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錢 第四章

「明美,這個請妳先幫忙核算一下。」部門里算「資深」的莉莎把一迭帳目丟給張明美,嘴巴說「請」,口氣跟命令差不多。

張明美是財務部助理——還是試用期的——說是助理,其實是整個部門最低階層人員,主要是干雜務的,連影印、傳真都要包。難听點地說,大概只比工讀生好一點。核算帳目對她來說,算是「大工作」,耗費精神,必須十分小心,不能出錯。她做的,其實只算是初步工作,過後莉莎還會再核算一次。但就是這樣,她特別怕出錯,總是很小心,一條一條,仔細核對,怕哪里給漏了。

堡作不算累,反而精神壓力大,怕出錯。不過,她才剛來沒多久而已,他們還沒給她太多的工作量,只是先讓她熟悉工作環境。等過陣子,工作量怕就多了。工作一多,又怕出錯——她真不敢想象,到時會變成什麼樣。

不過,財務工作就是跟數字有關,要對付的就是數字。那些阿拉伯數字密又麻,一不小心就看花眼,所以總要特別小心應付。好在她也當會計助理當過五年多,這點小挑戰還難不倒她。

沒有人特別找她說話;真找她了,她往往也不知說什麼好,進不了狀況。第一天,莉莎問她是怎麼進來的,她很老實,回答是朋友介紹,然後經過吳妙麗面試。莉莎「哦」一聲,沒有說什麼。那一聲「哦」,听起來卻很微妙,像明白了什麼,心照不宣;又像是說「原來,我想也是這樣」。

張明美那時微微紅了臉,臉上燥熱起來。

盡避如此,她還是很高興能得到這個工作。試用期就有二萬四,跟以前一樣,三個月試用期過後,還會調高三仟塊。她真的很開心,那時高興了一整天,這麼高的薪水,跟她「工讀生」似的階級不太配。

午休時,莉莎走到她桌位旁。「明美,請妳核對的東西好了沒有?」

「啊,還沒有。」

莉莎哦一聲。「請妳稍微快一點,我下午就要。」

「啊,好,我知道了。」趁著午休時趕一趕吧。

吳妙麗從辦公室出來,隨口問︰「明美,不去吃飯?」

「我在公司里吃。我有帶便當。」說的時候,張明美不禁覺得難為情,覺得自己好像是什麼怪胎似。

「那……」吳妙麗看看周遭,多半同事都去吃飯了。「妳要是留在辦公室,電話請妳幫忙接,只要記下對方名字、電話就可以。」

「好,我知道了。」好似老是在回這兩句話。

交代完,吳妙麗偕著莉莎出去。張明美這才發現,小部門這塊角落里,只剩她跟另外一個同事。對方埋頭不知道在干什麼,她不方便打岔,趕快把昨晚炒的飯用微波爐熱了,大口大口吞著,兩三下解決掉,灌了半杯水,然後趕緊跟沒做完的工作奮斗。

這時另外那位同事站起來,也不跟她打招呼,直接走了出去。很不巧的,電話在這時響起來。

「啊!」她月兌口叫出來。心髒猛縮一下,莫名其妙緊張起來。

突然連接個電話都變成重責大任。

「喂?」她小心翼翼翼接了電話,忘了報公司的名稱、部門和自己的名字。

不是專線的電話,都由總機過濾轉過來的,跟她以前待的那種小鮑司根本不一樣。對方自然知道是打到哪里,但仍有必要在電話開頭就報部門及名字的。

「喂?我是周英杰。蕾貝卡嗎?」

「啊?」第二個錯誤應對。

財務部里沒有叫蕾貝卡的,顯然總機轉錯了。

現在很多公司都改用語音服務,可直接按分機號碼找到人。但常常,光听那一堆語音就不知耗去多少時間,搞得人心煩。AJ一派外國處事風格,在這點上,卻不跟風,仍沿用傳統作法,讓打電話來的人直接跟「人」對話,而不是跟機器說話。

「轉錯了是嗎?」對方反應很快。「請妳把電話轉給蕾貝卡。」

「啊,嗯,」她知道自己一定搞砸。「請問您知道蕾貝卡是哪個部門的嗎?」

「妳是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名字?」氣氛先窒一下,口氣似乎有些意外。「蕾貝卡是秘書室的。」

「這里是財務部。我是新來的,我叫——」

「算了。」周英杰打斷她的話。「請妳將電話轉給蕾貝卡吧。」這時間他想蕾貝卡也許還在辦公室——應該直接打手機找人的。

「您請稍等。」張明美火速查秘書室的號碼,簡直手忙腳亂,終于平安把電話轉過去,吁了一口大氣。

她說,有個周英杰先生找您——應該還算得體吧?

