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方少良和曲醉雲結伴而來,向他當面求助,武王沈慕凌顯得很漫不經心,他因為要在府中陪著產後還在恢復中的王妃而沒有去參加太子壽宴,因此對于壽宴上的事並不知情。
如今听說沈錚下令趕方少良出境,他也只懶懶問道︰「那你還要收拾什麼東西帶走嗎?走時我派一隊人馬護送你出境,太子殿下應該不會對你暗中下什麼毒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曲醉雲急急說道︰「王爺,他若走了,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不能回來也沒什麼。反正他是雲疆人,又不是天府人,多少人終此一生都不會離開故土。難道他不入天府對他會有什麼損失嗎?」沈幕凌看向她,「曲姑娘還是要留在天府的吧?」
留?還是和他共進退?這是曲醉雲來的一路上,都未曾下定決心的一件事。
方少良緊張地看著她,生怕她變卦,「雲兒已經答應嫁給我,自然是跟我在一起。但……她不想回雲疆,如今我又不能留在天府,看來我們只有四海為家了。」
沈幕凌哈哈大笑道︰「四海為家?听著倒是挺令人神往的。不過我猜太子殿下這麼急著趕你走,歸根究底還是想把曲姑娘單獨留下。曲姑娘,你若是決定了跟著少良,就必須跟他走,否則你留下來,還是要應對沈錚那個倔脾氣的。」
廳中忽然安靜下來,曲醉雲的決定將左右他們兩人共同的命運。方少良這一生都沒有這樣緊張焦慮過,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都跳得比平時要緩,要沉,仿佛只要她說一句「留下來」,他就要停止心跳了。
「王爺……民女有個……不情之請。」她終于啟唇,拿定主意,卻雙煩泛紅。「能否為我們準備一間……新房。」
聞言,兩個男人都呆住了。
「我要在此和少良成親。」
這便是她的決定,她要嫁給方少良,而且是在武王沈慕凌的王府之中。她要讓沈錚知道,她對方少良的心意不但堅定,而且已無反悔的可能。
斷掉別人的念頭,同時堅定她自己的心。
從今以後,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跟定他了!
沈慕凌高興地拍手笑道︰「好!曲姑娘真是女中豪杰,這個想法絕妙!我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向還如墜夢中,不敢相信此事的方少良擠擠眼,「少良,想不到我竟然能喝上你的喜酒,也算是一大緣分了。你們要席開多少?我一並給你們作東了!」
「不需要酒宴,只要紅燭一雙,馬車一輛即可。」曲醉雲的臉上煥發著動人的光彩,「成親之後,我便跟著他離開天府。但還請王爺幫忙留意,倘若有太子殿下的追兵……」
「我會下令沿途所有關卡一律放行你們,不得阻攔。而太子殿下能調動的人手有限,縱然有,我也會讓他們原路返回的!」
曲醉雲說了句,「多謝王爺。」然後轉眸看著方少良,問道︰「怎樣?你現在還敢娶我嗎?」
方少良眉色飛舞,「為何不敢?」
「娶我,可能會惹怒你的老祖宗,也惹怒太子殿下,而我的父母雙亡,是個不祥之人。你則前途似錦,還有如花美眷等你迎娶入門。而且我……我不願與人分享一夫。」
方少良眯起眼,沉聲道︰「你說了這種種的借口,倒像是你沒有定下心似的。別問我敢不敢娶你,我倒想知道,倘若你失約反悔……我該怎麼信你?」
「武王可做見證。」
「你發個重誓!」
曲醉雲默然一會兒,舉目看他,「我若違背諾言,便要我孤獨一生……」
他搖搖頭,「這個誓不夠重。」
「那……」他要她發什麼誓?
方少良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你要說,結果你背信棄誓離開我,便要我孤獨一生,不得幸福,而且……英年早逝!」
「少良!」她驚呼一聲。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但是看著他眼神中的堅定,她卻覺得鼻子一酸,忍不住流著淚笑他,「好傻!」
他伸手將她落在腮邊的淚珠擦去,一把將她擁入懷里。
看不下去的沈慕凌不得不咳嗽一聲站了起來,嘆道︰「我去給你們看看,哪間房能做你們的新房吧……」
有人才有家,天地之內,屋子無非是裝人之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中的那顆心,會駐足何處?
