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調羹,卻沒有喝湯,只抬起眼,看著那轉身走回流理台的女人,想也沒想,辯解的話就出了口。「我並不是在躲你。」
聞言,她頭也不回的說︰「我知道。」
「我只是……」那女人的背影,讓他不安,忍不住又道︰「有個問題之前我一直無法解決,今天早上卻突然想到該怎麼做,才會先離開,我不想吵醒你。」
「我曉得。」她背對著他,繼續處理剛剛弄到一半的昆布。
他握緊了調羹,緊抿著唇,擰著眉,無法控制的再說。
「有時候,我太專心,就會忘了時間。」
這接二連三的解釋,終于讓她轉過身來,挑眉瞧著那男人,只見他下顎緊繃,肩頭聳起,眉頭蹙在了一起,一臉無辜的瞧著她,咕噥。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臉呆愣,下一秒,那女人噗哺一聲笑了出來。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但她笑著回到了桌邊,來到他對面,整個人有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桌上,湊到他眼前,伸手指了指他身前那碗湯。
「你覺得我在處罰你?」
他垂眼看著那碗清清如水,淡出鳥來的湯,再抬眼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似乎說什麼好像都不對,他有種面對陷阱的感覺,所以只是把嘴閉著。
「你要不要先喝喝看?!」她趴在桌上,拿手撐著下巴,輕笑著說。
瞧她那模樣,他有些狐疑,或許他搞錯了什麼?
「喝啊。」她用手指再點了下那碗湯,然後把手指並攏,舉在額頭旁,噙著笑說︰「我發誓,絕對沒有在里面下毒。」
顯然,他真的搞錯了什麼。
他瞧著她,然後垂眼,拿那潔白的調羹,舀了一口清湯入嘴。
一股甘甜又鮮美的香味,在嘴里化開。
他愣了一愣,抬眼瞅著她帶笑的臉,感覺一張臉,因為窘迫、尷尬慢慢熱了起來。
現在,他知道她確實是在笑他,嘲笑他。
她給他這碗湯,並不是因為她生氣了,她也確實沒有為了他的先行離開,或過餐不食而生氣。
這湯雖然清清如水,但很好喝,超好喝。
清水般的湯,是用柴魚與昆布提取的高湯,然後她再拿那高湯來炖煮蘿卜。白蘿卜的清甜,加上昆布的甘美,柴魚的鮮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這蘿卜為什麼沒削皮?」他不解的問。
「蘿卜的皮含有很高的鈣質,還有其他阿里不達啦啦啦之類的東西,你要有興趣自己去查,我記不住那些東西。」她轉著她的手,笑著說︰「總之,蘿卜皮很營養的,削了皮太浪費了。」
「你不生氣?!」雖然已經知道,但他仍忍不住瞅著她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挑眉反問。
他咕噥著︰「我忘了上來吃飯。」
她好笑的看著眼前這男人,直起身子,回到流理台旁邊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下去叫過你。」
他一呆,不由自主的重復︰「你叫過我?」
「是啊。」她笑了笑,把那些昆布全放到了另一邊的鑄鐵鍋里,道︰「我叫了你兩次,但你太專心,我都站到你身後了,你還是沒感覺,就只是像個蠟像一樣盯著電腦發呆,然後突然又卯起來敲打鍵盤,你們這些科學宅都一個樣,我想說等你餓了,自己會上來,就沒再叫你了。」
她一把鍋蓋掀開,濃郁的鹵肉香瞬間充塞一室,教他口水直流,但仍沒忘記回問腦海里浮現的疑惑︰「科學宅?」
「你啊,阿震哥啊,莫蓮啊,夏雨啊,肯恩啊,都會這樣。」她拿湯勺翻動了一下鍋里的食物,數著那些智商超高的天才。「一想到什麼,也不管時間場合對不對,非要求出個答案結果來。你之前就會這樣,我早習慣了。」
「之前?」他一怔。
「上星期飯吃到一半,你突然就拿筆把廚房紙巾寫掉半卷;前兩天,你喂那只鳥喂了兩口就不動了,害得那只鳥死命伸長了脖子,試圖拍動受傷的翅膀,就為了吃你手上食物;昨天早上,你更是呆呆的站在樓梯中間,站了大概二十分鐘,嘴巴還開開的,兩眼茫然的直視著前方某個定點,就像這樣。」
說著,她轉過身來,眼神呆滯,嘴巴開開,手舉到一半的停頓了三秒,示範給他看,然後回復自然的動作,笑著說。
「你那樣子,活像沒電的機器人似的。要不是我當過莫蓮三年的保鏢,又見識過阿震哥、夏雨這兩個工作狂,真的會被你嚇死。」
她剛剛那模樣,說有多傻就有多傻,說有多呆就有多呆,讓他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不曉得自己會這樣,也許會有一點停頓,但沒有這麼夸張吧?
