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最後幾口飯送入嘴里,瞥了身邊那男人一眼,才又問。
「你和你老婆提過你之前的工作嗎?」
那家伙肩背微聳,繃了起來,眼角微抽,半晌才吐出一句。
「沒有。」
「也許你應該和她說。」他建議。
「上星期那事,我只是剛好遇到,那不會變成常態。」呂奇峰扒光最後幾口飯,粗聲道︰「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他注視著好友,真摯的說︰「你認真考慮看看。」
「再說吧。」他聳肩。
金發男沒再多加勸說,就只是把自己的便當盒收好,卻在這時,听見那男人開口問。
「喂,那件事,有進展嗎?」
聞言,金發男神色不自覺暗了下來,苦笑。
「沒有。」
男人沉默著,半晌,才道。
「如果有需要,你知道怎麼找我。」
他一楞,轉頭看著那頭戴工地安全帽,身穿藍色工作服,一邊瞧著遠方風景,一邊吃飯的男人,不覺揚起嘴角。
「是的,我知道。」
風一直吹著,卷起雲,拉成絲。
兩個男人靜靜的坐著,沒再多聊。
這是午休時間,而有時候,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誼,都不需說出口。
一切,盡在不言中,只需各自知道就好。
手機在響。
又是星期六。
一早,他和朋友有約,出門去了,那支他不知用了幾百年的破手機響了起來。
她曾想幫他換一只新手機,但他說不用,新的沒有舊的好用,摔兩下就壞了,不想這種舊手機雖然傷痕累累,卻因為身經百戰,仿佛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讓他用了幾年也沒有壞,就算那天真的壞了,也不用心疼。
而此時此刻,那支手機再響。震動著,亮著光。
懷安收衣服進來時,看見它在響,她講衣服收到衣櫃里,走過去要接它時,它卻在這時停了。
她本想把它放回櫃子上,卻在那一秒,想起陳姐說的話。
班家多了可不是好事,你記得有空多查一下他的勤……鑰匙他常到陽台或廁所打電話,拿十之八九一定有鬼……
夫妻間也該有隱私。她自己就有一大堆的秘密。
但她忘不了陳姐的警告,他確實常常走到外面講電話,這陣子也常加班,再加上這幾個星期的異常。雖然找兩天他好像已經恢復正常。她還是很難不多想。
她嫁給他就為了保護自己,她不自覺輕咬著唇瓣,掙扎著、遲疑著,幾度想將它放回去,最終還是忍不住將手機重新拿到眼前。
她得確保自身安全,就只是為了安全。
懷安深吸口氣,低頭按下按鈕,打開通話記錄的頁面。
同一只號碼。不斷重復出現。
她緩緩往下檢查,第二頁也是,第三頁也一樣,他出來打給她之外,即使合那人通話最多。
也許只是她多想。可這只號碼出現的頻率也太煩多了,甚至比她的號碼還常出現,又是一天甚至三四次,連他上班時間也一樣。
當她回神,她已經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機,撥打那支號碼。
電話聲響起,她閉上眼。
這真的不是個好主意。
嘟——
但她需要知道。
嘟——
他想要知道。
手機在這一秒,被人接起。
她抓著他的手機,有那麼一眨眼的時間,不知為何竟說不出話來,然後才听見自己開口詢問。
「喂,請問是便當店嗎?我要叫外送,來個雞腿便當。」
「小姐,抱歉,這里不是便當店,你打錯電話了。」
那人語音低沉。帶著笑意,是個男的。
一股釋然毫無預警的涌上心頭,她不自覺吐出一口悶氣,才發覺自己不知合適,停止了呼吸。
「不好意思,謝謝你。」她說著,按掉了通話鍵。
這支電話號碼是男人的。
男的。
她睜開眼楮,在床上坐下,感覺心頭狂跳,讓熱氣沖頭上腦。
真蠢。
她墨子熱燙的臉。覺得自己好蠢。
那是個男的,他在外面沒有女人。
沒有。
放下他的手機,華南把自己的放回口袋里,轉身回到客廳,拿起菜籃出門到附件市場買車。
這天上午,風輕雲淡,陽光與風,感覺起來特別舒服,就連市場攤販賣的菜都特別鮮艷,看來萬分新鮮好吃。
她一一挑選著那些五顏六色的食材,沒察覺自己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
「太太,買條虱目魚吧,煮湯干煎都好吃,魚刺都挑掉了,不用擔心小朋友被刺卡到喉嚨。」
