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在那坑道外待了一整天。
屠勤回到坑道很多次,江靜荷則負責記錄整合他看到的事情。
斑毅很快發現,那女人有媲美電腦的記憶力,屠勤累到無法思考時,她幫他思考,但那下面曾經發生的事,很快就讓這對夫妻筋疲力盡,他們卻仍一再攜手面對這一切。
「你怎麼有辦法讓他這麼做?」
當她又一次目送屠勤走進那惡魔般的地獄時,他忍不住問,他能看見她眼中的不舍與心疼,這女人卻沒有一次阻止那個男人。
「因為他需要這麼做。」靜荷看著丈夫的背影,「他需要知道他的能力是有用的,用在好的地方。」
斑毅微愣,只見那女人扯了下嘴角。
「不過我其實還是會阻止他的。」她深吸了一口氣,「在我無法忍受的時候。」那顯然不是現在。
這對夫妻擁有強大的意志力,他忍不住幫著她分析資料,將屠勤與娜娜、阿南、阿磊收集來的畫面與資料去蕪存菁,告訴他們哪些程式是什麼,可以做什麼。
「碳巴克球,能夠儲存氫,儲存的密度極高,氫是一種很輕的燃料,那是獵人的眼楮為什麼會爆炸的原因——」
「碳原子可以合成出四十四個原子長的碳炔鏈,能夠制作既輕且強度超強的奈米機械系統,它的強度遠超過鑽石和石墨烯——」
「這是以石墨烯紙制做超級電容器,它可以蓄電,並運用在植入式的生物醫學傳感器或監控設備——」
在他的協助下,他們很快發現,那些人在這里制作,並實驗游戲的機器與系統,他們在這里制作獵人的機器眼,還將這地方當成獵人的分級場所,而那些被利用完的科學家,就是實驗型的獵物。
獵人的分級,牽涉游戲的刺激度和高額的賭金。
那些玩家,有錢且噬血,而如果他們是惡魔,游戲的主人,就是撒旦惡魔,操縱著這該死的一切。
這里雖然不是游戲的源頭,但也相差無幾了。
娜娜滿身髒污的走出來時,看見他用另一台筆電和阿震-肯恩連線,他們討論著旁人听不懂的術語,巴克球、碳簇化合物、機械性質、光電性質、自由基受體、生物醫學……不啦不啦不啦……
他甚至在回程的路上都還在工作,即便時有時無的訊號都沒能阻止他,後來他開始像之前那樣突然斷電神游太虛。
當屠震試圖和他說話時,她把他腿上的筆電挪了四十五度角。
「抱歉,他不在這里,八成已經到火星上去了,你需要我幫你呼叫火星嗎?」
她的說法,讓屠震愣了一愣,坐在前座的阿南笑了出來。
屠震花了半秒領悟過來,道︰「不用,他在想事情時會這樣,我把他要的資料傳過去了,你再提醒他一聲就好。」
「OK,收到。」她查看他的信箱,確認之後,幫他斷了連線,把筆電合上,再放回他腿上。
他不知道出神在想什麼,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回到旅館他都處于相同的狀態,她叫他下車,他回神了一下子,跟著下了車,走一走卻又停了下來,還停在路中間,怕他被撞到,她只好牽著他的手,帶他下車到餐廳坐好,塞食物到他手上。
對于她的行為,他完全沒反抗,她叫他坐下他就坐下,要他吃他就吃,要他喝他就喝,但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心神完全不在這上面。
「他這種狀況會維持多久?」靜荷好奇的問。
「幾分鐘到幾個小時吧,有時也會連著好幾天。」她習以為常的吃著面包說︰「他腦袋高速運轉時就會這樣。」
「阿南哥,你怎麼不會這樣?」莫磊忙著將香腸和酸菜夾入面包,邊問。
曾劍南喝著啤酒,噙著笑說︰「我不喜歡動腦的事。」
「我以為是因為你老了,腦袋轉不動。」娜娜忍不住吐槽,轉頭和莫磊說︰「高毅只是太專心了,阿南哥是個過動兒,根本無法專心,我每次看他幫人動手術都會嚇得半死。」
「親愛的,你知道,這世界上能嚇到你的人還真是不多,所以我要把你這句話當成一種稱贊。」曾劍南笑著把啤酒杯對著她高舉。「謝謝你的贊美。」
這話,讓靜荷和屠勤、莫磊都笑了出來,娜娜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也跟著笑了。
餐桌上的氣氛因此放松下來。
莫磊在位子上坐下,看著娜娜身旁那神游太虛的男人,忍不住開口。
「話說回來,我也沒見過阿震哥這樣。」
「阿震會。」屠勤說。
在座的人都愣了一下,紛紛抬頭看他。
屠勤瞧著娜娜,噙著笑爆小弟的料。
「在小肥面前。」
娜娜一愣,莫名紅了臉,咕噥著︰「很多科學家都會這樣,他們沒有常識。」
「阿震危機感很重,他只在能讓他放松的人面前才會這樣發呆。」屠勤朝高毅點了下頭,瞧著她說︰「他信任你,才有辦法這麼做。」
