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梟將 第4章(2)

她苦澀一笑忽然轉了話題,問︰「公主,代嫁施南之事……可有定奪了?」

岳雲霓一皺眉,「今天是好日子,別拿那件事來煩我。」

「若是有人肯自請代嫁,公主同意嗎?」

「有人肯?誰肯?這宮里哪個傻丫頭終于想通了嗎。」

易微塵跪在她的腳邊,突然重重一叩首,「是奴婢。」

愣住,岳雲霓好一陣沒有反應過來。「微塵……你……你要代嫁?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你再熬幾個月就可以出宮了,你不是一直等著回家鄉去看望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月前病重,只怕已熬不到我返鄉見她最後一面了聲我弟弟也已娶妻,算是成家立業。家鄉那邊,我已沒有牽掛。既然公主這里需要人代為分憂,微塵……願意代公主遠嫁。」

岳雲霓怔征地看著她,良久之後眼眶一紅,拉起她,把手蓋在她的手上,「微塵,我知道你們心中必然都在罵我自私霸道,為了自己不去受苦,就逼著下人去代嫁。可是……人不為已天誅地天,在這宮里生活久了,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我雖然平對常罵你,但心中還是喜歡你的,否則我為何算計了這個、那個,偏偏不算計你?遠嫁之事非同小可,你嫁過去,雖然錦衣玉食少不了,卻也要受不少罪。頭一條,背井離鄉,永難回家,你受得了嗎?」

「奴婢願意。」在苧蘿或在施南有什麼分別?她的家早沒了。

岳雲霓見她神情鄭重,並沒有一絲玩笑輕率之意,先是驚訝,直到一個念頭閃過,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

這丫頭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吧?也罷,她算是盡心勸過她了,她還如此執意,又何不成全,也解決了自已的麻煩?

想到這里,她用才握住易微塵的手,「那,明日與我去面見父皇請旨,你這般心意敢當面和他說嗎?」

「公主請放心,奴婢決定的事倍,絕不改變,不會給公主添任何的麻煩。」

她微微勾起唇角,「好,你若是肯嫁,就算是幫丁我一個大忙,你放心,我一定讓父皇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讓施南國的人絕不敢小看你,把你當做真正的公主一樣對待!」

易微塵再次叩首謝恩,雖然明朝就能享受恩寵榮華,但是她的心底卻冷得如寒潭一樣。

她知道自已是太沖動了,如此輕率的決定自已的終身,可那又如何?

反正,她與心中摯愛的親人,已無交集。

她和情竇初開的對象,已無緣分。

以後的人生是什麼樣子,不用經歷,她已可以想像。但哀莫大于心死,她已失了一切希望,生與死,在此時的她看來都淡得像水,冷得似冰,了無差異。

自太子為他舉行的慶功宴月兌身,楚瀾光悠閑自得地走出皇宮,看了眼屬下為他牽過來的馬……笑說︰「難得月色這麼好,不如走走吧。」

沒有人敢說什麼,他的隨行護衛于是逮遠的緩步跟隨。這是他的規矩,沒有他的命令,不許靠他太近。

忽然夜空中風聲一響,一道黑影落到了他的面前,恰好隱身在隨從們無法瞧見的角度。

楚瀾光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淡笑道︰「你跟得還真緊,我才剛剛回來。」

為了不令人起疑,他緩步走著,而黑影亦在幽暗處緊隨,悄聲交談。

「殿下吩咐我在您回到苧蘿之後就立刻前來,有些事情不便在前線對告知。」

「是啊,前線那里人多嘴雜,熊國志雖然是個莽夫卻不是真的笨,何為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要瞞過他們的眼楮並不容易。」他踢了下腳邊的石子,「二皇子那里的情況如何?我輸了他兩陣,總算幫他扳回些顏面了吧?」

那人答道︰「殿下說他那邊的事情您不用擔心,他自已可以處理。只是最近苧蘿的皇帝不知在打什麼算盤?說是想將自已的公主嫁過來,與施南朕姻。您知道,施南已到適婚年齡卻一直沒有立正妃的就只有二殿下了,他很不想應這門親事,可是陛下似乎樂見其成。」

「朕姻?」楚瀾光挑著眉喃喃自語,「難怪今天晚上岳雲霓對我特別殷勤,大概是怕被拉去和親,所以想讓我救她吧?」他又想了想,眨眼笑道︰「這樣也好,逼著他早做決定,明明心中有人,卻在那里玩另一套,累不累啊。」

