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向前駛,半途就有點力不從心,再踏油門,汽車跳兩跳幾乎想停下來。
「剛真的新車啊!」我拍打著駕駛盤︰「發什麼神經,還跳草裙舞!」
「喂!小姐,妳的車輪胎漏氣。」突然有一駕車經過,車中人向我大聲叫。
「漏氣?怪不得!」我呼了一口氣,急忙把車駛過一沒,停下來。
幸而馬路闊,汽車也不擁塞,我開了車尾箱,把備胎千辛萬苦地攬抱出來。
我彎下腰,用腳踏著換胎器,先把車乘高,把舊輪拿下來,換上一個新輪。
別瞧我打壘球那麼棒,打籃球那麼準,打羽毛球還可以反手!飛撲……可是,換車胎,氣不暢,力不足,又沒有經驗。十幾年第一次換車胎,弄了好久,滿頭大汗,天!那勞什子壞胎輪什麼時候才能拿出來?
弄得昏頭轉向的,要不是還是新車,拋在街上算了。
「需要幫忙嗎?」
哪兒來的聲音?我精神為之一振,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嗎?
神仙不會是男的吧?算了,管他呢!我連忙說︰「我需要幫忙,我拿這個東西沒辦法,它又重又笨,請幫個忙,我會酬謝你的!」
他看了看我,不明白他看我的神態為什麼那麼詫異,是不是我提到錢?像他這樣的人,一身的名貴西裝,可能認為我給他報酬是侮辱了他。
「請幫幫忙!」我改變語氣,笑著央求︰「要是你肯賞面,等會兒我請吃茶!」
「妳到那邊站著!」他月兌下了杏色的西裝,拋進自己的汽車內,開始工作。
我吐了一口氣,今天真是出門遇貴人,我用手帕抹了抹臉,哎!怎麼手帕這樣髒?
一會,他說︰「車胎換好了,舊的那一個插了一根釘,修補了才能再用。」
他把舊胎放回車尾箱,把車尾箱蓋好。
「那麼快,真本領!」我不由得衷心佩服,他干得又快又好。
他用一條大毛巾抹手。
「你喜歡去哪兒吃茶?」
「謝謝︰我趕著赴約!」
「可是……」
「算了!」他已上了車︰「這是小事情。」
「我叫高小咪,你呢?」
他什麼也沒有說,「呼」地一聲,那輛名貴平治跑車飛馳走了。
我聳聳肩,這人一表人才,可就是驕傲、冷酷些;不過,也不能說他驕傲、冷酷,他穿著一套名貴西裝替我換車胎,又肯熱心幫助陌生人。
我搖一下頭,算了吧!香港那麼小,說不定有一天我會有機會報他這個恩。
我開車到安妮家,車駛進花園,隨便停下,便跑進屋子里去口
罷踏進客廳,還看不清楚甲、乙、丙、丁,便看見有人指著我笑。
「笑什麼?遲到大不了受罰!」看見他們大驚小敝的樣子心里就有氣。
「妳也不知道鑽到哪里去?」安妮連忙走過來,拖著我的手︰「快到我房間去!」
到安妮房間,一照鏡子,我嘩然叫了起來︰「好好一張臉,為什麼變了一片黑、一片灰?像在煤炭堆里鑽出來似的!」
「那就要問妳自己,妳明白亞拔、米雪他們為什麼會笑妳了?」
「哎!我想起來,是換車胎弄成這樣子的!」
「快去洗把臉吧!」
我一邊洗臉,心里一面想︰「唔!敝不得剛才那男孩子拒絕和我吃茶,原來,是我這副鬼樣子嚇伯了他。」