她聞言心頭一緊,辯解︰「他只是知道我會保護他。」
屠勤沒再多說,其他人仿佛從她的回答里,察覺出了什麼,也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只是邊吃邊聊。
阿南問起了飛機的安排,莫磊告訴他回程沒有專機接送,巴特家的幾架專機都沒有順路,他們只能去擠經濟艙,阿南笑罵那沒良心的賊頭,讓他們辛苦工作還沒商務艙可以坐,莫磊說他不介意坐經濟艙,只要位子是靠走道,能讓他伸腿,然後他問靜荷姐想坐哪里,他可以試著和航空公司安排座位,靜荷姐說她只要和屠勤坐在一起就好。
當阿磊問她時,娜娜說她沒意見,經濟艙的位子對她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然後她頓了一下,又改口。
「坐第一排好了,這樣你們都可以伸腿。」
莫磊看了她一眼,但識相的什麼都沒說。
斑毅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人在旅館房間里,她正在解他襯衫的鈕扣。「你在做什麼?!」
「替你月兌衣服。」她好氣又好笑的抬眼瞧著他說︰「很晚了,你需要洗澡睡覺。」
他眨了眨眼,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洗好澡了,還洗了頭,吹干了頭發,換上了干淨的純棉T恤和短褲,身上有種干淨的肥皂香味。
他情不自禁的低頭,但她把手收了回去,退了一步。
「屠震說他把你要的資料傳給你了,要你有空收一下。你看完後快去洗澡,我們明天要趕飛機。」
他看著她收手,莫名有些尷尬,但她已經轉身走向床,他只能到桌邊檢查筆電,然後自己月兌了衣服,進浴室洗澡。
對于過去幾個小時,他其實不是完全沒有印象,他知道她在身邊,隱約記得她帶他到餐廳里,要他喝水吃東西,然後又帶他回房。
再出來時,她已經躺上床,睡著了。
她累了,所以才會這麼快睡著,他摘掉眼鏡,放到床頭櫃上,捏手捏腳的上了床,躺在她身邊,但腦子卻停不下來,屠震給的資料補足了他需要的東西,他的腦袋轉個不停,依然處于亢奮狀態,那些方程式在腦中飛竄,讓他手癢的想將它們寫下來。
但電腦鍵盤敲起來太大聲了,他小心翼翼的翻身,拿來旅館床頭櫃上放的便條紙和筆,開了他這邊的台燈,下了床,坐在床邊地上,戴起眼鏡,低頭寫了起來。
他寫了一張又一張,因為太過專心,完全忘了時間,直到一只小手從後爬上了他的肩頭,滑到了他的胸膛上,撫模著他。
「你在做什麼?」她問著,用另一只手摘掉了他的眼鏡。
那感覺很好,讓他分了心,滿腦子的數字掉了一半,他才發現她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紅唇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讓他心跳加快。
「工作。」他啞聲說。
「現在是睡覺時間。」她說著,張開嘴,輕輕啃咬著他的耳垂,手指揉撫著他已然挺立的,然後再往下,讓剩下的另一半數字全都被擠出腦海。
「你應該在床上。」她悄聲說︰「和我在一起。」
等他察覺時,他手上的紙筆已掉到地上,抓住了她的手,轉過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她抬眼看著他,發微亂,唇半張,身上仍穿著那白色的T恤,看起來既清純又性感。
斑毅垂眼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知道她若想,可以瞬間將他打倒在地,如果她不想,他不可能這樣壓著她。
但她想,想要他,他能從她氤氳的眼中看出來。
他親吻她的唇,她張開嘴回應他,小手撫模著他,手指穿過他的發,將他拉得更近,和他糾纏一起,直到世界上除了她,他再也感覺不到其他。
事後,他緊擁著她,很快就睡著了。
娜娜看著那眨眼就陷入夢鄉的男人,小心的伸手,關掉了他那邊的床頭燈。室內在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她蜷縮在他懷中,听著他的心跳,一顆心縮得好緊好緊。
他已經開始恢復了。
今天下午,當他主動松開她的手時,她就已經曉得。
他和靜荷姐處得很好,他在紅眼的人面前也不再繃得那麼緊。
屠勤說他會恍神是因為她在,但她知道,那只是因為他本來就對人沒什麼防心,他遠離人群,是怕自己傷害別人,不是怕別人傷害他。
即便經歷過那種事,他還是選擇相信人,還是願意幫助人。
