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下) 第9章(1)

晚上,軒轅策回府比較晚,他剛一遷門,就被一屋子的紅色燭光震住。

平日里就算天黑,屋中最多也就點兩盞燈,今天竟然大大小小點了十幾盞,而向來不喜歡艷色的姬明煙,更是一襲紅農,明艷照人地坐在燭光之中,桌上還擺著兩副碗筷和一小傍酒。

「今日是什麼好日子嗎?」他心中覺得蹊蹺,卻不動聲色,臉上依然帶著笑。

「怎麼?不喜歡我這樣討好你?」她淺笑盈盈,不知道是不是先喝了酒,還是燈光所映,臉頰蛇紅。

「這不是你的本色。」

「我的本色是什麼啊?」她舉著酒杯站到他面前,「我的本色不就是取悅王爺您嗎?」

他听出她語意的不對勁,「這話說的……怎麼怪怪的?我又惹到你了?」

「怎麼會呢?王爺如珠如寶地捧著我,我高興都還來不及了呢,哪有什麼不高興?」她在原地轉了個圈,紅裙飄飄,竟有些透明。「王爺覺得我的新衣好看不好看?」

軒轅策的眼底有火苗開始微微燃起,一把將她扯到懷里,「好看,只是你從哪里弄來這套衣服?我不記得我叫人給你做過這樣撩人。的衣服。」

「今天剛剛買的,從……一個青樓女子手里。」她挑著眉毛,「她和我說,任何男人只要看到女人穿上這件衣服都會變得很不一樣。」

他皺皺眉,「你去青樓了?」

「是啊,但我從後門遷的,又是大白天,所以沒有嫖客把我當做樓里的姑娘,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她伸出雙臂接上他的脖預,「不只是衣服,我還買了些胭脂水粉,王爺不覺得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樣了?」

「嗯,一股脂粉香。」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味道。」

「是嗎?我倒覺得王爺喜歡的應該是這個樣子。」姬明煙的眸光清亮,「營歌燕舞、庸脂俗粉,一個在您需要的時候能在您懷里撒嬌,在您不想要的時候可以乖乖躲在房中繡花的女人,難道不好?」

「不好,非常不好。」他擁著她,柔聲說︰「我知道這也是你自已不喜歡的樣子。何必勉強?」

「王爺知道我在勉強自己?可是王爺知道是誰在逼我這樣勉強自己的?」

望著她的眼楮,他尷尬地苦笑,「難道是因為我?」

「自從您自侯爺變成王爺,「軒轅策日這三個字在世人眼中就更不一樣了。您位極人臣、權勢滔天,只要是您心中想要的,就沒有您得不到的。」她明明在贊美他,但是臉上的笑容卻一點都不真誠,「所以我覺得我也該認命,若是我想好好在王爺身邊混日子,就要听從王爺您的安排。最好是做一個徒有美貌,又聾又瞎的蠢女人。」

他豈會看不出她眼中積攢的憤怒?軒轅策沉吟片刻,笑道︰「哪兒又來的這麼大脾氣?有力氣對我發脾氣,可見燒是退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但你胳膊上的傷口應該還疼著呢,怎麼就不能分分你的心?」

「明日我就走。」她忽然把臉一沉。

「走?!去哪里?」他最怕听她說這個「走」字。「回京城去?」

「去東遼。」她揚起下巴,威脅道︰「東遼那邊有人說願意等我。他自然不會把我當做這種蠢女人……」

他也把臉沉了下來,「你說拓跋隆?那家伏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指望他什麼?」

「起碼他對我還算坦白,若是他想算計天雀的某個人,他肯定會和我商量。」

軒轅策抓起她未受傷的另一只手,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你這個激將法真的很幼稚,你明知道我不會把你拱手送給那個家伏。」

「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若你再不說實話,我不僅真的會走,而且……你一輩子休想再找到我!」

她眼中的認真是前所未有的,看得他一陣陣心慌。這小女人向來是說得出就做得到,那對都能拿刀捅她自已了,還有什麼狠絕的事情她會做不出來?

現在他該拿她怎麼辦?難道又像上次找專人看著,還是禁錮?

