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想到她會插話,都將目光調轉過來。
上官榮嘻嘻笑道︰「邊關還會有什麼戰事?司空朝最能打的女將軍都快當我們的女皇了,還有誰敢和我們血月過不去?聶將軍這麼怕開國庫,難道是怕我們花光了您未來的銀子嗎?」
「銀子,不是我的,是國家的,是百姓的。」聶青瀾一字一頓道,「眼下的血月,也是每一個血月人的。國難當前,血月人如果不連手自救,這個王朝的覆滅指日可待,到時候,我不知道你還有多少閑情逸致,和我在這里磨牙?」
她借用對方的話反將了他們一軍,氣得江淮蹦起來,用手一指,「現在這里可還輪不到你說話!你能不能登基,我們還沒有點頭呢,你不要先把尾巴翹到天上去。」
「能不能當女皇,我並不在意。如果血月就是我眼前看到的這個血月,每個官員都自私自利,猶如一盤散沙,我寧可袖手旁觀,不接這個爛攤子。」聶青瀾冷冷地丟下狠話,「你們以為我在這里會比在司空朝舒服嗎?」
「那你可以回去啊。」上官榮冷眼盯著她,又瞥了眼李承毓,「要請你來的人不是我們,若非先皇死得倉卒,我們也不會同意這個權宜之計。不過依我看,這個權宜之計根本荒唐透頂,幾時听說主人死了,要請對頭來管家的?」
「我可以走,但不是現在。」聶青瀾也直視著他,「我來到血月,不是為了女皇之位,而是為了兩國的和平,百姓的安樂。我跋山涉水而來,未建寸尺之功就返回故土,司空朝的百姓只會認為是我聶青瀾無能,而不會相信是血月的臣子迂腐。當然,也許他們更願意听到一個腐朽的血月即將跪倒在司空朝腳下的預言。」
「真是放肆!」老侯爺端木虯勃然大怒,一拍木椅扶手,硬生生將黃花梨木的扶手拍斷,「聶青瀾,你我在戰場上也算是見過面,我敬你一介女流能有那樣的能耐,所以不和你計較,但我可不允許你隨意詆毀血月!」
「侯爺。」聶青瀾轉身向端木虯微微一躬,「我也敬重侯爺的為人。七年前,我還少不經事,侯爺率領一萬人馬突襲我軍背部,致使多名將領戰死,士兵傷亡慘重。那一戰,侯爺威名遠播,即使是我爹,提起您,也要豎起大拇指,說您是血月第一猛士。」
這一番贊美,讓端木虯的臉色微微好轉,重新坐了回去,暗暗打量她。
她繼續道︰「可是侯爺,治理國家憑借匹夫之勇是不夠的。今日我去看了京城近郊的難民,您可知道他們的慘狀?我相信再過些日子,他們倘若再沒有食物充饑,一定會發生暴動,到那時,你們再派兵鎮壓,也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了。」
她奇怪李承毓為什麼一直不說話,悄悄用眼角余光掃了一下他,只見他嘴角泛起了笑意,仿佛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沉聲又說︰「我知道各位家大業大,各自有各自的麻煩,丞相今日請各位前來,也不是要大家傾囊而出,只是盡己所能而已。我聶青瀾從司空朝而來,輕車從簡,沒有太多的貴重物品,剛剛我已經和屬下都打了招呼,所有人身上的銀票,可以拿出的都已拿出,湊了湊,不足一萬兩。」
上官榮听到這里,不禁哼了一聲,「這點小錢還敢拿出來炫耀。」
聶青瀾充耳不聞,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雙玉鐲,舉在眾人面前,「這雙鐲子,是我朝陛下贈予我的,不知道價值幾何,有請丞相代勞,將這雙玉鐲變賣,不論能換得銀錢多少,都算是我對血月災民的一點心意。」
她將那雙鐲子遞到李承毓面前,他遲疑了一下伸出雙手,她輕輕松開五指,清脆的當啷一聲,一雙玉鐲就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血月的人都听說過關于聶青瀾和司空晨之間互有私情的傳說,此時聶青瀾大大方方地拿出玉鐲,說出來歷,顯然也並不避諱這段感情。既然這鐲子的來歷如此特殊,她肯拿出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一時間,場中的眾人也沒了言語。
李承毓握著那雙鐲子,目光湛然地望著眾人,「諸位,我們都是血月的臣民,堂堂男兒,頂天立地,難道還不如一名異國的女子嗎?」
端木虯的臉色又是一變,倏然站起身,「罷了,回家之後我便叫家里人收拾家當,有多少給你拿過來多少,總可以了吧?」
他微笑回復,「不必如此艱難,侯爺若是肯幫我,能否將您在城郊的那片田莊先借我用?我用來安置難民,以防他們進城滋事。」
