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2章

一早,九歌來到乘風殿,這里是她親娘皇後的寢宮,母女倆一同共進早膳。

席間,皇後提起道﹕「對了,昨天你父皇說要給你太子哥哥辦喜事,很快你就會有一位大嫂了。」

「新嫂嫂?是什麼人?」九歌生起一絲興趣的問。

「是丞相的女兒,叫雲初濃,人又漂亮又端莊,以後你要和你大嫂多學學,不要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讓人看了笑話。」

「哼,母後就是看著人家的閨女好,看著自家的閨女丑。」

女兒頗有醋意的話,惹得皇後哈哈笑道﹕「傻閨女,母後看著你什麼時候都是最好的。」

用完早膳後,從乘風殿離開,繞過了幾重宮院,前面不遠就是鶯和院了,遠遠的,九歌看到不少太監扛著箱子從里邊走出來。難道今天是鸞鏡搬家的日子嗎?

她繞進小院里問道﹕「你們是給鸞鏡皇叔搬家嗎?」

「是的,公主,我們要把王爺的東西搬到清心苑去。」太監放下箱筐,急忙躬身回答。

「鏡皇叔人也過去了嗎?」

「還沒有。王爺說,這些書是他最珍貴的東西,怕我們弄壞了,所以一直在這里看著。」

「好,我進去找他。」九歌說著向里走,廳上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她非常熟悉,是鸞鏡的,另一個卻是很陌生的女子——

「我找這本《青雲大典》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找不到。我爹說這本書絕跡世間,只怕是找不到了,沒想到今日能在你這里看到。」聲音中滿是柔柔的驚喜。

「你若喜歡,就先拿去看吧,我已經讀過幾次了。」鸞鏡平和的說道。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氣咯。我向來惜書,你不必怕我看壞。借書一月,屆期必定完璧奉還。」

九歌踏步進去,只見在廳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鸞鏡,他對面的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

對方一身淡雅紫色衣裙,雲鬢松松縮就,秋波流轉之時,極具神韻,她注視著鸞鏡的眼神里飽合傾慕,兩人的笑容竟出奇的相似,同樣的平淡從容、幽遠高潔。

她的心中猛地像是被人捶了一下,掛在嘴邊的笑容垂了下去。

听到腳步聲,兩人側目過來。鸞鏡笑道﹕「九歌,特意來為我送行嗎?」

九歌的眼楮卻只盯著那個女子,眉心緊皺,倏然一轉身,走出院門。

一股無明火此時佔據在她的心底,郁結成球般讓她煩躁不已。

眼前不停徘徊旋轉的,都是剛才那女子和鸞鏡微笑相對的樣子,漸漸的,那兩張笑臉竟然迭成了一張,她忽然鼻子一酸,悲從中來,淚珠幾乎就要滴落。

「九歌,走慢點好嗎?」

沒料到鸞鏡會追來,他聲音有些急喘不定。她詫異地回頭,只見他走得滿面通紅,正扶看一棵大樹大口喘氣。

她連忙跑過去,責備道﹕「你走這麼快干麼?你身體不好,禁得起這樣行走嗎?」

他冷不防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的一點濕潤。「九歌,你哭了?為什麼?」

「不是哭,那是被風吹的。」她搶著抹掉最後的一點淚光,強作漠然。

他一笑,改握住她的手,「剛才怎麼一語不發就跑掉了?」

「你院子里有客,我不該打擾。」她說著違心的話。

「那個「客」,其實是你未來的家人。」

「啊?」九歌不解地抬起頭,「是誰?」

「當今雲丞相的女兒,你來來的大嫂。」

「哦,她就是那個什麼雲初濃啊。」

「她的閨名我不知道。」

她瞥他一眼,「不知道人家的名字,還和人家聊得那麼開心?」

「她正好入宮見陛下,路過院門口看到我在搬書,就好奇地進來問問。」

「這麼說來,你們今天才認識?」

「片刻之前。」

九歌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但還是扁著嘴,卻換了教訓他的口吻,「鸞鏡皇叔,你別怪我多話,她既然是快要當太子妃的人了,你還是不要和她太親近為好,要不然流言蜚語傳出來,對你不利。」

