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冬(下) 第8章(4)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

這一天,天氣雖好,可風卻更冷了,但他仍在活動筋骨之後,出了一身汗。

當易遠把砍好的柴火搬進廚房時,看見那個名為阿澪的姑娘坐在朝外的邊廊上,她依然還是一身的黑,那件黑衣不知是用什麼布料做的,如風似水般的裹著那彈著琴的女人,只露出了白皙的果足,和同樣潔白且小巧的手。

她沒彈曲子,就只零星的撥著幾個音。

他再一細看,才發現那琴不知何時斷了條弦。

那麼多年來,這女人的模樣就沒變過,她沒成熟一些,沒老上一點,看來仍如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初見她時,他與冬冬的年歲可是比她小很多的,可如今就連冬冬瞧來也比她打上一些。

阿澪脾氣喜怒無常,眉宇間總帶著莫名邪氣,即便受了傷,也很快就會好,那傷愈的速度之快,非比尋常。

他剛開始來島上時,蘇小魅就告訴他,阿澪能操縱飛禽走獸,還會使幻術,能讀心,要他沒事別靠這女人太近。

當年他以為那是蘇小魅蒙他的,可有一回,他卻見她再次試圖走出島上的森林時,整個人漂浮在空中,那停留的時間太久,絕非什麼絕頂的輕功。

打那回之後,他就懷疑,阿澪根本就不是人。

這猜測在別的地方或許離譜,可若在鬼島上,同宋應天搭上了關系,就什麼也不奇怪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宋應天才把她拘在這島上,終年不讓她出島。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女人抬起了眼,朝他看來。

黑色的眼,透出妖異的光芒,冷的像冰。

就在這時,冬冬推開了拉門,端著一碗豆腐腦出來。

剎那間,一顆心提了起來。

他不喜歡阿澪,打第一眼瞧見她,他就不喜歡這女人,更不喜歡冬冬靠她太近,他依然記得當年她試圖傷害冬冬的舉動。

不由自主的,他舉步欲上前,卻被拍住了肩。

他回首,只見蘇小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道︰「她不會傷害她的。」

「你怎知?」

「因為宋應天不準。」蘇小魅噙著笑,說︰「而且她很無聊,冬冬做的東西又很好吃,還不用她威逼利誘,就會同她說外頭發生的事。」

易遠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阿澪對她不理不睬,可冬冬仍是將那碗豆腐腦擱到了她身邊,坐在她身邊張嘴說了些什麼。

阿澪也沒瞧她一眼,就只是擱下了琴,端起了那碗豆腐腦,靠著廊柱子,一語不發,慢吞吞的吃著。

「我不喜歡他。」

「我知道。」蘇小魅瞧著他,說︰「可冬冬喜歡。」

他知道,他看得出來。

他很難理解,冬冬怎麼會喜歡那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阿澪,但冬冬看來真的很喜歡她。

他仍是有些不安,但他沒讓自己真的走過去,就只在旁注意著。

結果那女人還真沒對冬冬怎麼樣,只偶爾會冷冷的回個一兩句話,可冬冬一點也不介意。

然後,他注意到,當冬冬沒瞧著阿澪時,那女人看著冬冬,臉上浮現某種復雜的表情,那雙黑眸甚至感覺不再那般冰冷妖異。

可那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就被她自己抹去,毫無預警的,她站了起來,扔下了那斷了弦的琴不管,轉身掉頭離去。

冬冬有些愕然,卻也沒追上去,像是早已習慣了阿澪的行為,只替她收拾了琴和吃完的湯碗。

他上前幫她,冬冬看見他,露出微笑。

「那女人脾氣這麼差。」他瞧著好脾氣的她,忍不住說︰「你下回別再搭理她了。」

「阿澪其實人很好的。」冬冬一怔,忍不住替她辯解,「上回有只鳥兒受了傷,折了翅膀,她還救了它呢。」

「是嗎?」他微愣。

「嗯。」冬冬瞧著他,說︰「小時候,有次我衣服破了,隨便拿針線縫上了,丑的要命。阿澪瞧不過去,就幫我把線拆了,教我如何縫納衣服,她的針線活又好又快,比城里的秀娘還好呢。」

