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她伸手按電鈴時,並沒有想到會听到如此痛苦的哭叫。今天並不是她來打掃的時間,基于尊重,她才沒有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去,他很有可能還在睡覺,所以她才按電鈴。
但那一聲慘叫,讓她嚇了一大跳,隔著門听,那聲音不大,但實在嚇人。
沒有多想,她抓了鑰匙開門就沖了進去。
客廳沒人,廚房沒人,她往臥房跑去。
門是關的,但沒鎖。
她直接把門打開,原以為會看見什麼慘烈的景況,像是他被壞人挾持凌虐,砍了七八刀之類的,但門後,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
那個男人,坐在床上,淚流滿面,臉上有著殘余的痛苦,和無盡的茫然。
懊死了,他沒出事,只是在睡覺,做了惡夢而已。一時間,有些尷尬,她僵在當場。他瞪著她,熱淚滾落他的臉龐,滴在他的手背。他低下頭,看著手背上的水,然後抬手,撫著臉上的淚水,像是這時才發現自己在哭。
「你還好嗎?」
這句話,把他和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向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她應該退出去,但他一臉困惑,像迷失的孩子。
他看著自己脂月復上濕熱的液體,驚訝困惑不已。
這是什麼?
淚…嗎?
他在哭嗎?開什麼玩笑?
听到她的問話,叫她滾出去的字句,幾乎就要沖口而出,但不知怎地,卻卡在喉嚨。
他抬起頭,看見門邊那僵硬又冷漠的女人,沙啞的吐出一句讓他害怕的話。
「我不知道……」
他在說什麼?他怎麼會不知道?可他真的不知道。他從來沒哭過,就他記憶所及,他是所向無敵的,他從來不哭泣!那是那種懦弱膽小、沒用的小表才會做的事!可該死的,他依然能感覺到那殘余的恐慌和驚懼,他的心仍因那不明的原因,跳得飛快。
「你做了惡夢。」她說。
「不可能。」他瞪著她,啞聲開口否認︰「我不做夢。」
他根本不睡覺,怎麼可能做夢?
「每個人都會做夢。」她再說。
他看見她眼里閃過一絲同情。
「我不會。」他翻開絲被,下了床,走進浴室盥洗,卻听到她開口提醒。
「人只要睡著就會做夢,只是我們並不記得。」
他僵住,瞪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起。
他睡著了,再一次的。
但他不做夢,從來不曾做夢,至少他從不記得他有做過夢!
「那沒有什麼不好,做夢是發泄壓力的管道之一。」她的聲音飄入浴室,但他可以听到她轉身離開的腳步聲。壓力?他有壓力?開玩笑!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他洗去臉上的淚跡,換掉睡衣走出去。她站在廚房,看著鍋里的東西。他昨天又試煮了雞蛋粥,但他明明照著她說的做了,那該死的東西卻還是黏在鍋底,只有一半可以吃,而且還有焦味。
不知怎地,有些惱。
「我是照著妳說的煮的。」他惱羞成怒的說︰「但它自己就黏住了。」
「你忘了攪拌。」她抬起頭,看著他,點出問題所在。
他不爽的瞪著她,開口低咆︰「妳沒有說要攪拌!」
懊死!他態度不好,她不喜歡他態度不好!
他慌了一下,然後更惱,他干嘛擔心她喜不喜歡?