他好笑地看著她,「她只是我的晚輩,就如同你一樣,能有什麼流言蜚語?」

「哼,什麼晚輩,你也只比我大十歲而已。」

「但輩分就是輩分啊,民間不是有句俗語說﹕‘拄拐杖的孫子,搖車里的爺爺。’嗎?」

她睜大眼楮,「你真的看重輩分這種東西?」

鸞鏡反問﹕「世人有誰不看重?」

九歌低下頭,呢喃道﹕「我就不看重。」

「那是因為你還是個孩子。」他的手指輕輕拉了拉她的小發辮。

「我已經不是孩子!」她有點生氣地甩掉他的手,「別人把我當做孩子也就罷了,你怎麼也把我當孩子?我已經十七歲了。」

「十七歲了嗎?九歌公主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鏡的眸子里亮起意昧深長的光痕,「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有這個福氣娶到我們的九歌公主呢。」

九歌忽然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丟下一句,「不用你操心,你又不是我父皇母後。」然後就飛也似的跑掉了。

鸞鏡緩緩走進禮宮正堂的大門,兩邊的禮官都只是掃了他一眼,沒有立刻站起身,眾人抱抱腕,零散地喚著,「王爺。」

他含笑點頭致意,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鸞鏡王爺的出身,他沒有可以倨傲的本錢。在這里,他名義上是禮宮持文理事,但其實也只是個閑差,休想掌什麼大權。

偌大的屋里,他揀了一處角落坐下,有人抱過來一堆書卷放在案上,對他說﹕「王爺,這些是昨日剛剛由陛下御批的公文,要譽錄一份轉發至各地的府衙。」

卑就到此,意思就是﹕所有譽錄的工作都必須由你這個王爺做了。

鸞鏡依舊面帶微笑,「什麼時候要全部錄完?」

「最好今日都能錄完,因為各地府衙催得很急。」

這厚厚的一落公文,若要全部在今天譽錄完畢,意思就是他這逃詡必須坐在這里,從白天埋頭苦干到深夜。但鸞鏡只是點點頭回應,「我知道了。」接著親自動手磨墨鋪紙,動手譽抄。

旁人不免好奇,這王爺的脾氣真如傳言中的那般好啊,若是換做別人,早就惱了。

「縱使金鱗池中物,未必騰雲便是龍啊。」不知哪位大人故意感慨的吟了這兩句。

他聲音不大不小,全屋的人都听到了,唯有鸞鏡充耳不聞似的,只是低著頭,奮筆疾書。

眼看日頭到了正午,所有官員相互邀約著出公門去吃飯了,可鸞鏡依然低頭抄寫,四周空空蕩蕩的,他也不以為意。

「人都去哪兒了?」清脆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帶著十分的惱怒之意。

鸞鏡聞聲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肩脖,眯著眼看向門口的那道身影,陽光刺得他的眼楮幾乎都要睜不開了,只能依稀看到來人的輪廓。

「九歌?」他不確定地喚道。

丙然是她,她手中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憤慨地大步走進來,「我就知道這些文官最會偷懶把你丟在這里餓肚子,他們倒出去享受。」

「該是用飯的時辰了,他們只是去吃個飯,一會兒還要回來的。」鸞鏡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腿竟麻得站不起來了,幾乎沒了知覺。

九歌發現他的異狀,幾步跑到他跟前,將食盒放下,急急地伸出雙手幫他按揉著兩條腿,無限心疼地說﹕「你坐了一上午都沒有動一下嗎?」

眼角余光看到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卷宗,她再度惱怒。

「這些東西都是他們丟給你做的?他們把你當成什麼了?」

「這本就是我該做的事情。」鸞鏡解釋,「我是持文理事,就該負責這一類譽錄抄寫的案頭工作。」

她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不早說?早知道父皇給你的是這樣的苦差事,我寧可你還留在蠻和院彈琴讀書,絕不來這里受這份閑氣!」