啊,沒時間再想這個了。莉莎下午就要那些資料,她趕緊收回心思,埋頭奮斗起來。

下午上班時,莉莎朝她的方向看了兩回,看得張明美神經都緊繃起來。第三次的時候,張明美總算核對完了,松了一口氣。莉莎走了過來。

「明美,好了沒有?」

「好了。」張明美趕緊把東西交給莉莎。

莉莎一副理所當然,隨便說聲謝謝,又交給她一迭資料說︰「這個麻煩妳影印一下。」

還好,只是影印,可以喘息一下了。

「妙麗在嗎?」進來一個穿著套裝,有點古板,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女同事,直接喊主管的名字。

「啊,蕾貝卡。」莉莎回頭,立即笑起來。「妙麗在里頭。」指指里頭小房間,吳妙麗的辦公室。

蕾貝卡直接走進去。張明美好奇地望一眼,不小心與莉莎的目光撞上,勉強擠一下笑容,趕緊低下頭忙她的事。

她在這個公司已經上班一個多禮拜了,到現在連老板都還沒有看過。听說老板在國外,還要一兩個星期才回來。雇用她的是財務部部門主管吳妙麗,甚至連經理都只是驚鴻一瞥。公司老板把權力下放,像這種低低階層小職位的人事聘用,讓主管全權作主決定,再向上頭匯報就可以。所以,雖然是有名氣的公司,但她只是枚小螺絲,沒有一點重要性,隨時可以被取代。

但她還是很感謝徐小倩介紹她這個機會。如果徐小倩自己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也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她吧。

想想,真是奇妙。之前她還對這公司的服裝價格咋舌,路過了都不敢探頭多看,沒想到這會兒她竟在里頭工作。而且,雖然不能與歷史悠久的世界知名品牌抗衡,相對她以前待的那種幾人行小鮑司,AJ算是很大的公司了。

命運這回事……哦,她不算命的,因為費用不便宜。

莉莎好像又在看她——她大概不喜歡她吧。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舉動或情緒,但她總敏感地覺得怪怪的。

算了。張明美小心地換個姿勢,以免動作弧度過大,引起其他人注意。她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了,其它的多想也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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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計組這邊是不是找了新的人?對新人該教育一下。雖然是新到公司,可怎麼連老板都不知道。」蕾貝卡口氣閑話家常似,稱不上抱怨。但她特地過來走這一趟,表示對事情還是在意的。

「怎麼了?」吳妙麗問。

蕾貝卡把電話的事說了。「妳知道她怎麼說的嗎?『有個周英杰先生找您』。」搖了搖頭。

吳妙麗不禁彎起嘴角,忍住笑說︰「對不起,這是我的疏忽,沒跟她說清楚。她剛來,什麼都不清楚,哪知道那麼恰巧,老板剛好打電話找妳。」

「我不是想抱怨什麼,新人嘛,難免。不過,這個好像不太伶俐,有點笨拙的感覺。」

「嗯,是有點不夠機巧,但耐得住辛苦的工作,也不抱怨,要她加班也不多話。」標準「苦力」型的。當主管的,就需要這種悶聲干活的。

「有空的話,提醒她注意一下吧。要不然,當真見到老板時,難保不會問他『先生,請問您找誰』。」

蕾貝卡可沒意思說笑話,吳妙麗卻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她比個手勢,說︰

「我會跟她說,提醒她注意的。」

蕾貝卡點點頭,便出去了。離開時,特別看了張明美一眼。張明美正埋頭苦干,根本沒注意。她頭發有些凌亂,穿著襯衫、土黃色長褲。看到她那身穿著,蕾貝卡暗暗搖頭。老太婆的式樣,又相當陳舊,怎麼那種衣服也穿來上班!

