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堅持要載她來醫院,她沒反抗,因為不信任自己的狀況能開車。
那麼多年來,雙親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只有在他們面前她才不用偽裝,只有在他們面前,她才能放松地當她自己,他們知道她的問題,懂得她的困擾,了解她的處境,而且總是盡一切力量幫助她,听她說話、給予她所需要的支持和鼓勵。
雖然她曉得他們已經老了,卻始終不敢去深想。
如果他們走了,在這世界上,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甭單一個。
她完全無法想像到時她該怎麼繼續過下去。
一到醫院,她就沖到急診室,幸好經過醫生的檢查後,發現媽的情況並不嚴重,卻仍讓她嚇得臉色發白。
「好了、好了,我沒事,只是年紀大了,所以輕輕踫一下,骨頭就會裂開,年紀大了都是這樣的,岳然太緊張了,你別听他的,我要他別打電話給你,他硬要打,明明就是他想你想得緊,才乘機打電話給你,所以說,媽真的沒事,你就別擔心了。」
腿上都打了石膏還說沒事。
看著母親臉上的笑,可卿心口不由得緊縮著,「媽……」
「我真的沒事,醫生要我住院,只是因為我年紀大,所以才要多觀察個幾天,你這傻丫頭就甭擔心了。」不想再讓女兒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這把老骨頭身上,宋青青握住女兒的手,微笑轉移話題道︰「別老說我,乖女兒,天放這孩子人不錯,你可得好好把握。」
「媽,你誤會了……」她臉一白,扯出一抹虛弱的笑,「他只是我的上司。」
誤會?她這六十八年可不是活假的。
只是上司會特地載秘書來醫院探病?只是上司會用那種親昵的方式環著秘書的腰?只是上司會親自去櫃台幫她這老太婆辦住院?
瞧方才那位仇先生小心翼翼地對待女兒的模樣,她不用想都知道那男人愛上她的傻丫頭了,更別提可卿現在的反應了。
宋青青看著眼前垂眉抿唇的乖女兒,輕聲詢問︰「假日出現在你家替你接電話的上司?」
可卿渾身一僵,好半晌,才啞聲道︰「我和他只是……只是……單純的……」
「傻丫頭,男人和女人的關系永遠不可能是單純的,尤其當那個女人愛上那個男人的時候。」
她猛地抬起頭,面無血色的月兌口否認,「我沒……」
宋青青溫柔的看著眼眶含淚的女兒,什麼都沒說。
「我……」可卿張嘴想再否認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沒關系、沒關系的。」宋青青安慰的拍拍女兒的手。
她反手握住母親溫暖的手,痛苦地顫聲說︰「不可能沒關系的……」
「丫頭,我知道你忌憚什麼,但他要是真的愛你,就不會在意這個,就算他真的在意,也沒人規定你不能把握現在啊。」
「但那……不公平……」
宋青青心疼地撫著女兒蒼白的臉,是不公平,但人生哪有公平的?媽是人,人會老、會死——」
「你才不老!」她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天,但當話從母親嘴里說出來,她還是覺得萬分恐慌。
「我老了,我自己知道。」宋青青心中一暖,伸手輕撫看似堅強卻脆弱的女兒,啞聲道︰「媽已經六十八歲了,你爸也七十二了,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離開。是媽的私心,不忍心讓你一個人這樣孤單的走下去,才希望你能懂得把握,用盡全心全意的去愛,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恨你,但至少你們曾經擁有過那段幸福快樂的日子;也或許,他會懂得回報你的愛,真心愛上你,和我們一樣懂得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垂眼掉淚,哽咽著說︰「他說……他愛我……」
「那很好啊。」真是老天有眼,宋青青眼角泛著淚光,握緊了女兒的手。「很好。」
「我好怕……」
「別怕,如果有一天,你能信任他了,就和他說吧,他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就再去找一個能接受你的,天下男人這麼多,總會有人能了解的。我知道你會覺得上天對你不公平,但你知道嗎?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短短數十年中,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可你卻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去尋找那個人,那個屬于你的另一半,你的靈魂伴侶。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是專屬于你的,他會了解你一如你自己,他會愛你一如愛自己。」
「是嗎?」她不敢這樣奢望,卻又好想好想相信。
「當然是。」宋青青抽了幾張面紙給女兒,循循善誘地繼續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個人的,你只需要去找到他。我們曾經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老天爺卻把你給了我們,所以,千萬不要輕言放棄,因為不走到最後,你絕對不會知道等在你前面的是什麼。」