鸞鏡笑道﹕「出來走走也好。說實話,常在宮里還真不知道外頭是這麼大,天高氣爽的,連雪景都比在鶯和院看時壯觀了些,一眼望去,綿延十數里的白,煞是美麗。」

九歌皺著眉心,將食盒打開,每一層都是精致的菜肴,她捧著一個小碗,拿出一雙筷子遞給他,「我猜你第一天來這里,那些狗奴才肯定是狗眼看人低,絕不會好好伺候你,所以我從宮里帶了這些吃的過來。只是沒想到他們惡劣至此!算了,以後我天天送飯給你吃,才不希罕他們的破狗食!」

他笑著接過筷子和碗,「多謝你為我想得這麼周到,只是天天來還是不要了,會被人嘮叨閑話,陛下知道了也會不高興。」

「閑話?我們有什麼閑話可說?」

「好歹你是個姑娘家,雖然人人都知道我們是叔佷,但你正當青春妙齡,而我……也不算太老吧?走得太近難免會引人非議,人家才不會想我們之間只是親情相護,萬一傳出些中傷你清譽的話,我就罪大惡極了。」

九歌靜靜地听他說完,卻一笑道﹕「我才不怕這些,讓他們去傳好了,誰敢在背後議論我的長短,我就叫父皇把他的舌頭剪了。」

「好大的公主脾氣。」他伸出一指揩了她挺俏的小鼻子一記,笑道﹕「但是我的話你必須听,否則以後無論你再給我送什麼吃的穿的,我都不敢要了,走路也只得繞著你走,躲得遠遠的。」

她急急地答應,「好吧好吧,听你的,以後我一定少來。但是這幫人要是欺負你,你可一定要告訴我,你好歹也是個王爺,憑什麼給他們做下人?」

鸞鏡嘆了口氣,「九歌,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記住?我是——」

「是罪臣之後,是吧?」她截住他的話,「我很不愛你總是記著這件事。哼,我只恨我不是個男孩,倘若我是皇子,就一定要爭當這個皇帝。」

「為什麼?」他深邃的眼中幽幽閃過一抹光。

「如果我當了皇帝,就可以給你平反,恢復你所有的爵位封賞,不允許任何人再看不起你,拿你爹的事情羞辱你。」

鸞鏡笑了。「可惜你不是皇子,只是一位公主。」

她聳聳鼻子,「听說中原還有女人可以做皇帝,我們四海鄰國也有女皇的,說不定有一天我真的能當皇帝呢,哈。」

「好,你就慢慢想吧,但是這樣的話千萬不要說出去讓別人听到了,被太子和陛下知道,你想他們會開心嗎?」

九歌哼了一聲,像是不想再和他爭辯什麼,沒有再多說。

今兒個九歌到鳳棲殿時,鳳皇正在和太子聊天,看到她忽然來了,他高興地對女兒招手——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九歌,朕正和你太子哥哥說你的事情呢。」

「我的事情?」她嬌笑地問﹕「我有什麼事情可以讓父皇和太子哥哥在背後嚼舌根的?」在父皇身邊坐下,她一邊撒著嬌,一邊和父兄們打趣。

鳳皇揚手做欲打狀,笑罵道﹕「越大越沒規矩了,敢這樣說你的父皇和兄長,什麼嚼舌根?我們又不是長舌婦!而是在討論你的終身大事。

九歌心頭咯噎一下,臉色一沉,「父皇是嫌養我太費神,所以要早早把我打發出宮嗎?」

「怎麼會?父皇巴不得你一輩子留在宮里,做父皇的乖女兒,可是眼看過完這個月你就滿十八了。你去民間打听打听,到十八歲還沒有嫁出去的閨女有幾個?外面大概會傳言說朕生了個丑八怪的女兒,嫁不出去了。」

