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小喜歡爬上枝頭去看星象而練就的輕功,還有別的用途。
苑芷幽在深夜里潛入別院深處的高大樹冠中,一邊小心翼翼地前行,一邊對自己苦笑。
這真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如果再不有所行動,只怕她真的要成為月陽和龍疆兩國之間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了。
思忖了一天之後,她總覺得歐陽知秋的未婚提議來得太過突然和沒有道理。如果她再自戀一點,或許會認為他是看上她了,然而偏偏她有個格外清醒的頭腦,事情應該沒有那麼單純。
但她也有任由情感主宰理智的時候,就像此刻,雖然心中惱恨極了那個人,又忍不住想為他打探會威脅到他的一切,哪怕讓自己置身險地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座別院很大,之前她不曾單獨行動過,因為擔心會有無數雙眼楮在監視著她。只是今晚她不想再等了,歐陽知秋的話打斷了她繼續等待的耐心。
夜色雖然是最好的掩護,但是對于這里全然不熟悉的她也只能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四下尋覓。
忽然,她發現小路上有幾句侍女捧著酒壺和盤子前行,精神立即一振,這代表著她們正要給什麼重要的人物送酒菜。
她依稀听到幾名侍女的小聲交談——「真的嗎?有那麼英俊?比咱們殿下還好看?」
「咱們殿下和人家一比啊,根本就成了小孩子了。唉,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那麼響亮的名氣了,听說他有不少女人呢。」
「剛才他看了我一眼,我的骨頭都快酥了。以前我都不知道,男人看女人,也可以看得勾魂攝魄的。」
侍女們低笑著,交流彼此心得,腳下也走得極快。
苑芷幽不知道她們說的是誰,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歐陽知秋正在會見重要的客人。那麼,她是該跟過去,還是先避開?
如果是重要的客人,必須有重要的秘密。她不確定自己的身手是否能混入,但隨即又想到不是任何時候都有接近秘密的機會,于是她決定冒一次險。
西華堂是別院中位處東門的一處會客大堂。遠遠的她就听到歌女的歌聲,顯然堂內十分熱鬧。熱鬧正好,這些聲響可以將她的足聲遮掩去,而燈光也會讓躲在暗處的她更加不被人察覺。
唉,要做一名間諜或刺客,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僅要膽大心細,功夫過人,還要運氣夠好。她希望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做這種危險的事。
西華堂的左手邊種了幾棵梅樹,雖然是冬天,但是梅花尚未到盛放的時候,更不用指望梅花能掩飾她的身形。她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唯一的藏身之地是其上的屋頂。
趁著侍女們進堂吸引堂內人注意,她縱身掠向梅樹,幾下輕點後,輕輕巧巧地落在屋頂。
屋頂上有天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堂內。她壯著膽子,移到天窗旁,小心翼翼地看下去——明亮的大堂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歐陽知秋,他坐在正面最高的主席上,朗聲笑著,十分開心的樣子,手中穩穩端著酒杯,正在向人敬酒。
「王爺,若是不喝了這一杯,可就是不給我面子。這可是我們月陽國最好的酒呢,名叫‘柔然’。喝在唇齒之間,余香繚繞,三天不絕呢。」
苑芷幽微覺訝異,難道歐陽知秋會見的這個人,不是月陽國的人?他叫那個人「王爺」,是哪國的王孫貴族?
她正在納悶兒的時候,視線看不到的一處角落里,傳出了一道沉穩而清澈的聲音,「柔然的美名我已久仰了。」
這聲音讓她驚得差點從天窗上栽下去!
錯愕之後,她緊緊捉住屋頂的瓦片,重重地喘息了幾口大氣。
可能嗎?會是他嗎?龍圖璧……歐陽知秋會見的貴客竟然是他?可是他明是知道月陽國對龍疆國居心叵測,怎麼還敢到這里來?
