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有回答人們的問題,只扛著裝著她的麻布袋大踏步的往前走,一邊開口命令。
「路易,過來照顧馬!安東尼、安德生,把門關起來!麗莎,不準昏倒!蘇菲亞,過來把我的頭盔拿去掛好!」
「可是,她會詛咒我們,我們會全死在這里——」
「她不會,她不是什麼女巫,我們也不會死掉——」
男人不耐煩的說著,拉開了麻布袋上的繩結,像倒包心菜一樣的將她從麻布袋里倒出來,同時開口宣告。
「她只是個念過書的小老太婆!」
她從麻布袋中滑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才暈頭轉向的穩住自己,當她抬起頭來時,兜帽從她頭上滑落。
陽光太刺眼,一開始她看不清楚,但她能听見可怕的安靜降臨,周遭原有的吵雜全消失殆盡,像是在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終于適應了刺眼的白光,看見眼前那個分開雙腳站立,錯愕的低著頭,擰眉瞪著她的男人。
男人穿著鎖子甲,外罩一件短袍,腰掛長劍,還有著一張和山岩一樣嚴酷剛硬的臉。
「我不是女巫。」她看著那無比凶惡的家伙,匆匆開口。
那宛如老太婆一樣粗嗄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廣場中響起,回蕩在空氣中。
男人沒有回答,但旁邊一位小女孩,突然張嘴嚎啕大哭了起來。
號哭和驚慌像是傳染病一樣,瞬間擴散開來,人們像受驚的鳥獸一般,爭相奔走逃跑,眨眼間就全躲得不見蹤影。
她傻眼,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轉頭只看見那些人消失在門後的衣擺裙角,和那些砰砰作響,匆匆被關上的門窗。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人在一座石砌城堡里。
「該死!」
男人的咒罵,讓她再次回頭昂首看向他,那家伙沒有跑,只是一臉惱怒的瞪著她,對著她咆哮。
「你應該是個老太婆!」
他不應該把那句話說出來的,但那句咆哮就這樣冒了出來,他幾乎在同時能听到躲進屋子里的人們又發出一串恐慌的驚喘和歇斯底里的啜泣。
他清楚知道人們驚慌的原因。
他以為他帶回來的是個老太婆,他告訴人們她是個小老太婆,但她不是!有眼楮的人,用看的都知道。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什麼小老太婆,她雖然很嬌小,但她一點也不老,非但不老,她看起來年輕貌美,肌膚吹彈可破,五官漂亮精致,鼻子縴巧可愛,粉唇像花瓣一樣柔女敕,她還有一頭烏黑亮麗的及腰長發。
可是,如果只是這樣,人們不會如此驚慌;雖然他很少犯錯,但總也有搞錯的時候,他可能錯認了她,而她可能真的不是女巫。
只不過,她看起來該死的就像個女巫!
在她那頭烏黑的長發中,有一抹銀白從她右額垂落,那銀白的一束發,在那滿頭黑發的襯托下,異常鮮明,而她那雙眼,那雙該死的眼,是碧綠色的。
在他爆出那聲咆哮之後,她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只是將那雙像森林泉水一樣清澈的綠眼睜得更大。
「抱歉讓你失望了。」她直視著他,用那沙啞的聲音說。
這句接近嘲諷的話語,讓他莫名更加火大,她像老太婆一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為免情況變得更糟,讓人們變得更加驚恐害怕,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再次扛上肩頭,大踏步走進屋里。
