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魅(上) 第1章(1)

砰!

女人從床上掉到了地上。

春末的陽光如火一般透窗而進,燒炙著她仍掛在床尾的白皙腳踝,燙的她皮疼肉痛,教她忙把腳縮回陰影中。

什麼狗屎!

從凌亂糾纏一身的被子中爬起身,她坐在床尾地板處喘氣,看見整張床已經有大半都攤在陽光之下,因為太累,她昨天回來只來得及掛上一半的窗簾就累到倒床不起,窗簾桿上的半幅窗簾壓根擋不了多少太陽。她在睡夢中已經下意識的為了躲太陽從床頭一路縮到床尾,卻依然逃不過驕陽的荼毒;現在這年頭,春天的太陽就毒辣得嚇人,像是已經入夏似的。

難怪會做噩夢。

深吸口氣,她揉著摔疼的爬站起來,避開那發瘋的春季艷陽,走進浴室洗臉刷牙。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蒼白、長發凌亂,看起來活像個瘋婆子一樣,她朝鏡中的丑女人咧咧嘴,拿起牙刷開始盥洗。

刷牙時,她打量著那狼狽的女人,心中嘀咕著,和一般街上的女人相比,她真是白得不像樣,活像最近電視里流行的吸血鬼和活尸一樣。

也許她應該要多曬曬太陽?畢竟她已經決定要當個普通人了。

但她從小就過著夜貓子的生活,要改起來也沒那麼快,太陽曬久了還真的是會痛的,真搞不懂為什麼有人能在太陽底下待那麼久呢。

洗好臉,刷好牙,她拿起梳子把凌亂且垂到地上的長發梳開,然後綁成辮子。

說到要做普通人,這麼長的頭發好像也不太正常?

或許她也該把它給剪了,就怕她真的把它一刀兩斷了,親族里的人見了會大驚小敝,她要月兌離家業這件事已經在家族里引起軒然大波,若真的把長發給剪了,老媽應該會受到更大的責難吧?

話說回來,她就不懂,雖然她是繼承了相同的血緣,但明明她就沒那個當靈媒的天分,要通靈她不會通靈,要靈視她不會靈視,要感應她不會感應,就連靠水晶墜子找東西這麼簡單的事,她都常常做不好。

真的唯二勉強還可以的就是看手相和塔羅牌,但後兩項通常就只是話術好一點就能混過去,就連一般普通人都能做到。

身為靈媒神算家族的一員,她偏偏就是沒天分,練了大半輩子也就是個半吊子,家里的長輩們何苦因為她不想繼承家業而為難老媽呢?

對著鏡子吐吐舌頭,她做了個鬼臉,把長辮子折了三折固定在腦後。

或許再過幾個月吧,都留了二十幾年了,也不差這幾個月。

她走出浴室,拿起另外半幅窗簾,踩上椅子把剩下的這一半也掛上桿子。

從這角度看出去,大街上早已車水馬龍,她所住的這條巷子倒還算安靜。

雖然位在鬧區,但這地方多的是酒吧,通常到了晚上才會熱鬧,白天就真的只是小貓兩三只。

上個月因為租約到期,她剛從巷尾的對面搬到這處新的店面,這里比較靠近巷頭,比原先那邊好多了,只是她沒想到會有上午日曬的問題。

這個月她忙著整理一樓店面,一直沒空理二樓的住所,前陣子她都睡地上打地鋪,窗台夠高,睡地上不會被太陽曬,可昨天她訂的新床墊來了,才匆忙跑出去買了合適的窗簾回來掛,當時她還想說掛這一半應該就能撐到中午,方偷懶的先跑去睡覺,誰知道掛錯半邊,哪兒都遮了,就沒遮到床上。

那影像模糊的惡夢莫名又上心頭,讓她打了個冷顫。

討厭,她真不喜歡這種感覺。

擰著眉頭伸手模了模後頸,她嘆了口氣,揮去那不安,換上衣裙,戴上長長的水晶項鏈,下樓開門做生意。

她的開店時間是從下午一點開始的。

在工作桌前磨蹭了幾個小時後,等她再回神把新做好的項鏈拿去櫥窗擺上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城市里的這一區入了夜之後,便熱鬧非凡,街上的人比百貨公司櫥窗里的假人打扮得還要花枝招展,當然追隨流行的人很多,但特立獨行的人也不少,在這個地方,就連過路的行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頭、一種風格。