方少良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那顆心的留駐,不枉他說的那兩個字︰不悔。
就在今夜,紅燭高照,和風習習,沒有三媒六聘,沒有賓客盈門,沒有長輩到場接受他們的叩拜,沒有兄弟姊妹的親眼見證。
一雙紅燭,一句誓言,她將自己許給了他。這個她從小偷偷在心底喜歡,以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靠近的人。
方少良的指尖踫到她衷衣的衣帶時,她蜷縮著身子在他懷中輕顫,也許是因為天寒,也許是因為還不適應自己以女兒身和他這般親昵。
他淺笑著吻過她的鎖骨,柔聲安撫,「別怕,雲兒,你若不願,今夜也無須勉強。」
「我不是怕……」她紅著臉,「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新婚之夜應該是妻子取悅丈夫的吧?但是她要怎樣「取悅」?沒有人教過她。
方少良的喉中逸出笑聲,唇已在她的鎖骨下移動,褪去那些惱人的衣衫,她的身休雖不算極度曼妙,卻白晢可人,更令他的雙眸看出火來。
「你不用擔心,有我幫你。最起碼我們有這一夜,可以慢慢想該怎樣做?」他也沒什麼經驗,但總比她要強些。心知不能太過毛躁情急嚇到了不諳情事的她,于是兩人就像是彼此試探、取暖的兩只小動物,慢慢靠近,低低輕喘,深深交纏。
直到疼痛襲來,高潮迭起,彼此都忘了自己是身在異鄉,只是陷入醉生夢死般的歡悅之中,以至于一不小心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他的痕跡,他的背上也留下她的指痕。
在彼此的身上刻下了屬于對方的印記,這才是專屬和擁有。
從此夜,方為始。
新婚第一日,曲醉雲醒來時雙足伸在被子外,秋日的早晨實在寒冷,她雙腳都冰涼了,馬上將腳收回到被子里,一不小心踫到了身後那具溫暖的身體,與另一雙腿相撞。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來身旁怎麼會有個人時,一只溫暖的手臂已經將她禁錮得更緊。
「醒了?嗯?」佣懶的聲嗓,帶著一點鼻音,「今天我們該流亡四海了,你想去哪里?」
她還有些茫然,只是恍惚覺得肌膚相觸的感覺真好,她光果的後背和他暖實的胸膛貼在一起,仿佛兩個人的身體已經相連。
「你真的要過流亡的生活嗎?」她輕聲問道。他是名門貴公子,吃穿用度講究慣了,在家中時,一日三餐吃什麼都要按日子寫情,多少人看著他的臉色過日子,有老太太他們寵溺著,弟弟妹妹們敬仰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的人過什麼流亡生活?而且看著他為了自己吃苦受委屈,她又何嘗忍心?
風花雪月的日子敵得過風餐露宿的現實嗎?
一想到這里,她就不禁猶豫了起來。愛一個人,是希望他能過得更好,而不是要讓他為了自己犧牲改變。
「你成親的事我知道我攔不住……」她遲疑地說,「你是方家長子長孫,老太太和舅舅、舅媽對你也厚望般切,所以我更不能帶著你跑掉,讓他們失望。」
「難道你又想拋下我?」他的唇貼上她的背,「昨晚我們發過誓的,除非你想讓我英年早逝……」
「少胡說了。」她轉過身子,與他的臉近在毫厘,這樣親昵的距離讓她實在是有些不適應,連大氣都不敢出,甚至不敢和他的眼楮對視。「我是想……我,也可以陪你回雲疆。」
「哦?」他有些驚喜,因為他認定她的心結太深,不可能改變。
「但我不進方家。」她輕聲說︰「我在府外找一處小院子,你若是想去,隨時可以去那里找我……」
「原來你想了一個金屋藏嬌的折衷方法。」他哭笑不得,她最不想委屈自己,可是到底還是用了最委屈的法子。「雲兒,我若是要這樣委屈你,才能和你在一起的話,我昨夜就不會和你成親了。實話和你說……老太太雖然心中有了屬意的孫媳婦人選,但是……我已經當面回絕了。」
「什麼?!」她嚇一跳。「你──你怎麼說的?」
方少良嘆氣,眼底眸光蕩漾,「我和老太太說,我今生今世只娶一女,那人名叫曲醉雲。」
「你……你怎麼可以……」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鼻子酸澀,雙眼泛紅,「老太太不會答應的。」
「所以我便出來了。」
初見面時,他沒有告訴她,他是怎麼過那三個月的。
跋回家中,才知道家里出了驚天巨變,姑媽上吊自縊,曲醉雲不知去向。他震驚之下,立刻去查事情起因,後來才知道是方苑霞暗中告密惹的禍事。
他沒有去責問她,而是在一個月之內為她尋了一個婆家,用盡手段,將她嫁了出去。
而那個方苑霞的幫凶,在背後推波助瀾的方少楠他豈能再容下?
在為方苑霞找婆家的同時,他借口府中帳目太多,需要個幫手,便請父親同意讓方少楠一起過來幫忙。
方少楠覬覦財政大權許久,一得到這個機會哪有不往上撲的?