有嗎?
也許有?
想起自己以前在學時期,曾受到的嘲笑和那些不好听的外號,他瞬間尷尬了起來,結果還是只能粗聲吐出那句話。
「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啦,我知道。」她又笑,叉著腰看著他,道︰「所以才煮蘿卜湯給你喝啊,太久沒吃東西,一下子吃太油會不好消化。先把湯喝了,蘿卜吃了,休息一會兒再吃飯。」
瞧著眼前那女人,忽然間,心頭大大力的跳動了一下。
他不敢再看她,只匆匆低下頭,喝那碗蘿卜湯。
但喉頭,不知怎地緊縮著,胸口也變得很緊,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強迫自己吞咽,吃著那用小火慢炖,被細心煨炖到如白玉般的蘿卜,喝著那鮮甜美味的清湯。
眼眶,莫名發熱。
他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忍不住抬眼偷瞄她。
那女人又轉過身去了,可那背影,不再讓他緊張不安。
溫熱的蘿卜湯,松開了胸口,暖了久未進食的胃。
腦袋連續八個小時的高速運轉,激發了腎上腺素,讓他萬分亢奮,肌肉僵硬,放松不下來。
以往,他總得靠運動,把腎上腺素消耗掉,或者乾脆再熬一夜,累到了極點,才有辦法松開神經和肌肉,但這女人只靠一碗湯,就讓他緊繃的身體,慢慢緩和了下來。
蘿卜好好吃。
真的很好吃,幾乎入口即化。
娜娜再回頭時,原以為他已經吃完了,想幫他再添一碗,卻只看見那男人低頭垂眼看著那塊蘿卜,慢慢的、小小口的、萬分珍惜的,好像吃什麼高級甜點似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挖來吃。
他那模樣,讓她不自覺又揚起了嘴角。
她喜歡看他這麼專心的吃飯。
說真的,雖然周游各國讓她學了一手好廚藝,但她大部分顧客都有專用廚師,她之前還真沒什麼機會這樣下廚秀手藝,看他對她的料理這麼捧場,實在是讓她開心得尾巴都快翹了起來。
鹵肉與八角的香味在室內飄散,她趁空燙了青菜,拿出電鍋里的豆腐蒸肉泥,一樣一樣的把飯菜上了桌,和他一起坐下來吃飯。
他問她為何她的豆腐蒸肉泥這麼好吃?她告訴他,是因為加了蘿卜頭上的葉子梗。她問他工作突破了什麼?他口沫橫飛的告訴她一堆她有听沒有懂的機器人工程學。
不過那不礙事,他講起自身專業來,雙眼閃閃發亮,整個人變得又酷又帥,人要是有了自信,看起來感覺還真的不一樣。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他落落長的說了好一陣子,她不時點頭應和著,一邊微笑一邊吃飯,差不多在這餐飯已經吃完,他和她一起收拾餐桌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
「你听不懂我在說什麼吧?」
她笑了開來,坦承︰「當然。」
剎那間,有些尷尬,他知道方才那話題對一般人來說有多無聊,她只問他有何突破,他卻忍不住話說從頭。
「抱歉。」他臉微紅的說。
「拜托不要。」她挑眉,伸出食指說︰「不然我就得為了我沒在听你說話和你道歉了。不過我得先聲明,我不是故意的,這是一種自動防御機制,免得我更沒禮貌的當場睡著。所以,就當扯平,OK?」
他愣了一愣,也笑了出來,點頭同意。
「OK。」
「很好。」她笑著端起餐盤,回到水槽前,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斑毅幫著她收碗、擦桌,然後替她和自己泡了杯熱茶,她坐下來喝沒兩口,手機就響了,她接起手機,走到廚房外去說話。
他看見她邊講電話,順便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做她每天入夜後的例行檢查,他杯中的茶喝完了,他沒有再倒新的,只是趁機檢查了一下平板電腦。
莫蓮還沒有回信,但肯恩傳了一條訊息給他,知會他今晚會優先看完他給的檔案。
他看著她繞了回來,走到那平台上,又看著山腳下,仍在講剛剛那通電話。夜風吹拂著她的發,對方不知說了什麼,讓她仰頭大笑起來。
那爽朗的笑聲一點也不扭捏,這女人真的沒有半點小家碧玉的模樣,卻讓他心頭評然,雙眼始終離不開她。
然後,她終于講完了,他看著她走回來,神色自然的推開門,一口喝掉了她那杯幾乎要涼掉的茶,順手替他收拾了杯盤,洗了。
苞著,她轉身朝通往樓梯口的那道門走去。
一時間,心頭再次收緊。
她經過他身邊,朝他甜甜一笑。
「博士。」
他屏氣凝神的看著她。
「我上樓去洗澡了。」她隨意的和他揮了下手,笑著說︰「晚安。」
洗澡和晚安這兩個詞,讓他的腦袋因為各式各樣的想像,在這一秒當機了一下。他不知道應該起身跟著她,還是該繼續坐在原位。他當然想跟著她上樓,但是她沒有任何希望他跟上的明示或暗示。
或者她有?