歐陽知秋笑道︰「王爺這次來月陽國,可要多住幾天,要知道月陽的美女也是四海之內出了名的,雖然不敢說一定比你們龍疆的女人美,但是保證你會醉倒在月陽女人的溫柔鄉里,樂不思蜀呢。」
苑芷幽提起一口氣,細細聆听那個回答——「是啊,一路行來,我已經飽覽過貴國的‘風光’了,不得不說,殿在這樣的美景之中,實在是主在下頗為羨慕。」
龍圖璧幽幽淡淡的笑語讓苑芷幽的牙根有些癢癢了。
「那,今天晚上就讓王爺身邊這位美嬌娘伺候您如何?」歐陽知秋興奮地探了探身子,曖昧地說︰「這個美人兒可是我花重金買下,悉心教,本來想在王爺日後登基時送到龍疆國去,既然王爺來了,就請提前笑納吧。」
苑芷幽忍不住又向前爬了一下,從這個角度向下看,稍微可以看到龍圖璧的身影,但也只能看到他的手——正握著一名美女的手,緩緩摩挲著,連他的笑聲都似乎變得態意輕浮起來。
「那就多謝殿下了。月陽夜寒雪深,我還正愁今夜錦被冰冷,無法安睡呢。」
苑芷幽心口像被堵住了一口氣,再也看不下去,霎時翻身站起就要離開。然而也許是這口氣堵得她太不舒服,起身時又用力大了點,讓瓦片發出輕微的響聲。
屋內龍圖璧的聲音突然一沉。「殿下這里有刺客出沒嗎?」
「刺客?」歐陽知秋有解地問︰「什麼意思?」
「那就是梁上君子了?好大的膽子!」他哼一聲,如電光石火一般甩開那美女的手,騰身從天窗狹小的開口一躍而出,一把抓住了正欲離開的苑芷幽的手臂。
她不想和他打照面,反手一揮,想要甩月兌他的束縛,但是龍圖璧根本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將她的兩只手並攥在自己一掌之中,騰出另一只手,立如刀刃,在半空中猛擊而下,準備砍向她的頸部。
她狠狠地抬起頭,怒瞪著他。
這一剎那的對視,讓他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好一個重逢啊!
龍圖璧,她在心中恨了無數遍、罵了無數遍,又牽掛了無數遍的男人,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相信她的出現也一定嚇到了他,因為他向來冷靜沉穩的俊容上也泛起了訝異,甚至是驚喜的神情。
可是,他怎麼會驚喜?應該是惱羞成怒才對吧?
「王爺,到底出什麼事了?」
歐陽知秋追到屋外,卻苦于不會輕功,在院子里急得直跳腳。
龍圖璧對著苑芷幽微微一笑。「終于抓到你了,看你還想逃到哪里去?」
「王爺準備怎麼處置我?」她眯著眼冷笑,「是不是恨我一再破壞了王爺的好事?」
他一愣,然後將她往自己的向前拽了拽,低聲說︰「你是講真的,還是在和我開玩笑?如果是真話,本王很生氣,如果開玩笑,為夫我覺得很委屈。」
面對著這張臉,這雙眼楮,苑芷幽有點疑惑了。他是講真的,還是在跟她演戲?剛才的那個他和現在的這個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必于新婚之夜他和月凌凌的事,她應該現在開口質問他嗎?
「芷幽——」他柔柔地叫著她的名字,嘆息著,「我該拿你怎麼辦?你這個女人是生來克我的嗎?」
她情不自禁地想去觸踫他的身體,但是兩手都被他禁錮著,她只能直視著他的臉、他的眼——平靜心緒後再看他,他的眼中有著一縷煩惱。對于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龍來說,煩惱,應該是與他無緣的吧?那現在蟄伏在他眼中的情緒,是因何而來呢?和她有關嗎?
「你……不該來月陽國的。」她收起了自己的刺,微微低下頭。
「你在這里,我怎麼能不來?」龍圖璧一笑,又說︰「別在屋頂上說話了,我們先下去。」一攬她的腰,兩人輕輕巧巧地落了地。
歐陽知秋急忙奔過來,將苑芷幽手忙腳亂地拉到自己身邊,焦急道︰「你怎麼到這里來了?哎呀,王爺。真是不好意思,這位尤姑娘是我的客人。」
龍圖璧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盯在歐陽知秋拉著苑芷幽的手上,他眉骨一沉,微微哼笑道︰「一場誤會而已,沒什麼,她……」
「她是我的未婚妻。」歐陽知秋驀然的宣告,讓苑芷幽和龍圖璧都愣住了。
「未婚妻?」龍圖璧眯起眼,盯著苑芷幽。「幾時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她很是尷尬,想立刻否認,又怕讓歐陽知秋下不了台,惹得場面列難收拾,只好吶吶地說︰「這個……是秋公子,唉,是殿下錯愛。」
歐陽知秋眼楮一亮。「你知道我是誰?」
「在殿下府中往了這麼久,怎麼能不知道殿下的身份?我不說破,是因為殿下此舉也非惡意……」她說著違心的話,眼角余光瞥著龍圖璧。看得出來,他現在很不高興,能氣一氣他是不錯啦,誰讓這個男人總是讓她生悶氣,還害得她如今無緣無敵要多為「一個人」操勞。
歐陽知秋的臉紅了,拉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他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對龍圖璧說︰「王爺,請先在屋內等一等好嗎?我有話想單獨跟尤姑娘說。」
「尤姑娘?」龍圖璧挑起唇角。「你不姓胡嗎?」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當初自己第一次遇到他時,為了掩飾身份只好假稱自己姓胡,那里的一句謊言,現在被他拿來戲譫,听得出來他語氣里的冷嘲熱諷。
她忍不住也冷冷地回了一句,「王爺,別忘了屋內還有一位佳人呢,您舍得讓她空等嗎?」
