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街上每個男人看起來都變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每個看起來都成了帥哥俊男。
暴牙歪嘴的,叫有型;一臉凶神惡煞的,算有格;身矮腿短的,可充數作有款有樣;連那種窮酸的套著一條髒得不知幾百年沒洗過的牛仔褲的,也可以解釋作酷、特立獨行,叫個人魅力。
再不濟,幾個禮拜沒洗澡的,迎面一個擦身,一股奇異的味道兜頭燻襲,要叫人窒息,也都可以算上數,是散發著一身的男人味!
總之,突然之間,走在街上,不管老少大小、高矮胖瘦,只要是長了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男人──當然,要有兩個鼻孔──在夏莉安看來,都變成了有款有型兼加有姿有色外加有模有樣而且英俊瀟灑又風流倜儻的帥哥俊男。
「怎麼會這樣!」夏莉安哭喪著臉,哀號慘叫。
「我看是發情了。」一旁不過十來歲大的小男生,老氣橫秋地瞅她一眼。「我家托洛到某個時候也是這樣。帶牠出去散步,牠只要一看到其它狗狗,就急急撲上去,追著人家狗狗的尾巴轉,到處亂聞人家狗狗的屁屁,我拉都拉不住,也不管那些狗狗長得有多抱歉多難看。」
「小表頭,你給我閉嘴!」可惡的小表,在她家吃白食的,居然敢把她跟只狗比較!
「小武說的也不算錯啦。」坐在一邊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的女子忍不住好笑。
「靜姨!」小表頭也就算了,怎麼連一向最親的阿姨也這樣說,夏莉安可不高興了。
「別嘟嘴了。」李美靜瞅瞅鼓著腮幫嘟嘴的外甥女。「妳年紀也不算小了,是該找個男朋友的時候。」
「我才二十三歲耶!靜姨。」靜姨自己都三十二歲了,還不結婚,居然還說她不小了。
「二十三歲已經不小了,姊姊在妳這個年紀都有了妳。只是,姊姊過去得太早了,姊夫一個大男人比較粗心,對這種事也不太注意,也沒多留意妳的情況──」
「我好得很。」夏莉安插嘴,打斷小阿姨的話。「妳可別跟桂枝姑媽一樣嗦。再說,妳自己都三十多了,還沒結婚,還說我呢!」
「我不結婚,可我沒有不交朋友不談戀愛啊。」李美靜氣定神閑,一點都不因外甥女的「頂撞」氣急敗壞,甚至還微笑起來。
「我也沒有不交朋友不談戀愛啊。」她又不是山頂洞人,躲在洞里「心靜自然涼」。拜托,她是再正常不過、活潑俏麗又可愛的二十三歲美少女好不好。
天曉得,怎麼突然之間,一堆阿貓阿狗和麻子痞子的,看起來都成了帥哥俊男!
「所以我說是發情了嘛。」小武斜眼睨她。
「閉嘴!小表頭。」
小表頭哪肯閉嘴,不服說︰「明明就跟托洛一樣,發情就發情,還不承認,被說中了,還惱羞成怒──」
「小表!」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發情」?夏莉安齜牙咧嘴,猙獰起來。
「我說的又沒──」小表還要「狡辯」,骨溜的大眼掃到門口,臉色一亮,開心叫起來。「爸爸!」
罷從外頭走進店里的那男人,聞聲朝他們望過來,擺擺手,堆著笑走過來。好看的臉、合稱的穿著、高大標準的身材,一路招惹著他人注目。
「小武。」胡家男主人模模兒子的頭。「對不起,公司有點事耽擱,遲到了。」對李美靜點個頭。「妳也來了,美靜。」
「醫院就在這附近,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麼事,莉安打電話找我,我就過來了。」
「謝謝妳帶小武過來,小夏。」胡家男主人尚斌先生用他魅惑人心的英俊笑臉,對著夏莉安開展起來。
「不必謝我。反正我老爸交代的,我又不好不听他的。」這男人就是讓人窩心,知道她不喜歡人家叫她那個怎麼叫都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名字,從來不那麼叫喚她。
不過,她太了解這個男人的「底細」了,從來不被他那英俊魔魅的笑臉蠱惑。
胡家男主人不以為意,俊臉仍是笑。「學長呢?」