他靜靜思索了很久,忽然展顏笑道︰「你現在這個樣予我不好和你說話,不如你去把衣服換回來,我再慢慢講給你听。」

姬明煙冷笑回應,「王爺打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換衣服是借口,藉機打岔拐我跑題是真。王爺,我可以不介意自己沒名沒分地和您在一起共度良宵,但我不能允許我的枕邊人一天到晚對我隱藏心事。我雖然跟著你叫姬明煙,但是我自小到大,可都是慕容眉?」她死都不能看他圖謀不軌。

軒轅策見她是真的動了肝火,知道不好再和她隱瞞下去,只得坐下來。

「好吧,但願這是咱們最後一次為了是否坦白這件事爭吵。我心中所有的事,今日我都可以一次和你說個明白,但是你脖子上的那個秘密,能不能也不要再瞞我了?」

他用目光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那條紅繩,視線一轉,明顯看到她的臉色微變。

「明煙,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會讓你如此難以啟齒。若非你先對我有所隱瞞,我也不可能瞞你。起碼我瞞你,是不想你為了日後要發生的事情擔心。而你瞞我,是不想讓我擔心,還是不想讓別人擔心?」

他炯炯有神的眸光讓姬明煙一肚子的義正詞嚴都變得軟弱下去。她緊咬唇瓣思素良久,然後伸出手將繩子和玉麒麟一起解下,放到他眼前的桌上。

軒轅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這是……道聖旨。」她沉聲說︰「一道也許不足以置你于死地,卻可以讓慕容家滿門抄斬的聖旨。」

他的眉心一聳,這才將那小麒麟捏起,在燈光下照了照,忽然將麒麟頭用力一擰,露出了里面那枚小印章。

隨即,他的唇角染上一抹冷笑,「又是這枚印章。」

「你認得它?」這倒出手姬明煙的意料。

「當然認得。」軒轅策冷冰冰地笑著,將那印章倒在掌心,「就是它,當年逼得我父親遠離京師、戍守邊關。怎麼?如今它成了你我之間的奪命符了?」他忽然將那印章放到一盞油燈上。

姬明煙驚呼一聲伸手要奪,卻被他用手攔住。

「你瘋了?這東西若是壞了,我該怎麼向陛下交代?」她心急如焚。

軒轅策笑道︰「你等著,看我給你變個戲法。」

她不解地看著他,驚見他手中的那塊玉章,竟然漸漸變形、觸化,滴出油脂一樣的東西。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過是一塊上好的蜜蠟仿做的印章而已。你心中怯弱,竟也不看仔細。你以為小皇帝會把這麼要緊的東西交到你手上嗎?那只小包狸,比起他爺爺的狠辣、狡猾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只有你還傻乎乎地要為他愚忠,我告訴你吧,就算你今日看住了我,日後他長大些,親了政,你真以為你我會有好日子過嗎?」

她听著,臉色一點點地變得灰白。

軒轅策見她這樣,也不忍再傷她,便轉開話題笑道︰「東遼之事可以暫緩了,今日剛剛收到拓跋隆的密函,你知道寫了些什麼嗎?」

「什麼?」她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完全清醒過來。

「你的計策奏效了。東遼太子現在和東遼王之間有了嫌隙,東遼王將一部分的政權交給了五王子,所以現在東遼皇權已經開始分崩離析。大太子及二王子是一邊的,拓跋隆巴五王子為一派,醉王子態度不明朗,兩邊人都在努力拉攏,這場內斗至少要消耗他們好幾年的精力。如今東遼布置在臨江邊境的部隊回撤了二十里,雖然距離不算太遠,但已經表明東遼的心意了。」

她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問道︰「季榮堂呢?」

「還在東遼。因為觸怒了太子,被關起來了。現在阿俊做為天雀的第一使節留在那里處理其余事務。」

「這個消息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回京城。你雖然切斷了季榮堂和京城之間的聯系,但是季道遠這麼久沒有接到兒子的消息,必然會派人來查,你想到要怎麼應對了嗎?」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軒轅策微笑道︰「季道遠派季榮堂來,本想令他做為東遼的內應,在東遼發起進攻之前想辦法放倒我,或者是在我軍中制造混亂。可惜季榮堂實在不做大事的料,那幾個東遼的探子也已被我秘密抓起來,東遼的事情暫時可放心,最關鍵的敵人現在都在京城。

「既然你今日非逼著我說心里話,好吧,我告訴你,我就是在準備和京城表明立場。」

姬明煙剛剛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被他高高吊起,驚得美目圓睜,一下子沖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軒轅策,你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之前你不是親筆手書答應我不會叛國,現在呢?」