「要用你就拿去,不需要再和我唆了。」端木虯一揮手,先走了。
鮑冷安慢吞吞地說︰「要我做些什麼?」
李承毓道︰「城中負責關防的部隊有八成是侯爺的人馬,承毓只想請侯爺幫忙加緊留意難民動向,若有尋釁滋事者,就地捉拿,但不要動武或鬧出人命,也好安撫他們的情緒。」
「知道了。」他也走了。
吏部尚書何維仁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笑道︰「我們吏部只管貪官污吏,不管平頭百姓,要錢要糧是戶部的事,要兵要人是兵部的事,丞相大人好像都指派不到我頭上。」
他依舊溫文地笑著,「是。所以要請大人盯緊那些官吏,日後當有賑災款項撥下時,難保沒有利欲燻心者想趁機發國難財。」
何維仁的瞳仁迸出光芒,嘴角還掛著古怪的笑,「知道了,下官一定會盡好本分,不讓丞相大人操勞。」
上官榮伸了個懶腰,「那我也可以走了吧?」
「侯爺請留步。」李承毓轉向他,「侯爺,人人都知道老侯爺在世的時候最是慈悲為懷,每年適逢佳節,老侯爺都會在府門前舍粥,滿城的百姓無不奔走相告,感恩戴德。」
他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若侯爺能效仿先人義舉,老侯爺在天之靈,必然會覺得欣慰。」
上官榮臉色泛著青白,「要我白白拿錢去給不相干的人花?」
「侯爺若有為難,還有一事可以請侯爺去做。」
「何事?」
「西山山賊又在鬧事兒了,我這里一時間派不出精兵良將,侯爺是否可以代我分憂?」
他冷笑著,「不就是舍粥?好,你等著吧,本侯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此事事關難民,事關國家,還請侯爺盡力而為,我代本國上下的百姓先謝過侯爺了。」李承毓深深一鞠躬,上官榮連看都不看,甩袖就走。
待所有人都走光,聶青瀾才輕嘆道︰「你這個「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的做人準則,何時可以改改?我真是看不慣,明明看不順眼的人,還要低眉逢迎……你何必讓自己這樣辛苦?」
「等國事平定了,自然會改。」李承毓輕舒一口氣,「今夜多虧有你,他們見你這樣為血月著想,當然不好再置身事外,只是這鐲子……你真的要送出來?」他舉著那鐲子,「你現在收回去,旁人不會知道的。」
她勾唇一笑,「都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送了,哪有收回來的道理?我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但是在你這里前前後後送了三次東西,竟被連打回兩次,這第三次,不要再打回來了,否則我的面子也沒處放。」
他淡然一笑,「你又豈是個講面子的人?你這份心,我代血月百姓謝了。但你這雙鐲子,意義重大,我還是替你收起來,日後時機合適,也許你還用得者。」
「還有什麼時機?」聶青瀾故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凝在那雙鐲子上,只是輕輕垂下眼瞼,「人已不是那邊的人了,心也不必再掛念著,否則徒增牽絆。」
李承毓凝視著她頗為黯然的面容,輕聲說︰「有牽絆並不是什麼罪孽,若心無里礙,就成了出家人了。難道你要出家嗎?」
聶青瀾挑眉一笑,「來血月和出家,在我心中其實是同一種心境。」
李承毓的眼神一震,近前兩步,柔聲道︰「青瀾……你把自己逼得太苦了。」
她悚然叫京,雖然曾親口說過在兩人獨處時,可以直接稱呼彼此的名字,但是卻沒想到他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叫著她名字時,會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而他偶爾的一句話,總能不經意似的擊中她心底最想隱藏的柔軟之處。
是不是她的戒備太松了?否則怎麼能隨意給他一個又一個交淺言深的機會?
但當與李承毓四目相對的時候,在他眼中閃現的那抹幽光,似是對她的憐惜,又像是敬佩,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他當作自己要時刻警戒的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