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妹 第1章(1)

昊月國皇城近日來很是熱鬧。

首先與強國秋薊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並將月湖公主許配給了秋薊國的皇太子,月底將送公主前往秋薊完婚。于是周邊鄰國商戶紛紛來到昊月皇城,想借著這個機會兜售自己的貨品,一是打開自家產品的名聲,二是皇家出手向來大方,貨量又大,如果能談成生意,會比在民間銷售多出三成獲利。

第二件事,是昊月皇城一年一度的鑒寶大會即將開始。

這是每年由天下錢莊召集,各國藏寶人最樂此不疲且爭相參與的盛會。

大會期間,雲集天下各種奇珍異寶、名家的書畫真跡,有許多甚至是皇宮禁院都難得一見的寶貝。

所以不僅是昊月皇城的客棧,就連外圍幾個縣城、村鎮,也被各地的商戶住滿了。

難得的是,這麼多人進駐皇城,卻都遵守規矩,不曾有挑動鬧事或哄抬物價等事發生。當然這並非昊月國民風純樸使然,追根究底,是因為皇城內外存在了兩個大人物。

其中一人,是靖邊將軍元非傲,昊月國五十萬兵馬,他就統領了三十萬,鎮守皇城周邊十六座郡縣,軍律嚴明,執法嚴謹,深得軍民的愛戴和敬畏。在他軍隊駐扎的地方下,沒有人敢作奸犯科。听說他近日將領命回皇城述職。

另一人就是天下錢莊的少東,人稱「古大少」的古連城。天下錢莊做為昊月國第一大商戶,資產雄厚,富可敵國,雖然名義上是錢莊,其實生意廣及各行各業,甚至此次月湖公主遠嫁,所需陪嫁之物,多是由天下錢莊古大少親自挑選後,才送入皇城讓皇家過目。

平日商家之間若有爭端,只要能請到古大少出面調停,就沒有擺不平的事。因為有他在,皇城內外的商家也是一團和氣。

但是此時此刻,古大少的家里卻沒有外面那麼平靜——

四更天,天還沒亮,古家大院就響起錚錚鐺鐺的琴聲,其琴藝實在令人無法恭維,一首曲子從頭至尾,沒有一個音是正確的,彈了許久,沒人听得出來是哪首曲子。要命的是,這惱人的琴音吵醒了古宅里的所有人。

但奇怪的是,沒有人敢去阻止彈琴的人,大伙全蒙著被子假裝沒听見,就連雞窩里的雞、看門的狗、早起的公雞全都像認命似的縮在自己的地盤上,不敢吭一聲。

當天亮的時候,琴聲變成咚咚咚的鼓聲,忽大忽小,忽急忽慢,直敲得古宅的地磚都彈跳了起來。

這時,一輛馬車緩緩從街道的盡頭駛來,停在古家大院門口。

本來堵著耳朵在大門口打盹的家丁像臀部被針刺了一下,突地蹦起來,從四層台階高的台子上一下子跳到路上,支好踏凳,打開車門,臉上堆著笑說︰「大少,您回來了。」

自車內款步走出一人,淡青色衣服,烏木色黑發,濃眉斜插鬢角,一雙狹長的眼楮,薄薄的嘴唇緊閉。

此刻他剛下車,就不由得蹙起眉峰,問道︰「小姐又在發瘋嗎?」

宛如金子般的清冷嗓音,讓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低下頭。

「好像是昨晚小姐和老爺吵了一架……」家丁小聲回答。

迸連城的唇角輕輕一挑,似笑非笑,沒再多說一句的走進大門。

除了吵人的鼓聲外,院里靜悄悄的,已有僕人忙著打掃庭院,但看得出來每個人眼楮浮腫,顯然根本沒睡好覺。

見到古連城,所有人一副如蒙大赦的開心模樣,忙著低頭請安,「大少,您回來了。」今晚他們能睡個好覺了。

他淡淡點頭,然後走向後面的日暮閣,那里是他父親古繼海的住處,才走了幾步,他倏地停了下來,轉身向南院走。

南院離香閣,是他妹妹古無雙的住處。

人還沒踏進院門,就覺得一陣風朝他襲來,他本能地側身,「砰!」只見一張古琴當一聲摔落在他身後,四分五裂。

眉宇一沉,古連城淡淡道︰「無雙,連我送你的琴你都敢摔」

院內像是有小敝獸低鳴了幾聲之後,接著就見一個黑影子沖到他身前,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宛如八爪魚似的攀跳到他身上繼續哀號。

迸連城不悅地伸手推開妹妹,將兩人拉開到半尺距離之後,才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搞成這樣?我才一天不在家,你就造反了?」