「二皇子還說,若是您這邊的地位穩固了,他還可以挑選幾個得力的人派過來協助,用起來較能信任。」

「他是不相信我,所以要找個人看著我罷了。」楚瀾光悠然一笑,「隨他吧,這邊的人我的確也用得不是很放心,依我的意思,你過來幫我就好,只怕他會舍不得。」

他又走了幾步,忽然站住,想起……「哎喲,倒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還沒去看那個丫頭。你先走吧,回頭去老地方找你。」

說著,他又囤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已身後的護衛們,「天色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我要找個地方再喝兩杯,就不讓你們陪了。」說罷,他反身就往回走。

而躲在隱密處的那道黑影已經倏然離開,不見蹤影了。

易微塵在得到公主的首肯,回到房間後,只覺得雙腳都是軟的,一下子晃坐在房內的登子上。

她剛才做了什麼?把自已賣掉了?

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咯咯咯地笑了出來,而且越笑越止不住,到最後連眼淚都流出來了,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易微塵,你真的很有種!

還記得娘怎麼和你說的嗎?

你的名字叫「微塵」,就是說你小得像一粗沙塵。這一生都不可能變成珍珠,你只要安安分分,小心謹慎地做好一顆微塵,任由別人從你身上踩過就好了,這就是你的命啊……

她止住了笑,眼底卻盈滿傷戚,在心底默默說著——

娘,女兒記得您的話,我一直在謹慎地做好我這杠「微塵」,我以前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可當我第一次想爭取什麼對,才發現這樣的自已有多態哀,即使我今天如此大膽地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像是做了反抗,但是我知道,無論走到哪里,我仍是一粗毫不起眼的、

永遠不會被人放在心頭的微塵……沒有光澤、沒有呼吸、無人在意、任人踐踏的微塵……

窗戶忽然響起了奇怪的咚咚聲,像是被人敲響。易微塵抬起沉重的脖子,殊起眼看向窗戶那邊,那個敲窗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她不解地走到窗戶邊。是風聲嗎?如果是宮里的人,應該會直接敲門才對,誰會敲窗呢?

打開窗戶,外面的冷風驟然撲到她的臉上,讓她打了一個寒顫,但漆黑的夜色中什麼也沒有,只有樹枝輕搖的黑影。

是風吹動窗子的聲音嗎?易微塵嘆了口氣,剛要把窗戶關上,忽然迎面見到個黑影,一只大手捂住了她將要發出驚呼的嘴。

「噓——別叫,是我。」

那熟悉的,帶著溫暖氣息的聲音驟然蓋過了冷風,撲到她的耳邊。她征征地看著那鬼魅一般站在窗外的修長身影,不知怎的,眼淚倏然奪眶而出。

「看到找平安歸來,怎麼不笑反哭了?」楚瀾光不解的問,笑眯眯地放開手,又向左右看了看,「你們皓月宮晚上怎沒個侍衛守在宮里?這可不行,萬一我是刺客,一下子就能潛入進來了,你們連抵擋之力都沒有。」

易微塵有想白他一眼的沖動。這個剛剛才像刺客般潛入的家伙,此時卻說得好像很為這里的安全擔心似的。

拿開手,他一下子翻窗而入,模著自已的肚子笑道︰「有點餓了,你這里有吃的嗎?」

她看看他,一聲不響地走出房去,不忘將門關好,過了一會兒,又閃身進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幾塊不知道她從哪里弄到的點心。

他看到點心時眼楮都亮了,也不管手干淨不干淨,拿起一塊就往嘴里塞,「那天在皇上面前不好和你打招呼,還想著下回見面要好好和你說說話,可怎麼今天設在夜宴時見到你?被罰在宮里干活了?」

楚瀾光就坐在床邊開開心心地吃著那幾塊點心,嘴里含含糊物地和她說著話,她則站在一邊專注地望著他。

他突然的出現,攪亂了她自以為平靜的心湖,而他依舊熟悉熱絡的招呼,仿佛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不曾變過。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終于將那幾塊點心吃完,楚瀾光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宮里的晚宴雖然熱鬧,但根本設工失吃東西,那麼多的文臣武將,非要和你說話,卻又不得不打點起精神應付,實在讓人倒胃口。」

一直是他在自說自話,她卻一句回應也無。

他終于發現到她詭異的沉默,抬眼看向她,「怎麼這麼愁眉苦臉的,因為我來的時間晚了嗎?怎麼突然不願意理人了?」

想起什麼似的,他從懷中模出一個小布包。

「你的耳環我好好地收著呢,你看,這耳環還真有效力,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笑著打開布包,那只耳環就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過來,我幫你戴回去。」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頭。