「現在我也沒有叛,我只是要清君側而已。」軒轅策托著她的臉頗,語氣平靜的說︰「這不是你的計劃之一嗎?只要季榮堂得罪了東遼王,就相當于季道遠不利于朝廷,我便可以清君側了。」

「但是現在的情勢還不到那一步……」

「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以為我還會有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嗎?」他提示她,「別忘了,想殺你的人也在京城。已經是三回派刺客來殺你了,我總不能再給對方第四次的機會。」

「可是……」

「我知道你顧忌你的家人。這也是我一直不想告訴你,我在做什麼的原因,你們女人雖然心細,但是容易憑感情沖動做事,否則你這一身的傷都是怎麼來的?」

見她白了自己一眼,軒轅策又笑道︰「我知道你一定還想了解更多,可我也累了一天,能不能容我先吃點東西再慢慢說?」

她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拿起酒壺給他倒酒,「飯菜都涼了,你若是想吃就讓人熱一下……」

卑未說完,身子忽然騰空而起,他樓緊她,在她的耳後溫熱地呼著氣,「不必了,你這道菜幾時吃都是熱的。」

「你又言而無信……」她氣惱地叫著,一邊掙扎。

「別再動了,小心又傷到你的路膊。我怎麼言而無信了?我說了要先吃點東西再慢慢說……」他直接將她抱上床。

雖然很不喜歡她勉強自己曲意承歡,還打扮成青樓女子的樣子,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身為一個男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穿成她這個樣子,怎可能不蠢蠢欲動。他能強撐著忍到現在已經不易了,見她的態度已經轉軟,豈有不趁勢佔盡便宜的道理?

姬明煙抖院著他一副急色鬼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看你這急色樣,我總是想不明白,那天太後到底是怎麼色誘你的,竟然會讓你全身而退!」

「她做的事情和你差不多,只是她算錯了一樣一她不是你。」

她挑著眉,似是要嘲諷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是眉梢眼底又有掩不位的得意。即使是再了不起的女人,也喜歡听見自己心愛的男人說她是他的唯一。

「噓一別說話,今晚我來詩奉你,算是彌補我對你的歉意。」

他履住她的唇,將最珍視的美好溫柔地攬進懷中,她沒有掙扎,雖然不滿的嘀咕一聲,卻也熟稽地迎合了他的身體。

原本……今夜就是要將自己送給他的,做為他肯坦誠相告後的禮物。

京城的慕容府打開大門,趙雅婷從中走出,回頭吩咐,「我今天會晚些回來,和太少爺說,不用等我一起用晚飯了。」

「是。」下人們躬身送她離開,街角站著的一人,此時開口說道︰「公主殿下若是不忙的話,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雅婷看了那邊一眼,是個文人模樣的男子,但不認得。她知道近日京中局勢緊張,慕容錚也提示她不要亂跑亂說話,不由得戒備起來。

「你是誰?」

「敞姓樊,我家夫人托我帶給您一首詩。」

樊世朝遞過去一封信,她接過之後抽出信紙,只見上面寫著四句詩一

清明紙勢骨輕盈,

玉肌素心性空靈。

一線輕絲恨無力,

總有清風解風情。

趙雅婷急急忙忙跑進明前茶舍,幾乎是一路疾奔著闖進了二樓最里側的雅間。

屋內的人盈盈站起,笑道︰「看你跑得這麼慌張,欽環都亂了,哪里還有點皇家的威儀?」

她一下子抱住那人的肩膀,急問︰「你怎麼突然回京了?我沒听說軒轅策回來了啊,這麼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出什麼大事了?」

「噓一你這麼大聲嚷囊,才有可能出真正的大事。」

笑吟嘆抖提醒她的人,正是姬明煙。

兩人拉著手坐下,她問道︰「近日朝內有什麼動向嗎?我听說爹已經重新回去上朝了。」

「是,不能一直裝病啊,而且皇帝派太醫來看過好多次,老侯爺只好回去上朝了。小皇帝對咱們家的態度明顯見好,應該不是季道遠的功勞。」

「那個小妖精啊……」姬明煙嘆氣道︰「和爹說,一定要小心防備他,我已經吃了他的大虧了。」

「啊?你說念康嗎?那孩子就是太乖巧了,耳根子軟,又太听大人的話……」趙雅婷還不知底細地在那里感慨。

她也不多做解釋,轉換話題,「我這次回京是有些事情要力,但不方便回家。你悄情告訴大哥和爹我回來的事就行,不要讓更多人知道。對了,幫我把二哥叫出來,有人要見他。」

「二哥?」趙雅婷皺著眉頭說︰「找他做什麼?那個紈褲子弟,昨天還和老侯爺吵了一架,你知道為什麼嗎?他竟然花七百兩銀子買了一只老鷹,說是在夜里這老鷹也能捕捉狡兔,特別厲害,把老侯爺氣得恨不得轟他出門。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姬明煙微笑道︰「你告訴他說,有人想買他的那些寶貝,不要說是我的意思就行了,明天約在城郊的翡翠亭。」

