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很冷。
小雪下了幾日,又遇大雪。
人都在說,幾年沒見著這樣的雪。
難得放晴的天,人人都走出屋外,鏟著雪,清著街,活動快要生銹的筋骨。
易家大宅主屋中,冬冬替易遠收拾了行囊,備好了食籃,幫著他穿上厚重的外衣。
「你還是同我一塊兒去吧。」當易遠轉過神來,看著她秀麗的小臉,忍不住又提議,不知怎,想到又得放她在這,心中總有不安。
知他有所顧慮,她將小手擱在他心上,道︰「沒事的,總不能每回你去岳州,到帶著我。況且,這些年,我不也這樣過?爹懂武,教過我一些,你忘了你以前也曾被我推到過呢。」
「那時我受了傷。」他挑眉辯解,「也沒想到你個頭那麼小,力氣卻這麼大。」
她輕笑,說著反話︰「是,是我力氣大,趁你受傷才贏了你,」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只問︰「你那時若已經懂武,怎老讓人欺負?」
「爹說,小擒拿手是學來防身的,可不是拿來同人斗毆的,非不得已才能用。」
這話听來耳熟,像蘇小魅會說的言論。話說回來,在她卸了宗堂的手之前,他還真不知道她爹會武。
那男人雖然身形頗高大,但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的賣著豆腐,他從未听說或看過那家伙是個練家子,可如今想開,她爹確實不像一般的莊稼漢。
「你爹以前是做什麼的?」他看著她,好奇的問︰「是江湖中人嗎?」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說︰「爹從沒提過以前的事,但蘇爺以前常來找爹喝酒,或許爹曾同蘇爺說過吧,怎麼了嗎?」
「沒,只是好奇。」也將這話題擱到一旁,只再問︰「你確定不同我一起?」
「不了,過快年了,各家各院都忙著備年貨,你把賬給了我管,我要同你去了岳州,等會來事情就要堆到屋梁上去了。」
冬冬說著一路送他送到了大門外。
「路上積了雪,你悠著點,小心點,別匆匆的趕,我幫你備了些豆包,還有瓖肉,你記得吃點,別餓著了。」說著,她忍不住又幫他拉緊了大氅,「你這樣夠暖嗎?要不要再多加一件?」
瞧著她擔憂的小臉,他輕聲出聲。
「坐著車呢,又不是騎馬,這就行了。」話落,他抬手撫著她的小臉︰「倒是你,若有人惹得你不快,你就去應天堂那兒待幾天。」
他那樣旁若無人的模她的臉,教冬冬有些羞,悄聲提醒︰「這大門外呢,人都在看了。」
她這一說,他沒抽手,反倒伸手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當眾低頭吻了她。
冬冬輕抽了口氣,瞬間羞紅了臉。
「人要瞧,就給他們瞧清楚些。」他攬著她縴細的腰,輕捏著她小巧的下巴︰「教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易遠的妻。」
這一句,可讓她連耳都紅了。
「我不在,記得多添條被子,我忙完就回來。」他不舍的交代著。
聞言,她只覺心熱,還是忍不住再提醒他一次︰「路上積著雪呢,你可別趕。」
「知道了,你進去吧,外頭冷。」
「你先上車,我一會兒就進去。」
他瞧著她,心微暖。
知這小女人沒見他上車,不會肯先進門,他強迫自己松了手,上了車。
「少爺,要起程了嗎?」車夫問。
「嗯,走吧。」他點頭,邊說邊朝她揮手。
車子緩緩前行,冬冬抬起手,也同他揮了兩下。
他看著她,見她一直站在大門外,目送他離開,長那麼大,除了她,就沒人為他送行過。