他不爽的擰眉,對自己感到不爽。
可下一秒,再一次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笑了,微揚嘴角。
「抱歉,我以為每個人都該知道。」
她真心的道歉,沒有嘲諷譏誚。
真心的,微笑。他瞪著她,听到心在狂跳。她的笑,只一秒。那牽動他心的溫暖,瞬間消失,讓他幾乎要開口,命令她笑。可那恐怕只會惹她生氣。他不懂自己為何在乎,也不太想去細想,只是站在客廳,看著那個在廚房里的女人,開口問。
「妳為什麼在這里?」依照時間表,她應該明天才會來打掃。
「我來還你錢。」
她習慣性的挖掉鍋里的粥,順手把鍋子放到洗碗槽里,打開水龍頭,將那團斕糊黑焦泡水。
听到那句,他猛然一僵,不知為何感到害怕,他壓住突如其來的驚懼,冷聲道︰「妳收了錢,就得做事,我不接受片面毀約。」
「我們還沒簽約。」她提醒他。
「只是新的沒有。」他喉嚨緊縮。
「舊約上,載明我只要在七天內通知顧客我要離職,公司依約可以派其它人員替補。」她心平氣和的告訴他,「公司里還有其它專業的清潔人員,比我要禮貌許多,更符合你的要求。」
「我不想換人。」他捺著性子重復。她沉默,看著水盛滿厚重的不銹鋼鍋。雖然早知道他有他的問題存在,不然也不會想不開,但意外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仍讓她有些心軟,尤其他不斷試著嘗試煮粥這件事,莫名干擾著她。
她不該再管他,不該再繼續和他牽扯下去,可是他想吃飯,他其實還不想死。
我不知道……
他說,聲音沙啞,表情迷惘。
也許他不想承認,但他不自覺散發出求救訊號。
他需要朋友,所以才不想讓她走,就連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他都想抓著,就像在大海里快淹死的人,死抓著漂流木不放一樣。
真煩。
她真希望自己能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有些惱的,她關掉水龍頭,回頭看著那個顯得煩躁不耐,卻努力保持安靜的男人。
「錢還你。」
「我!」
「安靜,我還沒說完。」她擰眉,舉起手,阻止他說話。他有些惱怒,但還是閉上了嘴。「錢還你,我昨天只是一時氣昏頭了,才會收錢賭氣。」她收回手抆著腰,看著他說︰「我會留下來,但有一個條件。」
他挑眉,等待她說明。
「你必須尊重我。」她看著他,道︰「不準你再侮辱我。」
「我沒有。」他嘴硬的說。
「你有。」深吸了口氣,她告訴他︰「你替人標價,你替我標價,那就是侮辱。」
人類本來就有價碼。
他很想開口和她爭辯,但看著她嚴肅的表情,他硬是在最後一秒,壓下了這句話。
「錢不是一切,你不能把人標上價碼。」她訓誡的對他道,「現在,和我道歉。」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她冷著臉,開口催促︰「快點,我的耐心有限。」這女人實在太得寸進尺!他才不道歉,他才不會和一個狂妄無禮的人類道歉!她離開了洗碗槽,繞過廚房料理台,朝門口走去。突然間,發現自己正在重蹈覆轍,他心中一慌,一個大步上前,拉住了她。
「妳要去哪里?」
她回首,瞪著他,一臉漠然。
「回家。」
他怒目以對,明知自己該讓她走,卻不想放手。
他可以把她關起來,強迫她留在這里,但他不想,他不想強迫她,他要她是自願的。他不知道這想法是從哪冒出來的,可那念頭佔著不放。
他不肯松手,佟秋然看著他不肯松開的手,看著他惱怒的表情,只好再給他一次機會,再度重申。
「和我道歉。」
那幾乎是一句命令。
她直視著他,眼里毫無妥協,也無任何畏懼。
然後,他听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對不起……」他的表情僵硬,說那句話時,活像要被那三個字梗到噎死一樣。不過,那好歹是個道歉。她收下那個道歉,冷硬的表情緩和下來,看著他開口說︰「我很抱歉,昨天打了你。」
沒想到她也會道歉,他愣了一下。
「看,道歉不難吧?」她想抽回手,才發現他仍死抓著,只能沒好氣的說︰「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不想,但他還是松開了手。
她抓揉著自己被拉痛的手,看著那個表情復雜的男人,「我會替你煮飯,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教你怎麼煮。」
他呆瞪著她,無言以對。
不知怎地,他愣愣看著她的模樣,看起來竟有點傻。
嘆了口氣,她捺著性子,直接再問︰「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想吃的東西?