易微塵猶豫了一下,設有走過去,卻將另一只耳環也摘了下來,放到他手中。

他困惑地看著她,「這是什麼意思?」

「你那塊玉玦太貴重了,還是把它換回去吧。」她低聲說。

楚瀾光笑道︰「傻丫頭,你以為還換得回來嗎?那個掌櫃難道是傻子?我一塊玉玦可從買下他一間店了,他佔了那麼大的便宜,怎可能願意讓我們換回來?」

「可是……」易微塵急切地還要說話,忽然門口有人問道︰「微塵……你在和誰說話嗎?」

她愣住不知如何反應,幸虧楚瀾光伸臂一攬將她抓到床上,抬手放下帳簾。

此時屋外的人也推開門走進來,是個和易微塵年紀差不多大的宮女,她好奇地又問︰「微塵,我怎麼听你屋中好像有說話聲?」

易微塵尷尬地報開帳簾一角,露出自已的半個身子,「是我閑來無事嘀嘀咕咕地在自言自語,被你听到了?」

「哦,那還好。我還以為有什麼人偷溜進來呢。」那宮女傻傻地笑著,「怎麼這窗子還開著?這麼冷的天,你就不怕凍病了?」

「剛才……我想看看月亮,就把窗子打開了。」她信口編著謊言,心頭跳得厲害。萬一讓別人看見楚瀾光在自已的床上,這可真是大事了。她被怎樣責罰都無所謂,但楚瀾光肯定也得背了罪名,那他的大好前途也要毀了。

易微塵心中緊張得很,偏偏那名宮女很多事,非得去幫她把窗子關好,然後嚇囑她道︰「絮瑩死了之後,好多人都說這宮里有她的鬼魂……听著真是嚇人。」

「嗯,多謝你提醒。」提到絮瑩,她的心頭一沉再沉。

等那宮女出了房門,她剛要去把房門關好,卻被楚瀾光從後面一把抓住︰「絮瑩是誰?她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她也曾是這宮里的婢女,由于公主向陛下請旨,讓她做郡主代公主遠嫁。她不肯,就跳了井。」

「哦……還真是個好計策,可惜找了個傻丫頭。」

他漫不經心的話語卻讓易微塵听得心頭叫結。他也認為絮瑩自殺是因為傻嗎?

她陷入思素,楚瀾光則將那對耳環親手戴到她的耳朵上,低聲提醒,「送你的東西就別拿下來了,否則顯得我送的東西多不值錢似的。」

「你……該走了吧?」她垂著頭,明明應該臉紅的,可這時候卻覺得臉頰是冰涼的,「讓別人看到你出現在這里,我會說不清的。」

「是啊,我也知道這違反宮規,不過一直惦記你,不來看看你,總覺得放心不下。」他笑著,伸手踫了踫她的耳環,「好好戴著,以後別再拿下來了,我很少送人東西的。」

楚瀾光報開床慢,先去幫地把門鎖好,免得又有人闖遷來。

然後,他走到窗邊,回頭又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說︰「微塵,你相信嗎?我在外面打仗的這幾個月,經常夢到你。」

易微塵一怔,呆呆地看著他。

他緊接著笑道︰「就夢到你這副傻傻呆呆的樣子,害得我沒睡好打敗仗。好在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免得你老到我夢里騷擾我。」

他的嘴角上挑,笑得態意,但是看在她的心里全是一片傷痛。

以後,她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笑容了,那些曾經讓她心底感動過的、竊喜過的、偷偷幻想過的笑容,都將與她無關了。

她一發狠,咬牙說︰「你快走吧。」

他輕輕縱身出了窗扇,她立刻將兩扇窗戶緊閉,然後將背靠在窗子上,雙手緊緊捂住唇,用力地、無聲地哭出來——

因為長途返京很是疲勞,楚瀾光這天也是睡了許久,才伸著懶腰起身。

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府邸,這是在他回京前,皇帝就已經命人收拾出來的。就坐落在京城的城東,緊挨著熊國志的護國侯府。

這處宅邸原本是個被抄了家的禮部侍郎的府邸,前主人是個風雅的人,庭院敞亮而雅致,所有家具擺設都還在,又打掃得極為干淨,他還挺喜歡的。

楚瀾光起身之後,又在院子里繞了兩圈,才心滿意足地換了朝服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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