下班時,吳妙麗把張明美叫進她辦公室。先問她適不適應、工作得還習不習慣,然後才提起電話的事,提醒她注意。

「對不起,我不知道……」張明美脹紅臉,囁嚅著。

「沒關系,下次注意就好了。」

「我會注意的。」

「老板有沒有說什麼?」吳妙麗問。

「沒有。」張明美搖頭。「他只是要我把電話轉給蕾貝卡小姐。」心頭忐忑著,果然出了紕漏。

吳妙麗看出她的擔憂,說︰「沒事的,別擔心,以後多注意一點就好了。」

「是的。」

「還有,」吳妙麗盯著她上半身,不著痕跡地瞥瞥她那件阿婆式樣的上黃色長褲。「如果可以,穿著打扮上,妳也多注意一下。」

張明美不防又窘紅起臉,耳根發燙。

吳妙麗委婉地繼續說︰「我不是說妳穿著哪里不好,不過,妳現在在服裝公司工作,AJ也不是無名小鮑司,在服裝上多注意一下比較好。也不必穿什麼名牌不可,不過,穿著代表一個人的形象,穿得稍微正式一點,式樣也別太老氣,看起來會比較專業一點。」

「好的,我會注意。」她紅著臉,低頭回答。

「好了,沒事了。妳可以回去了。」

在大公司工作真是不簡單啊。離開公司後,走出大樓到馬路上,張明美才真正松口氣,覺得肩膀無比酸痛。

下班時分,人潮簡直像洪水。肚子很餓,她忍痛找了一家面攤,吃了一碗三十多塊的陽春面。現在連有賣陽春面的面攤都不好找了,太寒酸了,可她本來可以連這三十多塊都不必花,等回家再炒飯或下面條吃的,但今天肚子太餓了,又不能馬上回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真有那麼糟糕嗎?吳妙麗說得很委婉,卻沒客氣,嫌她品味不好,至少,不合在AJ工作的規格。

像蕾貝卡穿的那種套裝,她根本買不起。吳妙麗的服式較偏向休閑一點,沒那麼正式,但顯然是名牌出廠的,她也不敢想。回想徐小倩和莉莎以及其他幾位同事的穿著,徐小倩的太花俏,她不習慣;莉莎的穿著,顏色則太明艷,她覺得有些張揚……不過,她在腦中回想,她們的穿著,設計、式樣都相當時尚、有流行感。

就那樣吧。跟著那樣穿一定沒錯,找些顏色比較素淡,且不那麼花俏的。

變了半天,知名品牌的店,她根本不敢進去,光想那價格就肉痛;一般廠商自創品牌的,居然也要兩三仟塊,真叫她氣餒。

然後,不知怎地,她逛進一條小巷子,里頭有家中型的店,看起來不起眼,人卻不少。里頭賣的大半衣服,都沒有品牌商標,全被剪掉了,但質料都相當不錯,設計大方、式樣簡單,十分有時尚感。

最重要的,價格都不嚇人,頂多五六佰塊,有的再折價,甚至只要一兩佰塊。

雖然還是比她平時買的地攤貨貴上不少,但張明美很興奮。她甚至看到有一件衣服是徐小倩以前曾穿過的,設計式樣都差不多。

然後,她才弄明白,這些都是名牌過季服飾。這家店老板專門去搜購國內外名牌服飾的過季產品,然後低價出售。

為了維持高貴時尚——加上高價——形象,知名品牌都會推陳出新,每季出新產品,引領潮流。過季的產品很快就淘汰。這些過季的產品便折價賣出,最後沒賣掉的那些,輾轉就流入這種「特別」小店里。但為了維護品牌形象,這些衣服的商標都會被剪掉,便宜買到手的人只是買到一件不知品牌的衣服,不能藉此炫耀。此外,這種店都不張揚,躲在小巷子里,上門的大都是懂得門道的人,再有就是她這種誤打誤撞的。

