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憤怒的打斷她︰「在這世上,他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我是什麼?不過就是一個可以代替的保鏢,一個雇來的安全人員,一個過路的!任何人都可以代替我!他說得再清楚不過!所以別說他需要我,因為他不需要!」
她眼里的痛楚如此鮮明、那般強烈,屠歡看著她,松開了手。
「我幫不了他。」娜娜喘著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汗水,疲倦的開口︰「你一開始就找錯人了,你應該去找你妹,去找屠愛。」
承認這件事,那麼痛,讓淚幾欲奪眶,她說著轉身欲朝門口離開,誰知那女人竟又開了口。
「屠愛?關屠愛什麼事?」
「屠愛才是他在乎的人!」她握緊了雙拳,大踏步的往前走,頭也不回的咆哮著︰「她才是他需要的人!不是我!」
「那你告訴我,他這兩天沒日沒夜在那面牆上寫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IQ又沒兩百!」她不爽的說︰「你若想知道,去問你哥比較快!」
屠歡聞言笑了出來︰「我哥?這不用問我哥,問我就行了,杰克一看就懂了,我也是。事實上,只要站遠一點,就算三歲小孩都能看懂他在寫什麼。你要不要回頭再看清楚點?!」
已經跨出門檻的娜娜愣住,猛地停下腳步,她不想理會那女人,她已經夠丟臉了,但屠歡的說法讓她太過好奇,所以她吞下了那記誘餌,如屠歡所願的,回身看向那面牆。
他仍縮在牆角,寫著那些方程式,但這次她把視線拉到那被寫滿方程式的牆,起初她什麼也沒看出來,然後下一秒,那畫面撞入腦海,教她氣一窒,整個人呆在當場。
不由自主的,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無法控制的回到那漆黑的房間里,瞪視著眼前的影像。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當她來到那牆前面,一切變得更加清楚明白。
站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要站遠一點才能看清。
他仍在寫那些沒有人明白的數字,有些數字很大,有些數字很小,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有些地方重復疊寫著,有些地方卻被空了下來,無數的數字,排列成無人能懂的方程式,可只要有心,只要站遠一點,誰都能看懂,每一個人都能看懂,不需要太高的智商,不用懂什麼高深的學問,一看就能清楚明白。
屠歡來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那滿牆的數字,柔聲開口。「杰克說高毅會夢游,那家伙怕在夢游中傷了他,所以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這房里,之後他就開始寫這面牆,杰克一開始也以為他在寫什麼方程式,昨天晚上才發現那不是。」
那面牆,像記無聲的吶喊,無聲卻又無比大聲,宛若霹靂雷霆,狠狠撼動著她的靈魂。
她喘不過氣來,心被揪得好痛好痛。
娜娜說不出話來,發不出聲音,沒有辦法挪開視線,只能震懾的瞪著那面牆。
我不需要你!
他說,憤怒的咆哮著。
也許你應該請幾天假……我相信屠震能找到人代替你……
他冷著臉,這麼說。
淚水,模糊了視線,再壓不下、忍不住,泉涌奪眶。
「男人都很笨,天才尤其蠢。」屠歡告訴她︰「因為太過自以為是,他們有時候會做出非常白痴的事。無論他怎麼說,不管他和你說了什麼,這面牆,才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那些寫滿了牆面的方程式,在牆上交錯著、重疊著,用一種極為精準的方式,拼湊出一幅畫,一個女人。
女人側躺在枕頭上,閉著眼在睡覺,微揚的唇角似在笑,而在那勾起的嘴角旁,有一顆痣,愛吃痣——
那是她。
不是屠愛,不是別的女人。
是她。
夜深人初靜,到了山里更顯靜謐。
雖然,偶爾也能听見蟲鳴,但少了山下城里的人車喧嘩、閃燦霓虹,山里的夜,即便偶有蟲鳴,仍靜到能听到風溜過樹梢,靜到仿佛連月華的漫步挪移,都有了聲音。
她下了車,男人打開門,站在那里等著她。
她走上前去,那家伙把一支鑰匙給了她,告訴她。「他把這給了我,但我想這由你保管比較妥當。」
抿著唇,她垂眼低頭看著手里那支鑰匙,心口再次抽疼起來。