他一直瞧著她的身影,而她也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車子拐了彎,再瞧不見她了,他方擱下了車簾,可她的模樣,卻仍印在心頭。
才起程,他已是歸心似箭了。
易家少爺與少夫人,在大宅錢鶼鰈情深的模樣,全教人看了去,沒多少天,便傳遍了全城。
當人說著這最新的八卦時,一名棉衣少爺,再次被請出了酒館。
「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叫你們掌櫃的給我初來!」
「大爺,咱們當然知道你是誰,可掌櫃的說,您家少夫人吩咐過,再不能給您幾位爺賒欠了,真的非常抱歉。」
「不過就是錢,要錢咱沒有嗎?」男人氣得臉紅脖子粗,火冒三丈的道︰「你他娘狗眼看人低啊!老子這幾年花在你們這兒的錢,還少過嗎?」
「當然是不少,可您家少夫人正得寵,誰人敢得罪了她,那便是不給易少面子,咱們也很為難的,要不等大爺您回去拿了錢,咱立馬去取酒來。」
酒館的小二客氣的笑著,可他身後那兩名大汗可冷著個臉,男人知這討不了便宜,怒道。
「好,你好樣的!傍老子走著瞧!」
語罷,他一甩袖,怒氣沖沖的大踏步轉身離開。
歪歪倒倒的走在路上,男人赤紅著眼,是越想越火,越發的不甘心。
以前他要喝酒,旁的人還不爭先恐後的送上,可打那女人管了賬,人不讓他賒,也不讓他欠,家里那黃臉婆除了固定的花銷之外,就不肯多給他一毛錢買酒,說是怕他喝了酒又鬧事。
娘的,他是鬧過啥事了?不過就是模了人兩把,那賤人可還把他的手卸了呢!害他疼了好些天,到現在就連舉手都會疼!
那回之後,家里那些王八蛋背後都在笑他,教他悶得一肚子火無處可泄。
不過是錢而已,他易家有的是錢,要錢害怕沒有嗎?
這念頭方閃過,他就因為酒醉,忍不住扶著牆,把肚中的劣酒全吐了出來。
路人見了,紛紛閃得老遠,就在這時,他抬起頭卻看見那個女人提著個包袱從大宅門里走了出來,往紙坊的方向而去。
他怒目瞪視著她,本想跟上前去同她要錢,卻驀地想起上回易遠那凶狠的模樣,一瞬間,仿佛脖子又被他給掐住,教他為之卻步。
等等,易遠四天前出門去了岳州,她現在也去了紙坊,那表示主屋里沒人在那兒,易家有的是錢,他知易遠房里定有備款。
剎那間,他雙眼一亮,一時財迷心竅,不再跟著她,反倒轉身走進大門,快步朝主屋走去。
誰知他興沖沖去了主屋,卻看見一個丫鬟在那兒擦地,他有些心急的躲在院子里,待得那丫鬟終于擦完了地,提著水桶走了,方溜進了屋翻箱倒櫃的找。
豈料他翻了半天,一個子兒也沒翻到,就只翻出了一堆的書。
他惱怒的把書架全給推倒在地,那架子倒地後,撞翻了一堆衣箱,其中一只衣箱掉在地上,箱蓋被撞開了鎖,一只木匣子摔了出來,里頭盡是些珠寶首飾,他見獵心喜,立時把那些珠寶給塞進懷里,可待要離開,見一室凌亂,才慢半拍的想到,主屋失了竊,若易遠追究起來,定不會相信是那賤人偷了自己的首飾。
一時間,心亂慌神。
可到手的錢財,要他吐出來,他又不甘。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那因為方才那陣混亂,被他打翻在地的燈油,那燈油灑得滿地都是,還濺到了書上。
對了,若是失火,就沒人知道這兒曾遭竊了。
這想法一現,他再顧不得其他,醉醺醺的就抓起火石,將沾了燈油的書給點著了火,怕這火燒得不夠旺,他還拎了好幾本四處擱著,甚至走到院子里,把它們給扔到屋瓦上。
這幾日,天難得放了晴,連日的積雪都融得差不多了,可他怕瓦還是濕的,又進屋拿了幾本書,點著了再扔上去,直到整個燒起來,烘得他臉熱身燥,他才甘心。
看著那沖天烈焰,莫名的快感在胸中升起。
「賤人,我教你欺我!看你再怎麼欺我!」