「我爸有事走不開,他交代說他今天晚上會早點回去,如果你有空可以過來一起吃晚飯。」傳話傳得不是挺樂意。
想也知道,他要去了,到時候煮飯張羅的,還不是她這個「老媽子」,多張嘴多份事,她當然樂意不起來。
「唔,真不巧,我晚上剛好有點事。小夏,麻煩妳跟學長說一聲,我今天晚上不能過去,下次好了。」
那最好了。夏莉安心中歡呼一聲,臉上不動聲色。
小武卻很失望,小嘴扁著,似有無限委屈。
「爸,你什麼時候去接媽回來?」眼楮眨巴眨巴地看著他爸爸,像只小狽般惹人可憐。
「小武,」胡尚斌凝起英俊的臉蛋。「爸爸已跟你說過了,爸爸跟媽媽分開了,媽媽去澳洲找外公外婆跟舅舅他們,暫時不會回來。」
小武小嘴立刻扁得更扁,更加委屈。「只要你去接媽媽回來,媽媽就一定會回來。如果你不去,我去──」
「小武!」
「我不管!我要去接媽媽回來──」
「小武,」胡尚斌沉下臉。公共場所,大庭廣眾下,不許小武撒潑耍賴。「爸爸說的話你不听了?媽媽走的時候,爸爸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答應爸爸不吵鬧,結果呢?你一聲不響跑出去,幸好是遇到夏伯伯,要不然你現在可能被人丟到海里喂鯊魚了。這件事爸爸都不責備你了,現在你又想耍賴了?」
「人家想媽媽嘛!」小武小臉一垮,眼看就要哭出來。
「不許哭。」胡尚斌嚴聲制止。
小武努力忍住,小臉憋得白紫,用力繃住臉上的肌肉,兩只拳頭也握得緊緊,甚至憋住氣,不哭出來。
「很好。爸爸說的話你要記住,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就哭出來。」
小武努力睜大眼楮望著他爸爸,不敢出聲,怕一出聲就再憋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小武還小,不必對孩子這麼嚴格。」李美靜看不過去。
「妳跟學長都要把他給寵壞了。」胡尚斌露出似苦笑似的表情,微微搖頭,隨即斂住。「好了,小武,你還要在胡伯伯家待到什麼時候?今天就跟爸爸回去。」
「我不要回去!」這下小武憋不住了,叫出來,躲靠在夏莉安身上。
「小武,」胡家男主人耐住性子。「你已經十歲了,是個男人了,撒什麼嬌,還不快過來。」
先不說小武還算不算「男人」,為什麼男人就不能撒嬌?這是什麼封建時代的想法?
「為什麼就不能撒嬌?」夏莉安相當不以為然。
胡尚斌瞥她一眼。無心的一個動作,夏莉安莫名地心一悸。
無法否認,胡氏公子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啊!去去!她瘋了嗎?
「男人撒什麼嬌!」將小武拉過去。「小武,爸爸不是跟你說過了,男人是不能哭的,是要保護女人的。看看你哭得跟小蕙一樣,丟不丟人啊。」小蕙是小武舅舅的女兒,愛哭蟲一個。
虧這個男人有這種臉說這種話!居然還一本正經散播這種與他外表行為完全不符的「迂腐」思想。
女人是要保護沒錯,但不是當作玩具寵物那樣來「保護」,是一種尊重、一種愛惜!
所以,夏莉安更不以為然了,悶哼一聲,只差沒翻白眼。
丙然,剛才她一定失常了,居然認為他有魅力!去!去!
但小武立刻又憋住氣,不敢再哭出聲,甚至用力把淚逼回去,大聲說︰「我沒有撒嬌!」
立刻引人側目。還好,店里的客人不算多,不算太丟臉。
「那就跟爸爸回去。你已經給胡伯伯他們惹了很多麻煩,你還要打擾人家到什麼時候?胡伯伯不好趕你走,你也不能那樣一直賴皮下去。」
說得多深明大義似。這男人真要有他自己說的那樣,老婆就不會跑了。那雙明亮晶瑩、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小不屑地眨了眨,盡避無語,胡尚斌卻洞悉什麼似,朝明亮盈水的大眼楮的主人瞅了一眼。
撞著他的目光,夏莉安立刻把眼楮轉開,對這胡家男主人挺不以為然。
「我不要回去!」小武倔強地瞪著他爸爸。
「小武不想回去,你就不要再逼他了,尚斌。」李美靜說︰「反正我姊夫也很喜歡小武,希望他多待一些時間。」
又來了!靜姨大人的「婦人之仁」又出來作祟了。拜托,伺候家里這些人口,做老媽子的人是她好不好?
