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下) 第5章(2)

她眼微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主動上前,昂首親吻他。

他低頭回應著她,和她唇舌交纏,然後在下一秒,霍地鉗握住她偷偷握著刀柄舉起的手,奪下了她手中的刀。

她一驚,輕喘了一口氣,往後退開寸許,他垂眼注視著她,道。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成功擊昏了我,也不可能阻止我太久。等我醒來,我一定會去找你,就像如果我這麼做,也不能阻止你來找我一樣。」

她啞口無言。

有那麼一秒,她真的以為她可以成功。她沒有。

她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他也沒有。

眼前的男人,只是將那把從她手上奪下的軍用匕首,插回她在腰帶上的刀鞘里,告訴她。

「你可以試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但你不會成功的。」

她不懂他為何知道她會做什麼,為何會發現她想這麼做?可她清楚他說的沒錯,那確實無法阻止他太久,可她不能不試試看,她不想讓他一起去送死。

看著她眼里的神情,阿萬忍不住伸手撫著她的臉。

「霍香,你相信我嗎?」

她喉頭一緊,但仍點了點頭。

他看著她,語音沙啞,但堅定的說︰「我們會結束這個游戲,我會教你做糕渣,然後我們會一起吃掉它們,你相信我嗎?」

她眼眶一熱,心頭緊縮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再點頭,喑啞開口。

「我相信。」

「很好。」他凝視著她的眼,撫著她的臉,告訴她︰「沒事的。」

她不知道他哪來如此堅定的自信,她以前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可如今她懂了,她生命中終于有人、有事物有了意義,如此重要,如此不可或缺,讓她驚慌失措,恐懼得無以復加。

不曾擁有,所以不懂得怕。

擁有了,才了解什麼叫害怕,知道什麼叫恐懼。她不想失去他。

即便眼前的女人說她相信他,阿萬仍能看見她眼里藏不住的恐懼。這些年,她從不害怕的,不懂恐懼為何物。

如今她懂了。因為他。

萬般的柔情涌上心胸,他輕握著她的後頸,在她額上用力印下一吻。

「告訴你一件事,」他看著她,道︰「你來了之後,我的偵探社才開始收到錢,那是為什麼我把偵探社取名為幸運偵探社的原因。」

她愣了一愣,驚訝的看著他。

他揚起嘴角,道︰「你是我的幸運女神。」她眼睜得更大,呆看著他。

「所以,別擔心。」他撫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水,道︰「我們一定會一起親手和韓武麒那小氣鬼收到尾款。」

一顆心,因他的話悸動著。

「不收到我不甘心。」他故作不爽的說。這話,讓她含淚笑了出來。

他撫著她嘴角的笑,溫柔的看著她。

「來吧,讓我們一起把這件案子解決掉,然後回家大吃一頓,好嗎?」霍香深吸口氣,點頭。

「好。」

他這才帶頭舉步,潛入黃昏的雨林之中。這一次,他沒有握著她的手。

她知道,那是因為獵人隨時可能會出現,他和她需要用到四只手來對抗所有可能的攻擊。深吸口氣,霍香快步跟上。

天色幾乎完全暗了下來,紫紅的霞彩只在天上,照不進雨林里。

她看見十數只的蝙蝠在空中飛舞而過,那些黑色的動物,拍打著翅膀,穿越樹林,試圖尋找食物進食,讓世界看來更加黑暗。

她不怕黑暗,也不怕蝙蝠,她只怕會害死眼前的男人。這一生,從來不曾有人這麼為她。

霍香握緊手槍,看著他的背影,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保護他。

黑夜降臨。

空氣里有著潮濕的味道,雖然雨已停了一整天,腳下的地踩起來依然泥濘,因為如此,讓阿萬更容易找到人的足跡。

獵人整點會收到獵物所在的訊息,他從某個獵人身上模來的手表很高級,除了顯示時間,可以防水,有碼表功能,還有指南針和燈光,他假設這支表的時間是正確的,所以和霍香在下午六點十分時離開阿克夏待的營地,一路朝東邊前進。

