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7章

鳳朝皇宮里,安靜得像沒有一絲呼吸似的。

皇後忐忑不安地坐在乘風殿,等待看外頭傳來的消息。

見到一名宮女勿忙地走進來,她立刻緊張地問﹕「怎麼樣?有九歌的消息了嗎!」

「听說大軍已經在返回皇城的路上,估計這一兩天就會到了。」

皇後焦慮地喃喃自語,「該怎樣通知九歌,讓她不要進城啊……」

爆女又說﹕「宮里到處都是禁衛軍,守衛非常森嚴,要想把消息傳遞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總要找到方法啊。」皇後急道﹕「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九歌回來送死。」

她急得在原地來回踱步,這時,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口,鳳星桐的聲音跟著響起——

「母後想出來國璽放在哪兒了嗎?」

皇後渾身一震,看著他,強作笑容道﹕「這個……還沒有想起來。你不要看急嘛。」

「母後,請你最好不要和兒臣故意拖延時間。」他陰陰地笑著,「就算拖到九歌回朝,兒臣還是一樣要做這個皇帝的。滿朝文武凡是反對兒臣的,兒臣都已把他們關了起來,現在鳳朝上下,誰還可以與兒臣爭鋒?母後就不必逆勢而行了。」

皇後壯著膽子說﹕「不是我逆勢而行,而是你想逆天而行,你明知道你父皇要把皇位傳給九歌,卻還如此大逆不道。」

「父皇是神智錯亂才會作下那樣的決定。」他的言詞非常不敬,「哼,以為中原天朝出了個武則天,我們鳳朝就也要有一個嗎?」

他的聲音一冷,「兒臣再給您一天的時間考慮,如果您乖乖地交出國璽,兒臣還是恭恭敬敬地奉您為皇太後,否則……就別怪兒臣翻臉無情了。」

說罷,他反身離去。

皇後面色如土地跌坐在玫瑰椅中。

爆女在旁邊戰戰兢兢地听看,此時,她湊過來說﹕「皇後娘娘可要早作打算啊,听二皇子的口氣,似是連您都不能放過,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皇後長嘆一聲,「他娘親死得早,他一直認為自己沒當上太子是因為他娘的出身低賤,所以對所有人都懷恨在心。陛下也是看出他心胸狹窄,才不肯將皇位傳給他,只是沒想到,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如今我還能和誰商量去?」

爆女想了想,提議道﹕「要不要把太子妃找來一起商量?」

皇後遲疑著,「她現在能過來嗎?」

「奴婢去找找看,好歹多一個人,多一份主意。」

她嘆著氣,點點頭。

等了好久,雲初濃這才終于跟隨那名宮女來到乘風殿。

皇後一見到她就像是見到救星,緊緊拉住她的手,「初濃,你有沒有可能聯系到你父親?」

「我現在已經不能出宮門了。」雲初濃回道﹕「即使是到這里,一路上也有幾路人對我盤查。母後,看來宮變是近在眼前,不可避免了。」

皇後聞言,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造的什麼孽?為什麼陛下會出事?為什麼星桐那孩子要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我只想保住九歌,可是,卻沒辦法給外面送出消息。外面的文武大臣,真的都很支持星桐造反嗎?」

「怎麼可能……二皇子是這樣和您說的?那不過是他騙您的鬼話,不用相信。」雲初濃沉靜地分析,「造反之事,自古以來,海域內外,哪朝哪代可以容得的?但是現在九歌公主不在,大臣若是反對也無施力點,所以大家隱忍不發。」

「可是……都不出頭,我們婦道人家能做什麼?」

她低頭想了想,忽然問道﹕「您有鸞鏡王爺的消息嗎?」

「鸞鏡?」皇後皺眉,「他不是一直在兵宮那里?是了,他也是星桐的人吧?」

雲初濃詭異地笑答,「鸞鏡已經不在兵宮了,如果我猜得沒錯,只怕他現在在九歌公主身邊。」

「在九歌那里?」皇後又是不解又是擔心,「那他會不會對九歌不利?」

她笑得更加深沉,「母後還不知道嗎?鸞鏡和九歌的關系。」

「鸞鏡和九歌的關系?」皇後更加困惑。「他倆還有什麼關系?」

雲初濃咬看唇角,「九歌對鸞鏡一往情深,而鸞鏡對她,似乎也……志在必得。」

她的話讓皇後驚得幾乎快跳起來,濃濃的驚詫在乍白的臉色上浮現。

「老天爺啊——」

此時被雲初濃議論的兩位主角,正在距離鳳朝皇城不到十里的一座小山村中。

撤返的大軍並沒有按照慣例整隊前行,而是分散成二、三十支分隊,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悄悄向皇城包圍而來。