「嘿!男人!放我下來!」她在他肩頭上扭動抗議著︰「你要帶我去明里?」
他的回答是用力的拍了她的一下,吼道︰「閉嘴!」
那羞辱的拍打讓她倒抽了口氣,但仍試圖壓住內心的驚恐,鎮定的告訴這野蠻的家伙,道︰「我不是女巫,我在路上試圖告訴過你,你誤會了。」
「你住在那間屋子里!」那男人扛著她,大踏步走入一扇門,走上狹窄的樓梯,氣急敗壞的吼著。
「那只表示我住在那里,不代表我是女巫!」她強忍著驚慌,拍著他背上冰冷的鎖子甲,極力爭辯著,「光憑這點,就認定我是女巫,實在是太愚蠢了!」
「那是女巫的屋子!」他快速的扛著她往上走。
「那只是一棟在森林里的屋子!」她惱怒的說。
他火冒三丈的又拍了她一下,咆哮︰「你听到我叫你閉嘴了吧?」
她听到了,但她沒閉嘴,只是繼續掙扎,在他肩上抗議︰「拜托你用腦袋想一想,如果我是女巫,我早就變成烏鴉逃走了!」
他踹開樓梯上的另一扇門,走到陰暗的房間里,將她扔到地上,她摔跌在地,很快發現自己被扔在火塘前,雖然那火塘里的柴火已經燃盡,剩下點點火星余灰,她仍嚇得倒抽了口氣,死白著臉,手忙腳亂的爬站起來,一邊抽出火塘里的鐵鉗子,兩手緊握著,臉色蒼白的,以火鉗對著他︰「別過來!你不能燒死我,我不會任何巫術!」
她的行為,讓那男人擰起了濃眉。
那家伙完全無視于她手中的火鉗,怒火騰騰的朝她走來。
她嚇得直往後退,邊朝他揮動火鉗,道︰「如果我是女巫,你以為我會那麼容易就被你洗劫再抓來嗎?」
他沒有因此冷靜下來,一個大步沖上前來,她試圖攻擊他,但那火鉗一下子就被他抓住,硬搶了回去。
那男人蠻力極大,知道自己搶不過他,她驚喘一聲,只能飛快松手,改抓著裙子轉身繞著那火塘跑,雖然她動作很快,但身後那男人依然在下一瞬間,從後將她撲倒在地,她嚇得奮力掙扎,回身握拳槌打他的臉,尖叫著。
「噢,你這白痴!笨蛋!」
「安靜!閉嘴!」他對她吼著,但她掙扎得太厲害,他不得不抓住她的雙手,壓住她的雙腳,將她壓制在地上,但她仍在發出憤怒驚恐的尖叫。
「別燒死我!你知道我不是女巫,就像你剛剛和其他人說的,我只是讀過比較多的書—」
這女人實在太吵,他只好將她兩手拉到她頭上鉗住,空出一只手,搗住她的嘴,對著她咆哮。
「該死的!女人!閉嘴!我不會燒死你!」
這一句,終于讓她安靜了下來,她喘著氣,張大了雙眼,瞪著他。
「我不會燒死你,」他萬分不爽的瞪著她,低唯︰「但我不保證其他人不會,如果你不是女巫,就不要一直發出像女巫一樣的尖叫!」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
「安靜,很好,就像這樣保持安靜,如果你再鬼吼鬼叫,我就把你丟出我的城堡,讓那些愚蠢的村民處理你!」
他的威脅非常有效,她不再繼續掙扎。
男人松了口氣,停了半晌,才把手松開。
她沒有叫,乖乖的閉著嘴,確定她不會再叫,他才沒好氣的整個放開她,站了起來。
她在瞬間爬坐起身,手腳並用的往後爬退離他三尺遠。
「真他媽的狗屎!」他不爽的咒罵著。
她緊張的看著那大塊頭男人在她眼前來回踱步,一邊伸手耙著那狂亂的黑發。
不像一般男人,他沒有留胡子,但那反而讓他臉部剛硬的線條,更加清楚,看來萬分凶狠冷酷。
雖然他說不會燒死她,但她並不真的相信他的說法,她偷偷站了起來,飛快掃視四周,尋找出路,卻意外發現這陰暗的屋子是石造的,屋頂挑得很高,石牆上掛著壁毯和交叉的斧頭與長劍,還有好幾面盾牌懸掛在一旁,一張巨大的木椅被放在遠方那面牆的高台上,兩張長桌陳放屋子兩旁,屋梁上還垂掛著好幾座放了許多蠟燭的鐵環。
她很快辨識出這里是一座大廳,騎士大廳,而且這里是一座城堡。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說了,這是他的城堡?