她板著臉說﹕「我就是一輩子都不嫁人,隨他們說去,反正又不會缺胳臂少條腿兒的。」

「那怎麼行。」鳳皇一擺手,「那天我听了你母後的一些意見,她說你挑三揀四,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看來尋常男子是不能人你的眼了。今天你大哥到朕這里來,和朕提了一個人選,朕倒是覺得很不錯。」

九歌心弦一緊。「誰?」

鳳皇看著她的表情,不解她的心事,哈哈笑道﹕「看你這丫頭,嘴上說不急,其實心里才急呢。愉兒,還不趕快告訴她?」

鳳星愉笑咪咪地說﹕「九歌,這夫婿你肯定滿意。他是南黎國的南昭英王子,自少年時期渡海來我鳳朝學習文化,今年正好十九歲,到了明年就要回國登基。他的文采武功父皇都親眼見過,絕對是一等一的人物——」

「我不要則九歌喝道,「原來你是想把我遠嫁到外國去!什麼南黎王子!什麼文采武功!我才不要!」

鳳皇沉下臉來,「九歌,這是大事,不僅關系到你,也關系到兩國的邦誼。你既然是一國的公王,就該知道你肩負的使命。父皇也不忍把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但看來看去,只有讓你嫁到南黎為後,才不算辱沒了我朝九公主的名號。」

「什麼怕我辱沒名號,分明是你們要把我當做和親的禮物送人。」眼淚倏然沖出她的眼眶,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一手指向鳳星愉,「太子哥哥,我以為你是真心疼我的,沒想到你這樣設計我,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了?」

她和他還有個心結未解呢,日前,他在朝上舉薦鸞鏡去南方賑災,這舟車勞頓啊,哪是鸞鏡受得起的,但皇命既下,鸞鏡那死腦筋根本不可能違抗,還阻止她去向父皇說情。說來說去,都怪太子哥哥多事。

鳳星愉沉沉地說﹕「九歌,大哥是為你好,不想你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混日子,怕你有一天誤入歧途。」

九歌暴怒反駁,「你們都是正道,只有我是歧途?我還沒有走歧途給你們看呢。」

撂下話,她沖出殿門去,鳳皇心中不忍,想命人去安撫,但鳳星愉擺手阻止。

「父皇,此時您不狠心一點,這丫頭是不會答應嫁人的,難道您真的要她當一輩子的老姑娘不成?」

鳳皇嘆道﹕「但是嫁到南黎那麼遠,朕和她母後實在是舍不得……」

「父皇別忘了,南黎答應了我們,只要聯姻成功,就會送來大批的鐵器當做聘禮。眼下大氏國磨刀霍霍,似有準備向我們發動一場大戰,我國的鐵礦向來匾乏,如果兩軍交鋒,只怕會無法應付,更無勝算了。如果九歌一人就能保得鳳國兩百年的基業,讓她犧牲一下又算什麼呢?」

沉默許久,鳳皇雖然沒有發表意見,但顯然已算是默許。

餅了一陣,他又抬頭問道﹕「這丫頭這麼堅決地反對嫁人,無論提親哪家公子她一慨否決,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經有了心上人了?這丫頭的膽大性格,該不會和人私定終身了吧?」

鳳星愉心中想起自己平日里的觀察,古怪地笑笑,「兒臣想……應該沒有誰有膽子敢覬覦我們的九公主的。」

那個人……諒他也無法有什麼作為吧!