她擦去可卿臉上的淚,將女兒的長發掠到耳後,捧著她的臉柔聲道︰「人生在世,就是要用力的去嘗試、去愛、去痛、去哭、去笑,然後當有一天你回頭看時,才不會發現你的一生只是一片荒蕪,那些喜怒哀樂,都會成為獨一無二的風景,每一片葉、每一朵花、每一滴雨、每一顆路邊的石頭,都只屬于你,到那時,我相信那個屬于你的人一定也會在那里,握著你的手,和你在一起。」
看著母親和藹的面容,可卿心口緊縮著,淚水又再度滑落。
「乖,別哭了,答應媽,你會好好的去愛,好嗎?」
她無法開口,只能哽咽點頭。
「乖女兒,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太多,你只需要盡力就好了,好嗎?」
「好……」她乖順的再點頭。
宋青青心疼的伸手環抱住女兒,在心里用力祈禱著,希望自己沒看錯那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天黑了。
她一直在病房里陪著她母親,直待到探病時間結束,才肯和他一起離開,但一出了病房、上了車,她又再度沉默了下來。
他知道白天時自己逼她逼得太緊,他不該說出口的,卻又怕今天不說,以後會沒機會開口。
所以,他還是說了。
她失控的反應,他早料到,卻仍被她的話給傷到。
因為我不愛你。
胸口緊縮抽痛著,他深吸了口氣,忍住痛。
知道她不再愛他是一回事,親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活該,他曉得。
但在內心深處,他真的曾奢望她或許已經愛上他了。
他抿著唇,趁等紅燈時瞥了她一眼,她雙手環抱著自己,臉色蒼白的瞧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想如何趕他出門吧?大概。
懊死!他為什麼不能忍住那句話?
仇天放暗暗咒罵著,一邊將車子平滑的駛進巷子。
他一定得想辦法留下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好不容易才讓她接納他,好不容易才進入她的生活……
她住的地方到了,他壓根不想停車,只想繼續在街上亂繞,直到他想出辦法為止,但他曉得她一定會發現,所以最後還是將車停了下來。
車停了。
可卿僵住,完全不想面對即將到來的談話,雖然答應了母親,她卻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勇敢,當她不敢和他說實話時,她怎能要求他信任她?又怎能奢望這一切都會有好結果?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有著正常的需求,想要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但就算她敢嫁給他,她也無法幫他生孩子。
和他說實話?結果只會有三種,不是他認為她瘋了,就是他相信她,然後出賣她,至于第三種他相信她而且依然愛她的可能性,則比被雷打中的機率還低。
一顆心,疼痛得無法自己,她深吸口氣,開門下車。
門開了。
他強迫自己下車跟著她。
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踏上小徑,穿過那片開得艷紅的紅花,然後她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雖然那些紅花只及她的腰,但有一瞬間,他卻以為她會被那些紅花給淹沒。
他一個箭步上前,臉色蒼白的抓住了她。
她一站穩就很快的推開他抽回了手,背過身去。
她的拒絕像把刀插在他心頭上,然後,才看見咖啡店的玻璃上映著她的臉,才發現她在哭,她會走那麼快,是不想讓他看到她在哭,會推開他也是為了同一個原因。
她在哭。
忽然間,他知道她並非對他沒有感情,他畢竟沒有全盤皆輸。
「我知道我搞砸了。」
他站在她身後,伸出大手輕觸她的肩,她像是被燙到似的,他的手僵在半空,一秒,然後還是再度握住了她的雙唇,將她轉了過來。
「別哭。」他輕覆住她淚濕的臉,嘎啞開口,「該死的,別再哭了……」
天啊……
她想閃卻沒有辦法再閃,因他大手的溫暖而無法動彈,只能渾身發顫地垂下眼睫,卻克制不住再度滑下的淚。
他並沒有用蠻力強迫她抬頭,只是捧著她滿是淚水的臉,柔聲請求。
「看著我。」
她依然垂首,不敢抬頭,淚水成串滑落。
應該走的,當初就該走的。
「可卿。」
她咬著唇,只覺得心好痛。
「你不想結婚,我們就不結婚。」
她渾身—震,震驚的抬起頭,無法相信他竟會退讓,但他真的退讓了。
「我什麼都不求,我只希望你能陪著我,可以嗎?」
他直視著她,嗓音低啞難辨,黑色的瞳眸里有著赤果的渴望和傷痛,還有表情破碎的她。
她從沒想到他會放下自尊,只為了和她在一起。
她無法呼吸,全身都在輕顫著,因為渴望,也因為害怕。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走,這一切都不會善了,她不應該再耽誤他,她不是適合他的女人,等到哪一天他發現真相時,一定會恨她的。
我愛你。
我可以等。
我只希望你能陪著我。
可以嗎?