但夏莉安「敢怒不敢言」,還孬種地「不敢形于色」,配合她靜姨的「婦人之仁」,怕傷害到那小表的「小小的心靈」。
天曉得那小表頭的心靈哪會那麼容易受傷害!小表頭乖戾又自大又老氣橫秋,老把她氣個半死。
「再說,你工作那麼忙,家里沒半個人,還是讓小武暫時跟我姊夫住比較好。」李美靜儼然權威般說道。
「靜姨,妳是個營養師,可不是念小兒心理,也不是學社會學家庭關系什麼的。」她的外甥女可有些陰陽怪氣了,語調還半帶諷刺。
靜姨好氣地瞅瞅夏莉安。「妳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她不是跟個小孩一樣。她是──好吧,她殘酷、她自私、她缺乏愛心、她耐不住煩──可以了吧?靜姨那樣瞅她一眼,言下之意,就是這樣吧。
啞巴吃黃連,夏莉安只能再悶哼一聲。
「不好意思,小夏,小武住在妳家,麻煩了妳跟學長很多。」胡家男主人說了句人話。對兒子說︰「小武,看你臉糊得髒兮兮的,跟爸爸到洗手間擦干淨。」
「我帶他去吧。」李美靜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去!」小武大聲拒絕,自己一個人跑到洗手間。
愈是小,愈是想證明自己「長大」,是大人了──一種逆反的心理吧,還是本來就是那樣幼稚不成熟。
胡尚斌對著兒子的背影搖搖頭,李美靜忍著笑,但沒忍住唇邊微泛的笑意。夏莉安冷眼旁觀,哼,兩人倒是配合得挺好。
「學長最近怎麼樣?」胡尚斌問。
「我姊夫最近還不錯,不過,桂枝大姐相當積極,姊夫躲得有點辛苦就是。」
「桂枝大姐?」胡尚斌楞一下,忍俊不住笑起來。「桂枝大姐要是出動的話,那學長是有得辛苦了。」頓一下,瞅瞅夏莉安,眼里仍帶著笑意。「不過,學長也太失敗了。學長十八歲就奉小夏之命結婚,十九歲就當了小爸爸,我認識學長時,小夏都十二歲了,把我佩服得!結果,莉姐都過去十年了,學長卻一直沒有什麼打算,都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了。」
「還說我爸,你自己還不是二十一歲就奉子之命結婚,大學才畢業就當了小爸爸,現在把太太也氣跑了,不也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夏莉安「理所當然」地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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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爸這一輩子最倒楣的事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這個男人認作學長,連帶她也跟著倒楣起來。因為早早當了老爸,她老爸高中畢業後再回學校念書時,年紀已經有點大,這家伙仗著同校,就莫名其妙認他老爸作學長,時不時到她家擾一擾,一擾過十年,連他兒子離家出走,都剛好遇到她老爸,被她老爸撿回家,然後一住就是兩、三個月。
倒楣的是她這個「老媽子」兼「煮飯婆」。本來雖然失業了,久久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有她老爸養著,可以舒服地當個「千金大小姐」。小表頭一來,老爸手忙腳亂為小表頭張羅三餐,她看不過去插了一手,結果可好,現在家事廚事全都她包了,嘔不嘔人!
加上這個討厭的家伙時不時來看兒子,又來擾一擾,她要「伺候」的,就更多了。
是的,她夏莉安絕對不是什麼美麗溫柔體貼善良,有愛心、心腸軟,慈悲憫人的白雪小鮑主!
