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內,要兩度嫁人,而且嫁的,還是敵我雙方兩國的王儲,這件事如果以前有人說給苑芷幽听,她必然嗤之以鼻,世上哪有那麼美的事情?
現在的她只能自怨自艾,這樣的「美事」,如果有別人肯接收,她願意快快轉讓。
歐陽知秋對于要娶她的事情,絕不僅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甚至張揚地張貼喜報,據說還送了喜帖給了龍疆國她的娘家。
她真不敢想,娘家人接收到這樣一封喜貼的時候,會是怎樣的震驚錯愕。
不過她現在最牽掛的,當然還是龍國璧的下落。
自那日從擎宇山返回之後,就再沒有半點他的音訊,她心中焦慮不堪,又苦于沒辦法外出尋找。
歐陽知秋每天早晚都會來看她,每次都會給她帶來一大堆的禮物,多數是保養身子的藥材或食物,她起先不願意接受,但是慢慢的,她敢想開了,既然歐陽知秋拿定主意要將自己月復中的孩子當作他的親生兒來養,那她又何必拒絕這些「好意」呢?
如何好好地保護住她與圖璧的骨肉。是她在得到他消息之前的當務之急。
今天一早,歐陽知秋又派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其中包括一些小孩子穿的衣服,以及一張初生嬰兒睡的搖搖床。
迎梅看著這一切,再也不會贊美歐陽知秋是個多麼好的人,她甚至不敢再和歐陽知秋對視。在知道主子懷了姑父的孩子之後,她起先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然後,她發誓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小主子的安全。
「小姐,您真的要嫁他嗎?」迎梅忍了很久,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主子這個問題。
苑芷幽望著那張小床,用手輕輕搖晃了幾下,笑了笑。
「這床還真是不錯,孩子睡在里面,應該會睡得很甜吧?若是在床頭再掛個鈴鐺,風兒一吹,叮叮當當地響起來,不是很好听嗎?」
迎梅訝異于她的鎮定自若。「小姐,您不擔心王爺嗎?他該不會——」
「若他出了事,歐陽知秋會來‘報喜’的。」苑芷幽心中明白,現在對于歐陽知秋來說,龍圖璧的死訊是何等的關鍵,只要確定他已亡,而龍疆皇上賓天的消息再傳來,那麼龍疆國等于塌了一半。
所以,現在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天沒有龍圖璧的死訊,就證明他仍平安地活著。
她又爬上了屋頂。今天的月亮圓而明亮,讓星光也暗淡了不少。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苑芷幽對著天空遙遙地笑了笑,後面那一句「此事古難全」太不吉利,她不想說出來,直接跳到最後兩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你很悠閑啊。」歐陽知秋冷冷的聲音傳來。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他也上了屋頂。
「殿下以為我此時應該怎樣?以淚洗面,嚎啕大哭嗎?」她淡淡地回應,嘴角竟然還掛著笑意。
「想知道龍國璧的下落嗎?」他故意用吊人胃口的語氣拋出問題。
苑芷幽側目望了望他,搖了搖頭,「不必了,他平安著。」
他太陽穴處突突跳了幾下,沉住氣,哼笑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是故意安慰自己吧?」
「如果他遭遇不測,你會笑得得意而燦爛,但是看你現在這副印堂發黑的面相,應該沒有任何讓你高興的消息傳來。」
她犀利的諷刺讓歐陽知秋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扯痛了她也不在乎。「你以為他能平安下山,逃過一劫嗎?別做夢了,山下我埋伏了很多的人馬,只要他一露面,就會被亂刀砍死!」