他故意放權,將方家三個酒樓和兩個錢莊都交給方少楠,等了兩個多月後,突然發難,查對帳目,結果發現方少楠私吞公款三千多兩。
這一下子老太太都震怒了,方少楠不但遭到父親一頓暴打,而且被轟到西府去住,永不許再插手方家的家事,他母親段姨太天天以淚洗面,只恨自己未能教出個爭氣的兒子來。
第三個月,老太太和他的爹娘商議,要為他訂親,他此時才公然說出自己的心中所屬,當然,縱然受寵如他,選定了曲醉雲這件事也讓老太太震驚並否決。
但他也不急于爭辯,自有他的想法。幾日後,他借口收到天府武王的邀請函,挑選攜帶了家中珍藏的酒器,獨自離開雲疆,前往天府。
其實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暗中和胡沖通信,了解曲醉雲的近況。知道她跟著胡沖到了天府之後,他雖然牽掛,但知道她有跡可循,總算也能稍稍放心。
他寫信給胡沖,懇請胡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甚至願意自減方家頭三年在酒廠上的收益。
但胡沖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回信說道︰「公子有情,我豈無成人之美?佳人有意,自有千里姻緣。」
千里姻緣,也需有一人肯走到對方面前,所以,他便來了。
今日,擁著心愛的枕邊人,隅隅私語,這才將許多故事細細告訴她。
曲醉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感覺唇上輕輕淺淺的啄吻,似在呼喚她「魂兮歸來」,她才恨恨地說︰「為何不在一見面時就告訴我這些事?」
「姑媽去世,方家有責。你不願意見我,我也模不透你的心思。若是先說了,怕你以為我是在故意討好施恩,以為我是善耍手段的陰險小人,所以……」
他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在面對她時會有一絲怯懦,不確定她對他的情意,會不會有他對她的這樣深,這樣堅定。
「既然如此,你就更得回雲疆去了。老太太年紀那麼大,怎麼可能禁得起你這樣離家出走?」曲醉雲有些著急。
無論如何老太太總是她的外祖母,對她們母女也一向不薄,若是因此害得老太太一病不起,她心中的歉疚就要變成負罪了。
「真的肯回去?」他笑問道︰「不是要我金屋藏嬌的那種?」
「大不了我先向老太太請罪吧。」她這輩子就這樣厚臉皮一次,只要老太太允許他們在一起,她甘願受任何責罰。
「雲兒別怕,有我護著你呢……」他眼中都是笑意,唇溫似火,縱然現在已是情晨,但畢竟是初夜剛過,如潮,兩人少不得又廝磨親熱了好一陣,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起身梳洗更衣。
兩人走出門時,只見剛才給他們準備洗漱用具的侍女還在門口守侯,微笑道︰「王爺在前面花廳等候,說二位如果有空了,就請過去一趟。」
一听到沈幕凌竟然在等他們,曲醉雲很不好意思,趕快拉著方少良就走。
他第一次被她主動牽住,心里是歡悅的,忍不住想伸臂攬她,又被她推開。
「在人家王府中你收斂些。」到底她還是矜持的。
沒想到走到花廳中,那里竟不只沈慕凌一人,不但王妃陳燕冰在座,就連胡沖都在。
胡沖看到他們,笑著搖頭,「你們這兩個孩子啊……成親這樣的大事就這樣決定了,也不叫我來喝杯喜酒,好歹我也算是雲兒的娘家人了吧?」
這一句「娘家人」,讓曲醉雲的心不禁動搖,感動得倏然跪倒叩首,喊了聲,「師父……」
「你既然喊了我師父,又這樣大禮拜我,我當有厚禮回你。」胡沖一邊扶她起來,一邊說︰「你師母知道你成親了,趕著將她珍藏多年的一對玉鐲子找了出來,算是送你的禮物。方大少,咱們兩家的酒廠,原本你說頭三年的利潤要讓我三成,我沒同意,畢竟我又不是賣徒弟。現在我反過來讓你一成,就算是我送給徒兒的嫁妝了。」
胡沖的慷慨豪爽,讓方少良和曲醉雲都很是驚喜感動。方少良笑道︰「胡老板痛快,我方少良自然也不是小氣之人,胡老板若是在方家的錢莊借貸銀子,十年之內不收您的利錢。」
陳燕冰在旁邊也抿著嘴笑道︰「你們男人啊,個個在女人面前充大方。不過曲姑娘的終身大事就這麼定下了?後面的麻煩都解決了?少良,你不是說你為了她遠避家鄉,家中的老人並不贊成這樁親事嗎?這事兒你想好解決之道了?」
一說起這事兒,曲醉雲的笑容就漸漸凝固了。
陳燕冰推了一把沈慕凌,「你倒是沉得住氣,把你的大禮拿出來啊。」
他輕咳了一聲,從身後拿出一卷黃續。竟是聖旨!
見眾人都疑惑不解地看他,他笑道︰「你們知道我現在是可以代天子降旨的,但等到太子登基之後,我可就沒有這樣的特權了,好在他還要一年才能親政,所以我也就以權謀私一次。」將聖旨交到方少良的手上,他認認真真地說︰「這一道旨意是給曲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