「還是買斤蛤蜊?冬瓜蛤蜊湯對肝很好,退火最好啦。」
「美女,來把青菜吧,多吃青菜身體好,一把二十,我三把算你五十就好。」
市場里的攤販吆喝著,她一邊采買,一邊計劃著接下來三天的菜單。
那男人從沒說過自己對食物的喜好,雖然她煮了,他一定會吃,可她煮久了,也多少知道他喜歡什麼,又不愛什麼,只要是他喜愛的料理,他都會多吃好幾碗白飯。
他喜歡鹵肉里吸飽了鹵汁的油豆腐,還有炖得軟軟的紅白蘿卜。他不喜歡青椒,卻很愛苦瓜,舉凡苦瓜料理,像是苦瓜釀肉、涼拌的冰鎮梅子苦瓜、苦瓜炒咸蛋,都是他的心頭好。
魚料理之中,相較于口味濃厚的紅燒魚,他更偏好簡單的清蒸。不過雞肉他就愛加了很多香料的烤雞,還有烤雞時放在下面的馬鈴薯和蘿卜等浸滿了雞汁的根睫類。
而在那麼多料理之中,她煮的酸菜鴨,是他的最愛,光是配著那鍋湯,他就能自己吃掉一整鍋的飯。
她一路逛下去,等她發現時,手里早提了超過三天的食材。
雞鴨魚肉她全買遍了,蔬菜水果也沒漏,讓她兩手提了將近十公斤的食材,當她幾乎沒手去拿那包阿婆自制的客家酸菜時,才驚覺自己不小心買過了頭。
「小姐,啊你今天是要請客喔?」阿婆幫她把酸菜包好,笑問︰「怎麼買這麼多菜?」
一時間,紅了臉。
「嗯,有客人來。」她掩不住臉上的尷尬,只能點頭虛應,說著便匆匆付了錢,提著大包小包快步離開。
老天,她真的是買太多了。
這麼多菜,她都能去辦桌了吧?
懷安好笑的想著,邊走邊在心中安排計劃手里這些過多的食物。
魚得趁鮮吃,可以今天來清蒸,烤雞要腌一天才會入味,就明天晚上再進烤箱,晚餐剩下的還能讓他帶後天的便當……
發現能帶烤雞便當,他應該會很開心。
她噙著笑走出市場,繼續在心里盤算。
洋蔥能放久一點,應該還好。牛肉也能先用紅酒腌起來冰在冰箱讓它慢慢入味,可以過兩天再來炖那西紅柿紅酒炖牛肉,只是排骨可能就得先冰到冷凍庫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正亮著紅燈,她停下來等紅綠燈。
這時節筍子正當時,來做個涼拌也不錯,但這樣一餐會有兩道涼拌菜,不過筍子應該能先燙起來冰在冰箱里,晚上再吃。鴨湯的話,一會兒就能炖煮起——
綠燈了,她提著大包小包往前走,卻在斑馬線上走到一半時,看見那男人和一位九頭身的絕世美女走出對面一間咖啡店。
女人身材高耽,挺鼻大眼,蓬松的黑發又卷又長,涂著大紅色唇膏的一張嘴,和深V的白色吊頸背心,萬分引人注意,卻又透出慵懶的性感。
那仿佛絕世妖姬的美女幾乎和他一樣高,在勾著他的手走出咖啡店之後,停在路邊,和他說了幾句話,他笑了出來。
那是真正開心的笑,不是什麼敷衍的笑容,應酬的假笑。
他喜歡那個女人,她知道。
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在大馬路中停下了腳步,然後那女人看到了她。
兩個女人視線交會,就在這一秒,她突然間知道這個女人認得她,知道她是他的老婆。
女人瞅著她,勾起紅艷艷的唇,眉微挑,下一秒,就這樣噙著笑,當著她的面,傾身吻了他。
有那麼一剎,她無法動彈,不能呼吸,世界突然變得安靜又漆黑,血液好似在瞬間被人抽走,灌進了冰冷的液體。
嗶——
刺耳的喇叭聲突然響起,懷安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手中的袋子掉了,雞鴨魚肉掉在斑馬線上,西紅柿、洋蔥滾了一地,苦瓜更是滾到大老遠去,被一輛車碾壓了過去。
她慌亂的蹲下,低頭忙撿那些食物,旁邊好心的路人紛紛上前來幫忙。
「對不起,謝謝,謝謝。」
因為羞窘,也因為太過震驚,她完全不敢抬頭,只能一直道歉和道謝。
掉在地上的菜很快就被撿拾起來,然後她看見他黝黑的手出現在眼前,提著其中幾包菜,還接手了另外幾包較重的肉品。
「謝謝,不好意思。」他跟著幫忙一起道歉和道謝︰「謝謝。」
她沒有抬頭看他,只是讓他提著他要吃的那些食物,然後在燈號變換之前,快速的離開馬路,走到人行道上。
他幾個大步趕到她身邊,她繼續往前走,幾乎有些害怕他會和她說話,但他沒有,他就只是安靜的和她並肩走著。
陽光依舊燦爛,她卻感覺有些冷,五髒六腑更像是已經結成了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