眼前的女人,似乎總是會做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看著她,心頭莫名收緊,張開嘴,吐出沙啞字句。「雞蛋粥。」她想也是。
但這個答案,還是讓她心口一緊。
屋子里的垃圾桶里,沒有別的東西,沒有食物包裝,或吃剩的殘余。
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很強壯,但她懷疑,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沒吃東西。
轉過身,她回到廚房里,從櫥櫃中拿出另一個新的鍋具,再一次的為他洗米煮雞蛋粥。
她教他煮粥,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教。「水滾時,要像這樣攪拌,米才不會黏在鍋底。」她邊說邊輕輕以鍋勺攪拌鍋里滾開的米粥,示範給他看。「你之前就是漏掉這步驟,所以才會黏底。」
身旁的男人,又靠近了一步。
她本以為他會回客廳去,但他反而走進了廚房,一點一點的靠近。既然他已經在這里,之前又試了那麼多次,她不自覺邊做事,邊開口教他。「像這樣,讓大火滾一下之後,再轉小火。」她把瓦斯爐的爐火轉小,然後替鍋子蓋上鍋蓋,再移動一步到洗碗槽,清洗已經泡得差不多的不銹鋼鍋。
「然後呢?」他看著她清洗鍋子,忍不住問。
她快速的清洗鍋子,邊道︰「然後你可以暫時不用管那粥,趁這時先拿兩顆蛋來,打散。」
他轉身要拿蛋,然後看到料理台上空掉的蛋盒,僵了一下,莫名有些尷尬的轉過身來,「蛋沒了。」
她一愣,傻眼看著他。
「沒了?」
「昨天用完了。」
「你!」她張嘴,然後頓住。
她本想叫他自己下去買,但又懷疑像他這種大少爺,會曉得要到哪里去買雞蛋,他的生活必需品,像衛生紙、垃圾袋、洗發精、沐浴乳……諸如此類的雜貨,都是她每個星期替他采購一次的。況且,這家伙成天把自己關在家里、會想不開真的是遲早的。一般宅男,至少還會在家看個漫畫,或上網玩電動,但他卻不是,他雖然有計算機,她卻從來沒看他開過,他這里也沒有任何電動玩具的相關紙盒或產品。所以,她停了一秒,然後關掉了爐火,迅速改口︰「你和我一起去買蛋。」
他一愣,不覺擰眉,「妳要我和妳一起去?」
「你想吃雞蛋粥吧?」她問。
他當然想。
「我得去超市,最近的在好幾公里之外,你開車載我過去。」
她月兌下圍裙,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不想破壞難得的和諧,所以他跟在她身後,拿起放在玄關桌小抽屜里的車鑰匙,然後才赫然發現自己在想什麼。
和諧?他竟然想維持和諧?
太陽該不會在他睡覺時,改打西邊升起了吧?
「你最好去穿件外套。」她停下來穿外套,回身見他一副打算只穿著身上那件黑色絲質襯衫出門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外面有點冷。」
冷?他一點也不覺得冷。他瞪著她,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不能和她說,因為他是妖怪,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吧?雖然她的話听起來有點像命令,他還是只能轉回身,回到房里,從衣櫃里隨手抓了一件黑色羊毛大衣穿上。
「還有圍巾。」彷佛親眼看到,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皺眉,卻還是拿了一條圍巾,走出臥房,冷著臉道︰「不要命令我。」
「那不是命令,只是好心的提醒。」她等在門口,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再問︰「你有帶著銀行賬號嗎?」
「我帶銀行賬號做什麼?」
他走到她面前,眉頭還是擰著,活像只有五歲,卻被媽媽逼著出門的小男孩。
她沒好氣的說︰「那樣我才能順便到銀行,把錢轉回去給你。」
他穿上礙腳的鞋,繞過她,一把拉開門,走了出去,只丟下一句。
「我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她站在原地。
「那就把它丟掉,扔到水溝里。」他頭也不回,直往電梯那里走去。丟掉?那可是十億!」這家伙對金錢的觀念實在很恐怖。
「那捐出去,或給出去,隨便妳高興怎麼處理。」他不耐的說。
她為之啞口,只能瞪著他可惡的背影。電梯來了,門無聲滑開,他走進去,回過身,看著仍站在玄關處的她,再次擰起了眉頭。「妳到底要不要去?」