洗過臉,分別刷過了蘇格蘭絨裙子和女乃油色長皮靴,把頭發用橡皮圈束上,人精神多了。剛巧化妝桌上放了一盤橙紅色玫瑰,我摘了一朵,插在橡皮圈上面。
「都弄好了,好漂亮啊!完全判若兩人。」安妮向我打量了一會。「如果妳不是刁蠻,簡直是十全十美。」
「我又不像妳,賢妻良母型!」
「我還沒想到要出嫁呢!來,我們一邊走、一邊說,他們都在樓下等著。」
跑下樓梯,轉角處,我看見一個穿杏色西裝的男孩子。
「奇怪!」我喃喃自語︰「他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的?」
「妳在說誰呀?」
「看,他正在跟亞拔說話,就是他!」
「啊!那有什麼值得入驚小敝?」
「安妮,是他替我換車胎的!」
「啊!敝不得他一來就要進洗手間,你來的時候,他正在洗手間,大概在做清潔工作。」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還欠他一頓茶呢!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他,你們怎樣認識他的?」
「小咪!妳不是神志不清吧?他是亞拔的同學,又是世交,妳也認識他的。」
「剛才認識的,連他姓什麼我都不知道!」
「妳呀!」又是那一句,她牽著我的手,走到亞拔他們的面前︰「我這個寶貝小妹,出了名的大頭蝦,我現在重新介紹,王志昂、高小咪。」
「王志昂?」我張著嘴,呆了一會,腦海不斷出現那天晚上在「迪斯科」的情景。嘿!竟然是那公子。
「安妮,妳也莫名其妙。」亞拔說︰「志昂和小咪早就認識了!」
「我認為安妮有必要重新介紹一次,因為有人目中無人!」
他竟然沖著我來了,我坐下來,接過佣人遞來的熱咖啡,喝了一口︰「我未來之前,還一直很敬佩王先生,以為他是個古道熱腸的人,誰知道,幫助別人是懷有目的的!」
「不見得吧?」王志昂冷笑︰「別說妳記不起我,我根本也沒有想過妳是高小咪小姐,因為那時候妳像我家的花貓!」
「你竟然說我像只貓?」我幾乎想把咖啡潑向他身上。
安妮立刻按住我︰「兩個人見了面,好好地談,不要吵。小咪,妳別忘了,如果不是志昂幫忙,妳現在可能還耽在街上。」
「好!王志昂,我欠你一次人情,剛才你侮辱我,我們拉平了,彼此互不相欠!」
「女孩子,小心眼,嘿!」他站起來,坐得遠遠的。
我也懶得理他,拉著米雪去打羽毛球。
晚上像拉夫似的,被拉到「迪斯科」去跳舞,我在反抗無效後,聲明不做賓信的舞伴,因為他太煩、太悶、太忸怩。
「三男三女,除了賓信,就只有志昂。」
「亞拔呢?亞拔不是男的?」
「好,你要亞拔做妳的舞伴,讓妳!」
我心想︰這太自私了吧!拆散人家一對。「別讓了,亞拔還給妳!」
安妮滿意她笑了笑,道︰「志昂一表人才,不錯的!」
「啐!」我作狀打嗝。
王志昂雖然是我的舞伴,但是,他一直沒有請我跳舞。
看見人家跳得那麼開心,悶死了!
我忍不住開口︰「你不會跳舞?」
「不能說很會!」他的態度始終是那麼惡劣、冷冷的、自負的。
「我教你,不難學!」我這個人懶于花心思和別人斗,明知他想找我麻煩,我偏不管,因為娛樂至上,來「迪斯科」怎能不跳舞?
