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連城的話讓寧若水鎮日心神不寧,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寧宅就在銀樓的後面,每天關了店門,她就直接回宅內休息,近日因為父親身子不佳,向來只是在後院繡花讀書的她,也不得不拋頭露面承擔家中生計。
原本這個店鋪與她是沒有關系的,從頭至尾,父親只想把銀樓交給她弟弟寧若林繼承,但是若林只有十二歲,還是在學堂玩耍的年紀,根本不知道世間疾苦,更沒有能力接手銀樓,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沒想到站樓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連城這個難纏的角色。
他的那番話又是什麼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準哥有什麼關系?看他那陰險的笑容,仿佛要陷害什麼人一樣……
「若水,你睡了嗎?」門外傳來李準的聲音。
她一邊訝異這個時間李準會來,而下人又沒通報,一邊慶幸好在自己還沒有寬衣,于是起身去開房門,門一開,只見李準一臉羞澀地佇立在門口,手中像是捏著一個盒子。
「那個……我白天在樓子里看到一對鐲子不錯,就買下了。」
她啞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銀樓給我買鐲子嗎?」
「是啊,你放心,我已經付了錢,不是白拿的。」李準怕她誤會,急忙解釋。
她輕嘆,「準哥,其實你不必費這份心思的,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李準的臉更紅了,將盒子往她手中一塞,「還未成親,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著想將你趕快娶過門,為什麼我們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後?下個月就成親難道不行嗎?」
「你別忘了,我要為我娘服孝三年,只差這半年就期滿了。準哥,你連這六個月都等不了嗎?」
她柔柔的安撫讓李準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些,縱使有萬般無奈也得認了,「唉,這日子實在難熬,好在陛下讓我在銀樓中安插幾個人監視對面的儀和飯莊,以後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經常過來看你……對了,今天听你爹說,樓子里最近經營艱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想了想,「就是缺銀子周轉,可是你們家也不是可以一擲千金的,只怕……是幫不上忙。」
李準連忙說︰「我家里雖然沒錢,但是我認識一些有錢的朋友,說不定可以……哦,對了!找古連城幫忙,錢的事情他最懂了。」
「別!別找他。」寧若水急忙攔阻,見李準一臉不解,只好坦言,「我們已向他開過口了,但是因為沒有什麼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錢。」
「這有何難?我去和他說,他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的。」李準笑呵呵的,一臉有十足把握的樣子。
寧若水並不放心,可見李準執意幫忙,便說︰「好吧,你去試試看,若是他還是不肯,就不要強求。」
「不會的。」
李準信心慢慢地離開了,一天之後,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一看他的表情,寧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連城那里踫了一鼻子灰。
她什麼都沒問,只是給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肩頭,柔聲問︰「準哥,你餓了嗎?要不要讓廚房給你準備點吃的?」
李準沒有辦成答應好的事情,很是沮喪地咒罵,「這個可惡的古連城,居然對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里,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貸!我又不是借錢不還,又跑不到哪里去,他還怕我賴著不還嗎?」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無妨,樓內暫時還能撐一陣子。」
李準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滿歉意,「若水,真對不起,沒有辦好答應幫你的事情。你放心,我還會再去試試看,古連城雖然是個奸商,但是也有弱點,只要我們投其所好……」
她警覺地立刻抽回手,「準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囁嚅著道︰「我記得你們家中應該還有些古董,值點銀子,古連城答應用那些東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銀子,而且利銀算得很低……」
寧若水立即沉下臉來,「準哥,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這條件已算是很好了。」
「總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別問了,而且樓子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總能想到辦法的。」
面對李準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咬牙,說下了大話。
其實她能有什麼辦法?樓中的現銀越來越少,雖然是銀樓,以經營珠寶玉器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來買,東西永遠只是東西,變不成現銀。
眼下不是逢年過節,不會有大批的客人來采買這種東西,眼見貨物堆積如山,而帳面上的債務也同樣越堆越高,寧若水決定鋌而走險,命人在樓外掛了一個招牌,上寫著——
讓利左鄰右舍,全銀飾降價四成,限時七天,過期不候。
癟台的伙計們都紛紛勸她,「大小姐,咱們銀樓自從開業以來從沒有這樣做過,讓利四成就只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聞,因為對于現在的汀蘭銀樓來說,能保本已是天大的萬幸了,還有什麼能計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單子,將門口這幾句廣告都張揚出去,結果第一天讓利開門,門板就幾乎被街坊的婦人們擠破。
一天之內,帳面竟然進帳三千兩白銀!這是汀蘭銀樓自開張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進帳數字。
寧啟隆知道她削利兜售這件事時大動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況之後,也轉而靜默,算是默許了。
有了父親的支援,寧若水再無顧慮,之後兩天一鼓作氣,竟然賣了一萬兩銀子!