她張開嘴,卻無法出聲,淚水模糊了視線、模糊了他的臉。
可以嗎?
世界因淚水而模糊成一片,他不見了,她莫名的慌,然後她發現她伸出了手,觸踫到他粗獷臉龐的那一瞬間?她哽咽出聲,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別拒絕我。」
她嗚咽著,淚掉得更厲害了。
「說好。」他捧著她的臉,啞聲誘哄,「說好。」
她沒有辦法從嘴里擠出其他的字,只能順從點頭,哭著承諾那個他想听的字。
「好……」
他擁抱著泣不成聲的她,親吻著她的發、她的淚、她的唇。
夜風吹拂而過,紅花在黑夜里輕輕搖曳。
日子緩慢的爬行著,時間持續行進。
一切好像沒有改變,卻又改變了許多。
他沒再提過婚事,也不再說「我愛你」,他只是更加呵護著她。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愛她,卻不再多想,只是任由自己沉浸在那如夢般的幸福感之中。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像是踏在虛幻的薄冰上,腳下美麗又清透的冰,仿佛隨時會碎裂,然後他總會出現,像是察覺她的不安,將她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除了母親,從未有人那麼了解她,他總是知道她的不安,總是清楚她的喜怒哀樂,總是能讓她忘記心中的擔憂。
每一天,他都在下班時,抽空陪她一起去醫院探病,甚至在媽出院後,每到假日就和她一同到家里幫忙。
他和爸處得很好,常常在爸的書房里,一聊就聊了好幾個小時,爸對他的學識贊譽有加,總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看著那月兌了西裝外套、挽起袖子,拿著板手,趴在廚房水槽下修水管的男人,她喉頭一陣緊縮,他可以叫人來修的,卻願意親自動手。
「好了,這樣應該就不會再漏了。」他拴緊水管,從積水中坐了起來。
他的褲子濕了大半,高級的白襯衫沾了些許髒污,右頰不知在何時也染上一抹黑。
她伸出手,擦拭著他的右臉,柔聲開口。
「髒了。」
他看著她,然後伸出手。
她伸手要拉他起身,卻被他拉跌到他懷里。
她輕呼出聲,下一秒紅唇就讓他給霸佔了。
他的吻既火辣又濕熱,教她幾乎忘了身在何處,等他吻完時,她的絲襪被勾破了,裙子也和他的襯衫一樣被地上的積水弄濕了。
他是故意的,她曉得,卻一點也氣不起來。
「王八蛋。」她靠在他肩上嘟囔著。
他輕笑出聲,低頭吻著她的發,「抱歉。」
瞧瞧兩人狼狽的處境,她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地上仍積著水,她也仍坐在他腿上,但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黃昏夕陽透窗而進,灑落一地金黃。
她縮在他懷中,听著他的心跳,不禁開口說︰「謝謝你。」
「不客氣。」他握著她的手來到唇邊,親吻著。
她安心的閉上眼,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那般如夢似幻,她好希望就這樣永遠和他在一起……
「天放,怎麼樣?水還會漏——」在後院叫了幾次听不見回答,唐教授干脆走回廚房後門,沒想到卻看見兩個孩子黏在一起,他連忙退了出去。「噢,抱歉,你們繼續——」
「爸!」可卿羞紅了臉,連忙站了起來。
「別理我、別理我,我去後院,你們繼續。」唐教授揮揮手,呵呵笑著離開。「做完再叫我就行了。」
唐教授最後一句補充,讓仇天放聞言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可卿又羞又窘的瞪了他一眼。
「都是你害的,你還笑!」
「是是,對不起。」他咧嘴笑著,打開紗門,大聲喊道︰「教授,你可以把水打開了!」
「天放,你們做完了嗎?動作那麼快?不會吧?」
「爸!」
可卿羞紅了臉,只覺得尷尬萬分,卻听身前那男人竟然揚聲喊了回去,「不是做完了,是正要去做,只是告訴你水管已經修好了!」
「仇天放,你胡說什麼?」她倒抽口氣,話還沒罵完,就見他回身攔腰抱起她,笑著往浴室而去。
「喂,等一下,你做什麼?放我下來!仇天放,你瘋了——」
「沒有,我只是想把你洗干淨。」
有沒有搞錯?這里可是她父母家啊!