趙雅婷不解地問︰「你這次回來怎麼這麼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忙什麼?和我也不能說句實話!」

「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事關重大,你的身份敏感,周圍眼線眾多,萬一你無心被人發現了破綻就不好了。雅婷,我第一個想到要找你幫忙,還不高興嗎?」

懊姐妹的軟語肯求,讓她的心也化成了水。

只是她仍故意板著臉說︰「好吧好吧,我上輩子就是欠你們兄妹的。慕容錚欺負我就算了,你又來這樣逗我。不就是幫你傳話嗎?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這次在京城要待多久?我要是想見你該怎麼辦?」

「待多久……還不好說,要看事情力得是否順利。你也不要找我,我想見你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的。」

「你真是……讓人操心。」趙雅婷一頓足,「也不知道你嫁給軒轅策是他的福氣,還是你的福氣?」

「嗯?此話怎講?」

「除了他,還有哪個男人敢娶你這個女人?男人都喜歡女人蠢一些。就像你大哥,我在他面前只要稱證他就好了,其他的最好什麼也不要和他談,否則他會抱怨我的話太多。」

姬明煙笑道︰「你的確賢惠,我若是個男人,早就娶了你了。」

終于哄得趙雅婷高高興興地走了,與雅間一牆之隔的另一邊,忽然推開了兩室之中的屏風,軒轅策從中走過來,「她有句話說的不錯。你這樣的女人,除了我,還有誰敢娶!」

她挑著眉笑道︰「看你得意的,叫你不要跟著來,你偏要跟來,難道就為了听別人夸你?也不想想萬一被人看到你入京了怎麼辦?」

「放心,前幾天我已經找人查探過了,在你我回了臨江後,慕容府周圍的探子們都已經撤走了,至今依然如此。現在京中風平浪靜,天下太平。」

姬明煙斜眼瞪他,「你說這句話不覺得虛偽嗎?天下太平?你回來是為了天下太平?我都有些懷疑,我跟著你來,到底能不能阻止你不要做得太過分,還是會助紂為虐了?」

「不管怎樣,是你哭著喊著要上我這條賊船的,你現在要是後悔,可以回臨江去呀。」

「休想。」她冷笑一聲,「沒我鎮著,你更會無法無天了。」

「我倒覺得你更像是我的護身符……」他樓著她,輕笑道︰「有了你,我便萬事亨通、一順百順。」

「從哪個商行老板那里學來的話,也好用在我身上?軒轅策,你若是想贊美你的女人,最好還是先多學點甜言蜜語。」姬明煙淺淺一笑,「我雖然不甘願當個普通女人,但是甜言蜜語還是很喜歡听的。」

「只要別讓我每天寫一首情詩給你,情話……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不怕听了臉紅……」他咬著她的耳垂,噴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濕熱。

她按住他不規矩的手,「行了,明天見我二哥時要記得,他那個人,可是吃軟不吃硬,也是愛听吹捧的。他在家中向來不得寵,雖然外表看上去很囂張,其實心里很苦悶。你這次有求于他,可說是讓他揚眉吐氣一次,只要你話說對了,他必定會幫你。」

「你這麼了解他,為什麼不親自替我說去!」

「二哥對我有心結,因為從小案親就拿我和他比。大哥學的是醫,並非無用,可他會的東西在家人眼中都是旁門左道,誰不在背後嘲笑他這個二少爺是個無能之輩?他後來和我說話總是尖酸刻薄、冷嘲熱諷的,就是因為心中自卑。我若親自出面,這事未必能成。」

「好吧,隨你。我若說服不了他,你再親自出面好了。」

她仰起臉望著他,「策,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當然。」他得意地笑,「我軒轅策幾時會輸?」說完,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便苦笑道︰「對,愛上你是我這輩子輸掉的唯一一件事。不過……我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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