踩,用力地踩著自己犧牲了好幾晚睡眠做出來的企畫案,一直哭到淚眼模糊、哭到哽咽。
然後緩緩地跪坐下來,抽抽噎噎地一一撿起每一張紙。
怎麼舍得呢?
將它們緊緊捏抱在懷里,梁孀咬著唇閉上眼。這些都是她的心血結晶啊!
「老板,我要一杯熱拿鐵、一杯冰卡布其諾。」
「嗯。」
「甜點呢,我要大理石蛋糕,我女朋友要草莓千層派。」
「好。」
「還有,那個老板。」
「什麼?」
「你不能笑一下嗎?」
單堯祆將點菜單的第一聯撕下來放在桌面上,俊顏冷淡、慢條斯理的取回客人手中的Menu,「抱歉,菜單上沒有你剛才點的最後一樣。」不再搭理客人的詫異目光,他默然轉身回到吧台。
女客人被他冷漠的態度嚇得一愣一愣的,扯了扯男友的衣袖。「你干麼要帶我來這里喝咖啡啊?這老板的態度這麼冷淡……」
「你不覺得這樣才有趣嗎?」
「啊?」
年輕男子對女友眨眨眼,「其實我在這里認識了不少人呢!」說話的同時,他朝右前方那一桌的客人招招手,「我們大家說好了,誰能夠把老板逗笑,誰就是贏家,一個月來這里消費的費用全部由大家出錢支付呢!」
「你們男生就是無聊,一點芝麻小事也能拿出來賭著玩。」
這時,單堯祆端著托盤走過來,「熱拿鐵和冰卡布其諾,還有兩位的甜點,慢用。」
「老板!」男子突然爆出一聲驚呼。
單堯祆卻只是挑挑眉,「什麼事?」
「這個卡布其諾上面有蒼蠅,你沒看到嗎?」
他淡漠地將托盤收到右手,「那個叫肉桂粉,請你眼楮再睜大一點,客人。」
女子皺眉看著他走開的背影,啜飲了口咖啡,「只是個賣咖啡的,這麼臭屁笑也不會笑一下……咦?」
「怎麼樣?」男子得意地揚了揚嘴角,「他的咖啡真的很好喝吧?」
她眼珠轉了轉,「哼,就算他的咖啡真的很好喝,也不能拿這種態度對客人啊,有什麼了不起?」
「你別小看這個老板,他真的挺了不得的哦!」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好幾次啊,我們都看見兩、三輛威風氣派的黑頭車停在店門口,幾個穿著西裝一副成功人士模樣的男人,跟老板走進去里面大概談了半個小時,然後又恭恭敬敬的走出來跟他鞠躬之後才上車離開呢。」
「ㄟ,真的嗎?」女子驚異地轉頭凝視吧台後方,正在研磨咖啡豆的單堯祆。這個外表剛強俊美,神情卻冷淡得要命的男人究竟是做什麼的?真的只是一個賣咖啡的普通男人嗎?
咖啡廳外,梁孀提著公事包踩著遲疑的步伐悄悄走近。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來這里?
今天清晨是那麼倉皇地逃開,拎著公事包跌跌撞撞的她沖到馬路中央,手臂一橫硬是攔下一輛計程車,她狼狽不堪的模樣還真把那個司機給嚇壞了。
她以為自己根本不會想要再踏進這里一步。
包以為自己或許不會記得這個地方、這個人!
然而事實上她卻是完完全全記得,甚至在經歷了清晨那樣的事情之後,下午她居然又出現在這里。
想一想自己還真有勇氣啊!
可是她的勇氣也僅止于站在咖啡廳門口。
躡手躡腳地瞅了瞅店里的單堯祆,見他正在和客人交談,又看著他拿起托盤走回吧台後,梁孀撇撇唇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進去啊,梁孀,你就大大方方的開門進去嘛!怕什麼呢,進咖啡廳不需要借口吧?就說你想喝杯咖啡就好啦。
好,說做就做,說開門就開門……可是不行,她還是不敢!自己究竟在怕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對于吧台後的單堯祆,她內心充滿了復雜的感覺。
想親近他。但這實在沒道理!
應該要怕他,畢竟他早上像個可惡的那樣對待她,可是自己就是對他產生不了恐懼的感覺,反而……待在他的身邊,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瞧,真的很沒道理吧?