「幾天不見,妳還是一樣尖牙利齒。」即使他胡尚斌不賣瓜自夸,也只有她這個乖戾的丫頭會把他這成熟帥氣充滿男性魅力的男人說成落魄的中年男子。
「胡公子,你當真不去接你太太?你不去接你太太,小武就不回去,那──」
「莉安!」李美靜喝止她說下去。這已經侵人隱私了。眉心微結,微微責怪夏莉安不懂事。
知道自己說得有點過分,但被小阿姨那樣一喝,有些下不了台,夏莉安硬賴皮著不肯認錯,抿著嘴,微鼓腮幫。
胡尚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濃眉微擰,半晌,才說︰「我跟我太太已經離婚了,妳說,我怎麼去接她回來?」
啊!夏莉安不防抬頭,是驚訝。
不是分居而已嗎?什麼時候離婚的?這男人的事不算是秘密,她應該听說──赫,可見她一點都不在意關心這男人的事,听過了便算,不入心。
看,她連叫他都叫「胡公子」──此公子非彼公子,當然是貶抑的,她實在不太喜歡這個公子樣的男人。
雖然他到底也奉子成婚了,算是負責任吧,但對他,她就是喜歡不起來,甚至討厭──要不,突然之間,街上每個男人,不管阿貓阿狗看起來都成了俊男帥哥,怎麼她還是覺得這個男人面目可憎、討人厭?
但被他這樣一質問,即便她有些不服氣,也不禁語塞,答不出話來,空睜大著水亮的眼楮。
「莉安,妳說得太過分了,妳又不是不知道尚斌的情況。」李美靜輕聲責備。
表才知道他的鬼情況!夏莉安張了張嘴,又一次啞巴吃黃蓮,更嘔了。
「搞不好她真的不知道。」胡尚斌手指又點點桌面,目不轉楮看著她。
她憑什麼要知道更沒好氣。
「呵,小夏,妳一點都不關心我。」胡家男主人修長有力的手指仍輕輕敲著桌面,臉上浮起那說不出是笑、是嘲弄或是揶揄的神氣。
明知這話存心惹白眼,他還是故意惹白眼,她果然給白眼。
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嬌瞋,百分之百的白眼。
胡家男主人笑一下,嘴角微撇,還沒往上全然揚起,便扯住了,笑得很無心又很有意識,會意什麼般,似習慣了。
「小武怎麼去了半天,我去看看。」長腿那樣一跨,連走個路,都要引得幾桌外的女客的注目。
李美靜趁機叨念,「莉安,妳對尚斌的態度太差了,這樣不太好。」
「我又沒對他怎樣,還不是客客氣氣的。」
「那也叫客氣?」李美靜不禁覺得好笑。「那靜姨不就熱情四溢了。莉安,尚斌女人緣好,又不是他的錯,一些女人主動跟他搭訕,自我介紹,他也管不住人家,妳何必對他那麼敵視。」
「他把持不住就是他的錯。」
「妳只看到他跟女性友人來往,又不知道其中真象,也不知道個中關系,怎麼就說他把持不住?要不,他跟靜姨一起吃個午飯,也是『把持不住』了?」
「靜姨!」
「妳對他別有那麼深的偏見。」
「我沒有對誰誰的有什麼偏見。」
「那麼,妳對他態度干麼那麼壞?」怎麼就會無緣無故地討厭一個人?偽心理學家凝看外甥女片刻,忽然說︰「妳是不是在嫉妒?莉安。妳喜歡尚斌?」
切──幸好她沒喝水,但一口口水也嗆出來。
「拜托妳,靜姨,別又在那里偽裝心理醫生好不好?妳是念食品營養的。」
「是沒錯,可靜姨也修過一堂心理學。」偽心理學家煞有其事分析。「要不喜歡一個人,或討厭一個人,即使是負面,情緒的強度跟喜歡一個人是差不多的,都表示那個人在你心里的存在感,佔據你的心思。」
「又來了。那麼,大街上那些獐頭鼠目、猥瑣粗鄙的男人,我看了就討厭,也表示我喜歡他們、愛死他們了?」口氣不無幾分諷刺,不以為然。
「那是不一樣的。我們本能會厭惡且避開形象或氣味讓我們覺得不舒服的對象,這是生物的天性。但對一個外表吸引人、迷人有魅力的異性卻覺得討厭排拆,這有違天性,除非其中有其它隱性的原因存在。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故意說這樣曖昧充滿疑雲的話,故意噙著詭異試探的笑那樣看著她──那還是她親愛的小阿姨嗎?根本是走偏路的瘋狂心理學家在拿她當實驗的對象!