九歌跑得很急,淚霧迷眼,讓她看不清路,她知道自己一路撞到了很多東西,包括許多人,但她根本不想抬頭去看,風將熱淚吹飛過臉頰,冷了心那種冰涼的流動,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覺。

猛地,她的身子被人硬生生地扯住,一道久違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九歌,怎麼跑得這麼快?」

她霍然仰頭,淚眼蒙朧地看著眼前人,頓時眼淚驟然如潰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她一下子撲進對方的懷里。

這淚水是思念,他被派去南方賑災,他們已一個月不見;這淚水也是委屈,她真氣她自己的人生沒法自己作主,非得像這樣被父兄捏在掌里。

鸞鏡一怔,輕輕拍拍她的肩頭,柔聲安慰,「有人惹九歌傷心了嗎?我希望那個人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她邊哭邊說﹕「我之前不讓你去那麼遠的地方賑災放糧,我都說過了,會去找父皇為你說情,不讓你去,可你偏要去,一走就是一個多月……」

他溫熱的手指輕輕抹去她的淚水,「原來是這樣。我說過,那是太子和陛下對我的器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在陛下面前能好好表現嗎?現在我總算平安回來了,公主殿下該笑,不是該哭啊。」

他淺笑盈盈的聲音並沒有立刻平復九歌心中的焦慮和悲傷,不過總算稍稍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你……你好像又瘦了點。」

「天天在河堤上轉,總是要累一些的。」

「我听說你要過幾天才回來。」

「本來是要晚幾天,但後天就是公主殿下的芳辰了,我要趕回來送壽禮啊。」

九歌雙眸一亮,心底的烏雲被吹散了些。「你為我準備壽禮了?是什麼?」

鸞鏡笑道﹕「金山銀山公主都見得多了,會在乎我的壽禮嗎?」

「哼,你一定根本沒給我準備禮物,所以拿話繞我。」她嬌噎著轉過身去。

須臾,一個小小的吊墜出現在她眼前,這是一顆瑩白如王的石子,石子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歌」字,石頭被鑽了眼兒,用一條紅色的絲繩穿過,長度剛好可以戴在頸上。

她先是一怔,然後驚喜地說﹕「呀,這是什麼?」

「是我在河邊撿到的一顆石子,不知道被河水沖刷了多少年,已經像塊玉石一樣圓潤晶瑩了。不知怎的,我看到它,忽然覺得好像看到你,就親手在上面刻了你的名,找工匠打眼穿繩。這禮物微薄,公主如果不喜歡的話,可以隨手丟掉。」

她急忙從他手上扯過那個吊墜,逞自掛在脖子上,對他嫣然一笑。

「我喜歡,我會一直把它掛在脖子上,到死也不拿下來。」她拉起他的手,「走,到我那里去,看你這麼瘦,我那里有好多吃的,一定可以把你喂胖些。」

鸞鏡擺手道﹕「今天先算了,陛下那里等我去復命交旨,我若是先去你那里,就亂了規矩。」

「那晚些時候我給你送到清心苑去。你等我啊。」九歌終于破涕為笑,讓她滿是淚痕的臉上看來更加惹人心憐。

他點點頭,目送她喜孜孜的捧著那個吊墜離開,正要往鳳棲殿邁去時,花木扶疏之中不意走出一個人,那人像是站在那里許久了。

「你離開了一個月,還是這樣拴著九歌的心啊。」說話的是宋星桐,「只可惜啊,九歌這枚棋子你是用不了多久了。」

鸞鏡側目看著他,「殿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二皇子故作防備的說﹕「太子已經向陛下進言,要將九歌許配給南黎王子南昭英,父皇好像也已經答應了,估計一年內,九歌就會嫁到南黎去。雖然她在宮里是可以幫你不少,但是好在這一次你順利賑災,讓父皇對你另眼相看,將來就是沒有了她,你也可以平步青雲。」