「是她教你針線活的?」

「嗯。」冬冬點點頭。「白露本要教我如何納衣的,可她太忙了,後來是阿澪教我如何納的衣。」

他到真沒想過,原來那女人也有這一面。

「她會納衣,怎麼傳來傳去老穿著那件黑色的裙?」

「我也不知。」冬冬無奈的說︰「有回我問她,她突然就生氣了,好一陣子都不同我說話。」

「她沒再傷過你嗎?」易遠再問。

「沒呢。」冬冬搖頭。

聞言,他想起方才阿澪臉上的神情,便沒在多說什麼。

那一天,他和冬冬在那兒一起吃了飯才走。

阿澪也上了桌,卻坐在離宋應天最遠的地方。

易遠記得,很久以前,他剛來這時,那女人可老實挑宋家少爺身邊的位置坐的,他知阿澪總想教宋應天放她出島。

據他所知,這女人幾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宋家少爺卻不曾動搖餅。

事隔多年,阿澪也不再貼著宋應天,餐桌上她一句沒吭過,瞧也不瞧那男人一眼,顯然已經放棄哄那家伙放她出島。

那一餐,很吊詭,雖然隔著整張長桌,無形的暗潮卻在那兩人之間來回。

吃完飯後,外頭已經暗了下來。

易遠和冬冬一起幫著收拾,臨走前卻經過天井時,看見阿澪敞開房門內的桌案上,擱了一琴,可那琴斷掉的弦,已讓人接上。

阿澪垂首瞧著那琴,完全沒注意到他與冬冬就在門口,當冬冬叫喚她時,她猛地抬首看來,蒼白的小臉沒有任何報請。

「阿澪,我和易遠要走了。」冬冬走上前,看著她,柔聲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下回帶來給你。」

阿澪冷冷的看著她,對她的善意,只開口道。

「愛情是這世上最虛幻的東西,無論他曾對你說過什麼山盟海誓,這男人終有一天會背棄你,不過沒關系,屆時你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那時你最想要的東西。」

易遠聞言,臉一冷,大步上前,沉聲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事不會發生的。」

阿澪抬眼,直視著他,黑眸森冷。「一定會。」

「你慢慢等吧。」

他冷斥一聲,懶得再理這女人,易遠握住冬冬的手,轉身就走,「你別听他瞎說,我們走。」

冬冬沒看見他說話,只知阿澪的話惹惱了他,忙道︰「易遠,阿澪不是那意思,你別放心上。」

那女人就是那意思,不過他沒同她爭論,他知道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冬冬把那女人當成了朋友,而她對朋友是很忠心的,再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了,所以他只是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一字一句的承諾。

「我絕不會背棄你的。」

冬冬瞧著他,小手壓在他心口上,噙著笑說︰「我知道。」

雖然她話是這麼說,但他可以從她眼里看出,她並不真的知道,她只是不想他繼續生氣,所以試圖安撫她。

可他不惱她,他曉得要贏得她的信任,要她了解他的真心,需要時間。

易遠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終于冷靜了下來,他握住她壓在他心上的小手,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

她輕抽口氣,但沒有反抗,就那樣乖乖的待著。

她抱起來的感覺是那麼好,小小的,如此溫暖。

這兩天,仿佛整個世界的人都在反對兩人的婚事,教他始終心浮氣躁,整夜翻來覆去就怕她反悔,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守著她,直到現在這樣抱著她了,一顆浮動的心方安靜了下來。

可這平靜的感覺,就只一瞬,下一剎,身後傳來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輕斥。

「臭小子,還沒成親呢,你搞什麼鬼?還不快把冬冬給放開!」

他不想放,他想抱著她拋下所有煩人的一切,騎著快馬遠走高飛。

可他猜她不會願意,蘇小魅著管家婆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所以到頭來,他還是松開而來手,轉身面對那家伙。

「蘇爺。」冬冬發現他的存在,小臉羞的通紅,整個人幾乎都要縮到易遠身後去了。

蘇小魅笑看著她,只道︰「船到了,三嬸在碼頭等著了,走吧。」

他聞言,只牽握著冬冬的手,和白露與蘇小魅一起離開了這里。

上了船之後不久,冬冬與白露進了船篷坐下,他和蘇小魅立在船頭,忽然听見島上傳來悠揚琴音。

那一曲樂,淡淡悠悠,吸水如風,極美。

教人難以想象,是那如冰霜飛雪的妖女所彈奏出來,可島上就一人有琴,雖然方才,她還明明像是對那琴不屑一顧,但如今卻已彈奏了起來,彈著那男人特意為她修好的弦。

然後,他領悟過來,忽然了解。

或許,這十幾年來,宋家少爺並不是光拘著她而已。

「那女人究竟是妖是鬼?」這問題,還未及細想,已月兌口。

姓蘇的看著前方幽幽白露,眼也不眨的道︰「她非妖,亦非鬼,是個巫女,活了已千年的巫女。」

他一愣,瞧著蘇小魅,輕斥︰「听你瞎說,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

那男人自嘲一笑︰「是啊,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又如何能夠長年不老?還能像蜥蜴一般斷尾再生?」

易遠瞪著他,一時無言,他想在斥他瞎說,卻也知那女人真非常人。

「啊澪真是千年女巫?」半晌,他忍不住再問。

蘇小魅只裂開嘴,笑著道︰「是啊,她是妖怪們的大補丸,吃了她就能活血增力氣,所以宋應天才拘著她,為她在鬼島內外布下陣法,省得她被妖怪給抓去吃了。」

他直瞪著這男人開玩笑似的說著這些事,也不知說真的還說假的,可這回他沒傻到再多問,他清楚曉得若這家伙不想說,那他是不可能從他嘴里扳出個什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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