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之雪藏花 第7章(1)

「你們在山上做什麼?」

在寡不敵眾的狀況下,就算四人之中有勇猛的薩遙青,還有武藝不錯的仲孫焚雁,但因為不想生事,所以兩邊的人在對峙片刻之後,便由星庫爾領著幾名男子將他們四人半壓制半驅趕地往山下帶。

「不干你們的事,別問那麼多。」對于鄂多海的詢問,星庫爾是三緘其口,臉上則是滿滿的不悅。

連同星庫爾,跟在身後的幾名男子身上都沾滿了塵,且一臉塵灰,加上滿身汗臭,讓人不由得聯想他們在那不見天日的洞穴里,應是待了不短的時間,並做著極耗費體力的粗工。

走了許久,下到了山腳,星庫爾領著他們進了村子到了自家藥鋪前,他走進藥鋪,應是跟星霄說了什麼,那滿臉凝重的老人便急急走了出來。

「那地方不是你們該去的。」他說。

「這是你留下外人的結果。」星庫爾冷冷地對自己的老父哼道。

「我行醫,見患者不能不救。我想他們並沒有生事,也跟著你下了山,那就讓他們出村子,別再回來就成。」

「生人轟出村,那熟人呢?這鄂多海怎辦?」星庫爾意有所指,說罷見星霄無反應,便將先前的想法又提了。「我要娶鄂多海。」

「她不是你說要娶就能娶。」

「怎麼?她是哪國的公主不成?還是已經嫁了人?就算嫁了人死了丈夫,寡婦也可再嫁啊!」星庫爾滿腔怒氣。

將心里的想法知會家里這老人已算有些敬意,也是做給外人看,讓他們知道早能獨當一面的他還知道尊老,哪曉得這溫吞無用的老父居然連想都不想,一口就給回絕了。

而且他看著那個野人依舊寸步不離地巴著鄂多海,就越看越礙眼,心想若是不趕緊將她收入房,不保哪天就讓這野人給捷足先登了。

「這事甭再提了。」依他的脾性,鄂多海嫁給他只會是個災。星霄一語堵了星庫爾後續的話,轉對著初音說︰「談姑娘,您是明理人,知道我們這村不愛外人,可否請您給點方便,就離去吧。」

留下,是因為這村這山里的怨念實在過多。她由遠遠的漢地江州雷鳴寺而來,為的是雲游修行,固然她的十方師父要她量力而為,可那來自于她的天賦和由心的惻隱,卻屢屢推著她,讓她不得不伸出援手。

低眸沉吟了半晌,初音不得已點了頭。

「感激。」星霄不責怪,反倒道謝,「多海,你那藥趕緊拿回去,家里嬤嬤還等著,別讓她捱著不舒服了。」

星霄這一提醒,鄂多海這才想起手上的藥該趕緊拿回去煎了讓嬤嬤服下。

而也因為星霄交代了生人出村即可,所以星庫爾和一干將人帶下山的男子,便僅能眼巴巴看著四人離去。

只是,出了村,走往鄂家的途中,那像是想起什麼的焚雁忽地說了一聲︰「那是麩金。」

一回和初音行腳到了膠東地,曾見過人從河中淘金,那方式跟今日所見極肖似。

「日照澄州江霧開,淘金女伴滿江隈,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若真是金,那麼那些殞命的女子跟這可有關系?」初音喃喃。

聞之,鄂多海不免一驚。「這山頭有產金?怎可能!我長這麼大從未听說過。」

不過她話聲才落,腦子里便盤桓起先前的諸多疑點。莫非……這些人詭異的行徑和種種難解之題,甚至連那嬤嬤都證實曾有過的以女祭妖神的傳說,全都是為了掩覆這從不為村民所知的山中金礦?

若真是如此,那麼這可茲事體大了,而那似乎主導著金礦開采的星家,那一直以來因為貴為祭司而被尊崇著的星家,豈不成了殺人取財且愚民的罪魁禍首?!

太多微小的片段疑點,太多可能連帶會被揭出的巨大後果,一下子全涌到鄂多海的腦袋里,一時之間,素來思緒清明的她也不禁感到混亂了起來。

而這時日頭雖然還在高處,但那始終跟在鄂多海身邊的薩遙青,在望進另一邊天際一輪淺淺的、且即將變圓的白色月影懸在山尖處時,他竟像被人敲了一棍似地,錯愕問了︰「今日何時了?」

「十四。」沒听進他不太對勁的語氣,鄂多海不經心地答。

十四,居然十四了!再過一日便是月圓之日,而這次的月圓將會是今年唯一的血月,一遇到血月之夜,他這個半妖可會現出原形的,他居然給忘了!

而如不離開,屆時他一張口會咬了誰,都無法預期。

望住身邊的鄂多海,一向樂天笑容堆滿臉的薩遙青不自覺也皺了一對濃眉。

「咱家里好久沒這麼熱鬧了,不,應該說從沒這麼多人過。」見鄂多海又帶回兩個人,而且還是漢地來的,身子有恙的鄂嬤嬤也不由得精神了起來,「我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沒見過漢地來的人了。今晚要留下來嗎?」