「妳的腿不痛了嗎?」
「不痛了!謝謝你關心,要你為我牽掛了那麼久,實在不好意思。」我反問,一點也不動氣︰「這一次不是輪到你的腳痛吧?是不是穿了新皮鞋?」
王志昂翻了翻眼,沒道理發火,但是心有不甘。
「假如你的腳不痛,我們跳舞去吧!」
他當然沒有理由再拒絕。
王志昂的舞跳得很好,在我眾多男朋友當中,他舞技最精,而且反應快,適應力又強,跳了幾支舞,兩個人已經合作得很好。
我跳舞時是很投入的,有時候,他來兩句冷言冷語,我也充耳不聞,繼續跳下去……***
安妮找我一起上CANTEEN,她還是喝她的鮮女乃,吃三文治。
「我等妳下課!」她說,把三文治撕開一小片。
「別等了,時間不同,妳下午只有一堂,我有兩堂。」
「沒關系,我等妳下課去吃茶。」
「呆呆地等我一堂,就為了要和我去吃茶?劃算嗎?」
「認為值得就劃算,而且我可以利用那一課的時間去圖書館溫習功課。」
「值得?妳回家睡一覺,等亞拔下班去接妳出來玩,豈不更劃算?」
她閉了閉唇,喝一口鮮女乃︰「妳覺得王志昂這個人怎樣?」
我聳了聳肩︰「他很高吧!力氣也很大!」
「我不是問這些。是問妳他是否很英俊?」
「我不知道。大概不太難看吧!」
「不知道?」安妮壓著喉嚨低叫︰「妳前後一共見過他三次了!」
「又怎樣?第一次,我祇看見他的影;第二次,我承認見過他的人,但是他一直忙著換車胎,我也沒有理由翻過人家的臉,像驗尸官似的驗個究竟。」
「但是你們跳了一個晚上的舞!」
「對呀!我拼命地跳,整個入投進舞蹈里。安妮,那晚我們是去跳舞,不是看相,由始至終我沒看清楚他!」
「那下一次見面,擔保妳又認不到他。」安妮揮著手,嘆一口氣︰「說不定妳還有膽量間人家︰先生,你貴姓?」
「這個妳可以放心,擔保不會。」我吃完最後一口飯,在喝清茶︰「我雖然沒看清楚他的眼耳口鼻;不過,我還能認得出他的外形。」
「總算有進展。喂!」她見我正在翻開一且講義,便推了我一下,說︰「妳想不想知道王志昂對妳的批評?」
「沒有這分好奇心,因為我差不多已經知道答案,他對我的批評一定不會好!」
「他說妳這個人的確很難對付,不過,妳也有優點--坦率而善良。」安妮說。「高興吧?」
「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我脾氣壞,但坦率、善良,人人這樣說。」
「他想嘗試跟你交個朋友!」
「我不反對,改天有機會踫在一起,大家談談。」我道。
「今天就有機會,亞拔約了他吃茶。」
「啊!原來如此!打著招牌做紅娘。」
「我承認。小咪,別令志昂太失望,下了課我們去吃茶!」
「不行呀!」我搖了搖手里那疊Paper。「教授要我們星期五交一份報告書,我這個星期要一直忙下去。」
「小咪,妳不去吃茶,教我怎樣向亞拔交代?」
「告訴他我功課忙,這是真理由、好理由,而且是充分的理由!」
「唉!」
***
有空的時候我喜歡跑書店,在書店,我可以逗留兩、三個鐘頭。店子里的售貨員、售貨員領班,甚至寫字樓的那位卓小姐,也是我的朋友。
我還會坐在梯子上選書、看書,然後買它回家。
「卓小姐,近來新書不多!」
「對呀!佰幣貶值,外國書本來價太貴的我們沒有信心大量訂購。」
「怪不得名出版社的書愈來愈少。」
「老板說,專做有錢人生意嫌不了多少錢,要改變一下經營手法,走大眾路線。」卓小姐仰起頭,問道︰「高小姐,妳不是分別向英國和美國訂了一本雜志?」
「對呀!不過,很快就看完了,希望在這兒有意外的收獲。」
「有合意的嗎?」
「兩本。」
「一點也看不出妳那麼活潑好動,竟然喜歡看書。」
「那都是環境造成的。我沒有兄弟姊妹,父親去世,母親常常出門,家里經常只有我一個人,那時候我還不懂交朋友。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有看書度日!」
「高太太又出門了?」
「唔!」我走下梯子,說︰「今天早上剛去了台灣。」
「真不公平,我嫌弟妹太多、大吵,所以才會自己搬出來住,妳卻連姊妹也沒有一個。」
「安妮妳見過的?」
「見過!妳帶她來過幾次。」
「她對我很好,算是好姊姊!」我付款買下了書,然後跟店里的朋友道別。
我剛推開其中一扇門,卻有另一個人推門進來。
「真巧!」他說。
我看他一眼,是王志昂,沒錯了,那麼高大,我向笑了笑︰「也來買書?」
「來拿書,我訂了幾本書。」他看著我︰「妳可以等我幾分鐘嗎?」
「等你?」我站開一點,以免塞著出口。