張明美挑了幾件上衣、短窄裙、長褲,甚至一件及膝無袖的貼身洋裝,花了伍仟多塊。她心痛了半天,還是咬牙狠下心給買了。

然後,花了二十多分鐘等公車回去。時間有點晚了,公車上人不多。上來兩個看起來像前中年期的男人,一身虛肉,往車廂後走來,掃了她一眼,然後坐在她左側前方的座位。

那種目光她是熟悉的,也習慣——像看見青菜蘿卜那樣,不過眼光帶到,卻忽視,根本沒看進眼里去,不當她存在,有時甚至帶點輕蔑。

走在路上,不大有男人會回頭看她。男人看女人,看臉蛋外表身材、看打扮化妝穿著。外表是很重要的。女人要衣裝、要打扮;不光鮮亮麗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沒份量,根本不睬理。男人是感官的動物,眼里只盯著漂亮時髦明艷的女人,看到那樣的女人時,也都會裝一裝,變得像紳士、像風流瀟灑的才子,也會注意起自己的舉止形象。

可是,對那些不起眼的女人,男人連裝一下都不裝,即使眼光瞄到,也像看到空氣一樣,連做個樣子都懶,對那些不起眼的女人視而不見,忽視而沒放在眼里,根本當她們透明不存在。

所以,兩個上車的男人那樣瞥她一眼,那目光張明美是熟悉的,她頂多就是一棵蘿卜種在那里。

丙然,兩個男人高談闊論,旁若無人,根本不在意張明美是否會听到,他們的形象在她眼里會是如何。

男人說得嘴邊都是白沫,說什麼只要有錢,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交上手;又什麼現在女人整容隆乳的太多,假胸部假鼻子假什麼的一大堆,要怎麼怎麼樣能讓那些女人「無所遁形」,保證找到一個「貨真價實」的「真波美女」。

鮑車忽然慢下來。到了某個大路口,多線匯集,車子多起來,紅綠燈變換減緩車子流動速度。

「嘖,怎麼這麼慢!要不是我的車拿去修理,誰搭這種破公車啊,又慢又不舒服。」右邊那個男的抱怨。

內側的那個附和,然後講起車子來,然後又扯到載了那些大胸翹、身材好的漂亮年輕女孩去哪兜風。

張明美忍不住無聊地望了那兩個形似前中年期的男人一眼。應該就三十出頭,但那肥厚的體型四十不止,像頂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听得出來是那種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城市精英的白領階層。可一身浮晃的吧肉,明顯是好吃懶得動。大概工作不錯,有點錢,所以以為全世界女人都會倒追,任他們挑揀。所以要求女人要有身材、臉蛋,要漂亮,要這個、那個,然後只要他們一招手,女人就會蜂擁而上,因為大爺他有錢。卻不想自己皮白肉肥,一月兌衣服,一身白晃晃的五花肥肉。

張明美听得大為心悸。不要、不要、絕對不要!她發誓,她再愛錢,也絕對不為了錢,把自己搞得那麼廉價,連這種只有錢,什麼都沒有的男人也當成寶。

她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家,她將衣櫥大清理,把那些放了不知幾個朝代的陳年老舊衣服,及質料惡劣、式樣老氣的,全部忍痛收起來,用大塑膠袋裝扎好,冷藏在角落里。

剩下幾件衣服,可以與她今天買的衣服混合著穿,應該沒問題。她吁口氣,不意瞥見鏡子中的自己——那穿衣鏡也是量販店買來兩百塊的便宜貨。

她挨到鏡子前。二十八歲了,皮膚已經開始松弛;長時間坐辦公室的關系,缺乏運動,下半身也顯得稍肥胖,臀部也有下垂的跡象。

啊,她應該開始好好運動了。就算已經不期待白馬王子,也不要讓自己照鏡子時,看到自己那模樣就很難過吧。

為了身體健康,運動也是必須的。但她舍不得花錢。海島地狹人稠,少有活動空間,游個泳、健蚌身,都要到泳池或健身中心,那些都要花錢。

因為省錢,她沒有很多人逛街購物、唱KTV、泡吧或吃喝尋歡作樂的習慣;也沒有白領上班族上健身中心的嗜好。甚至很少到郊外爬山健行什麼的,頂多就到郊區偏僻鄉下去看她媽媽。

有什麼不花錢又可鍛煉的運動?