「仇天放——」她羞得滿臉通紅,槌打著他的肩膀抗議著。
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開心的笑著。
浴室的門被他用腳關了起來,他將她壓在牆上,用嘴堵住她的紅唇,積極慫恿她和他洗個香艷刺激的鴛鴦浴。
夕陽西下,將林葉暈紅。
唐岳然走到後院,陪妻子坐在後院,看著遠處繽紛的晚霞。
「老頭子,我們沒做錯吧?」宋青青看著膝上的素描簿,握住丈夫的手,啞聲輕問。
「希望沒有。」他反握住妻子的手,真心重復道︰「希望沒有。」
她輕撫那繪著古老傳說的素描簿,祈望自己沒有做錯。
素描簿上的圖,是她從一塊青銅上描繪下來的,三年前,她發現了那塊殘缺的青銅,青銅上記述著一段悲傷的歷史,一個古老的詛咒,如果不是她早已遇見了可卿,她一定會以為那只是個傅說,一個嚇人的虛幻傳說,但她遇見了可卿,知道上面描繪的都可能是真的。
她和岳然窮盡一生研究那個失落的文明,想找出曾經那般強盛富足的文明,為何會在突然間傾覆消失,但他們怎樣也沒想到,最後竟會發現這麼殘忍的真相。
她真的很不希望這一切是真的,卻又曉得這一切都再真不過了。
那麼多年啊……
她握緊了丈夫的手,真心希望,這一次,那兩個人能擁有不同的結局。
「可卿姊,完蛋了、完蛋了——」
電梯門一開,唐可卿就看見凌青燕一臉慌張、火燒似的從電梯里沖了出來。
「怎麼回事?」
「我忘了拿下午兩點開會要用的報告了,你可以載我回家拿嗎?拜托你、求求你,我要是沒那份報告就慘了!」
「下午兩點?是和擎天的合作案嗎?」
「對。」她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拜托,我不會開車,公車又要等好久,用跑的又太慢了。」
她看了表一眼,她的休息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沒有多想,她拿起電話,青燕卻動作快速的按掉通話鍵。
「求求你別讓哥知道,我會被罵死的!」
「放心,我不會提的,只是我要出去,總得要人幫我顧一下。」她微微一笑,要她安心。
「真的?」
「真的。」
青燕見狀這才眉開眼笑的松開手。
她微笑拿起電話,通知他她要出去一趟,再請淑芬替她接電話,才帶著那似乎靜不下來的女孩,下樓開車,載她回家拿報告。
「可卿姊,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沒什麼,反正我車一直停在公司,偶爾也是要讓它動一動才不會壞掉。」
「你平常都沒開車嗎?」
可卿微微一僵,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卻听到青燕笑著開口。
「我知道了,平常都是你男朋友載你上下班的,對不對?」她嘟著嘴,羨慕的道︰「好好喔,可卿姊有男朋友,我也好想要一個男朋友。」
可卿聞言松了口氣,忙轉移話題道︰「你還年輕,總是有機會的,好了,到了,你快上去拿報告,我在下面等你。」
「可卿姊,這棟大廈前面是不能停車的,你把車開到哥的車位,和我一起上去好了。」
經她一提,可卿才發現這地方是禁停區,偏偏附近能停車的地方又都被停滿了,她只好將車開到大廈專屬的地下停車場。
因為這棟大廈是煌統集團蓋的,所以他不只有專用車位,連電梯也有專屬直達頂樓的。
看著凌青燕掏出晶片卡刷開電梯,有一瞬間,她不是很想跟著這女孩一起上去,雖然這是他住的地方,他卻從沒帶她過來這里,從他們在一起之後,他一直都待在她的地方,她也曾好奇過他家會是什麼樣子的,卻不想未經他同意就擅自進入。
「可卿姊,怎麼了?」
「我還是在下面等好了。」她在電梯前站定。
「別胡說了,這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我上去還得找一下,你待在這里還不如上去客廳坐著。」不讓可卿有反悔的機會,她一把將她給拉進電梯里,笑著說︰「上面很漂亮喔,哥花了很多錢裝潢呢。」
可卿看著笑容可掬的女孩,緊張的扯出一抹笑,不知為何,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當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青燕飛奔出去,頭也不回的喊著︰「我回房間里找一下,馬上回來,你自己隨便坐,別客氣!」