「我進去拿書簽單,很快出來。我們喝杯咖啡,好嗎?」
我看了看腕表,還早呢,反正一個人閑著,我終于點了點頭。
吃茶的時候,王志昂說︰「妳喜歡看哪一類的小說?」
「我不喜歡看小說。」
「剛才妳不是買了書?」
我把書由袋里拿出來。「一本是哲學、一本是心理學。我恨怪,是不是?每一個女孩都喜歡看小說,而我卻喜歡看這種完全沒有趣味的書。」
「妳是比較特別,但不能算怪,不是人人能看得懂哲學書籍。」
「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買了什麼書?」
「妳看!」他把書交給我。「氫彈的混合元素、宇宙飛船的裝備,還有一些新式的手槍。看,這把槍有多小,我的手幾乎比它大兩倍。」
「這是掌心蓮,十幾年前的新武器,大多數由女特務使用,由于體積太小,男人用根本無法控制;另一種掌心蓮,較遲出產,男女適用,因為不必用手指扣槍掣,而是按鈕發射。」
「想不到妳對武器也這麼有研究。」
「中央情報局、聯邦密探隊、蘇聯特務城……等的組織結構和特務的訓練方式,我也略知一二,也是從書本上看到的。」
「我們在這方面是志同道合。」志昂很高興,沒有拉長著臉,是的,安妮沒有撒謊,他很英俊。「我跟別的女孩子談這些,她們總是打呵欠。」
「不單只這方面相同,連喝咖啡也一樣。」
「喝咖啡?」志昂的反應力很快。「對,我們喝咖啡都要加很多女乃精,但是祇要兩顆糖,一樣的!」
我笑一下,翻著他的書,有些圖片,令我看得津津有味。
「高小姐……」
「唏,叫小咪!」
「小咪,我想不到妳這樣平易近人。」
「在你的眼中,我這人很難對付?」
「『對付』這個字眼我用錯了,在我最初的印象中,覺得妳很會擺架子,人又自負。」
「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目中無人,是瞧不起女性的大男人。我討厭有自大狂的人。」
「我是這種人嗎?」
「不太像,因為你今天請我吃茶,證明你眼中有我,而且那天我花面貓的,你也肯為我換車胎,證明你有助人的熱心。」
「我為『花面貓』這句話向妳道歉!」他有一點點難為情。「我經常沖口而出,說話沒有經過大腦。」
「但形容得也恰當。我這個人,和我初交的,都不會對我有好印象;因為我做人不夠圓滑,也不善奉承,且經常開罪人,要經過很長時間,別人才可以發現我的優點!」
「其實世界上很少有完美的人,缺點少,就是好人!而且,我們應該原諒朋友的缺點。」
「甚至愛他的缺點!」
他又笑了,牙齒又齊又白︰「今晚有空嗎?我想請你吃晚飯。」
我想了想,母親早上已飛去台灣,今天是假期,推了幾個約會,反正閑著,又和志昂頗談得來,于是我很快回答︰「好,我們去吃晚飯!」
「小咪,妳令我恨意外。」
「是不是我回答得太快?其實我應該說,我有許多約會,而你又沒有預約,所以找不能答應妳的約會,下一次吧!」
「不!我喜歡坦率,我最看不起口中說不,而心中說是的人。婆婆媽媽、拖拖拉拉的,我最討厭。」志昂搖著頭,說︰「我只是以為妳一直不喜歡交我這個朋友!」
「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已經踫過三次釘子了!」
「我承認不容易交上一個朋友;不過,假如我認為這個人值得一交,那我反過來可能變為主動。」
「早知如此,我就等著妳約會我。」
「剛才我忘了補充,對男孩子,我絕不會主動的。」
「那算不算大女人主義?」
「不算,我只是尊重男孩子,把主動權交給他們。」
「這麼一來,我是心服口服了!」他那冷冷的神情似已絕跡。「喜歡什麼時候吃晚餐?」
我看了看自己,一條穿了就舒服的舊牛仔褲、一件白毛衣︰「我想先回家換一件衣服。」
「我認為我也有這個需要。」
實在太巧了,志昴也穿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天藍色的羊毛外套。
「另一個志同道台!」
「是的!太相似了!」志昂也在打量我︰「等會兒,我先送妳回家,妳說一個時間,我再接妳去吃晚飯。」
「我梳洗更衣只需三十分鐘,我看還是算準你的時間。」
「對︰首先我應該知道妳住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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