他不知道。
而她在這一秒,已經越過了他,朝廚房門口走去。
她沒有停下來,所以應該是沒有任何暗示的成分。
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他只能擠出一句乾啞的嘟囔。
「晚安。」
她頭也不回的,搖著那曾經被他握在手中的性感小走出去了。
坐在原位,高毅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卻還是覺得有些郁悶,然後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用左手把那平板電腦捏到裂開了。
懊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把那平板放到了桌上,起身也離開廚房,抬手耙搔著頭發,關燈上樓回房洗澡。
他從小就搞不清楚女生是怎麼回事,現在當然更不可能懂得女人在想什麼,電腦程式、積體電路,甚至量子力學,感覺都比女人簡單易懂多了。
他當然知道她不可能天天都會發春跳到他身上,但或許是因為他的表現沒她想像中好?
這念頭讓心頭一沉。
他慢吞吞爬上樓,朝烏娜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挑了最靠近前面的一間房住,就在走廊的盡頭,那里其實是主臥,但窗戶太多、太亮了,所以他搬來之後,還是選了這間住。
那扇房門此刻緊閉著,沒有敞開,沒有半掩,沒有丁點邀請的意思。
他握住自己的房間門把,開門走了進去,一邊朝浴室走去,一邊抬手月兌掉上衣,解開褲頭,褪掉長褲和內褲。
他走到老式的銅制蓮蓬頭下,打開水,拿肥皂清洗自己,他洗了頭,又洗了澡。
他關掉一點也沒幫助的冷水,抓起毛巾擦乾自己。
他還以為他表現得還不錯,昨天晚上或許有點太粗魯、太急切,但今天早上他特意克制了自己,試圖討好她,在那個當下,她看起來很喜歡,雙腿緊緊夾著他,弓身迎合著,叫得天花板都快掉下來了,她甚至抓花了他的背,他現在都還能模到那些抓痕。
深埋進她身體里,被她緊緊包裹需要的回憶,只讓他整個人更硬更燙。
懊死的。
鏡中的男人一臉郁悶,下巴經過一天的忙碌,滲冒出了些許胡碴,他能看見她在他右邊脖子上留下了小小的咬痕,那是她gao\chao時做的事,他清楚記得她貼著他、咬著他顫抖,然後喊了出來。
莫名的沖動,讓他在那瞬間抓著浴巾圍在腰上,轉身走了出去。
他打開門,穿過走廊,來到她房門前,舉手敲門。
他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神經,他的頭發都還沒擦乾,身體還在滴水,但這一切實在太困擾他,有一部分的他希望回房間去,不要自討沒趣,別在她面前做出更丟臉的事,但另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卻拒絕回頭,頑固的堅持想要知道——
她的門在這瞬間開了。
門後的女人已經洗好了澡,穿著乾爽的背心和小短褲,長發半乾的披散在身後,一張小臉因為熱水澡,變得紅撲撲的,整個人聞起來又香又可口。
看見他的模樣,她明顯呆了一下,他注意到她瞪著他的胸膛,他的身體對她的注視立即有了強烈的反應。他緊盯著她,听見自己急匆匆的粗聲說。
「我只是想問清楚,關于消耗壓力那件事,是你有壓力才能做,還是我有壓力也可以要?」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老天。
他沒辦法再說一遍,那實在太蠢了,所以他低下頭來,將她拉進懷中親吻她。她沒有反抗,還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張開了溫暖的小嘴。
當他伸手捧抱著她的臀時,她順勢爬到了他身上,雙腿夾著他的腰,溫熱柔軟的女性抵著他,讓他抽了口氣。
他停下那個吻,貼著她的唇,啞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這一回,她沒有笑,沒笑他,然後他知道他一定是做對了什麼,因為她伸出了小手揪抓著他仍在滴水的發,輕喘著,氤氳的黑眸瞅著他,粉女敕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可以。」
一股熱氣充塞四肢百骸,讓全身的毛孔都因此張開,他低頭再吻她,抱著她走進門里,直抵那張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