鸞鏡與九歌就帶著其中一支部隊,先行抵達了皇城外的這座小山村中,暗自埋伏。

當務之急,他們要了解皇城里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是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攔阻在城門之外,得到的唯一消息是——城門已經封鎖,所有要進城的人都要進行嚴格的盤查。

「看來皇城的確有事,而且是大事。」九歌憂心如焚,「父皇到底出了什麼事?」

鸞鏡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能說。

他這一整天忙著繪制皇城的防御圖。

九歌看到成圖時十分驚詫。「這圖你以前畫過嗎?」

「曾經在兵宮見過一次。」

他過目不忘的本領和極強的畫工簡直超過她的想象。

「你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九歌忍不住嘆道,「你現在要是說你能未卜先知,我都信了。」

「只不過是畫張圖,也能得到公主這麼高的評價?」他戲謔地說,同時在畫上點了幾處,「這里和這里的守城將領,都是二皇子的心月復,且是皇城守軍中的精銳部隊,日後如果要突圍進去,這幾處應該避開的。」

她認真地看著那張地圖,問道﹕「二哥會不會以為我們要乖乖地回朝,不會對他有所防備?」

「我們撤回來的速度很快,外人看來,的確像是奉旨而行。」

「如果我們能夠打得二哥一個措手不及的話……」

鸞鏡放下手中的筆,「你在想什麼?」

她轉著眼珠笑答,「我覺得,我們應該從二哥防守最嚴密的城門進去。」

他稍一思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從他的精銳部隊下手?這方法並非不可行,只是得冒一定的風險。」

「我們無論從哪個城門攻進去,都是要風險的,不是嗎?」她沉吟道,「既然要冒險,不如冒一個最大的,得到的結果說不定也是最好的。」

鸞鏡一笑,「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好吧,我同意,不過計劃實施的時候,你我要分開帶兵。」

「為什麼?」

「指揮官不能聚在一起,萬一一個被捕,還有另一個可以前來營救。」

九歌又轉起眼珠子,「二哥知道你到我這里來了嗎?」

「我沒有和他說,但是我這麼多天沒有去兵宮,他找我也找不到,應該猜想得到我會在你的身旁。你又想怎麼樣?」

「我想……誘二哥出來。」

「不行。」

他斬釘截鐵的否定讓她不服地追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危險。」

「你去敵營談判不是也很危險?」

「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你和我,不一樣。」

九歌倏然躍起,「好啊,你看不起我?」

鸞鏡嘆氣,「九歌,這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二皇子若是和你見了面,反囚住了你,我們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白費。」

「不是還有你?」

「我?我又不是皇位繼承人。」

「若我要傳位于你呢?」

鸞鏡皺起眉心,「又胡說。」

九歌忽然撲進他的懷里,像牛皮糖一樣在他身前碾來滾去,「你老是把我當孩子,可是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當真的。」

「九歌,皇位繼承是大事,不是你隨意一句話就可以變更。我的職責是保護你登上王位,不是篡權奪位。」

「我就讓你篡了,又怎樣?」

他听著她如此任性的話,聲音一冷,「那我只好離開。」

九歌呆住,她沒想到她的想法會讓鸞鏡如此嫌惡。「你就這麼不想當皇帝?」

「因為……這個皇位不屬于我。」他習慣性地撥著她的頭發,蓋住她有些受傷的眼神,然後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她卻不滿足于他這安撫的一吻,牙齒立刻咬住他的唇辦,主動伸出舌尖挑開他的唇齒,讓他的呼吸驟然節奏變亂。