她沒有問那是什麼的鑰匙,她知道那是什麼,屠歡在車上和她說過了。
不由自主的,她握緊了那把鑰匙,抬頭朝老屋的二樓看去。
那兒沒有亮燈,暗無聲息,可是她知道不是如此,他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和他心中的惡魔戰斗。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拉回視線,和那男人道謝。「謝謝。」
他沒說什麼,只和她微一頷首,側身讓她過。
娜娜穿過庭院、大門,經過客廳,走上樓梯,朝長廊前方的主臥房走去。
那間房的門沒鎖,她一轉門把,門就開了。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沒開燈,有點暗,除了月光,沒有別的光源,但她能听見某種細碎的聲響,那是一種金屬踫撞摩擦的聲音。
整間房里,就只有那聲音細細在輕響。
她循聲看去,看見他。
之前,那影片只拍到他的背影,光從他的背影,她就能看出他變得有多糟糕,如今,他就在眼前,一切顯得更加鮮明而可怕,讓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氣息。
眼前的男人,和之前她所看見認識的那一個,判若兩人。
那男人蜷坐在那里,仍在牆角,才短短幾天,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胡沒刮,發沒洗,衣是皺的,臉是髒的,手指上滿是墨水,整個人狼狽不堪,看來無比淒慘。
他的腳邊都是寫干的筆,右手也握著一支筆,正在寫著小小的數字,他的左手則依然動也不動的垂落著。
那只手沒電了,所以才那樣無力的垂落著,而他的右手,他拿筆的右手手腕上,扣著一條粗大的鐵鏈,一路連結到那張大床上,每次他寫字時,那鐵鏈就會因為他寫字的細小動作,輕輕的響著。
他怕自己跑出去,傷了人,所以拿鏈子把自己像犯人一樣的鏈起來。
屠歡和她說時,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一切,如此觸目驚心,教她又痛又驚,難以相信他竟然這樣對待自己。
可他確實做了,把自己關起來,鏈起來,鎖起來——
即便她人在房里了,他也沒有注意到她,好像他與她,活在不同的世界,處在不同的時空,好像他仍是一段投影出來的影像。
不由自主的,她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
他依然很專心的在寫那些數字,用那小小的數字,拼湊她頭發的紋路。
靠得那麼近,她可以看見,他手上那鐵鏈不是新的,有些地方,銹了。
那表示,他早就有了這條鐵鏈,她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可看著那條鐵鏈,她知道,這幾年,過去這些年,每到這個月,他都這樣對付自己。
淚水,驀然上涌,盈滿眼眶。「高毅。」
她知道他听見了她的聲音,他屏住了氣息,執筆的手停了下來,微微的顫,輕輕的抖,但他沒有轉頭。
慢慢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停在半空的手,他盯著她的手看,當她踫到他時,他抽了一口氣,她以為他會把手抽開,但他沒有。
她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拉到身前,拿下了那支已經被寫禿的筆。
他的右手沾滿了墨水,因為寫了太多的字,中指側邊還磨出了繭,她將他的大手攤平,因為一直拿著筆,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他的手指變得很僵硬,她一根一根將它們揉搓捏軟拉直。
他垂眼盯著她的手指,任她擺弄,她能看見他舌忝著干澀的唇,呼吸變得急促,臉上表情顯得困惑又渴望,但他依然沒有抬眼看她,他甚至不敢完全把臉轉過來。
好像怕她是假的,又像怕她是真的。
他這模樣,讓心好痛。
當她試圖將他的右手拉得更過來,他沒有反抗,只是順從著她,身體因此半轉了過來。
因為如此,他的手腕被帶到了月光下,教她能清楚看見他的手腕比手更慘,接連著好幾天都戴著那手銬鐵環,讓他的手腕早因來回拉扯,被磨破數次,有好幾處都紅腫發紫。
眼前的景象,讓娜娜再忍不住。
她想逃走,真的很想,愛情是個可怕的東西,輕易就能剝奪她的自尊、理智,狠狠將她踐踏,讓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是,當這男人如此痛苦時,她的自尊心真的只是個屁。