她腦子里一片混亂,但他剛剛確實扛著她爬上了一座塔樓,差不多在這時,她才領悟過來,眼前這家伙是一名騎士、一位領主,不是什麼強盜,或女巫獵人。
「你有一座城堡,竟然還搶劫我?」這話,不經思考就月兌口而出。
她及時回神,想阻止自己已是不及。
眼前的男人倏然停止了踱步,雙手叉腰的站在她面前,怒瞪著她。
「我讓你說話了嗎?,」
當然沒有,她聞言立刻閉上嘴,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和她大眼瞪小眼,她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幾乎可以听見他腦袋運轉的聲音。
這家伙身分的轉變並沒有改變她的處境,那些崇信天主的領主和騎士,同樣會試著燒死她,除了他剛剛才說過,他不會這麼做。
她不是很相信他,但做人總是要懷抱希望。
她知道,這男人拿不定主意該拿她怎麼辦,她忍耐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張嘴,盡量謙恭的開口。
「大人——」
她一開口,他額上青筋就再次冒出,她忙抓著裙子,彎腰屈膝,鎮定的道︰「我相信你知道,這一切只是場誤會,我不知你到底是听誰說了什麼,但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的外貌與聲音,很容易讓人誤會,所以才自己一個人住在森林里……」
她緊張的看著那個擰著濃眉的男人,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道︰「我不懂什麼巫術,也從來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如果你允許,我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屋里。當然,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不需要勞煩你——」
他在這時抬起手,阻止了她的發言,冷聲說。
「去年秋天,有個男孩在森林里走失了。」
她聞言,心頭一跳,謹慎的看著他說︰「大人,那孩子迷路了,那時已經開始下雪,我只好收留了他,我並沒有誘拐或綁架他,冬天一過,他就離開我那兒回家了,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還活蹦亂跳的。」
他雙手叉在腰上,一臉冷然的俯視著她。
「你收留了那男孩。」
她在心里嘀咕,但仍點頭回答。
「是的。」
「那孩子之前得了瘟疫。」他冷聲指出。
她神色一凜,垂眼低頭,更加謙恭小心的道︰「他在發燒,我沒什麼理會他,只給了他一些熱湯喝,我本來以為他會死掉,但他後來自己好了—」她話聲方落,那男人突然就出手鉗抓住她的脖頸,強迫她抬頭,下顎緊繃,瞪著她冷聲道︰「你覺得我是白痴嗎?」
她嚇得臉色發白,看著那男人丑惡的臉逼到了眼前來。
「當然……當然不是,大人。」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仍極力鎮定的再補了一句︰「但有時,有些人就算得了瘟疫,也能存活下來。」
「他自己好的?」他眼角微抽。
「他自己好的。」她鎮定重復。
「你什麼也沒做?」他怒聲再問。
「我什麼也沒做。」她眼也不眨的說。
他怒視著她,那凶惡的表情和那雙冷酷的黑眼,讓她很想往後退,但他依然死死鉗抓著她的脖頸和下巴,拇指和食指陷入她的肌膚里,教她疼得眼泛淚光。
「告訴我,你懂得治療瘟疫嗎?」
男人粗重的鼻息一次次噴在她臉上,疼痛和恐懼,讓她無法控制的顫栗著,可她仍堅持的回答。
「我不懂……」
「你屋子里那些書,沒記載該如何處理?」
「沒有……」她抖顫的開口。
男人再次將唇緊抿成一直線,眼角微抽的深吸口氣,再問︰「所以如果我去把那男孩找來和你對質,他也會和你說同樣的話?」
「當然。」她硬著頭皮說。
「我不相信你。」他收緊了大手,更加用力的鉗抓著她說︰「你治好了那個男孩。」
「我沒有……」她緊張的啞聲堅持道︰「他是自己好的,大人見多識廣,應該知道,有時有些人就是能夠撐過瘟疫,存活下來,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憤怒竄過他漆黑的眼底。
這一剎,無數恐怖的念頭閃過腦海。
她知道只要他想,他輕而易舉就能捏斷她的脖子,就像捏斷一根麥稈一樣。
就在她以為自己難逃一死的時候,他突然咒罵一聲,松開了手,她喘著氣,往後退了一步,卻不敢退得太遠,怕又惹惱了他。
那穿著鎖子甲的男人,下顎緊繃著,抬手耙過了黑發。
男人疲倦的臉色讓她愣了一愣,他再次抿緊了唇,黑眸瞳孔收縮。
她很想轉身再次逃跑,可她清楚若沒有他的同意,她是不可能跑得出這座城堡的,所以她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看著他,等候發落。
然後,那男人低低咒罵一聲,火大的朝她擺了擺手。
「算了,你走吧。」
她愣住,有那麼一瞬,懷疑起自己的好運。
她沒有動,讓他不爽的再次對她低啦︰「別讓我說第二次,趁外面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聞言,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保住了腦袋,她揪抓著裙子,匆匆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