「靜姨,妳想象力不要那麼豐富好不好?妳不覺得這很荒唐?那個男人都三十好幾,而且,妳沒听他叫我爸什麼!」
「以尚斌跟你們家的關系,妳要喜歡他,那真是有點麻煩……」頓一下,又試圖窺探人心。「莉安,妳喜歡尚斌是不是?」
「靜姨!」說這種話!她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她媽媽唯一的妹妹,一直跟她很親的小阿姨。「就算我罔顧倫理,不屑輩份,道德觀異于常人,我也不會發那種神經。」無法不諷刺不譏嘲。
「尚斌跟妳又沒有親屬血緣關系,扯不上倫理輩份跟道德。」李美靜又好氣又好笑。她說一句,這個寶貝外甥女可以頂十句。
「不管怎樣,總之,這男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真的?」偽心理學家不知是關心,還是多疑。
「煮的行不行?」準研究對象沒好氣地嗤一聲。「我不喜歡沒節操的男人,也不喜歡那種型的。我喜歡的是──」
目光一抬──呵,就那麼湊巧,門口射進來了一道光。
那麼亮,光芒萬丈……
她,夏莉安,二十三歲,正值人生四月天,在阿貓阿狗在眼中看來都成了帥哥俊男的詭異危機之時,撞見了從天上射出的一道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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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街上那些女的,一個個看起來,都像只恐龍!
看,前面走來那個,短小又精悍,兩眼發出銳光,尖嘴露出森利的白牙,隨時虎視眈眈,十足是只迅猛龍。擋在他去路的,頭小脖子長,噸位龐大,頭與身體嚴重不成比例,邁著短短的腿,怎麼努力怎麼都似在原地打轉,矗在那里,像墩小山,怎麼看怎麼像只雷龍。
還有,停棲在路旁速食店透明玻璃牆內臨街的桌位旁的,雙翅合攏縮在身側,睜著眼距寬大幾乎分別長在頭兩側的小眼,目觀八方,不時俯視橫掃明亮大街上來往的同類跟獵物,看準目標,便伸展多毛的翅膀,隨時準備襲擊,沒有人會懷疑,那是只貨真價實的翼龍。
然後,從身後粗暴急匆越過,綜合象腿的力量、鴕鳥的速度,還湊近那酷似「酷斯拉」的雞蛋般血紅大眼,陰陰地瞪一下,朝你噴口氣,百分百肉食性的那頭龐然大物,沒錯,就是橫行于白堊紀時代的暴龍。
另外,還有一些還沒有孵化,或快孵化的恐龍蛋,圓圓滾滾,蟄伏在那里,倘若運氣不好,在某蛋破殼而出時,目光一個不小心對上,倒楣地就那麼被糾纏上。
總之,沒一個正常的。那一只只、一頭頭嚇人的恐龍,在街上滿地亂竄,後太空時代的雄性哺乳類,個個危機感深切,備受威脅,在這蠻荒叢林無不小心翼翼,害怕又驚嚇的同時,又將這些絕種又重生的恐龍當寶。
當然,也有例外的。好比人科人屬,雄性人種的江川平,就不覺得那些恐龍有什麼珍貴,有什麼好寶貝。
恐龍就是恐龍,嚇人而已。
瞧,從他走進這家咖啡店,邊角上坐的,兩眼發出利光,叫人懊惱地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不就是只嚇人的迅猛龍!