月光在夕陽余暉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爬上了樹梢。

淡淡月華,被茂密林葉遮蔽、過濾,到了地面上,已幾不可見。可對阿萬來說,只要有一點光,就已足夠。

他在黑暗中,更加自在。

他帶著霍香快速穿越雨林,小心注意周遭的環境與動靜,有那麼幾次,那些頭戴夜視鏡的獵人近得就像是在眼前,可他還沒靠近就已經發現他們,就像他遠遠就能發現森林里的動物一樣。

事實上,他們甚至比動物還要顯眼許多。

那些獵人以為戴上了夜視鏡就無往不利,反而讓其他的感知都鈍掉了;因為看得到,所以安心動作,即便發出聲音也不在意。

他則不同,他從小就生活在必須時刻警戒的環境中,他的父親知道太過依賴機器,到緊要關頭時,會因此而丟掉一條小命。

當那男人帶他進森林里時,從來不讓他帶那些看來方便的東西。

在父親的訓練下,從小他就能看得很遠,听得很遠,察覺最細微的動靜。他不想被發現,所以悄悄繞過那些獵人。

身後的女人,保持著安靜,悄無聲息的跟著他,讓他幾乎完全不用擔心身後會遭到獵人攻擊。

五十分鐘的時限快到了,兩人已經往東前進了好幾公里,他幾乎不用特別尋找,就能看到獵人的蹤跡,那地方不時就會傳出零星交擊的槍聲,然後又安靜下來。

一群又一群的獵人聚集在那附近。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帶著她穿越獵人那麼密集的地區,但他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麼做。他不是要偷偷穿越進去找人,他要做的,是制造混亂。

等整點一到,立刻會有獵人注意到霍香在這里。

如果那兩名獵物是紅眼的人,他們不可能沒有訊號干擾器,所以變成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們故意把那東西關掉,好吸引獵人過來,另一個是那東西意外壞掉了。

既然獵人們說他們聚集了獵物,他敢說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那是為何這小女人明知危險,仍堅持要過來的原因。

這些人需要幫忙。

無論他們是不是紅眼的人,他們都需要援手。

兩人白天時討論這件事時,幾乎在瞬間,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他也知道她會怎麼做。她收拾裝備時,拿了這幾天他收集到的煙霧彈和閃光彈。

當他停下來時,她來到他身邊,將其中一半的煙霧彈和閃光彈交給了他。

她手上的手環會傳送影像與聲音,影像可以用布條遮住,但聲音不行,所以從離開訊號干擾範圍之後,兩人之間就再沒說過話。

因為如此,更深知這女人對他有多了解。不用說,就知道。

如果可以,他不想拿她當誘餌,不想讓她冒險,可就如武哥所說,如果真的非不得已要做這件事,她是最好的人選。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讓她全身而退。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伸手指出獵人群所在的幾個方位,指著煙霧彈,比了一個數字,再指著閃光彈,又比了一個數字。

她點點頭,示意她曉得。

懊死的,即便他知道她有多厲害,也見過她能多厲害,在這一秒,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想保護她的,無法不為目前的狀況感到惱怒。

可是,幾乎在同時,他也不得不慶幸是她。事實上,幸好是她。

幸好過去那五年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幸好過去這幾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如果有誰能在這混亂之中活下去,必定是她。

因為這幾年,因為這些天,他知道他可以完全信任她。

阿萬將一罐的煙霧彈拉開插梢,往前一跨,朝前方用力扔了出去。煙霧彈在空中旋轉著,穿過了林葉,他沒有等它落下,她也沒有。

兩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散開,以之字形前進,分別朝那些獵人聚集的地方投擲煙霧彈,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沖刺。

煙霧彈落地,噴出濃煙。

兩人一前一後的沖進煙霧里,同時再往前投擲更多的煙霧彈。槍聲響起,密集且激烈。

獵人們騷動起來,咆哮、怒吼著。

那些叫嚷之中,透著恐懼,他們已經發現了她就在這里。

黑夜里,濃煙密布,伸手不見五指,當那些獵人透過夜視鏡搜尋她的存在時,阿萬早已來到他們身後。她的位置會被暴露。

她是餌,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他們,下手沒有半點遲疑,毫不手軟。

當獵人與玩家們發現周遭的敵手一個一個的倒下,一群一群的被解決,他們想起了前幾天那場殺戮,想起她有多可怕。

她是那個女人。

那如同死神一般的女子。

當天那恐怖的影像仍歷歷在目,想起來就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幾乎在同時,被圍捕在其中的獵物發現了這里的騷動,同時發動攻擊。