這男人實在很討人厭。
她有些惱的走出玄關,替他關上門,回身大步走進電梯。
讓人驚訝的是,他竟然為了等她,始終按著開門的按鍵,她還以為他會就這樣讓門給關上。
直到她站定,他才收回手,讓門關了起來。
電梯向下,直達地下室的車庫。
電梯行進中時,她開口道︰「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你不應該那麼輕忽金錢,不在乎一塊錢的人,到頭來終會為那一塊錢痛苦。」
「我以為妳才說錢不是一切。」
他扯著嘴角說,卻看見她神色肅穆的開口。「沒錯,錢不是一切。」她重復。門開了,她帶頭走了出去,卻又在門外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著他,「可是有錢雖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
「所以?」
「你還是把錢拿回去吧。」她說。
她看起來十分認真,挺直的背,只讓她看起來更加削瘦。
他不相信,她真的不需要錢。
這世上,每個人都需要錢。
錢,是永遠不嫌多的。
可是眼前的女人,卻說她不需要錢。
她眼里有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滄桑,莫名牽動他的心。
「妳真是頑固。」他走出電梯,揮去那不知名的感受。
「謝謝你的贊美。」再一次的,她露出譏誚的表情。
「那不是贊美。」他走向其中一輛黑色的跑車,雖然不偏好機器,但車子這東西是現代生活的必需品,他還是有個幾輛,以備不時之需,像是現在。
「我認為是。」她說著跟上,然後在看見他停在那輛黑色跑車前時,猛地停下腳步。「你沒有正常一點的車嗎?」她瞪著那輛黑色的怪物,「比較沒那麼像蝙蝠俠他家出產的。」
這個形容讓他揚起了嘴角,開口指著一旁的BMW說︰「我還有詹姆士龐德系列的。」
看見他的笑容,她一愣,原來他還保有幽默戚。
「○○七嗎?我要坐那輛,至少外表看起來都還滿正常的。」
他走到隔壁的銀色中冢織,打開車門,坐進去。
她打開另一邊的門,跟著坐進去,然後咕噥吐出一句。
「它沒有配備火箭炮吧?」
他笑出聲來,一邊把車開出地下室,轉入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一邊回答︰「很遺憾,並沒有。」
「太好了,我不想坐在任何會爆炸的東西上面。」
那讓噙在他嘴邊的笑,繼續延長。
她想那是個好現象,或許他只是缺乏朋友。
「那個不行,雞蛋得買這一種。」
「為什麼?」
「這家的雞是有機的,沒有打過抗生素,比較營養好吃。」來到超市,她推著購物車,指示他把蛋放回去,她拿了平常會挑選的那一種,
刻意放慢了速度,慢慢走。
原以為她拿了蛋,就要去結帳,但她卻繼續推著車往前走。
「我以為我們只是來買蛋。」他跟在她身後,嘀咕。
「你家里的衛生紙快沒有了,順便補。」
雖然這麼說,她卻在車里一一放進了許多食物︰面粉、南瓜、草莓,皮蛋、拉面、豆腐、洋蔥、西紅柿、小黃瓜,蔥、姜、蒜,然後是辣椒、昆布、柴魚片、干香菇……
沒有多久,她已經堆了一車食物。
「這些看起來不像衛生紙。」他嘀咕。
「那是因為,它們不是衛生紙。」她好笑的繼續推著車往前走,一邊把架上的鹽巴、醬油、麻油、橄欖油、葡萄籽油擺進去。
「我知道它們不是衛生紙。」他跟在她身後,懷疑她在笑。「妳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不認得衛生紙吧?」
「當然不是。」她繞到另一個走道,提了一包廚房紙巾,道︰「你每天都在用,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我拿這些,是因為我不想明天再提一次,既然今天下午本來是我的休息時間,我義務來協助你購物,那你自己幫忙提一點,應該也不為過。」
她邊說,邊彎腰從櫃子上拿了一袋衛生紙,順手遞給他。「這太大了,車子擺不下了,幫我拿一下。」
他不自覺接下那一大包的衛生紙,繼續跟在她後頭,看著她把其它雜貨丟進已經滿到快爆出來的購物車里。
她把超市繞了一圈,最後又繞回肉品區,一邊問︰「你吃東西有禁忌嗎?不吃牛、羊,或雞?魚?」
直到她問,他才發現,她買的這些食物,都是要給他吃的,他還以為她是要買回家,所以順便買的。
原來,是要給他的……
他愣愣的看著她,心頭有種奇怪的感受。不見他應答,她回首,催促道︰「有嗎?」他應該要告訴她,他不吃,她買了也沒用,他很久沒有吃東西的食欲了。但他吃了雞蛋粥,她煮的。那很好吃,而且他還想再吃。
或許其它她煮的飯菜,也能挑起他的胃口。