「小東西……」他喘著氣笑道﹕「越來越沒有個公主樣。從哪里學得這麼輕浮?」

她也喘看氣頻頻而笑,「為了拴住你的心啊,萬一哪天有個更輕浮的姑娘勾走你的心,我可怎麼辦?」

「要比你輕浮,可還需要點功力。」

鸞鏡的話像是挑逗,惹得她皺起眉,伸手扯掉他的腰帶,吻上他的脖頸。

他驚詫她的主動,連連倒抽冷氣,「不對,你、你這是有人教過,是誰……」

九歌抬起小臉,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表情,得意地嘻嘻一笑,「我買了幾本蘇全子的大作,認真的參考了一下。」

「蘇全子?」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那人是鳳朝有名的畫手,專為有窺私欲癖好的皇室貴族而畫,他的作品一幅就價值不菲,這丫頭居然斥資買了好幾本?就為了學習里面的技巧?

「你這份心思,用到參研國事上肯定會大有進益。」鸞鏡感嘆道。

「你若是肯好好教,就會知道我是一個可造之才。」九歌溫潤如王的身子綿柳似的貼在他的胸前,眼波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接下來的事情還要我主動嗎?」

他再嘆一聲,「你有本事點火,卻沒本事滅火嗎?」但還是反身將她壓下。

「眼前局勢這樣緊張,你我還有心情在這里兒女情長。」他苦笑著一手支腮,俯視著她。「九歌公主,我希望你不是真的把我當成你的男寵了。」

「怎麼會呢?」她忽然變得有些羞怯,或許是這樣暖昧的姿勢已經達到她身為女人所能承受的撩撥底線,抑或剛才她的主動和大膽本就有過度表演的成分,所以當他用灼灼逼人的目光盯著她的時候,她的眼神便開始閃爍了。「鏡,我只是覺得……和你在一起,我才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

她的柔聲低語讓他心頭一震,說不出那感覺是欣慰、辛酸,還是心痛?

于是這一夜他給予她最溫柔的思緒,讓她沉浸在他的溫暖中,忘記了所有的焦慮擔憂,只記得全心全意地成為他的女人。

清晨,鳳朝皇城門前,一隊人馬從遠處疾馳而來,一馬當先的是名女子,臨到城門前,大聲疾呼,「開門!」

守城的士兵不認得她,問道﹕「你是誰?進城做什麼?」

女子身邊的一名士兵喝斤,「瞎了眼的混帳東西!這是九歌公王,外出狩獵回來,現在要回城,還不開門?」

守城士兵听呆了,又不敢私自作主,于是急匆勿去跟隊長報告。

隊長也作不了主,便再上報最高將領王將軍。

王將軍听到這消息大吃一驚。他從來沒听過九歌公主出城的消息,她不是都在自己的公主府養病嗎?怎麼會突然跑到城外打獵去?

急急地上了城頭,向下一看,果然是九歌公主,正在城門外不耐煩地用馬鞭抽打路邊的雜草。

「怎麼還不開門?」九歌仰起頭,一眼看到正在探頭向下看的王將軍,大聲又說﹕「本公主現在是皇太女了,你們不知道嗎?居然敢這樣輕慢我!小心我上報父皇,砍了你們的腦袋。」

王將軍低聲對身邊人吩咐,「趕快去告訴二皇子殿下這邊的情勢,我會拖住她。」

接著,他笑著對城下的九歌說﹕「公主殿下別生氣,目前城內出了點小狀況,正在戒嚴搜查,所以末將不敢給公主開城門,以免放走了欽命要犯。」

「混賬!」九歌杏眼圓睜,斥責道﹕「開個城門讓本公主進城的工夫,就會跑掉什麼要犯嗎?那你這滿城的守軍莫非都是吃干飯的?再不開門,你就是請本公主進城,本公主都不進去了!」

他知道眼下若是不留下她,任她離開,而二皇子那邊知道了這里的情況,就更要責備他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留住再說。