唯一能夠讓她感覺害怕的……是看見他眸子里不歡迎的眼神。
就在梁孀遲疑的當口,天空突然下起了雷雨,原本稀疏斜落的雨滴在幾分鐘之內轉為滂沱的雨勢,伴隨著隆隆打雷聲響,她直覺地拿起公事包掩住頭,倉皇地跑到對面狹窄的騎樓躲雨。
交談熱絡的咖啡廳里,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稍稍安靜了下來,單堯祆抬起俊臉望了望玻璃門外……
意外地對上梁孀迎視的眼。
他挑了挑颯眉,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見到她。
對街騎樓下的梁孀默默注視了他幾秒,移開雙眼仰頭望了望天空傾盆而下的滂沱雨勢,再往騎樓里縮了點,她這才轉回頭繼續凝視他。
他睨了她半晌,旋即側轉俊顏專注于擦拭咖啡杯上,似是不想再理會她。
「哇,外頭兩好大啊!」
「西北雨嘍,天吶,剛才的雷聲離這里好近哦!」
「對啊、對啊,覺得好像連地板都在震動似的,嚇死人了!」
她該不會嚇壞了吧?
單堯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意這一點。
不管怎麼樣,這並不代表他關心那個女人,不可能。只是……冷淡的視線依舊不受控制地望向窗外,尋找那一抹躲雨的身影。
看見騎樓下的她依舊佇立,幾乎被傾瀉的雨勢給淋了一身濕,縴細削瘦的身子仿佛還隱隱地顫抖……那不關他的事!
她冷不冷、怕不怕雷聲,全都不關他的事。
單堯祆又低下頭繼續擦拭咖啡杯。
「呀啊,好可怕哦!你有沒有看到剛才的閃電?嚇死我了……啊,又打雷了啦!」
「好啦、好啦,你別怕嘛,有我在這里保護你啊,再說我們在屋子里,又不是在外頭淋雨,不會有事啦。」
可是那個女人就在外頭淋雨啊!他冷淡的眸子不知不覺間竟讓一抹擔心佔據了。稍稍放下杯子和抹布,單堯祆又往窗外望去。
人呢?難道她已經坐車離開了嗎?那就好……誰知,一抹熟悉的身影不意間竟又出現在他飄動的視線里。什麼?她還在?!
狹窄的騎樓在幾分鐘之內擠滿了躲雨的人群,縴細的梁孀幾乎被擠到外頭,左半身在屋檐下、右半身在大雨中。
「老板,我們的咖啡要續杯。」
「還有我們,要加點兩個杏桃派……欸,老板,你要去哪里啊?」另一桌客人也想加點時,卻見單堯祆筆直往門口走去。
「等一會兒。」
「可是那是我的傘耶……」
「借用一下。」
「老板,外頭在下大雨哦!」
「我知道。」
玻璃門上的銅鈐響起清脆的鈴聲,單堯祆高大頎俊的身形已經步出門外踩入滂沱的雨勢中。
真的好冷哦!梁孀垮著肩將公事包環抱在胸前,雙手來回搓了搓臂膀想汲取些許溫暖。夏天雖然熱,可是被午後的雷雨這麼當頭一淋還是會冷的。
就在這時,一把傘遮擋了她的視線也為她遮住了雨勢。
梁孀順著傘鼻一路往下望,看見一只厚實的大掌握住了傘柄,她又順著那只大手看上去……真的是他!
丙然是他。
瞧,自己的直覺沒錯吧。
不管他的表情再怎麼冷淡、口吻再怎麼冷漠,他都不會無視她的存在!
也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轉折,梁孀緊抱著公事包仰起螓首沖著他嫣然一笑。
雨水順著她可愛俏麗的短發流淌到她白皙的臉頰,再循著曲線流到她雪白性感的頸脖然後消失在衣襟底下……單堯祆望了她濕透的白色絲質襯衫一眼。
「來這里做什麼?」
討厭,口吻還是冷冷的。「喝咖啡啊!」
「可是你在淋雨。」
她甜甜一笑,「因為怕你不歡迎嘛!」
他冷淡的俊顏沒有回應她的璀璨笑意,只是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愛嬌的美麗容顏,「你會付錢嗎?」
「會。」
單堯祆點點頭,大手逕自接下她懷里的公事包。「那就進去。」
梁孀的嬌顏在剎那間亮了起來,「好!」
大傘立刻移到了她的頭上為她擋雨,一種屬于他的淡淡香味也充塞在她的鼻翼間。
好熟悉的味道。那是什麼?
踩進那一扇他為她而打開的玻璃門,梁孀立刻發覺……
這個男人身上散發的迷人香氣,正是這屋子里四處彌漫的濃郁咖啡香。
隨著他走到吧台選了個位子坐下,她悄悄漾出滿足的微笑。
呵,該怎麼說呢?嗯,她喜歡這種香味……
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