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近乎惡毒的眼神,忍著痛楚,依舊平靜地問︰「那麼,現在是第六天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殿下準備拿他的什麼來見我?」
歐陽知秋瞪著她,心中有些頹敗。他第一次將一個女人當做對手,也是第一次發現女人並不如他之前想的那樣柔弱、無知、容易擺布。
苑芷幽太過冷靜、理智,即使身處險境,還可以處變不驚、思維縝密,難怪龍圖璧會選中她做龍疆國未來的皇後。
若是讓他們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到時候的龍疆國將徹底覆蓋住月陽國所有的光芒……不!他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苑芷幽,明天我們就回月陽城的都城。」他放掉她的手靠過來,貼住她,清幽地說︰「現在全龍疆國和全月陽國的人都知道我們要成親了。你知道龍疆國的人是怎麼罵你的嗎?」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她依然淡笑著,「因為我問心無愧。」
他臉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青白得十分難看。沉默了會兒之後,他又邪邪笑道︰「對了,還有件事我沒告訴你,父皇說了,只要我能立下大功,會即刻傳位于我,等你我成親之後,我會守著你生下這個孩子,然後在第一時刻宣布他是月陽國的皇儲。」
「不過很遺憾的是,你不能做一個諄諄教誨的慈母了,因為你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接近這個孩子!他會完全接受我所賦予他的想法,如果龍圖璧真的如你所願僥幸活下來,他會是這孩子一生仇恨的目標;如果龍圖璧死在月陽國,這個孩子將會是兩國未來最偉大的君主。你說,我這個計劃如何?」
苑芷幽微微點點頭,「計劃很不錯,听起來非常地震撼人心。但是殿下不要忘了,計劃之所以稱做計劃,是因為它還沒有具體實施。掌握一件東西或許很容易,可要掌握一個人的心、一個人的一生,絕沒有殿下設想的那樣簡單。殿下難道不怕棋差一著之後,滿盤皆輸嗎?不僅丟了您的威嚴,還可能輸掉整個月陽國。」
「我不是被嚇大的。」歐陽知秋冷冷丟下一句話,甩袖跳下屋頂。
她不理他,重新望向月亮——那澄澈如明鏡的圓月,總是迷惑人心的月華,這幾天似乎在故意和她玩捉迷藏。
她看不到日帝星,也看不到月後星,上蒼不給她任何提點,讓她能夠提前一步知道有關圖璧的任何音信。
雖然在歐陽知秋的面前故做鎮定,但其實她心亂如麻。
那個也承認自己非常驕傲的家伙,到底現在人在哪里?
是否平安無事?如果平安,為何不想辦法帶話給她?他不是總自負地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嗎?
龍圖璧,你這個混蛋!攪亂了我的心,給了我希望,現在竟想悄然失蹤?你要是敢死,我追到陰曹地府也絕不會饒過你!
她狠狠地掰下手邊一片瓦,「喀啦」一聲在夜色中格外響亮。
「殿下,凌天回來了。」底下有人在向歐陽知秋稟報。
苑芷幽一震。「凌天?」會是月凌天嗎?她趴在屋頂向下一看,只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正跟著侍衛走到歐陽知秋面前。
「你怎麼……」歐陽知秋的話說到一半,像是忌諱苑芷幽似的,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跟我到後院去。」
苑芷幽沒有跟去,反正歐陽知秋必然不會給自己偷听的機會。
不過月凌天現在突然現身,意味著什麼?是否為歐陽知秋帶來了圖璧的消息?
