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力剛遺憾的看著她迅速拉平的嘴角,雖然有些惋惜,但仍不忘正事。
「妳知道妳已經成了通緝要犯嗎?」
她臉色微微一白。
他頭一歪,挑明了事實︰「他們將妳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整個歐洲有半數的國家在通緝妳,如果現在有警察來敲門,我一點也不會覺得驚訝。」
她吞咽著口水,情勢比她想的還要急迫。
「妳需要幫忙。」他指出重點,一扯嘴角,道︰「喏,我知道妳很想盡快擺月兌我,其實我也不想象塊討人厭的口香糖一樣,死黏在妳上不放,所以只要妳回答了我的問題,讓我們兩方都把事情搞清楚,接下來妳想去哪里,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止妳。」
她抿著唇,看著他問︰「你想知道什麼?」
啊,總算有進展了。
他微微一笑,傾身上前,直視著眼前這個看似冷若冰霜的女人,毫無預警的丟出一個爆炸性的問題。
「是妳替麥德羅動換腦手術的,對吧?」
她心頭一震,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這件事就算在院所里也是個秘密,幾乎沒有人知道。
「換腦手術?別開玩笑了,那是天方夜譚。」她鎮定的看著他回答︰「如果有人告訴你這世上有換腦手術存在,那一定是瘋了,就算真的有瘋子克服一切困難去做,也無法解決排斥反應的問題,腦部不只是單純的器官。」
「如果是復制人呢?」他挑眉問。
她冷著臉,看著他說︰「復制人類是被法律明文禁止的,況且目前所有的復制動物,都有許多問題無法克服,多數復制動物壽命太短無法活過青春期就是其中最大的問題,你無法確定哪個可以,哪個不行,那就像賭博一樣。就算真的有人復制了人類,若想做器官移植,還得使復制人成長到一定的年齡,才有成功的可能。」
老天,這女人說起謊來,還真是眼也不眨一下。
他瞧著她,「妳說壽命太短是問題,但若麥德羅克服了這個問題,換腦手術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對吧?」
她抿著唇,迅速否決道︰「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是可能的。」鳳力剛打斷了她的話。
她瞪著他,這男人完全沒有絲毫的疑慮,他不是在問她問題,他看起來非常確定。
「目前沒有成功的實例。」她依然直視著他,但語音干啞。
「已經有了。」他眼也不眨的回答,然後輕扯了下嘴角,道︰「去年三月,幾乎所有接受麥德羅科技金援,研究相關技術的科學家陸續慘遭謀殺,連續多人在世界各國被開膛剖月復,我們知道是麥德羅派人做的,他已經掌握了相關技術,所以才會對知情的科學家痛下殺手,他要他是獨家而唯一的。麥德羅早就成功復制了人類,妳知道,我也知道。」
「我不知道。」她斬釘截鐵的否認。
挑起劍眉,他轉身長臂一撈,抓起床另一邊自己的背包,從里頭拿出一張照片,秀給她看。
「現在,告訴我,妳不知道他是誰?」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金發藍眼,俊美得有如天使。
「麥德羅已經老了也殘了,這個男人是誰?不要告訴我他是麥德羅的兒子,我們都知道他沒有兒子。」
看著照片中,那個表情冰冷,以藍色瞳眸注視著她的男人,她渾身一顫,臉色刷白,頸後的寒毛,豎了起來。
「妳的良心似乎仍在,還沒有被吃掉,否則妳不會替攻擊妳的人報警。」他微微歪著頭,笑容依然掛在嘴角,打量著她,問︰「告訴我,像妳這樣的女人,為什麼要去幫約翰‧麥德羅那個瘋子?」
「你到底是誰?」她臉色蒼白的瞪著他,反問。
「鳳力剛。」瞧,他多乖,問什麼就答什麼,哪像這個女人,這麼難搞。
「我不是問你的名字。」她眼微瞇,下顎緊繃。
他放下照片,重新側躺回床上,撐著腦袋瞧著她,勾起嘴角,道︰「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
紅眼?!