她必須讓自己和他保持一點距離,所以才刻意裝睡,誰知他洗了澡還不睡,竟然又爬起來工作。
她躺在床上,在他背後看他看了很久,他一直沒發現,他太專心了,專心的寫著那些數字、算式。
而她,發現自己變得太貪心。
當她回神,她已經忍不住伸手引誘他。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他需要放松、需要睡眠,她可以讓他睡著,總是可以。
可事實是,她嫉妒那些讓他如此專心的事物,她希望他把心放在她身上,把手放在她身上,看著她,注意她,撫模她,而不是那些該死的紙筆和算式。
這很蠢,白痴到了極點,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知道,她陷得太深了。
她從來沒有如此在乎一個人,那麼想要吸引誰的注意,即便在那愚蠢的青春期都沒有。
她伸出雙手擁抱他,讓他的心,貼著心。
那一夜,她沒有再睡,只是听著他的心跳,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收拾他寫了滿地的便條紙,他在飛機上仍在寫那些東西,寫在便條紙上,餐巾紙上,她在機場幫他買的筆記本上,旅途中有八成以上的時間,他都在做計算,而且他還常常寫了就隨手塞,忘記把之前寫的紙條放在哪里。
她一路幫他收拾,她看不懂他寫的東西,但她以時間為單位,將每個小時的都收在一起,因為如此,他還真就這樣放心了,一路從飛機上寫到車上。
他甚至沒發現自己沒有被載回山上。
幾個小時後,娜娜將車開到了一棟座落在海邊的餐廳。
那間餐廳是木造的,它面對著大海,散發著溫暖明亮的光芒。
她把車停好,有那麼一分鐘,她看著那個坐在身旁,戴著眼鏡,仍在埋頭奮筆疾書的男人,很想重新把車發動,掉頭開回山上去。
她知道他不會發現的,他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已經過了多久。
她可以和他繼續住在那個杳無人煙的地方,她可以繼續當他的保鏢,他不會想要主動接觸人群,他已經習慣了,住在山里,獨自一人,在那個地方他需要她,喜歡她。
很喜歡。
她可以試著讓他把喜歡變成更深的東西。
她渴望得心好痛。
但她知道,那是不對的,她不能這樣對他,她做不到。
他值得擁有選擇,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將車鑰匙從鎖孔里拔了出來,伸出手,推他。
「高毅,我們到了,下車吧。」
他應了一聲,沒有動。
「高毅。」她強迫自己再推他。
他回過神,「什麼事?」
「我們到了,下車吧。」她扯著嘴角說。
「喔,好。」他推了下眼鏡,轉頭開門下車,然後僵住。
娜娜心頭抽緊,看著他呆呆的愣看著那棟餐廳,有半晌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試圖退後,她迅速開門下車,把車門鎖上,朝他走去,試著吐出她想了整天的說詞,但那個女人在這時推開了門,走了出來。
他看到了她,停下了後退的動作。
那個女人是那麼該死的漂亮。
夜風吹著她的發,揚起她的裙。
娜娜在車頭旁停下了腳步,看著那個夢幻般的女人,站在那夢幻的餐廳門前,然後笑了。
女人走上前來,穿過那漂亮的庭院,走在石砌的小徑上,來到他面前,仰望著他,笑著開了口。
「嗨,高毅,好久不見。」
他呆看著那女人,臉上浮現不知所措的表情。
瞧著他那呆樣,女人又笑,指點他。
「你應該說,嗨,小愛,很高興再見到你,然後稱贊我變得很漂亮。」
「呃……」他臉微紅,尷尬的開口︰「你很漂亮。」
「謝謝你的贊美。」她笑著說︰「照一般禮節,我應該和你握手寒暄之類的,不過既然我們是老朋友了——」
她上前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他嚇了一跳,一下子手腳不知該放哪兒,仿佛再次回到了二十歲。
「唉,你真是可愛耶。」屠愛看著他驀然泛紅的臉,笑了出來,牽握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屋里帶去,邊道︰「等一下別忘了稱贊我媽,還有記得喊她桃花就好,她等你等好久了。」
「等等——」
斑毅猛地回過神來,他試著抽手,回頭朝娜娜看去,卻只見她風一般的從他身邊走過,和屠愛點了下頭。
「嗨,小愛。」
「嗨,娜娜。」
「娜娜——」
他試圖叫喚她,但她只是笑著回頭,道︰「你們慢聊,我餓死了,先進去了。」