他笑咪咪地親自打開城門,躬身迎接,「參見公主。」

九歌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逞自帶著十幾名侍衛,縱馬進了城門。

而就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有一支近千人的部隊已秘密埋伏。

鸞鏡傳令下去,「只要看見城頭上的旗幟倒下,即刻攻入城中。」

城內,王將軍請九歌下馬休息,想拖住她回宮的步伐。

九歌假意同意,等到入內後,驀然抽出佩劍,架在王將軍的脖子上。

「公主?您這、這是在做什麼?」他毫無防備,被她擒了個正著。

「呵呵,將軍別害怕,本公主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你若是乖乖听話,我保證你的腦袋還會安在您的脖子上。」

「公主,這、這個玩笑可不好笑。」王將軍冷汗頻冒。

「是不好笑,不過比起奪宮篡位,應該還是有趣些吧?」

九歌的話引得他臉色大變。

她又冷冷一哼,「我二哥許給你們什麼好處?讓你竟然變節,違背我父皇的旨意,你以為他真能做得了皇帝嗎?」

她對手下打了個手勢,其中一人迅速登上城頭,一刀砍斷立正城頭上、足有碗口粗的大旗桿。

城內的守軍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城外忽然喊殺之聲震天,緊接著,如潮水般涌至的大軍瞬間就逼到城門之前。

九歌走到眾人面前,大聲宣布,「我是九歌公主!陛下御旨親封的皇太女!誰若反抗,就視為謀逆大罪,誅滅九族!」

所有的守軍見主帥被擒,九歌公主這番話又說得殺氣騰騰、冷氣森森,全都嚇得不敢亂動。

就這樣,鸞鏡帶著大軍,輕而易舉地攻陷了這座城門。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並非一直這麼順利。

鳳星桐得到消息,知道九歌竟然帶著大隊人馬從城外攻入時,他先是吃驚,隨即就明白了。

「九歌果然就是那個金絹將軍!案皇心機還真是深啊,想讓九歌立下戰功,再回來登基,以為這樣就能堵住悠悠眾口了嗎?」

「殿下,現在怎麼辦?」副將們急問。

他冷冷道﹕「你們既然已經決定效忠我,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不是喜歡當什麼金絹將軍嗎?那就讓她一直當下去好了,人人都知道九歌公主現在在公主府養病,鬼才知道這個帶看大軍闖入皇城謀逆的什麼金絹將軍,到底是哪條路上的鬼?調集所有的守軍去圍攻,只要抓到那個金絹,就地格殺!」

九歌帶兵一直向前突圍,越是逼近皇宮,遇到的阻礙就越大。

她環顧四周,大聲問道﹕「誰能進宮去給陛下和皇後送個信?」

若能里應外合就好辦了,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最困難的事是不知道宮里的情況。

有士兵自告奮勇地沖過去,但是被亂箭射死。就在九歌心急如焚之時,只見遠處有一群人簇擁著一隊人馬向這邊奔來,人群中的那個人,赫然就是曾經被她稱為二哥,如今勢不兩立的敵人——鳳星桐。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冒充我堂堂鳳朝公主?」

鳳星桐傲慢而冷酷的話讓九歌心頭頓時冰涼。她立刻明白了,在皇位的誘惑之下,二哥已經不準備要她這個妹妹了。

她也倔傲地回答,「二哥,看在妹子還叫你一聲「二哥」的份上,最好放棄你那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吧!皇位是父皇賜予我的,我絕對會堅守住,不讓與他人!」

他冷笑,「你這個黃毛丫頭,假扮公主已經是死罪了,還敢亂攀皇親,口出污言穢語?來啊!還不把她拿下!」

他帶來的人馬多過九歌的人,頃刻間就將他們合圍了。

九歌心中淒冷,嘆問﹕「二哥,你是一定要殺我了是嗎?就算背上兄妹鬩牆的千古罵名,你也一定要當這個皇帝嗎?為什麼?」

鳳星桐一咬牙,喝道﹕「你們還听她繼續胡說八道什麼?把這個丫頭的嘴巴給我一箭封住。」

嗖——頓時,利箭破空之聲響起,但翻身墜馬的人卻不是九歌,竟是鳳星桐!