全是黑皮衣的男人靠站在路邊的敞篷跑車旁抽煙,踩著超過三寸細跟金色高跟鞋的辣妹穿著紅色真絲迷你裙快步疾行而過,一位耳朵和嘴臉上打了十幾二十個洞,每個洞全套上小小的銀環,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家伙縮在一間PUB門口低頭猛按手上的最新款手機。一名看似文藝青年的女人,穿著設計師款的黑色長裙悠然晃了過去;另一位發長及肩,穿著真皮小背心,留著山羊胡的男人雙手插在褲口袋中,走出一間咖啡店,忍不住多看了經過的女人一眼——

不需要拿出家傳絕學,她也知道那男人瞄的是那個穿迷你裙的辣妹,絕對不是那位年過三十的文青。

這念頭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但當對面那家伙抬眼看來時,她連忙立刻將視線拉回字句手上的水晶項鏈,小心的把它掛到櫥窗中的展示架上。

她的店很小,展示的櫥窗寬度和店門一樣,店內的實際坪數只有兩坪,若是扣掉那間小到不行的廁所之外,店里頭除了能擺上一張工作桌及一個小小的玻璃展示櫃,和三張椅子,就放不下別的東西了,要是客人超過兩位,想要在店里轉身拿還真是有點困難。

雖然這間店面如此之小,小到常常會讓路人根本就沒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因為位在鬧區,即便是在小巷中,這里的店租依然非常貴。

調整了一下櫥窗里燈光照射項鏈的角度,她推門走出去從外頭觀看櫥窗整體的感覺,確認它看起來很完美,這才再次推門回到店內。

這間店,她開一年多了,小小的店里,各式各樣大小的項鏈和手鏈被放在深度不到十公分的木頭層板上展示,除了銀制品,她賣的多數是水晶和半寶石,無論是白水晶、紫水晶、黃水晶,抑或是綠幽靈、紅兔毛、橄欖石、鈦晶、粉晶、碧璽、瑪瑙……等等,只要和什麼星座石、誕生石之類有關的,她這兒通通都有,她甚至還有幾顆捷克隕石,一把據說是天鐵的小匕首,一座有模有樣的紫水晶洞,兩三顆大小不一的水晶球。

當然,身為一位兼差算命師,透明的白水晶球絕對是她店里最不可或缺的配備,為了增添神秘感,她牆上也有像是捕夢網那類的東西,塔羅牌更一度是她店內的熱銷商品之一。

最近景氣不好,水晶與半寶石的銷路有限,她忙增加了有機花草茶包這項低價商品,主打能鎮定心神、穩定情緒,才勉強又湊合著過了一陣子。

走得自己的工作桌旁,替自己泡了一杯熱乎乎的的迷迭香茶,她這才在椅子上坐下,把剛剛開店時收到桌上的信件,少少的幾封信件,有一封是水費賬單,一封是電費賬單,其他都是廣告信或宣傳單,除了幾張折價券之外,她把剩下的都擱到腳步的紙類回收箱里,然後打開賬單查看。

營業用的水電費實在是非常嚇人,讓她有好幾次都想干脆把燈關掉幾盞,改掉店內風格,搞成什麼神秘的印度風格或吉普賽風算了,就怕如此一來,一般的客人反而不敢進門了。

至少現在這樣光潔明亮的樣子,一些學生妹經過時,偶爾也會逛進來買水晶項鏈或是純銀制品。

況且她其實本來就希望這間店能走正常一點的風格,最後能成為單純的飾品店,可惜至今光是賣首飾的收入,還是讓她有點入不敷出。

再說就算她能省電燈費,在這種高溫之下,冷氣費卻是半點省不得,只要她稍微調高幾度,根本就沒有客人願意在店里多加逗留。

看著那高額的電費單,她嘆了口氣,把賬單收到包包里,打算明天一早再去繳費。以前她住家里,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花錢從來不心疼,還真不知道原來在外生活有那麼多雜項費用要支付。如今在經過兩年的社會大學震撼教育之後,她早已學會如何精打細算過生活。