有錢的玩家仍不願放棄,但有些沒錢的玩家,不想損失獵人的玩家,開始命令手中的獵人進行撤退,于是那些合作的同盟開始瓦解。

裝備高級的獵人仍堅守著,想要試圖逮到她,但沒有人真的來得及看到她。

就像之前死去獵人傳送回電腦的影像一樣,她的動作太快,雨林里又太暗,而此時此刻,又是黑夜,加上濃煙,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即便有紅外線夜視鏡的人,看到的也模糊不清。

然後下一瞬間,眼前有白光炸裂開來。

閃光彈造成的瞬間強光爆閃,讓獵人們咒罵連連,紛紛拆下夜視鏡,這些人還沒回神,已經倒地不起。

但還有那些直接花錢和人買機器眼的遠紅外線資訊的人,不過阿萬早就料到,這些人在這一瞬,勢必也會反射性的閉上雙眼,抵擋強光。

他沒有讓自己回頭去查看她,兩人下午就講好,他在前,她在後。獵人必定以她所在的位置為目標,不會想到他已來到身邊。

這個他和她刻意制造出來的距離與時間差,就是兩人的優勢。不過,他知道還是會有人不會受到影響。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特種部隊、那些佣兵、那些殺手,如果沒有一點本事,早就已經死了,不會留到現在。

一定會有人和他一樣,知道不能依賴機器。

丙然,在他解決另一個獵人時,一顆子彈疾射而來,削過他的發,只差一點就會擊中他的腦袋。他眼也不眨的開槍回擊。

那家伙躲開了,他知道,能感覺到,他不知對方為何能準確知道他在這里,但他沒傻到留在原地等對方開第二槍。

槍響,再響,又響,跟著他的動作開槍,明明在煙霧之中,仍知道他在哪里,他閃躲著,藉著地形和樹干掩身,但只要他試圖移動,對方就會開槍。

驀地,他突然領悟,是熱感應裝置。

煙霧雖能遮掩視線,但熱感應裝置能追蹤熱源。

霍香就在他身後,很快就會靠近這里,他知道自己必須解決這家伙。

幸運的是,他看過紅眼給的資料,他早就料到遲早會遇見這種人,他從胸口抽出那張可以折疊的隔熱毯罩在身上,然後趴在地上,迅速匍匐爬到幾公尺外。

當他再起身,沒有子彈飛來。

他逆時針繞了小半圈,當他看見那戴著頭盔的家伙時,那獵人還盯著他剛剛躲的那棵樹,驀地對方察覺他已來到身旁,轉身開槍,他一腳踹飛那家伙手上的狙擊槍,收腳時順道用腳跟踢狠擊對方右臉臉骨。

他可以感覺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听到鋼盔狠狠撞到岩石上,他沒有等這家伙反應過來,換腳再踹,正中胸口。

他沒有彎腰檢查對方的死活,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這人就算還活著,也不能做什麼了,所以他轉身解決下一個。

煙霧快散了,他必須在那之前清空這地方。

他在濃煙之中神出鬼沒,只讓那些獵人對霍香更加膽寒,他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她無比可怕,曾一人干掉一整群獵人,如今又彷佛神鬼一般,出入于無形。