巨變突起,兩軍一陣大亂,此時從九歌的身後有更多的人馬涌了上來,鸞鏡一手持弓,縱馬來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拉抱到自己的馬背上。

九歌怔怔地低問﹕「是你殺了他?」

「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鸞鏡一字一字清晰地敲擊著她的耳膜。「九歌,他已經不當你是妹妹了。」

垂下眼,她不去看倒在亂軍馬蹄之下的鳳星桐尸體,沉聲問﹕「戰況怎麼樣了?」

「兵宮已經被拿下,叛軍現在群龍無首,他們撐不了多久的。」

「那麼,我們盡快入宮吧。我想看到父皇和母後。」

鸞鏡卻說﹕「再等一下,宮中情形現在最不清楚,到底你那幾個哥哥里還有誰參與了這次的謀反,我們也不知道,你不能貿然進去。還記得我的話嗎?你我兩人,不能一起涉險。」

九歌回頭看著他,「你又要丟下我?」

「不是丟下,是暫別。」他輕輕吸了口氣,「我進去看看情況,如果沒事,你再進來。」

「如果有事呢?難道你要死在里面嗎?」她拽住他的衣襟,四周嘈雜的人聲人影,都入不了她的耳目,她的眼前、心里,都只有這一個人。

「我不想和你分開。」她低聲道,「我怕萬一分開了,你就再也回不來。」

「怎麼會呢?」他柔聲安慰,「我不是一直都守在你身邊嗎?」

「但是我現在益發不敢相信身邊的一切了。太子哥哥、二哥……都消失得太快……還有父皇,如果我失去了他,又失去你……我該怎麼活?」

鸞鏡輕嘆著捂住她的嘴,「九歌,你想得太多了,身為未來的女皇,你不該這麼多愁善感。」

「所以我不想當這個女皇啊。我希望是你來當。」她的黑眸中除了哀傷和遺憾,還有很多的困惑和不解。「鏡,你有太多才華,又好像有很多我未知的謎,我不想知道謎底,只希望你能一直守在我身邊。我只要你在此刻跟我保證這一點。」

「我保證。」他緊緊地環住她的腰,感覺得到身下的她不住地發抖。是因為天冷衣單,還是因為眼前的這一切對于久居深宮中的她,來得太過突然、太過殘忍了?

他努力的將自己身上的熱度傳遞給她,為她平息所有躁動的不安和憂傷。

鸞鏡一步步地走進宮去,周圍都是見著他的軍隊而驚恐不已的太監、宮女,但他依然像平時一樣,有如閑庭散步般,悠然地和大家微笑點頭致意。

「皇後娘娘現在在哪里?」他招手叫過一個小爆女,柔聲問。

爆女結結巴巴地回道﹕「在、在乘風殿。」

「陛下呢?」

「我、我不知道,好多天沒有看到陛下了。」

他點點頭,然後朝乘風殿的方向走去。

乘風殿的門口有一排士兵,這是鳳星桐留在這里看守皇後的,現在這些士兵面對巨變,都茫然無措地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各位辛苦了。」鸞鏡卻對他們寒暄似的笑著,「我要進去看看皇後娘娘,請各位讓個路。」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識時務的讓了路。

走進乘風殿的宮門,一柄長劍就抵在他胸前。

他低頭一看,居然是雲初濃手持長劍,立在他面前。

「外面的暴亂已經平息,太子妃可以不必再這樣戒備了。」他伸出手,想撥開她的劍,但是她的手一抖,劍尖在他的手背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鸞鏡再沒有動一根手指,兩人面面相覷,雲初濃幽幽說道﹕「王爺,你這次回宮很威風嘛,和您逃跑出宮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他不冷不熱的說﹕「我能活著回來,要多謝太子妃相助。」

她冷笑,「你是想說,我們倆是拴在一起的一對螞炸,飛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的,是嗎?」

「這樣粗俗的民間諺語,太子妃竟也知道?」鸞鏡轉了話題,「不知道陛下現在的情形如何?」

雲初濃盯著他的眼,問﹕「你希望他活著,還是死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

如果鳳皇活著,他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如果鳳皇死了,對于他來說是最大的安全,但是……他不想看到九歌的眼淚。