打開工作桌的態度,她把客人斷掉拿回來重綁的水晶手串換上新的彈性繩,順便也多做了幾個樣式比較特殊的銀墜子。

她店里的客人向來不多,讓她有許多時間可以做她的手工藝,雖然向盤商批來的貨也不錯,但樣式要是和別的店家一樣,就沒特色了,所以她開店後還特別去弄來一台小型的電窯,自己制作純銀制品和琉璃。

在雕塑銀粘土的過程中,幾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這中間只有兩三位客人進門,兩個是過路客,一位是來拿訂貨的老客人,來去都很匆匆,正當她把新做好的銀戒指放上商品架時,店門再次被推開,一位打扮亮麗的女人走了進來開口和她打招呼。

「可楠,嗨,好久不見。」

「欣欣,你回國啦!」看著那位大美女,湛可楠露出真心的微笑。「你最近不是忙著拍電影?怎麼有空來?」

「你店搬新家,我不來捧一下場怎麼可以?況且電影早拍完了,我得回來宣傳啊。」女人笑著走上前來,在椅子上坐下,道︰「你都不看電視的嗎?」

「你有在這里看到電視嗎?」她好笑的回到工作桌前,替那大明星泡了一杯熱花茶。

楚欣欣翹起修長的美腿,斜倚在桌邊,美目一揚說︰「沒電視你也可以上網啊。」

「我是電腦白痴。」她無奈的笑著看那大美女,自行承認,「我連手機都只會拿來打電話啊。」

楚欣欣瞠目看著她,「真的假的?你不是在用智慧型手機嗎?」

「是啊。」她一臉尷尬的說︰「不過那是我媽給我的,我除了接電話和打電話之外,其他什麼功能都不會用。」

「等等,每次我傳簡訊給你,你都會回電話給我,該不會是因為你根本不會傳簡訊吧?」

「不會傳簡訊又怎樣,我會打電話就好啦。」她小臉微紅的嘟囔著。

楚大美女見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媽呀,你也太天兵了,智慧型手機不是可以手寫輸入嗎?」

「那好麻煩,我直接回電比較快啊,干嘛要用寫的。」她不甘心的辯駁道︰「而且一直低頭傳簡訊,不是就會變成那種低頭族了嗎?我一邊用手機講電話,還可以順便做點事呢,如果光只是低頭傳簡訊,你不覺得反而會被綁住,好像很浪費時間嗎?」

「好像也是呢。」楚欣欣笑著以手支著巴掌大的小臉,瞧著她道︰「其實我有時候也挺羨慕你的,像你這樣子生活好像也不錯。」

「羨慕我?」可楠瞪大了杏眼,好笑的說︰「你開玩笑吧?你楚欣欣是身價上億的電影明星耶,像你這樣有錢有房,還有一海票男人愛慕,你是羨慕我什麼?我可是一沒錢、二沒車、三沒房,還有一大堆賬單等著要繳,連個能幫我換燈泡的男人都沒有耶。」

「我是說真的啊。」楚欣欣感嘆的說︰「我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好,但沒你這麼自由啊,我現在就連想把手機關機一小時圖個清靜都不行。」

才說呢,她楚大明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看著她無奈又好笑的掏出手機,轉過身去講電話,可楠只能獻上無限的同情了。

話說回來,誰知道當年那一臉陰沉,只會念書的書呆子竟然會跑去演電影?還變成男人們的夢中情人?

女大十八變就是像欣欣這種吧。

這念頭讓她揚起嘴角,只見欣欣掛掉電話,回過身來。

「抱歉,我經紀人。」

「催你去趕通告啊?」她同情的笑問。

「不是,通告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欣欣秀眉一挑,看著她說︰「她是要我請你用塔羅牌算一下我該不該接演手邊這部電影。」

「欣欣,你知道其實塔羅牌並不能預知吧?」可楠笑笑的老實說︰「這只是我拿來騙吃騙喝的手法而已啊。」

楚欣欣翻了個白眼,道︰「我當然知道,但她想求個安心啊。」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她瞅著那美麗的女人問。

「老實說,我不曉得。」楚欣欣聳了下肩,笑著道︰「所以你還是幫我算一下咯。」

可楠聞言,這才從抽屜拿出一副塔羅牌,洗好牌之後在桌面上以扇形攤開,道︰「喏,你想著你要問的問題,抽五張出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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