她只能要自己冷靜,靜觀其變。
苑芷幽回到房間時,迎梅正焦急地等著她。
「小姐,您怎麼又出去溜達了?外面多危險,您現在的身子也不適宜活動太過啊。」
迎梅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悄悄在她耳邊低喃,「小姐,我剛從門縫中看到了這個……」
她塞過一張紙條到苑芷幽手中,苑芷幽打開一看,一顆心差點因為驚喜過度而蹦跳出來。那紙上只有寥寥四個字,平安,勿念。
她認得這字跡,和圖璧成親前,他總是派人送東西或者送信給她,交代遇到的各種事情,若有需要她準備、應付的,也好早做安排。
這是圖璧的字,雖然字體很小,內容簡潔,卻掩不住那張揚肆意的瀟灑。
「什麼人塞進來的?」她急忙問。
迎梅搖著頭。「我也不清楚,剛剛去拿東西的時候,一低頭,就看到門縫里塞了這個了,我再追出去時,什麼人也沒看到。」
「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苑芷幽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內心的狂喜,累積在心頭這麼多天的不安和焦慮,也在這一刻與狂喜攪和在一起,同時深埋。
只要圖璧平安,她就再無牽掛了。
歐陽知秋面無表情地盯著月凌天。「我沒有下令準你回來,你回來做什麼?」
月凌天跪在他面前。「屬下給殿下帶來了幾個消息,事情緊急,不得不冒險前來,請殿下恕罪。」
「說。」
「第一件事,月凌凌叛變。龍圖璧已經出城,並集結了五萬大軍,秘密向星河城進軍。」
歐陽知秋震怒,拍案而起,「這不可能!龍圖璧應該被我困在了警宇山上!」
「月凌凌在龍圖璧出京之後就跟出來了,還為龍圖璧繪制了詳細的擎宇山山路圖。屬下冒險出來前,也曾親眼見到龍圖璧在軍隊大營中現身。」
歐陽知秋面色鐵青,半晌才說道︰「還有什麼事?」
「龍圖璧現在不知道在策劃什麼陰謀,他先派了三千人馬,正在星河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挖掘溝渠,像是在為大戰做準備。」
歐陽知秋恨聲道︰「他還真要開戰?難道他不在乎他妻子的死活了?」
「第三件事,龍疆皇帝已經死了。」
歐陽知秋大吃一驚。「什麼?消息可靠嗎?為什麼龍疆國沒有宣布?」
「消息確鑿。我是從太醫院那邊探听來的,說是在半個月前,龍寧南驟然去世,懷疑是被人下毒。之所以秘而不宣,是龍圖璧的意思。」
他不解地自語,「難道龍圖璧等不及要登上這個皇位嗎?」
「這件事應該不是龍圖璧所為。」月凌天咬了咬牙,「屬下懷疑,這件事也是月凌凌所做。」
「什麼?」歐陽知秋再度震驚。「你有證據?」
「沒有證據,只是听太醫院的人所講述的龍疆皇帝中毒的癥狀,很像服下咱們月陽國的七星水。殿下應該記得,當年我們離開前,陛下曾親自半這種月陽皇室的秘制毒藥交給了月凌凌,讓她在不得已的時候使用。龍圖璧遲早是要繼承皇位的,據說龍疆皇帝本想在這一、兩年內就人傳位于他,他不至于連這一點時間都等不及。」
「再說龍疆國現在上下文武群臣都拜服于他,他儼然已經接掌了龍疆國的半壁江山,根本沒有必要做篡位這種事。」
「那月凌凌怎麼會……」歐陽知秋還是不願相信事情會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月凌凌那丫頭八成是被龍圖璧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深信自己將來能取代苑芷幽,成為他身邊的女人。我想,等不及的人應該是她。」
歐陽知秋拍著椅子扶手痛罵道︰「紅顏禍水!女人禍國!當年冷艷差點毀了我月陽,如今這個月凌凌也如此辜負我的信任!凌天,你替我殺了她!我不想再見到她!」
「她這些日子不知道藏在哪里,屬下也正全力搜索。」
「找到她後就地正法!別再帶到我面前讓我心煩。」歐陽知秋不耐煩地揮手,同時說︰「叫星河城的太守來。我要看看這里可以調動多少兵力,還要立刻派人給父皇送信,派兵增援。」
他有點煩躁地做了一些安排,也沒有听別人意見的意思,說了一半,他又笑了,笑得詭譎。「其實龍圖璧最怕的是我真的會娶了苑芷幽吧?我不明白,像他那樣驕傲的人,如果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睡了,會不會恨得一頭撞死?」
「殿下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風險吧!」月凌天輕聲說︰「如果龍圖璧現在只是為了一個苑芷幽而開戰,殿下何不把那女人歸還……」