雲初濃始終盯著他的神情,等了許久,忽而領略了什麼,又冷笑說﹕「你不必擔心什麼,他還活著,卻如同死了一樣。」

他皺起眉,「此話怎說?」

「他現在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如同一具活死人。」

鸞鏡輕輕吁出一口氣。

「放心了?!你要怎樣謝我?」

他看了眼依然停在胸前的劍尖,又看了看她,笑問﹕「你想我怎樣謝你?」

「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已經不想留在宮中了。鏡,帶我走!離開皇城,去天涯海角都可以。」

她急轉直下的要求,讓他的笑容斂了幾分,柔聲道﹕「太子妃不必著急,等女皇登基,江山平定,我可以送您出宮,找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為太子妃安頓——」

「我說的不是要你送我走,而是要你跟我一起走!」她從齒間擠出的句子里帶著極大的掙扎,「鏡,我為你做了這麼多,而你,卻還是要留在她身邊嗎?」

「是的。」

鸞鏡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雲初濃所有的期盼都化為虛無,她陡然撤劍,再也不想和他有更多的糾纏,平靜地說﹕「好吧,那就隨你。皇後娘娘就在殿中,你現在可以去邀功請賞了。」

「等一下。」他叫住想離開的她。

雲初濃陡然一回頭,陰冷地問﹕「怎麼?難道要殺我滅口?」

他遲疑一瞬,嘆了口氣輕聲說﹕「濃兒,我希望你以後可以過得好,不要再為別人而活了。我,不值得你的真心,我是個身背罪孽、雙手染血的罪人。」

她的笑容有些淒苦,「難道我不是嗎?所不同的是,你還有人愛,而我……只有孤獨一人。」

鸞鏡什麼也無法回應,只能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中涌動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傷感。

這個女人,他利用過、同情過,也被她救過,如果她沒有愛上自己,她可以平安幸福地過完這一輩子吧?!

如今,她死了丈夫,身藏弒君大罪,接下來的人生,她要怎樣度過?

他想得出神,連闖入一個人都沒有留意到。

對方直接撞進他的懷里,驚呼道﹕「鏡,你的手在流血!」

他這才想起手背上還有一道傷口。這傷口不深,只是很長,看起來有些可怖。

他也意外低呼,「九歌,你怎麼也進宮了?」

「你進來這麼久,我不放心,還是進來找你才放心。你看,我不在你身邊一會兒,你的手就受傷了。是誰傷你的?外面那群混帳嗎?我要他們的命。」

鸞鏡用帶血的手拉住她暴躁沖動的身形,一笑道﹕「兩軍交戰誰都難免受點傷,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這傷和外面的人無關,他們沒有為難我。」

「那是誰?」

他沒有回答,因為內宮門口出現皇後顫巍巍的身影。

「九歌,是、是你嗎?」她顫抖而驚喜的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話。

九歌的眼中霎時浮現一層濃濃的水霧,她叫了一聲,「母後。」然後撲向皇後的懷中。

鸞鏡抬起受傷的手,伸出舌尖輕舌忝了一下血潰。這種腥膩的味道似乎注定要陪伴他一生啊。

許多年前,他從一處高崖墜落,幾乎死去。那時,這股血腥味就繚繞在他身邊,整整一個月都不散去。

不久前,雲初濃用匕首刺傷他的胸膛,他又一次聞到血腥膩昧,那時候他認為,這味道是一種決裂,也是一種心傷。

今天,他第三次聞到這熟悉的氣息。這次,它帶來的是什麼?是煥然一新的未來?還是遙不可測的變數?

景新三十二年秋初之際,震驚鳳朝的景新之亂以二皇子被殺為結局,轟然開場,又轟然落幕。

這一次由皇太女九歌公主指揮,抓捕了跟隨鳳星桐的亂黨一百二十七人,但是九歌並沒有把他們全都治罪,她以令人吃驚的寬容態度釋放了大部分的人。她的理由是——鳳朝還要繼續,仇恨毋需蔓延。

就在這一年黃葉掛滿枝頭的時候,因為鳳皇病重不能主政朝事,以鸞鏡王爺為首的皇親貴族、文武群臣,連上三道請表,力請九歌公主盡快登基稱帝,穩固江山。

九歌再三推辭,終于勉強答應。

當黃葉飄落,冬雪將至的時候,鳳朝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

九歌遂成為鳳朝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國號改為「鑾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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