迅猛龍旁邊那頭準雷龍,低頭小聲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跟迅猛龍說什麼,大概叫迅猛龍不要那麼露骨地看著他吧。江川平也懶得猜。這些恐龍都是這樣的,她們不知道自己長得嚇人,時不時就冒出來嚇人。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恐龍嚇到,沒差。惱人的是,這些恐龍除了嚇人還挺煩人的。目光露骨也就算了,最煩人的是還要靠近來,這邊勾一下、那邊搭一下。理它,自找麻煩;不理它,也是麻煩。
他百分百、絕對——目光絕對不朝那兩頭恐龍那邊望去,動作流暢地背向她們,投向與她們完全相反的方向。
「咦?」糟糕,他听見那頭準雷龍發出詫訝的濁聲。身體完全轉開前,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了準雷龍似乎朝他舉手招了招。
但還未能完全全身而退,準雷龍便在他身後爆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川平!」可比聖海倫火山一次小爆發。
江川平頓一下,微微皺眉,嫌麻煩同時又有些意外。
有點不情願地回頭。準雷龍正笑咪咪地對他招手……
啊,不!這個人科人屬人種的雌性生物他認識,不屬于恐龍一族——
「靜姐。」原來是同類!他松口氣走過去。
「好巧,你怎麼也來這里?」李美靜含著笑。「我看著就覺得像你,果然。」
「我爸要我過來一趟,剛跟他一起吃完午飯。」旁邊那只迅猛龍收起了利光,但代之而起,眼里發出朦朧的波光。果然還是非他族類,江川平小心不跟迅猛龍的眼楮對上。
靜姐卻笑咪咪說︰「對了,我忘了幫你介紹。川平,這是我外甥女夏莉安。莉安,這是江川平。川平的父親是我們醫院外科主任江醫師。」
唔,名醫的兒子。跩跩的。難怪,不正眼看人。
「你好。」但「秀色可餐」。他下正眼看她,夏莉安仍使勁看他。
「妳好。」江川平總算正眼看她。但目光到,眼神卻沒到,黑瞳里空空的,冷淡沒笑意。
盡避李美靜跟他同屬人科人屬人種,這個叫什麼夏的,徹頭徹尾是一頭後太空時代的迅猛龍。
「你總算正眼看人了。」迅猛龍很主動,大膽越位,一點都不害臊。
肉食性動物的特征都是這樣,虎視眈眈的,出現在眼皮下的,都是獵物。
所以,江川平一點都不客氣。他不是不正眼看人——他一直正眼對著與他同一族類的李美靜。但這一只迅猛龍非他族類,用眼尾余光掃她,已經是很客氣了。
「莉安——啊!」李美靜開口,手機響起來。她禮貌比個手勢,轉開身去,一邊接了電話。
「你叫江川平,我知道你名字了。幾歲?喜歡些什麼?有女朋友嗎?」
「干麼?」對迅猛龍,江川平可不客氣。
本來礙著李美靜,多少要給人一點面子,但迅猛龍趁著李美靜分心于旁務,起來嚇人,他也不必客氣。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大概被女人追慣了,寵壞了。
「知道妳還問。」
「我對你有興趣。」
哦,一點都不拐彎抹角。
「我對妳沒興趣。」
嘿,一點都不留余地。
「你都像這樣,不正眼看人,不給人面子嗎?」夏莉安臉皮有點掛不住。她一定神經失常了,才會冒出那些話,忘了矜持兩字怎麼寫、含蓄一詞如何念。
想學人豪放沖鋒陷陣,一出師便陣亡。
不,一定是荷爾蒙作的祟,惱人的發情的季節,蒙了她的理智。這下子,丟臉丟到南極大陸!
「妳想,妳跟我從踫面到現在,還不到——」還故意抬起臂看了看腕表。「八分鐘,妳這女人就跟惡虎撲羊似,說什麼有興趣沒興趣,妳還想我怎麼樣?」
頓一下,斜眼睨她,打鼻子哼出聲。「如果長得性感美艷妖嬈也就算了,偏偏沒有自知之明,明明是屬于恐龍一族的,還出來嚇人。」
「你說什麼?」沒听錯吧?
他不理她,自顧說︰「我對恐龍沒興趣,對妳這只迅猛龍也沒胃口,妳還是去找自己的族類。」
「你說什——」夏莉安猛然站起來,暴紅臉,頭頂冒煙。
「不好意思——」李美靜說完電話,回過身來,卻見夏莉安站著,滿臉充血死瞪著江川平,奇怪說︰「怎麼了?」
夏莉安意識到自己失態,吸口氣,若無其事坐下。
「沒什麼。他長得太可口了,我忍不住想攻擊。」
「莉安!」又瘋言瘋語了。李美靜搖搖頭。「醫院里有點事,我必須先——」
「小夏,靜姨——」胡家父子重冒出來,小武打前鋒跑回來。看到桌位多了一個陌生人,閉了口,好奇地盯著對方。「這是誰?小夏,妳的男朋友嗎?」有點不高興了。小嘴嘟起來。「妳什麼時候偷交的?我怎麼不知道!」
「小表頭,我干麼做什麼事都要跟你報告!」到現在還是相當懊惱,沒好氣。
先是把街上那些阿貓阿狗,只要男的,都看成俊男帥哥;然後,居然失常認為胡氏公子有著成熟的男人魅力,還心悸了一下;再來,還失態地對一個踫面不到十分鐘的陌生男人月兌口說些不知矜持含蓄的話,被奚落了一番,更被譏諷是恐龍一族,說她是只迅猛龍。
迅猛龍!