「愚蠢!」歐陽知秋突然變了臉色,斥責道︰「我最受不了婦人之仁!若苑芷幽是龍圖璧的致使弱點,我們更要將她緊緊攥在手心里!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地羞辱打擊到龍圖璧!」
「哼,好吧,既然他要開戰,我就提前給他送一份大禮!婚禮就是不回皇城了,我要在這里,宴請三天三夜,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搶了他的女人!不僅如此,我還要連龍疆的未來,一起搶下!當他知道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他鐵定生不如死!」
他幽幽地冷笑著,目光中滿是犀利的惡毒。
月凌天微微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收回目光,從唇齒中發出一聲無聲的嘆息。
苑芷幽走出琴心別院的時候,並沒有人阻攔她,于是她慢慢向外走,直到身後有人追趕而來。
「苑小姐!請趕快回去,殿下吩咐過不允許您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追出來的是琴心別院的一群護院兵卒。
她回頭一笑,「我很想到外面透透氣,要不然你陪我到城牆上去看看?」
那兵卒遲疑道︰「小姐,那邊很危險,還是不要去了。」
「很危險?」她挑眉問︰「要打仗了嗎?」
「是……」兵卒囁嚅著,沒有再說下去。
「那麼,就陪我去擎宇山吧,那邊的雪化了吧?我還一直沒有機會看清楚擎宇山的真面目呢。」她嫣然的笑容純真無害,讓那兵卒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拒絕。
他已知道苑芷幽的身份是未來的太子妃,也不敢得罪,但是太子命令過,絕對不許她離開琴心別院,單獨行動。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多叫些人守著我。我不是這里的人,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不過你若是一定要攔著我,說不定我反而會跑掉。」她邊說邊逕自往前走。
早上起來,她听到有人在外面說︰「殿下今日要到城南去查看軍防……」所以她肯定這些人不會大老遠的從城東跟到城南找歐陽知秋請示的。
丙然,那群兵卒商量了一下之後,只好緊緊跟隨在她身後,也不敢再攔她。
來到擎宇山,苑芷幽問道︰「擎宇山的最高處可以看到星河城外的景致嗎?」
兵卒答道︰「小姐要是想看城外,不用登頂,山南邊那處小亭子就可以看到了。」
她微笑道︰「多謝。」
那座小亭子的確不是在很高的地方,但是因為山勢陡峭猶如被刀劈斧吹過一般,光滑垂直,可以將山下乃至城外的景致一覽無遺。
她撩開裙擺,靜靜地靠著亭柱坐了下來,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城外——乍看平靜無波的城外,其實依稀可見一條深棕色的土痕,從海邊一直綿延到距離城牆不到半里左右的位置。那該是一條巨大的溝壑吧?至少有三丈寬、三丈深……也許用不了兩天,這條溝壑就會蔓延到城牆門下。到了那時,一切就會結束了吧?
「誰準許你們帶她到這來的?」歐陽知秋的怒吼遠遠傳來,不消多久,他就奔到了跟前,「拍拍」兩聲,給了守在亭子口兩名士兵一人一記耳光。
「不要為難他們。」苑芷幽挺身起立,平靜地說︰「是我自己要來這里的。」
「你想干什麼?」歐陽知秋欺身到她面前,冷凝的眼光中閃動著詭異的幽光。
「你現在知道了,對不對?知道他還活著。看你這張臉啊,從骨子里往外透出的喜悅是藏不住的,那麼,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他現在在城外挖的這條溝,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也許是戰壕吧。」她淡淡地說。
「你在和我裝傻嗎?」歐陽知秋更加惱怒地盯著她,「戰壕有這種挖法?他至少叫人挖了五十里!他該不是想挖一條地道,一直挖到城里來吧?」
她笑道︰「那是他的戰術安排,我不清楚。如果真是挖地道,這種挖法似乎太過費時費力。殿下要是準我和他見一面,我也許可以替殿下問一問。」
歐陽知秋盯了她片刻,毫無預警地說︰「今夜我們就成親!」
「殿下等不及了嗎?怕會輸了這一仗?」
苑芷幽的反問讓他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苑芷幽,我是不會輸的。」
她輕聲開口,「沒有人不會輸,尤其在你認定自己必勝無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