說著,她幾乎是連跑帶跳的推門進了屋,邊喊著。
「桃花,有沒有吃的——」
他看見她抓著車鑰匙,而身旁的女人牢牢抓著他的手,然後下一秒,何桃花出現在門口,伸出雙手擁抱他。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高毅才發現自己被設計了。
他笨拙的伸手擁抱身前那矮小但溫暖的女人,然後被她接手帶進了餐廳,押到了擺滿食物的長桌旁坐下,開始被喂食和關照。
娜娜坐在高毅的斜對面,他左手邊坐著何桃花,右手邊坐著屠愛,屠叔和她坐在一起。
因為早過了用餐時間,餐廳里已沒了客人,這時間,是她和屠家母女講好的。讓他慢慢適應人多的環境,一次就幾個,所以這餐飯,除了屠家母女和屠叔,就只有她與他,其他人都不找。
整餐飯,桃花和屠愛不斷用各種問題轟炸他。
但她看得出來,他慢慢變得不再那麼緊張,也不再一直推他的眼鏡,屠家母女向來很擅長讓人放松,而他又曾在這兒住餅那麼長一段時間,不過這之中,他還是會一直看著她,娜娜刻意將視線移開,不和他對眼,不看他和屠愛的互動,只低頭吃她自己餐盤里的食物,偶爾笑著回答幾句話,回答桃花對她的關愛。
「話說回來,我剛看你在外面,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你開始運動了?!」屠愛笑看著他,轉頭和娜娜說︰「當初他來這里時,瘦得和竹竿一樣,我還以為我一捏,他的手就會斷掉呢。」
「武哥給我看過他當時的照片。」娜娜握著紅酒杯,好氣又好笑的說︰「我以為他就長那樣,所以當我發現他根本是一個無敵浩克時,差點以為自己找錯了人,誤闖民宅呢。」
桃花和屠愛笑了出來。
斑毅尷尬的開口辯解︰「我只是發現,不管做什麼工作,維持體力都很重要。」
「你根本就是個運動狂。」娜娜翻了個白眼,笑著和桃花、屠愛說︰「他的地下室有一間健身房,還有全套的舉重設備,超夸張的。」
「海洋在後面也有一間健身房。」桃花笑著說︰「他每天都會在里面泡上一個小時。」
「耿叔那邊更扯呢,搞得像健身中心一樣。」屠愛跟著爆料,「那房間至少有一百坪吧。」
「是五十。」屠海洋開口修正那數字,然後看著高毅問︰「你現在挺舉能舉多少?」
「兩百六。」他看著那男人說。
屠海洋挑眉,咧嘴露出白牙,笑了。
她看見高毅露出靦眺的笑容,主動和那男人聊起健身器材來。
然後,她看見他放得更松,她起身走去廁所,他看了她一眼,她對他露出微笑,屠愛開口和他說話,將他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娜娜看見他笑了出來,她看著他的笑容,心口抽緊,然後強迫自己轉身,閃進了廚房,從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屋外濕熱的空氣迎面而來,她繞過屋子的轉角,從屋邊小道繞回前院,誰知卻看見他已經站在那里。
娜娜僵住,停下了腳步。
海風迎面而來,吹拂著她與他的發。
他看著她,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中,臉上表情有些陰郁。
「所以,你想把我留在這里。」他看著她說。
「紅眼的人手不夠,武哥需要我。」她听見自己告訴他,「我們認為你待在耿叔家比較安全。」
他看著她說︰「你知道我不能。」
「你可以。」她看著他,啞聲道︰「將你囚禁在山上的那個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你都能去德國了,當然也可以待在這里,紅眼在城市里,耿叔家是比紅眼更好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說得太快、太匆匆,但她慢不下來,她背台詞似的說著,將那些準備好的說詞吐出雙唇︰「你知道那里很安靜,人也不多,你需要的器材,紅眼的人都會幫你運送過來,耿叔他們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事,他們很有經驗,你可以在這里繼續做你的研究——」
「你要把我留在這里。」他打斷她。
看著眼前表情陰郁的男人,娜娜喉微硬,她吸了口氣,鎮定自己,不再說那些借口,道︰「我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你要走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