不會真的是像小表頭說的發情了吧?
想她夏莉安二十三年來,冰清玉潔如一日,不煙不酒不勾不搭,不狂歡不外宿不放縱,堅守「好女孩」牌坊一枚,結果,一夕之間——不,刻鐘之內,「純潔」的好名聲一下子化為烏有。嗚呼哀哉!
「小夏的男朋友?」胡家男主人挑挑眉。
「當然不是。」江川平立刻否認,目光不亂動一下,即使是斜睨也不肯,看都不看那只迅猛龍,不制造任何曖昧的嫌疑。
還真不委婉婉轉啊。胡家男主人心情挺好似,抿嘴一笑。
李美靜不厭其煩又介紹一次。仍加注解說︰「川平是我們醫院江醫師的兒子。江主任,尚斌,你知道的。」
「哦,原來是江醫師的公子。」听那語調,胡尚斌似也認識江川平的父親。「上次在『麗池』的聚會後,有陣子沒踫到江醫師了,請代我問候令尊。」
文縐縐的,原來這公子也會講古代人說的話。夏莉安不禁瞥瞥他。
「我會的。」江川平也客套一下。當機立斷轉向李美靜。「靜姐,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步。」
「我也得走了,醫院有點事。」李美靜說。「莉安,這個周末我要回去一趟,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妳好久沒去看外公外婆了。」
「下次吧。」外公外婆跟桂枝姑媽同一國的,每一次見到她,都要嚕嗦一下,她吃不消。
「妳喲。」李美靜也不強迫,半彎腰對小武說︰「小武,下次讓莉安帶你到靜姨家,靜姨請你吃冰淇淋。」
「好。」小武歡呼。
小孩子好收買,貪吃的小孩子更好收買。小武對江川平大方說︰
「大哥哥,如果你也請我吃冰淇淋,那我就不反對你當小夏的男朋友。」
「你還真大方。」江川平臉上浮掠過一抹波動,似笑非笑。「你要喜歡那只迅猛龍,就讓給你,我不必了。」
「啊?什麼龍?」小武沒听懂。
胡家男主人濃眉又是一挑。
夏莉安臉色沉了沉,悻悻地,咕噥說︰「你要滾快滾,少廢話。」
守了二十三年的「冰清玉潔」的牌坊全毀了!
「川平,你別尋莉安開心了。」李美靜拉開江川平。
從背影看來,倒真是合稱的一對。李美靜體態輕盈,模樣也年輕,看不出已經三十二歲,雖然比江川平大上四歲,但站在一起,十分地和諧配稱。
「原來大哥哥跟靜姨是一對啊。」小武童言無忌。
哼,夏莉安酸溜溜地噴口鼻氣。
「吃味了?」胡家男主人掂掂那口氣,嘴角彎起來。
「誰吃味了!」當然下承認。
「妳臉上這麼寫著的。」明顯得很。
不等她發作,立刻又說︰「我得走了。小武,你真的不跟爸爸回去?」
「我不要。」小武靠向夏莉安,拽住她的手。
有點無奈。兒子就是不听話。胡尚斌模模兒子的頭,交代說︰「那你就乖一點,不要給小夏惹太多麻煩,知道嗎?」
「我沒有。我都有幫小夏。」
小表頭!苞他老子一個模樣,巧言令色。
「小夏,小武就麻煩妳跟學長了。麻煩妳跟學長說一聲,這個周末我有空,會過去一趟。」
「你不來也沒關系。」
「欸,妳這麼不歡迎我,我會難過的。」
「少來這一套。」
胡公子魅人地笑一下。「妳還真了解我。」
傾身過去親了她臉頰一下。
「好了,我先走了。小武就麻煩妳了。」
嘿!夏莉安反射伸手捂住被親的臉頰。
「爸,小武也要親一個。」
胡尚斌彎身蹲下去對著兒子。笑說︰「你是個男孩子,還要爸爸親,羞不羞?」
「你只親小夏,不公平!」
「好,好。」也親了兒子臉頰一下。「這樣公平了吧?」
夏莉安仍然捂著臉頰。也不是震驚,只是本能反應。看到胡家男主人親自己兒子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覺得有點蠢。
丙然是發情了嗎?
唉!不祥的二十三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