鸞鏡的手指在身側悄悄捏緊,指上依稀留有的余溫殘香都在這一刻漸漸冰涼。

九歌,要出嫁了……

晚上的清心苑,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清澈如水,寧靜如心。

鸞鏡在院中擺上一壺清酒、兩個杯子,九歌打開手邊的食盒,端出幾個果盤。

他看了一眼,有些訝異地問﹕「桃花醞?」

「你認得這個?」她笑著解釋,「這是太子傍晚送來討好我的,說是大氏國的什麼水果做的,味道很特別,我都還沒有吃呢。」

「這種水果長在大氏國的水邊,叫醞芒,顏色是粉色的,遠遠看去,好像一片桃花林,听以做出來的點心又叫桃花配。」

听了他的解釋,她不禁嘖嘖稱贊,「還是你博聞強記,宮里就沒有幾個人說得清它的來歷名字。」

他打趣道﹕「你一個下午哭哭啼啼,別人就是說給你听,只怕你也沒心思去听。」

「誰一個下午都哭哭啼啼了?我就是生氣掉了兩滴眼淚,結果被你看到,別拿這事來取笑我。」她故做不悅地打了他肩膀一下。

「到底為什麼哭?你一直都沒說清呢。」鸞鏡瓣了一塊點心,遞了一半給她。

九歌接過來,卻變得有些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你這次出去,有沒有看到什麼漂亮的姑娘?」

他失笑回應,「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秦樓楚館的,哪能遇到什麼漂亮姑娘?」

她的神情顯得心事重重,一臉欲言又止的,又好一會,才再問道﹕「鸞鏡皇叔,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他想了想,卻搖搖頭,「不知道。」

「總有個大概的樣子吧?比如,溫柔的,還是活潑的?」

「不好說,也許等有一天我見到她,心中有了「命中注定」這四個字,就算是遇到了。」

「那,你現在心中對誰有過這種感覺嗎?」她的心都提到喉嚨了。

他卻只是淡淡地說﹕「沒有。」

四周一下子陷入寂靜,只有鳥叫蟲嗚。鸞鏡吃了口餅,再抬頭時,看到九歌竟痴痴捧著酒杯,杯口放在唇邊,似是忘了喝還是不喝。

他一笑,伸手將她的杯子拿過來,「杯中都沒有酒了,你捧著它做什麼?」

她干笑道﹕「是啊,我怎麼會忘了斟酒呢?瞧我也不知在發什麼呆。」

「我听說,你要大喜了?」他將杯子注滿,再遞給她。

九歌低下頭,「這件事連你都知道了?」煩躁的情緒已經少了許多,似乎她正逐漸開始接受這個現實,認命了。

「南昭英那個人我認識,的確是個不錯的青年才俊,日後如果能統領南黎,應該會是一代明君。」

「可我不想嫁他。」她悶著聲道﹕「我不想嫁給我根本不喜歡的人。」

「你只是還沒有見到他,如果見到了,也許你會改變想法也說不定。」

「如果你的心里有喜歡的人了,你還會喜歡別人嗎?」

九歌的質問讓鸞鏡怔了怔,她火熱的目光讓他一時語塞。

最後,他苦笑了下,「也許……不會,但怎知後來的人不會好過先前的人呢?」

「我就是知道。」她喃喃細語像是說給自己听似的,眼神卻是清靈靈的看著他的。

「後來的人再好,也好不過先前的人,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我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她眼中的深情和堅決,足以讓人動容,鸞鏡望著她糾結在一起的眉心,緩緩開口,「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也並非沒有辦法。」

「真的?什麼辦法?」她聞言大喜,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快說!是讓我去向父皇求情嗎?」

「這件事關系到兩國邦交,如果陛下認定了,是不會改變的。你要想從這種聯姻中逃出來,關鍵要看那位南黎王子的態度。」

「我去找他!」九歌急急地站起來。

鸞鏡連忙拉住她,「現在天黑了,你堂堂公主去找他做什麼?當面退婚?這種羞辱你讓他怎麼受得了?」

「那,我怎麼辦?」她焦慮急切的問。

他笑盈盈,引導似的問她,「你知道怎樣讓別人討厭你嗎?」

「啊?」她一愣。

「讓別人討厭你,甚至是厭惡你到恨不得繞著你走,躲開你,逃離你,再也不想見到你……」

九歌到底是冰雪聰明,明眸閃爍了幾下,赫然明白了。

她嫣然一笑,「我想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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