龍圖璧雙眸幽亮,凝視著她,輕輕吐聲,「你,總愛說反話。」
苑芷幽被他這句話說得心頭一突,收回目光,跟著歐陽知秋出了這座堂院,但是背脊卻火辣辣的,好像一直被龍圖璧的目光盯著,害她連走路都覺得沉重。
歐陽知秋帶著她走進一間屋子,連房門關閉的時候她都沒有留意,直到歐陽知秋站在自己面前,微笑著問她——「怎麼這樣無精打采?」
她這才收回心神,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但是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好一陣後,才說道︰「那個男人,讓你丟了魂兒嗎?」
她一震,這才回視歐陽知秋的臉。這一刻她發現,歐陽知秋與平日的的他看起來有很大的不同。
平日里,在自己面前總是笑得如春風般的他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他知道這男人其實比自己還要大兩歲,可每當他天真爛漫地笑起來,就會讓人少了幾分戒心。
此刻歐陽知秋不是像平日的他了,雖然還在微笑,他是笑容里全是冰冷的嘲弄,就像看透獵物的老鷹,正靜靜等候著獵物撲到自己爪下的那一刻。
她陡然警覺起來。「殿下,剛才您說的那句話……」
「是真心。」他將嘴角的笑容扯得更深一些。「我不是曾經向你告白過嗎?我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想娶你啊。」
苑芷幽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如果是在剛才那件事之前歐陽知秋說這番話,她會當他是個為了追求喜歡的玩具而口不擇言的小弟弟,但是現在……他明顯讓她有一種心悸的恐懼感。她知道,這絕不是一個幼稚的大男孩一時的心血來潮,當然,她也不相信他對自己會有多少熾烈的愛。
「抱歉,殿下,我不能答應您。」她平靜地道出這個答覆,希望能快刀斬亂麻。
歐陽知秋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不能答應我,是因為那個男人嗎?」
她的心又抽緊了一下,抿著唇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否認。
她不想在歐陽知秋面前承認自己和龍圖璧的關系,但顯然,這個秘密其實已經不是秘密。
他緩緩靠近她。「你不用想找借口和我解釋,總之你們兩人現在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就好,你休了他,所以,他不再是你的丈夫了。」
這驚天動地的一句話,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瞞不住了,果然還是瞞不住,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的身份,正如他洞悉她的一樣。
「殿下……雖然我寫了休書,但是……」
歐陽知秋忽然伸出一指話在她唇邊。「噓,不必再解釋,寫了休書,你們就沒有夫妻關系了,所以,你是我的。」他笑咪咪地將那根手指指向她身上,那勢在必得的笑容讓她再一次不寒而栗。
「殿下,那是不可能的。」她斬釘截鐵地說︰「即使我不是他的妻子,也不可能答應殿下的要求,這實在太荒唐了。」
「你怕我不愛你?」歐陽知秋露出些微孩子氣的委屈表情。
「你都不曾試著愛我,怎知道我不是真的愛你?」
「這不是愛與不愛的問題。」她皺著眉。「殿下心知肚明,依殿下的身份、我的身份、我們兩國的關系,都注定我們不該扯上關系。殿下對我,也許有愛,但這份愛只怕沒有殿下表達的這麼單純吧?」
他咯咯笑了起來。「好,你很聰明,比我派到龍圖璧身邊的那個女人聰明多了。她一見到龍圖璧,就像個傻子似的迷上了他,我吩咐的事情沒有一件辦妥,而你卻可以毅然決然的斬斷和那男人的關系,那麼瀟灑地休了他,這份魄力和膽識,很讓人佩服。雖然我對你的愛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單純,不過沒關系啦,以後多相處,說不定我們會變得很愛很愛對方。」
「殿下,我沒有心情听您說玩笑話。」
苑芷幽煩惱的表情讓他笑得更燦爛。「我知道你現在沒有心情,看到那個男人之後,你又動搖了是吧?你要明白,你們兩人現在是在誰的地盤上,我把人來,就沒想過讓你們雙宿雙飛地離開。」
聞言,苑芷幽渾身上不像是泡在上寒潭里,她情不自禁地模著自己的月復部,身子向門口移了移。「殿下不要輕易做出不利兩國的事情。」
「不利兩國?讓龍圖璧一直活著是我此生最大的失策。」他嘆道︰「本來是想,用美人酒色消磨他的斗志和意志,和龍疆國和平共處是保護月陽國最好的辦法,但是這個男人……」
他再嘆口氣擺擺手。「算了,還是不提他,免得長他人志氣,滅自憶威風。哼,這男人的臉蛋是長得漂亮,說話也甜言蜜語,哄得女人都往他懷里鑽,尤姑娘……哦不,應該改口叫你苑姑娘。苑姑娘,我想你不是那種膚淺,會被他美色所迷惑的蠢女人吧?認真的想一想吧,你真的要選他嗎?」
苑芷幽冷眼瞪他,沒有回答,但是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要在歐陽知秋手中讓自己和龍圖璧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後重要的是,她懷了龍圖璧骨肉的事情,絕對不能讓歐陽知秋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