她住的是舊公寓,在五樓頂,所以每天要爬五樓樓梯。但那不夠——跑步好了。她神情一亮。

她住處附近,走路十分鐘左右有個小學,她不知道小學是否對外開放,但沿路有條人行綠道,種了一些樹,一直延伸到幾百公尺外的國中。

她可以沿著那條人行綠道跑步。她看過,很多人沿著那條綠道跑步,清晨晚上都有。她不習慣被人看見注視,所以可以等下班回家後,天黑了,感覺不那麼暴露,再去跑步。

「就試試看吧。」張明美對著鏡子的自己說。

煩惱的是,必須買雙運動鞋……

唉,又要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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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老板回來了。

張明美莫名的緊張起來。她希望自己能像愛情小說里的女主角那樣淡然,毫不在乎。愛情小說的女主角都是那樣,然後因為她的「特別」,她的淡然反而顯得不一樣。

可是她永遠不會是女主角,就連配角也不是,殘酷又難堪的,只是個跑龍套的背景小角色。她很早就明白這殘酷的事實,怕太自憐,卻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別把自己想成女主角,免得讓人看笑話。

因為不是女主角,所以也不會「天生」有使得愛情小說女主角顯得比別人特別的「淡然」。該緊張的,她還是覺得緊張。她只盼望保住這個工作。

經過這幾天的打听,她稍稍知道了一些。老板是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創立AJ,很有生意頭腦,畢竟是國外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雖然不會跟員工打成一片,但也不會擺架子。只是,像她這種低階層的小人物,不大有機會會踫到老板就是。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老板不僅有內涵、有能力,外表高大英俊、身材性感有魅力,而且未婚,「好像」也沒有女朋友。

版訴她這些的李玲特別強調「好像」兩個字,表示那可能性,還開她玩笑說︰

「加點油,多多讓自己曝光。如果運氣好讓老板看上了,可就麻雀變鳳凰了。」

張明美呆傻似笑了笑,少說少錯,不多說廢話,免得不小心說了什麼,引起別人誤會。

這算是「任務」,吳妙麗要她注意的,她有在注意,不再連老板是誰都搞不清楚。有一天在電梯里不巧踫到蕾貝卡,她上下打量她兩眼,沒說什麼。後來,吳妙麗也沒說什麼,所以,她想她大概算是過關了。她們也沒再挑剔她的穿著了。

下午,老板和各部門主管開會。張明美職位低,被派去幫忙準備資料、茶和咖啡飲料什麼的,老板來之前,她就退出去,在門口甬道迎面遇見幾個人走來,趕緊避到一旁,略垂著頭。只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影,蕾貝卡跟在後面,還有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一邊討論著什麼。

要是愛情小說的女主角,這時要不淡然一笑不在意,要不自憐感傷唏噓一下吧。她只希望能平安無事度過試用期,成為正式職員,那樣她的薪水就又多升了三仟塊。

她希望能存夠錢,買下表表姑的公寓,有一個自己的小地方,再存一些錢,將來生活有個保障。

這種「小人物」的想法,跟周英杰心里在盤算的,天地之差般大大不一樣。周英杰根本沒去注意甬道旁站的人,從香港、上海轉了一圈回來,他滿腦子想著如何擴展AJ的版圖。

AJ在大中華區的名號早已打響,從新加坡到香港、上海都有據點。這回到上海,他發現當地——不只當地,沿海各大城市,消費能力強勁。針對青少淑女市場的副牌銷售表現,更是亮眼。城市獨生子女的結構,使得這些青少一代比父母一代有更大的購買力。除了上海,他打算在北京、廣州、深圳也開設新店面,並且聘請四小旦之一,有廣大人氣的少女偶像代言。

因此,一回來,他就與黃大杰及其父親討論增資的問題,再召集各部門主管討論相關事宜。上海分公司直接在當地招募工作人員,主管由總公司派去主持一切事宜,並策畫執行在沿海其它各大城市成立分店的計畫。

會議結束後,各部門主管離開,蕾貝卡出去之前,想到什麼似,說︰「對了,那個電話,新來的人員還搞不清楚,我已經提醒他們注意。」

這種事私下解決了就好了,蕾貝卡根本不必特別提起。但蕾貝卡對這個年輕老板,有種長姐在輔佐弟弟似的心態——當然,這只是她自己自以為然的模稜感覺——事情不管大小有意無意便提出來與老板說一說。

「啊?」周英杰早忘了那回事,根本沒記在心上,蕾貝卡忽然提起,片刻才反應過來。「那個啊……」他笑一下。「她連妳都不曉得。看樣子,妳得到各部門多多宣傳自己才行,蕾貝卡。」半開玩笑。公司事情順利,他心情也不錯的樣子。