那女孩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從她這里看出去,電梯外的世界活像展示用的高級樣品屋,可卿有些遲疑,卻又覺得自己站在這里很傻,這才鼓起勇氣走了出去。
一走出電梯,迎面而來的就是寬敞的玄關,她在玄關月兌下高跟鞋,換上室內鞋,走進線條俐落的客廳。
他屋子的裝潢簡單卻雅致,整個客听只擺放了一組鐵刀的沙發和茶幾,柚木的地板上鋪著雪白的地毯,客廳的另一面是整扇的落地玻璃,她不自覺來到窗前,俯瞰著前方高樓林立的風景。
他這里很高,可以看得很遠,幾乎能看見整個城市。
城市的左方陽光穿透雲朵,灑落在建築上,右方遠處的山卻已被烏黑的雨雲籠罩。
忽然間,風起雲涌,轉瞬,雨雲便已飄然而至。
她看得有些入迷,一記閃電毫無預警的破天劈下。
那記電光是如此之近,她驚退一步,卻被身後的地毯絆得一陣踉蹌,她伸手撐在茶幾上,不小心壓到了上頭的遙控器。
只听一聲輕響後,右邊的白牆無聲無息的朝上升了上去,現出數十件保存完好的古代兵器。
天雷乍響,撼動著世界。
她站起身,瞪著掛在那面牆上的刀槍劍戟,不知為何,恐懼竄上喉頭,她心跳飛快、手心冒汗。
另一記電光閃現,將那些兵器映得閃閃發亮,她一驚,不覺握緊了手,然後才發現自己手上仍抓著遙控器。
身後再度傳來一聲輕響,她驚慌地回身,只見另一面牆向上升起,在那後面的,沒有刀劍、沒有兵器,有的,只是由數塊青銅拼成的一幅畫。
天雷再響,她卻什麼都听不見,只能瞪著那副青銅浮雕。
士兵、戰爭、火焰、大雨——
女巫、獻祭、滿月、詛咒——
永生不死的生命!
剎那間,無法呼吸,她害怕的轉身,卻再次看到那牆兵器,大刀、長槍、匕首、利劍——
一幕義一幕的畫面閃現眼前。
她的雙手染著血,男人的血,他的血。
—次又一次,染滿了他的血。
她全身都是他溫熱的血。
「不要……」
他雙眼滿是不信和憤恨。
不同的男人,不同的時代,同一雙眼。
一次又—次,在宮殿、在山里、在草原,在水中——
她握著匕首殺了他,握著長劍殺了他,握著大刀殺了他!
她踉蹌退跌,卻無法躲開。
男人和女人的對話在腦海里響起。
你是誰?
蝶舞,夜蝶舞。
夜嵬將軍的女兒?
是的。
「不是,我不是……」她坐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否認著。
女孩嬌女敕的語音浮現。
蝶舞,哥選了你是嗎?
嗯。
太好了,我就知道哥會選你,以後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住在宮里了。
「不……」淚水在不自覺中滑落,她臉色蒼白地捂住了耳,卻擋不住那些聲音,她閉上了眼,卻仍是看到那些畫面。
你不該答應的,他愛的不是你。
我知道。
你可以來陪我,就算是王,也無法違抗神諭。
我想和他在一起。
「不要、不要……」她跪在地上,環抱著自己前後搖晃著,泣不成聲的喃喃反抗著那些記憶,它們卻執意出現。
火焰沖天、大水遍地,金黃的宮殿成了廢墟。
我一直以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瘋狂的聲音乍現,她驚懼抬頭,眼前早已不是客廳,而是在清冷的懸崖上,那張臉,艷麗又清純,那聲音,笑著、恨著、咒罵著,她不想听、不敢听,卻又無法阻止。
我詛咒你,我要你陪著我一同看盡人世!
我詛咒他,我要他在地獄受苦,即使轉世,也要他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刀下!
我要他每次都遭你背叛,我要他清楚嘗到背叛的滋味!
我要這一個夜晚一再一再的重復上演,直到山窮水盡為止!
「不!」她環抱住自己,嘶喊出聲,想抗拒那些畫面,卻怎樣也擋不住。
直到山窮水盡為止——
電光一閃,再閃、又閃,雷聲隆隆,記憶紛紛、鮮血紛紛,如潮水般涌出,包圍了她、淹沒了她……
炳哈哈哈哈……
炳哈哈哈哈……
腳下虛幻的薄冰被溫熱的血融解破碎了。
她跌入萬丈深淵,被拉進濃稠鮮紅的血沼里,再也無力掙扎抗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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