穿著紫衣的少女用手背抹著眼淚,抽抽噎噎的指控,「是爹發瘋,非要把我許給一個殺人犯老頭子。哥,你不在家,也不能任由別人這樣欺負我啊!嗚嗚嗚……」

「什麼殺人犯老頭子?」古連城蹙眉思索,「之前,爹只跟我提起想攀元非傲這門親事,可我沒點頭,現在又從哪里冒出個老頭子來?」

迸無雙拚命點頭,「就是那個元非傲!他在邊關多年,殺人無數,年紀一大把了,憑什麼要我嫁給他?」分明是老牛妄想吃她這個女敕草!

迸連城聞言啞然失笑。「他不過三十四歲,哪是老頭子。」

「我才十八歲欸,他的年紀快大我一倍。」她跳腳叫著。

「十八歲,按照娘的年紀,都已經生下我了。」古連城回頭吩咐身後的僕人,「小姐這里亂成這樣,怎麼不收拾一下?」話落轉身想走。

迸無雙急忙巴住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哥,我又不是公主,咱們家也不用靠和人聯姻壯大聲勢,為什麼要我嫁他?你不會眼睜睜看著妹妹跳火坑吧?」

「那倒不至于。」古連城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模了模下巴,「畢竟元非傲並非火坑,你也不是待宰的羔羊。現在不是你肯不肯嫁,而是人家肯不肯娶你。」他略帶輕蔑地瞥了妹妹一眼,「瞧你瘦的,連給他塞牙縫都嫌不夠。」

迸無雙破涕為笑,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嫁他,還是讓他娶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的好。」他們真的不適合。

「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他彎下腰,貼著妹妹的耳朵笑道︰「昨天晚上皇上親口對我說,要為你們兩個人賜婚。無雙,哥哥要恭喜你了,該給你準備一份大禮才是。」

迸無雙頓時楞住,松開了緊緊抱住他的手,緊咬住牙,擠出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肯嫁?」

迸連城眸光幽深,「不嫁?那我只能把你綁著送到元非傲跟前。我不怕得罪你,卻不能抗旨。」

迸無雙聞言沉默地低下頭,像是在思考什麼,片刻之後,她重新仰起臉,對著哥哥綻開一抹古怪的嬌笑。「若是元非傲抗旨不肯娶我,皇上就不能說什麼了吧?」

說罷,她一掃剛才又哭又鬧、歇斯底里的反應,丟下哥哥,伸手綰了綰亂發,提著裙擺,轉身回到自己的閨房。

「大少……小姐不會想不開吧?」僕人們不安地小聲問道。

迸連城只是冷笑道︰「不可能!只怕有人要傷腦筋了。」

昊月皇宮正門前十幾騎人馬正拉馬止步,帶頭的是個身材高大精壯、一身黑色勁裝的男子,他五官稜角分明,渾身散發濃濃的霸氣,雖然還未入冬,但是只要和他對視一眼,就能看見他眼中冰冷的殺氣,讓人不禁望而生畏。

此人正是靖邊將軍元非傲。雖然他身兼要職,隨便一跺腳就能撼動昊月國,但是他自邊關泉城回京的路上,不曾驚動地方官員或百姓。

下了馬,他目不斜視地進入皇城大門,有個小太監躬身上前,「將軍,這里是皇城禁地,請解劍。」

元非傲還沒開口說話,另一個年長的太監便急忙跑過來,一巴掌打到小太監的臉上,怒斥道︰「不長眼的狗奴才!元將軍向來是可以不解劍、不下馬、不通報、直接面聖的!你是誰,居然敢讓將軍解劍!」

眉尾一挑,元非傲說︰「行了,不知者不罪。」用字簡潔有力,嗓音極為低沉,卻震得聞者心頭發顫。

老太監趕緊住口,躬身陪笑道︰「將軍別怪罪,這小子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不認得您。」