「那個張明美是財務部那邊新找的人員,對公司情況還不熟悉,所以——」

「妳說什麼?」周英杰忽然坐正,打斷她的話。

蕾貝卡微微一驚,有些意外。

「妳剛剛說她叫什麼名字?」濃黑的眉壓低,微皺。

「張明美。」心里盡避詫異,蕾貝卡臉上仍平靜如常,半點都不驚動。

這個名字……周英杰深深吸口氣,突然躁氣起來,又聯想到前些時遇到的林佑福,眉頭又皺緊。

「妳說,她在哪個部門?」他壓下躁亂的思緒,神態已回復平時的冷靜鎮定。

「財務部,會計組那邊找的人。是妙麗面試聘用的。會計組那邊說要找個助理已經有段時間了,半個多月前才聘雇的。」周英杰對新來的小職員這麼注意,蕾貝卡十分意外,但她是個好秘書,謹守秘書的職責,不好奇的過問,老板問什麼答什麼。

「喔。」周英杰卻沒再多問。

蕾貝卡等了一下,他沒再說什麼,她便往外走。不料,周英杰突然又叫住她,吩咐說;「等等,蕾貝卡,麻煩妳將她的人事資料傳給我。」

「好的。我馬上就傳給你。」蕾貝卡意外極,臉上仍沒波瀾,就像平常回應行事那樣。

「謝謝。」

這個名字像魔咒一樣,一下子把一些不必要、他以為早已經清除消檔掉的記憶挖出來。

黃大杰曾不只一次半開玩笑半惱怒說他「不正常」;說他「不像個男人」。哪個「構造」健全正常的男人會像他這樣,對女人那麼冷淡沒興趣?哪個男人不花心?他如果女人一個交過一個,黃大杰大概還會替他鼓掌,偏偏他對女人有莫名的偏見,不懂得「享受」女人的溫柔妖嬈,也不懂得那軟香在抱的滋味……

黃大杰那家伙什麼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會、更不肯承認的——他也曾跟許多純純的少年一樣,注意過某個淡淡的倩影的。但那份純純的感覺,卻被現實擊壞,讓他在林佑福——對,就是那個他從不放在眼里的林佑福——面前,感到深深的挫敗。

金錢的光環、拜金的女人——什麼優等生!算什麼呢!一百個優等生也比不上一個愚蠢的有錢富家少爺!

蕾貝卡很快將張明美的資料傳給他。

學經歷、出生年月、地址、電話、數位化後面容顯得仍不夠嬌甜的格式照片……

是她!丙然是……盤踞在他記憶陰暗底處的黑影……

他呼吸稍微粗重起來。

這不是演粗俗的三流愛情連續劇——學生時代天天在上學的路上相遇,默默相視彼此,卻始終沒有跟對方說過話,但一直將對方放在心底,不曾忘卻。多年以後,命運或巧合或偶然的關系,將兩人又拉在一塊,他一眼就認出她了,對她的那份執著仍然不變,心底仍有著她的身影……他與她的故事又重新開始……

這種爛劇本,也只有那種三流編劇才寫得出來!

但現實中的生活,往往就是這般庸俗,如三流肥皂劇,讓人嗤之以鼻。

他以為他不是以前的他了,這個張明美,看照片就知道,更不是那種叫人一見驚艷,回頭多看一眼的美女。他跟她的差,是天跟地的差!餅去也許有過意外的交集,但如今他們已經處在不同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搭在一起,現實生活可不是電視連續劇。

周英杰切掉電腦螢幕,調整粗重的呼吸,心里真是不痛快。

早已是毫不關痛癢的,他為什麼還會記得?他應該連想也想不起來才對,為什麼沒太大的掙扎就想起來了?

人腦選擇性地儲存記憶,儲存重要的經驗、知識,那種發生在當下,不重要的瑣碎,被儲存在「短暫記憶」里,過後就被大腦清除掉。只有那種時時回味復習、思想起的,才會被儲入「長期記憶」中,一被觸及便自然撩起。

他真是不痛快。他居然還記得這個人,林佑福、那車站里偶然的視線相遇、烤肉……這代表什麼?

就算記得,那又怎麼樣?

他煩躁地站起來,走到牆壁又走回去。

總不成還真的演上一出三流肥皂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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