麥德羅最痛恨的組織,就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她下一步,原本就打算去找他們的,她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強自鎮定的問。
「你是紅眼的人?」他掏了一張名片給她,「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調查員。」
她接過那張名片,看了一眼,抬起頭,冷聲道︰「你說你叫鳳力剛,這張名片上的人叫關浪。」
「咦?!」他一愣,將名片抽了回來查看,然後哈哈笑道︰「哇靠,真的是阿浪的耶,哈哈,抱歉,我拿錯了!原來妳不只會說,也看得懂中文啊?」
她懷疑的看著眼前這家伙,但他一點也沒有心虛的樣子,只是翻找出另一張名片給她。
「喏,這張才是我的。」他將名片遞給她,一邊道︰「麥德羅找了殺手要干掉妳,我受托來保護妳。」
「受托?」她一怔。
「沒錯,受托。」他點頭。
「誰?」想也沒想,問題沖口而出。
「妳的……我想想,應該是……」他直勾勾的瞧著她,一邊再次丟出個爆炸性的問題,觀察她的反應,「病人?實驗品?或者該說是受害者?其實我搞不太清楚妳和他之間的關系。」
她猛然一顫,他每丟出一個稱呼,都讓她的瞳孔因痛苦而收縮著。
她張開嘴,試圖回話,他不知道她是要辯駁或否認,因為她沒有發出聲音。
他看得出來,她的意志開始動搖,趕緊打鐵趁熱,張嘴開口,再下一城。「照理說,手術是妳做的,妳剝奪了他的身體,對他來說,妳該是惡魔一般的存在,他應該要恨妳才對,但他卻費盡千辛萬苦,委托我們保護妳,還要我們轉告妳,不要再管他了,妳說奇不奇怪?」
眼前的男人,依然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但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如刀般狠狠戳刺著她。
「Rain,妳做了什麼?」
那是句質問,是一句她問過自己千百回的問題。
「妳對他做了什麼?」他指著擺在兩人之間的那張照片質問。
她不由自主的低頭看著那張照片中的年輕男子。
那雙冰冷的藍眼楮,曾經非常溫柔,熱切的看著她,他緊抿的嘴角,曾經對她露出淺淺的微笑。
「Rain……」
她緊抿著唇,喉嚨緊縮。
男人沒有提高聲音,只輕聲再問︰「告訴我,妳怎麼能做出那樣殘酷的事情?」
那,是一句責備。
這世界,應該要有人責備她,早就應該有人,狠狠的責備她一回。
她不由自主的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不知在何時收起了笑容的男人,然後听到自己破碎的聲音。
「因為,我天真的以為我無所不能……」
曾經,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曾經,她崇拜那個男人,那個天才,她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世界就在她的腳下,在她的掌握之中。
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
「我相信自己可以,我總是能控制,總是能跨越所有的挫折與難關,我總是可以。」她將冰冷的兩手交握在身前,毫不閃避的看著他,語音沙啞的說道︰「所以當麥德羅來和我接觸,告訴我他成功復制了人類,希望我能協助他照護並記錄一切時,我答應了。」
他保持著面無表情,只是傾听。
「想想看,一個已經成功的個體,那是當時太過自大狂妄的我,無法抗拒的誘惑,我想看看那個復制人,我想有第一手的數據,我想要……」
她看著他,苦澀的承認︰「功成名就。」
他還是沒有表情,她繼續說,面對自己的過錯。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麥德羅打算做什麼,我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復制人類,只是想證明這是可以做到的,人類若可以被復制,許多醫學上的問題都能突破,我以為這只是復制器官的開始。」
他一扯嘴角,忍不住指出一點︰「對麥德羅來說,他是在復制器官沒錯。」
她臉色變得更白,嘎啞的道︰「對他來說,確實是如此,但起初我並不曉得,我知道現在這像是借口,但我真的以為他只是想在醫學上有所突破。」
「妳什麼時候搞清楚的?」力剛問。
「兩年前。」她心頭緊縮,苦澀的啞聲道︰「他是個人,肯恩是個人,完完全全就是個人,他和一般人,沒有什麼不一樣。過去幾年,我是負責照顧他的人,我照料他的健康,檢查他的基因,做該做的研究,掌握記錄關于他的一切,就像麥德羅所說的,盡所有力量,讓他身心健全的發展。」
黃色的燈光下,她的容顏,蒼白如紙,瘖啞的聲音,淡淡飄散在空氣中。
「麥德羅很在乎肯恩的健康,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智能上的,他安排肯恩上課,教他讀書寫字,教他邏輯思考,他看起來就像把他當成親生兒子。我以為就是這樣,他想要擁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分身,所以才復制了自己。」
她烏黑的眼眶,蓄積了淚水,但她沒讓它們掉下來。
「當我發現麥德羅做這件事,只是為了替他自己制造身體,甚至準備出賣人體時,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像是無法忍受那一切,她痛苦的閉上眼,淚水滑落她的臉頰,但不到一秒,她又強迫自己睜開,吸了口氣繼續陳述︰「他和世界各國掌權的政商推銷,將肯恩當成展示品,永恆的年輕,備份的身體,那是……」
「惡魔的誘惑。」鳳力剛瞧著她抖顫蒼白的唇,幫她下了批注。
她痛苦的一顫,然後點頭同意,輕聲道︰「惡魔的誘惑。」
他看見她無意識的,將雙手握得更緊,絞緊的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修剪得極短的月白指甲,深深陷入手背里。
「在那個當下,我只想帶著肯恩逃走,但他們將他看守得太緊,那太困難,我不敢讓麥德羅知道我的感覺,我盡一切努力忍住想吐的沖動,我贊揚他舉世無雙的成就。」
深深的,她再吸一口氣,吐出那句殘酷的現實。
「我要求由我親自動那次的手術。」
力剛微微一愣,挑起了眉。照她剛剛的說法,再比對那位委托人肯恩的要求,他知道這個女人對肯恩是有感情的,她畢竟和肯恩朝夕相處許多年,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照理說阻止都來不及了,怎麼還主動去要求由她親自動手?
「為什麼?」他好奇的看著她,「妳為什麼要求親自動那場手術?」
「因為,我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償還彌補的機會……」她語音沙啞的看著他,道︰「一個能夠修正我所犯下的錯誤的機會。」
「妳的機會,就是剝奪他的身體?」他對這件事真的相當不以為然。
這句話,讓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她早已料到,她張開嘴,說︰「不,我給了他另一個身體。」
他呆了一呆,「另一個身體?」
她舌忝著干燥的唇舌,顫聲道︰「我說服麥德羅,就算有了那麼多年的數據,就算是他的復制人,就算沒有排斥反應,手術完成後,也還是有出狀況的可能,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將原有的身體保存下來,而保存身體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肯恩的腦,移植到麥德羅的身體里。擁有腦袋能夠活動的身體,絕對比一個沒有腦袋,能躺在床上用儀器維持生命的空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