他得意洋洋的笑著,這才揣著懷中的寶貝們,大踏步走了出去,誰知道這時節,天干物燥,風一吹,倒把那在瓦上燃燒的書頁垂了下來,幾頁書燃著火星,落在了他身後的冬衣上,可冬衣太厚,他沒發現,就這樣一路的往外走,他那衣就一路的燒,邊燒還邊掉火星下來,留下一地的殘火在廊上。
風再吹,又吹,火星飛呀飛,東落一點,西沾一下。
沒多久,整棟易家大宅都燒了起來。
幾位丫鬟下人發現,剛開始還試圖撲滅火苗,可卻是撲了這一處,那一邊就燒起來,滅了那一邊,另一頭火舌又再熊熊。待得大伙兒發現情況不對,易家大宅里早已濃煙處處。
包慘的是,那北風啊,好死不死竟有再起,不停的吹了又吹,吹了再吹,把火吹旺了,把火星散得更遠,遠過了高牆,到得了別人的地頭,待在他人的瓦上,沒半個時辰,不只易家大宅,那是連前後左右的鄰人屋宅都一並遭了秧。
「不好啦!失火啦!快來救活啊——」
終于,有人奔出了易家大宅,驚慌失措的高聲喊著。
一時間,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可大風經風助長,旺到了極點,火舌貪婪的舌忝噬著屋瓦房梁,吞吃著老屋院牆。
在紙坊的冬冬,很快听到了消息,連忙趕了回來,但那時,易家大宅早已連大門都邁不進去,熊熊的火焰燃燒著,將周遭烘得如夏日一般,那火燒得如此之旺,教人們匆忙走避,就連想救火都不知該如何救起。
忽地一院牆被燒得倒了下來,頓時教大街上的人都驚叫出聲,四處奔逃。
她被這景況嚇得臉色發白,好不容易看見了朱朱,忙抓著她問︰「人呢?人都出來了嗎?還有人在里面嗎?」
「出來了,出來了,都出來了,咱們把主子們都帶出來了。」朱朱哭紅了眼,指著大街另一頭道︰「都在那兒了。」
冬冬趕緊跑了過去,就見易家上上下下都在那兒,她略松口氣,但仍不放心的清點起人頭。
易遠的娘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家百年的大宅毀于一旦,震懾茫然的不斷重復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火是怎麼起的?怎麼起的?」
發現上了個人,冬冬沒空看她說了什麼,轉頭就朝自個兒丫鬟跑去,抓著她問︰「朱朱!呂榮呢?有人見著他嗎?他在哪里?」
朱朱一听,愣了一下,忙回頭叫喚顧那少爺的丫鬟。
「榮少爺呢?你見著他了嗎?」
「他不是同夫人在一起嗎?他今兒個沒待呂家啊。」丫鬟一听,驚慌失措,嚇得臉發白。
冬冬見了,心頭一震,猛地回頭瞧那女人。
那女人仍交握著雙手,兩眼直瞪著那失了火的百年大宅,壓根沒注意到那不見蹤影的孩子。
易遠說他娘無情,她還不信,直到現在——
冬冬壓著心,想起易遠,想起那孩子,然後想也不想的,她腳一點地,回身就沖進那烈焰沖天的大宅中。
朱朱嚇傻了眼,忙喊︰「少夫人!少夫人!你別去啊——」
可以眨眼,少夫人已經消失在滿是黑煙和火焰的大門內。
所有人驚慌的看著她沖進火里的那一幕,全都為之駭然,剎那間全僵在那兒,沒人敢如她一般闖進去。
大宅里的院牆與屋舍,一牆接著一牆的倒,一棟接著一棟的垮,就在大伙兒全認為她死定了的當口,就見她抱著個孩子,閃過了一面倒下的火牆,踩著院牆的屋瓦,飛躍了出來,教眾人吃了一驚。
「少夫人——」朱朱沖上前去,「你還好嗎?」
「沒事,榮少爺嚇壞了,躲在假山上的亭里。」
滿臉黑灰的冬冬說著將那孩子放了下來,同他道︰「瞧,沒事了,咱們出來了,你可以把眼楮睜開了。」
呂榮睜開了眼,見真的出了宅子,這方放聲大哭起來。
呂家的丫鬟女乃娘見了,忙上前把主子帶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