元非傲懶得听他唆,徑自往前走。

「將軍若是要面聖,請到御花園。」老太監跟了過來,「皇上現在正在御花園垂釣。」

不置一詞,元非傲轉身便走向御花園。

一路上,有不少宮女太監只敢遠遠望著他,沒有人敢向他搭話。

他快走到御花園的時候,忽然有道黑影跳出來,對他大叫,「此乃皇家禁地,哪里來的大膽狂徒,居然攜劍硬闖,快快束手就擒……」

話還沒有說完,元非傲健臂一伸,就精準抓住那人的衣領,將他提到半空中,只見那個瘦小的身子在半空中亂蹬亂踹,還是逃月兌不了他的掌控。

「師父饒命,弟子知錯了。」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連連求饒。

老太監看了,白了臉色,連忙哀求,「將軍,快把殿下放下。」

元非傲斜睨著半空中一臉無可奈何的男孩,冷冷道︰「殿下好的不學,為什麼非要學山賊?言行如此輕佻,日後怎能為人君?」

說完,五指一松,幸虧太子身手靈巧,立刻穩穩的站在地上,沒有摔個開花。

他恭恭敬敬地對元非傲抱拳行禮,「師父,徒弟等了您一年,才等到您回宮,原想給師父一個驚喜,沒想到……徒弟又出丑了。」

元非傲語氣雖然冰冷,但望著眼前這個滿面嬉笑的頑童,不禁嘆道︰「微臣承擔不起殿下這聲師父,並勸殿下少玩這種驚喜,若是臨陣遇敵,等不及你唆玩那些廢話,敵人已經將你一劍穿心。」

「是,弟子記下了。」即使元非傲始終不認兩人的師徒關系,太子還是鐵了心的硬要做他的徒弟,以師徒之名相稱。

「師父,讓弟子為您拿劍吧。」太子跟在元非傲身邊,滿是崇拜地仰望著他。

「殿下只要握好自己手中的筆,便勝過微臣身邊十萬雄兵。」元非傲對身邊這小苞班深感無奈,並非因為對方是太子,礙于君臣之別,而是因為對方是個孩子。

他向來不願意和兩種人打交道︰一是女人,二是孩子。

進了御花園大門,不久就到了釣魚池,昊月國的當今皇帝朱雍正悠閑地在山坡上垂釣,有位傾國傾城的美女蜷坐在他腳邊的草地上,兩人都微笑看著魚竿,卻一副毫不關心魚兒是否上鉤的樣子。

元非傲在池這邊掀開衣擺,單膝跪地,「臣元非傲奉旨回京,特來見駕。」

「子劍回來了。」子劍是元非傲的字。朱雍笑著向他張望了下,招招手,「到這邊來吧,你這身殺氣只怕會把朕的魚兒都嚇跑了。」

「陛下何必在意,舉國之內的魚都是陛下所有。」元非傲大跨幾步便來到朱雍身側,並對他腳邊的美女躬身說︰「參見莊妃娘娘。」

「將軍有事和陛下談,本宮先走一步。」莊妃微笑站起身,出聲叫喚太子,「季都,別老纏著元將軍,和母妃回宮。」

季都依依不舍地跟在母妃身後,頻頻回頭看元非傲,像是希望他留自己下來,可惜元非傲根本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朱雍卻看出兒子的心思,低聲笑道︰「季都這孩子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服你。我看再過幾年,就該讓他到你身邊歷練歷練了。」

元非傲板著臉嚴蕭道︰「陛下說笑的吧?殿下要是到微臣身邊,微臣是要保護殿下,還是要保衛國土?」談及正事,他總是一本正經。

朱雍笑著丟開手中的魚竿,起身並肩站在他身邊。「子劍,陪朕走走。釣了一天都沒有魚兒上鉤,不知道是不是朕今天的運氣不好?」

「陛下有心事?」他走在朱雍身邊,並沒有像一般的臣子那樣亦步亦趨,或是保持微妙的差距。

「被你看出來了。」朱雍一笑,「其實朕也是剛從外面回來。前幾日,朕秘密出了皇城,在周邊郡縣轉了轉。」

「陛下微服私訪,是想查看民生?」

「昊月最近幾年還算安定,其實朕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听說百姓近來都不事農耕,越來越多人棄農從商,很多田地因此荒廢了,所以朕想親自看一看。」

「結果呢?」

朱雍面露愁容。「果然如臣子所報,朕親眼看到大片農田因無人照顧而荒蕪,田里的雜草甚至比禾苗都多。」

元非傲微挑唇角,「陛下不是一直都重商輕農?如今終于知道後果了吧。」

朱雍苦笑著瞥他一眼。「只有你敢在朕面前這樣放肆地數落朕的不是。好吧,朕承認朕錯了,只希望現在補救還來得及。昨天朕急著找了戶部的老臣們商量對策,研究來研究去,他們都認為是經商之利大于耕種,加上農戶的稅款也高過商戶,所以才會有今日的局面。他們認為朕必須提高商戶的繳稅額度,或是降低農戶的稅款,但是這事說來簡單,朕若是真這麼做了,豈不又得罪了商戶?」

元非傲狐疑地看著皇上。他向來只管軍事,怎麼皇上今天一見面就拉拉雜雜地盡說些農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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