模不清的情勢,讓更多人開始撤退,最後只剩幾名獵人打死不退。

有那麼一度,槍聲更加密集,那些人試圖亂槍打鳥,他差點為她分神,然後那些槍聲開始消失。當煙霧散去時,他看見兩個男人仍在打斗。

一個一身黑衣,一個穿著灰色T背,兩人身手都很好,幾乎不分上下,他們沒用槍,他猜是因為槍在戰斗中被打掉了。

黑衣男沒有戴鋼盔,但綁著黑色的頭巾遮住了他的發,他招式狠毒,動作又狠又快,人體所有最脆弱的地方他都攻過一遍,眼耳鼻口、喉頸、,無一遺漏。

T背男也沒有客氣到哪里去,什麼刁鑽歹毒下流的招式都沒錯過,下手出拳招招致命,沒有半點遲疑。兩人的動作沒有丁點多余,一個才鉗制住對方,另一個就立刻掙月兌,打得難分難解。

若早個幾十秒,煙霧還未散去時,光以出手完全不留情這點來看,實在無法分辨哪個是獵人、哪個是獵物,也有可能他們都是獵人。

但此刻煙霧已逝,雖然月光微弱,他仍看見了那兩人的臉。

黑衣男臉上和所有在外的手腳與皮膚都涂了黑色的油彩,在阿萬看清他那張黑臉的瞬間,對方察覺到他的存在,朝他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左邊的眼底反射出機械的光芒。他是個獵人。

阿萬知道自己的存在讓他分了神,T背男趁機踢了他一腳,黑衣男往旁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一圈,竄進林子里,跑了。

顯然,這獵人判斷以一對二沒有勝算,所以干脆當機立斷的溜了。

他曉得那家伙沒有真的被踢中,雖然他看似被踢飛,實際上卻及時抬手擋下了那一腳,借力使力的翻了出去。

T背男沒有追上,只是迅速回身面對他,在看見他時,那家伙一愣,然後咧開那張嘴,露出一嘴白牙。

「我就猜是你。」T背男笑著問︰「那個女人呢?」

幾乎在同時,他感覺到霍香的存在,他回首,看見她從樹林中走了出來,顯然也是因為听到打斗聲才過來。她的小臉又髒了,但走路的姿勢很正常,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她對著那家伙舉起左手,指了一下手腕上被布遮掩的手環。

「我知道。」T背男朝她頷首點頭。

阿萬看著她來到他身邊,黑眸如他看她一般,在他身上、臉上搜尋著,跟著確定他無恙後,才把視線挪回那男人身上。

T背男挑起了眉,又笑。

那笑,讓他的眉眼都彎,白牙在黑夜中更加明顯。阿萬擰起眉,瞪他一眼。

T背男還是笑,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一副爽朗開心好少年的模樣,十幾年過去,他仍是這德性,即便出招下手如此狠絕,他還是能笑得像拍牙膏廣告一樣開心。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這家伙只比他小兩歲,境遇和個性卻大不相同。

年少時,他曾想過,如果他們交換了生長的環境,如果他爸當年也決定和耿叔、屠叔他們一起離開戰場,是否他也能和這家伙一樣,隨時隨地都能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多年後,他偶爾還是有這種念頭。

不知為何,他忍不住又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她正低著頭,偷偷擦著自己手上的血。他握住了那只染血的小手。

她一怔,抬眼看他,想抽手,小嘴囁嚅了一個字,沒吐出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只是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他沒開口,她沒再抽手,只是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如果換做是別的女人,恐怕早就死了,或者跑了,誰還來這兒自投羅網呢?就她這傻瓜。

「來吧。」T背男看著眼前雙手交握的兩人,用下巴朝某個方向點了一下,噙著笑︰「我那兒雖然不見得有多好,但至少能遮風避雨,還有不少寶貝呢。」

說著,他不忘撿拾掉落在地上的背包。

事實上,他接下來一路上邊走邊撿,遇到從昏迷中醒來的獵人,還不忘一拳打昏對方再說抱歉,然後照樣嘻皮笑臉的搶劫那家伙的裝備。

雖然說兩人之前也是這樣拿裝備的,但也沒像他拿得這麼夸張,不過兩人確實也曉得這些裝備很有用處,所以還是順手也拿了幾包。

幾分鐘後,阿萬和霍香看到了另一個同樣手上大包小包的男人。

和眼前這多話的家伙不同,那家伙十分擅長保持沉默,霍香自然而然的和他走在一起,方便阿萬和那穿著T背的男人交換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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