她連說了好幾個好久,且還在初音和焚雁面前走來走去,直勾勾望住他們的模樣,就好像看見新奇事物的娃兒一般。

「嬤嬤,別這樣看客人,他們一樣是一張嘴兩個眼楮。」未曾見過老人如此的鄂多海急忙出聲提醒。

鄂嬤嬤呵呵笑開。「對啊,是客人,那我去後頭多燒點菜,一會兒一同用晚膳。」

「您身子不舒服,別忙,去歇著,我來就好,一會兒還要給您熬藥。」

在確定初音和焚雁將留下來過夜之後,鄂多海便到灶房去準備晚膳;她淨著土豆皮,和著青稞粉揉面圃,忙碌的時候卻始終注意著那一直站在灶房門口的身影。

「怎麼了?」將菜下鍋炒,得了個空檔她回過頭問向那雙手抱胸似在沉思的薩遙青。

「家里多幾個人,我明兒個去多打點野味回來。」薩遙青自然的口吻,宛若將自己歸成她家的人了。

「早點起床,一起去。」她回過頭去繼續忙碌。

「我去就好,你留著照顧嬤嬤。」

「兩個人比一個人快。」這是他說的,而且……她喜歡跟他一起忙碌的感覺,那令她心頭滿滿的,很充實。

「但分工有時是必要的,而且我一個人動作也不慢。」

听了,她手邊的動作稍稍緩了下來,像在想什麼,等她回過神,那原本還站在門邊的薩遙青卻已經貼到她身後,所以她回過身,仰起頭,正好對住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你們人說的,男主外女主內,有時這樣也頂好。」低頭望住她,他唇邊帶著笑。

「誰跟你男主外女主……」因為他厚實的胸膛幾乎抵在她的額上,那樣幾乎可以听到他沉穩心跳的距離,讓她將那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和著唾沬咽入了喉間。

看住他又生出胡渣的臉和定止的深黑瞳仁,以及豐厚的唇,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他抬起手,幫她撥去一綹黏貼在她頰畔的發絲。「只是去打個野味,又不是不回來,你好黏人。」

其實是他黏人,想到可能幾天不能見,心底就莫名地糾緊。

「你要去就去,我又沒要黏你。」

就愛看她這窘狀!這回他像作弄成功似地大大地笑開,並往後退開。

他這一退,鄂多海終于松放了適才那始終憋著的氣息。因為就他幫她拂去發絲的動作,教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即使腳下臨著懸崖人要摔下,心跳也從未這麼快過。

她喜歡上他了,是吧?而且還不是現在才喜歡上。

看住薩遙青走出灶房的背影,鄂多海瞧見自己抓住兵鏟的手是那麼地緊,緊到指節都泛白了,就因為這發現,她訝于自己的心已然早被他佔去一角。

棒日清早,鄂多海起床準備早膳時,果真已不見薩遙青;而在用過早膳後,初音和焚雁本打算就此告別,但鄂嬤嬤卻央求他們多留幾日。

因為初音那親人的特質令鄂嬤嬤全然不覺生分,令她像是尋著了知音似,將房內那只皮革箱子搬了出來。

「我真的好久沒遇到漢地來的客人了,有幾十年那麼久了。」鄂嬤嬤將箱內的漢文書一一揀出來交給初音。「我眼楮不好,書里頭的文章雖然以往都讀熟了,可這麼久沒讀它了,極想念的,初音姑娘您可以幫我念念嗎?」

捱不過老人的請求,初音僅能接過那些書本,當她看住其中一本老舊紙書,不禁訝于那上頭的線裝竟仍如此完整。

翻開書頁,里頭的紙張雖已因年歲久遠而泛黃且微微起斑,但大體上算完整,可想而知老人對這些書的珍愛。

「這非拓印本,是手寫本呢。」初音說。

紙上工整卻帶力道的字跡,由紙的正面直透反面,使得紙張微微起皺,

那力道亦透露著書寫人的性格,她猜應是名男子。輕撫著那字跡,雖未見過那人,感覺卻像見著了人。

「是啊,他不愛拓印,就愛親手謄寫,說唯有親手謄寫才能讓字與文有生命,就算文非親撰,也能表其敬意。」

話里說到了個他,嬤嬤揚起一抹暖笑;而隨著初音逐字誦念書本上的文字,驀地她感到眼前一片白花花,眼眶微濕。

雖是過了這麼多年,原以為早死寂了的心,還是會跟著觸踫到舊人的物事而微微顫動,像條出了水、將死卻死不去的魚。

且剛剛就這麼一瞬,她眼前竟就飄過當初那為良人研墨的舊景,及一些幾乎以為要忘去的往事。

「嬤嬤您還好嗎?」見老人眼角泌淚,初音忍不住問。

「沒事沒事兒,應該還有一小段,姑娘您就幫忙念完它吧。」擦擦老眼,她笑。

「嗯。」初音微微頷首,跟著繼續讀著余下的文,只是當她讀到終處,看住文末的落款、日期以及那姓名。「……唐東煥。」

那名字,讓她心頭霍地一悸!正當她抬眼想問鄂嬤嬤的同時,鄂嬤嬤也許是聆進那名兒而激動了,一個挪身,不小心撥倒了那與漢書本放在一塊兒的小錦盒。

這次錦盒落地,開了個口,露出里面的物品。

「那是?」看住盒內物品,初音更加愕然。

「沒什麼,一些老東西,咳咳!」彎腰拾起錦盒,老人將之緊緊闔上,只是坐回後,竟就開始咳了起來。

「啊,嬤嬤您……」看住狂咳到宛若喘不過氣的老人,初音急忙擱下書本,並以指拂向老人的唇角,是血。

不由得她讓站在一旁的仲孫焚雁去喊了正在灶房熬藥湯的鄂多海來。鄂多海一見,心都冷了。

「昨晚才喝了舊藥,怎麼又不見效?!」她跪地緊抓著老人發冷的手,瞧她臉色發灰,心里更急了。

「我休息一下就好,不打緊。」

「我去村里找星老爺過來。」雖然鄂嬤嬤頻頻說了沒關系,但最後鄂多海還是起身,不管老人答不答應,她扔下一句,就奔出了門。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