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五天應該就可以平帳了,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過日子,古連城也沒有借口再來煩她了。
沒想到第四天,斜對街的另一家銀樓卻掛出了「讓利六成,限時五天」的招牌,因為那間銀樓地方大、貨品全、樣式新,一下子將汀蘭銀樓好不容易聚攏的客源全都吸引了過去。
寧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為無用,她不禁氣憤地叫人過來詢問,「那間銀樓是誰開的?讓利六成,難道不怕銀樓關門大吉嗎?」
伙計無奈地說︰「沒辦法,大小姐,人家背後的東家是天下錢莊,就算是首飾全都白送,也關不了門。」
她為之氣結。天下錢莊?竟然是古連城在背後搞鬼!
若再這樣耗下去,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汀蘭銀樓可沒閑錢和閑時奉陪,到時這一仗,她必輸無疑!不僅輸掉了良好的商機,也輸掉了銀樓的首飾,最重要的是,她還輸掉了將銀樓從懸崖邊緣挽救回來的大好時機!
迸連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
迸連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與自己為敵,門房此時來報,「汀蘭銀樓的寧大小姐求見。」
他捻著棋子,微微一笑,「請她進來吧。」
寧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樣冷靜,只見她一臉怒容,沖到他面前開口便問︰「古大少,若是您想讓汀蘭銀樓走上絕路,請當面明示,我願和父親墜樓求死!但若想讓我們搖尾乞憐,死也不能!」
迸連城坐在椅上,只微微抬著頭,望著她那剛烈的神情,淡笑著問︰「會下棋嗎?」
她沒好氣地說︰「會!那又如何?」
「坐下,與我下一局,若贏了,我再與你說話。」他雲淡風輕地擺手,將手中棋子遞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顆漆黑光潤的棋子,與他白皙修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帶著幾分挑釁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張揚。
她一把接過棋子,看了眼棋盤就順手放下。
迸連城點點頭,從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信手應對。
她干脆坐了下來,全神貫注于棋盤上的戰局,兩個人你來我往,片刻間竟然在方寸之中廝殺出慘烈的戰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時間,手邊的熱茶都被婢女悄悄換了三次,棋盤中已經密密麻麻全身黑白雙色棋子。
終于,古連城捻起一顆白棋,看著棋盤許久後,又將棋子放了回去,「這一局該是和局。」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那我現在是否有和大少對話的機會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著她,「你一直都有這樣的機會。」
「大少,請解釋為何要唆使您的銀樓與我們作對?您該知道汀蘭銀樓是迫不得已才做讓利銷售,我們如今只是為了保本,全無多余的進項,您讓您的銀樓和我們打對台,還降價更多,明顯是在砸錢要我們一死。」
迸連城慢條斯理地喝完半盞茶後才開口,「我早就告訴過你們,想要和天下錢莊借錢並不難,是你非要在獨木橋上死撐。」
「那個青花大罐……就為了那個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輕顫,「或許對大少來說那不過是個價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遺物,我到死都不會讓它損傷分毫,又豈能拿來借貸?」
「一只是借貸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讓。」
「倘若銀樓沒有按時歸還借款,那個罐子豈不就是大少藏寶樓中的私藏了?」
「你沒有信心按時歸還借款,又為何要借錢?」
迸連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讓她幾乎沒了言詞回擊,雖然明知他想要什麼,但是他的話又並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現在說得輕松,但倘若您執意要那個罐子,在我將罐子拿來借貸抵押之後,今日之事難保不會再度發生,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銀樓,也不過游戲一般,但汀蘭銀樓是寧家唯一的命根子,我們沒有任何本錢與您對杠。」
「那就難了……」他慢聲道︰「又想保住鞭子,又想保住銀樓,兩全其美的事情可沒那麼容易。」他這句話,幾乎已經算是默認自己會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奪。
寧若水蒼白了臉色,明白自己這一趟已算白來,古連城認定的事情又豈會改變?于是她起身,連告辭都不說的轉身就走。
迸連城忽然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輕輕道出一語,「其實罐子與銀樓,都可以保住,辦法並非沒有,只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驀然被一個男子抓住手,但傳來的那種溫度卻極冷,仿佛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涼,連身上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轉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輕顫後月兌口而出,「我不願意。」
他沒有說方法是什麼,她甚至連听都不想听。
她拒絕得如此之快,有點出乎古連城的預料,但是隨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強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經暗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回去吧?此地距離汀蘭銀樓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看你這樣子心神不寧的,只怕會讓登徒子有可乘之機。我不能讓人日後因此在背後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況我與李準是朋友,照顧他的未婚妻是理所當然。」
這番話他說來竟是如此溫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寧若水拒絕,就這麼牽著她的手走出了書房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