她拿鑰匙插入那鎖孔之中,試圖替他解開手銬,他卻飛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要……」
他的聲音粗糙沙啞,干得像是喉嚨里被灌滿了沙。
即便如此,他依然低垂著眼,不敢看她。
「為什麼?」她啞聲輕問。
他吞咽著口水,喉頭因緊張上下滑動,雙唇緊抿。
她忍不住抬手,輕觸他的臉龐,將他的臉轉了過來。
他又止住了呼吸,雙眼仍低垂著。
「告訴我,為什麼?」她傾身,含淚悄聲要求︰「你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為什麼把自己鎖起來?為了什麼,你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能感覺到他輕顫著,看見他完全把眼閉了起來,然後听見他粗啞的聲音。「我會傷害你。」
她喉頭一哽,道︰「你不會。」
「我會,你不知道,我會傷害你,我會……」他閉著眼,痛苦瘠啞又語無倫次的悄聲道︰「我沒有辦法分辨……你不該在這里……你為什麼在這里?你應該……我應該……還有……還有四天……我記得……時間……不應該……你不應該……你不在這里……不在這里……」
他慌亂了起來,松開了她的手,伸手撝住自己干澀赤紅的眼,聲音里滿是恐慌與驚懼。
他是那麼害怕,如此驚恐,教她心痛不已,下一秒,她已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唇。
這一招,確實而有效。
他安靜了下來,全身緊繃著,但安靜了下來,然後終于張開了眼,震懾的看著她。
她退了開來,撫著他的臉龐,他的唇,凝望著他滿布血絲與痛苦的眼,告訴他。
「你沒有記錯時間,到月底還有四天。」
他呆瞪著她,一動也不動的。
她看著他,含著淚,沙啞但堅定的道︰「我在這里,是因為你需要我。還有,你別蠢了!你不會傷害我,不可能傷得了我,就憑你那身手,如果你想對我動手,我會先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斑毅震驚的瞪著她,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但眼前的女人散發著溫暖,靠得那麼近,小手就在他臉上,如蘭的吐息一次又一次拂來。
無法控制的,明知不該,他仍抬手輕觸她的臉。
「你在這里做什麼?」
「做我該做的事。」她說著,再次伸手解開他的手銬。
他吃了一驚,反手試圖阻止她,但那女人這次可沒乖乖讓他抓,她一個翻身,不知怎麼抓著他的手,用一招十字固定將他壓制在地板上,迅速解開了他手上的手銬,然後將那手銬和鐵鏈一起扔開。
當他試著轉身想去撿它回來時,她快步上前,一腳踩在那冰冷的鐵鏈上,高高在上的低頭瞪著他,冷聲開口。
「別逼我揍你,因為我很想,真的很想。」
他臉色蒼白的看著她︰「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她說著,當著他的面月兌掉了身上所有衣物,轉身上了床,然後看著他,朝他伸出手,「過來。」
他八成是瘋了,一定是瘋了,而這一切都是幻覺。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有些錯亂,她不可能在這里,不可能在他那樣對她之後,還會回到他身邊,還會在他面前月兌掉衣服,但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甜美的美夢,所以當她赤果著身子坐在床上,有如女神一般的朝他伸出手,開口召喚他,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走上前去,上了床。
她伸出雙手擁抱他,讓他心頭狂跳,喉頭緊縮,無法自已的也伸出了手,將她緊擁,和她一起躺下。
好暖,那麼暖。
懷里的女人,是如此甜美溫暖,但他什麼也沒有做,他只是收緊僅有的長臂,將臉埋入她頸窩,將這夢幻一般的女人,擁在懷里,讓她從頭到腳都貼著自己,溫暖他。
她伸手撫著他的發,他緊繃的背。
他吸氣,再吸氣,感覺熱淚盈滿眼眶,感覺她的味道充滿心肺。
當他閉上眼,淚水浸濕了她的發。
反正是夢。
他想著,只是夢。
所以她才會在這里,原諒他,安慰他,讓他擁抱,給他溫暖。
她不會知道他瘋了,不會知道他做過什麼事,不會知道他有多可悲,不會曉得他有多麼多麼需要她。
他閉上眼,緊擁著懷里的女人,汲取她給予的溫暖。
那麼多天來的第一次,他允許自己放松下來,在她的懷抱之中,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