看著那個等待他答案的女人,他听見自己開口︰「沒有。」
聞言,她拿了一盒土雞、一條鱸魚,和一大塊牛脯,然後又抓了一袋花東出產的有機香米,順手再遞給他。
「拿著。」
他反射性的接過,看見她又往前走,連忙跟上。
她在冷藏區抓了一盒女乃油、一包吉士,又到冷飲區拿了一大瓶牛女乃塞給他,又抓了一大罐優格在手上,才終于滿意的宣布。
「好了,我們去結帳。」
他跟著她去排隊,然後看見酒櫃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身影,才發現自己一手提著一大包上面印有一只小狽的衛生紙,另一手抓著一大瓶牛女乃,腋下還夾著一包米。
他的樣子有些可笑,活像在外頭忙了一整天,還得被老婆使喚到超市買雜貨的笨蛋。他應該要感到不爽,她非但命令他,還使喚他,讓他像個人類一樣。但……他一點也不覺得不爽。
她一樣一樣的把購物車里的東西放到結帳櫃台上,結帳小姐看見她回身把他手上的衛生紙拿過來放到櫃台上,一邊刷條形碼,一邊微笑開口問︰「一起的嗎?」
「對。」她點頭,從他手中接過牛女乃,要他把米也放上去,然後朝他伸手,「信用卡。」
他從口袋里掏出來給她。
她拿給那位小姐,讓她刷卡。
結帳小姐一邊刷卡,一邊忍不住瞄了那位冷酷的帥哥一眼,開口和她閑聊︰「老公陪妳一起來辦年貨啊?真不錯,我老公連叫他去買個醬油都懶。」
她懶惰解釋,只是快速的把已經結過帳的東西放進購物袋中,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平常也很懶的,習慣就好。」
他挑起眉,但沒有抗議。
結帳小姐把信用卡還給他,微笑道︰「謝謝光臨,歡迎有空再來。」
他拿回卡片,才放回口袋里,身前的女人又迅速把衛生紙和米塞回給他順便把另外兩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也塞到他手里。「走吧。」說完,她掉頭就走,甚至沒有試圖等他。提著大包小包,他快步跟上那走起路來活像在跑步的女人,那並不難,而且提那些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重,對她來說卻不然。
雖然塞了一堆東西給他,但她自己也提了四袋食物和雜貨。
焙物袋深深陷進她的手指中,雖然有些吃力,但她依然走路如風。
「我不知道我是妳老公。」他來到停車場,掏出車鑰匙,把後車廂打開。
她把手中的東西全放進車廂里,回道︰「我也沒說你是,只是懶惰解釋介意,我可以回去和她說清楚。」
老實說,他不介意。
所以他聳了聳肩,「不用了。」
一個老太婆提著菜籃從他旁邊走了過去,和他與她點頭微笑。
他再次一愣,身旁的女人卻禮貌的回以微笑。
從來沒有人會和他點頭微笑。
人們總是畏懼他,即使他收起了爪,藏起了鱗片,隱身在人群之中,那些膽小的人類,總會潛意識的避開他,本能的不願和他靠得太近。一位媽媽牽著五歲的男孩走過,男孩小手中握著的橘子掉了,滾了過來,停在他腳邊。她推了他一下,「幫忙撿一下。」
不自覺的,他彎腰撿拾起那顆橘。男孩奔跑過來,怯怯的停在他面前,渴望的看著他手中的橘。
「杵著做什麼,還給人家啊。」她開口叨念。
他把橘子還給了男孩。
「謝謝叔叔。」男孩臉上浮現開心的笑意,兩手捧著那顆橘,和他道謝。
他有些愕然,呆了一呆。
「不好意思。」男孩的媽媽上前,臉上有著歉意。
他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身旁的女人自顧自幫他回答。
「沒關系。」她擺擺手,「別介意。」
「小華,有沒有和叔叔說謝謝?」
「我說了。」
「他說了。」男孩和她同時開口,相識而笑。他繼續沉默,那位媽媽微笑起來,稱贊著自家的寶貝,「好乖,和叔叔說拜拜。」
「叔叔拜拜。」男孩乖巧的說。
「謝謝你們。」男孩的媽媽再次和他們點頭微笑,這才牽著孩子離去。
那男孩走遠了,還不時回頭看他,笑著和他揮手,好像他是什麼好心的大叔一樣。
他關上了車廂,看見她還在對那孩子微笑,才發現!
那老太婆會對他笑,是因為她;那孩子會和他道謝,也是因為她。
因為她,讓他看起來像個人類,感覺起來也像個人類。
他不知道該怎麼想。
他不喜歡人類,膽小、無用,生命短暫,一不小心就會死了。
但,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對他微笑,不是因為他的力量,不是因為他的身分,不是因為他的錢與權,只是因為他是他。
靶覺……有點奇怪……
可說實在的,好像還不賴。並不覺得……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