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婢 第9章(2)

薛琬容在屋內等了一陣,听外面已沒有動靜,她才輕輕推開房門,原來靜兒和諸葛涵都已坐在外面。

她看著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靜兒是你找到的?你怎麼會知道靜兒和我的關系?」

諸葛涵微笑道:「當初爺吩咐我調查京中有哪間大戶人家發生變故,我很快就查到了薛家,並得知薛家大小姐在被抄家當日就失蹤了,不知去向。我向周圍鄰居詢問之後,得到的薛家小姐形容樣貌,與爺身邊的『琬兒』都十分相似,再加上薛家小姐的本名中有個『琬』字,就更加重了我的猜測。

「我將一切回報給爺听後,爺說在你們遇襲的那條街附近,一定有什麼人認得您,可能是你家的親人、故友或是舊僕,命我再查。我將那條街的店鋪——尋訪一遍後,只有這個剛剛在豆腐坊幫工的姑娘最為可疑,我大膽上前和她攀談,報出你的名字之後,她果然承認是你的舊僕,我就將她安置到這里來了。這里的後台老板是爺一位摯友,所以盡避放心,可以信得過。」

靜兒听得楞住,「原來……你當時找到我時說的話,都是騙我的?」

諸葛涵眨眨眼,「雖然騙了你,但好歹沒有惡意,不是嗎?現在你和你的小姐團聚了,也該謝我才對。」

薛琬容又問:「那今日又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敢如此大膽,將我的囚車拉到這里來?一路上難道不怕被人看見嗎?那些押解我的獄卒丟了我,難道不會回去稟報?」

他笑答,「那些獄卒原本就是爺的手下假扮的。至于囚車,出了刑部那條巷子之後,我們就用藍布檔住四面的鐵板,外人看起來只會以為是一輛普通馬車,沒有人會注意。」

「可刑部尚書那里……」

「這事兒當然要刑部尚書點頭,才能將你放出來,所以他自然不會追究。」

「他怎麼可能答應?」

「爺許了他好處,他樂得交換,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听他說來,好像這事很簡單,可她仍是無法置信,堂堂朝廷欽犯,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諸葛涵見她如此迷惑,搖著頭笑了,「你不是官場之人,自然不明白官場上的這些暗中交易。你以為入了刑部大牢的人,就肯定都會死嗎?你以為那些官吏都是靠什麼發財的?一個人由死刑到活命,少則幾千兩,多則上萬兩,只要有銀子,自然換得出人來,這些事刑部早就做多了。不僅是刑部,六部之中各自有各自的默契,只要官不舉、民不究,不會鬧到皇上面前,那就萬事大吉。」

薛琬容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生活在深宅大院中,真是單純天真得近乎可悲了。

難怪父親常常感嘆在官場中難以獨善其身……或許,父親那個「貪贓枉法」的罪名也並非完全誣告,而是確有其事?

想到這里,她不禁心中一寒。

可是,殷玉書又是拿什麼「好處」說動刑部尚書偷放她的?總不會只有金錢交易這麼簡單吧?

殷玉書送走許翰雲回到二樓的雅房時,薛琬容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經睡著。

走到她身邊,看到她在一張紙上,錯雜的寫著幾個人名——許德亮、丁尚書、宋御史、周峰。

他贊賞地一笑,難為她已猜出這幾個人之間互有牽連,只是若要完整地串在一起,對于一無所知的她來說,著實是有些難了。

他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到寬大的繡榻上,指月復劃過她依舊堆皺的眉心。

這些日子,為了不令宋世杰起疑,每次在她面前,他都得竭力克制自己關切的眼神,對她冷眼以待。即使她淚眼盈盈、悲壯絕望,他也都不屑一顧冷嘲熱諷。

他深知這會傷了她的心,也知道害她在監牢里受了委屈,但對于當時情勢尚不明朗,他只能無奈出此下策。

若他不狠心親手將她送到刑部,許德亮就有可能以他故意窩藏逃犯的罪名在皇上面前狠狠捅他一刀,就算皇上此時對他聖眷正隆,也難免會心生芥蒂,到時候,他若想再扳回一城就沒那麼容易了。

于是他率先發難,主動要求監押、監審甚至是監斬,讓外人以為他當真冷酷絕情到極點,深切痛恨她這個背叛的罪婢。

但其實,監押和監審是為了避免她落入別人手中慘遭迫害,監斬則是為了今日能順利救她出監牢。

刑部尚書是只老狐狸,听到他開出的條件之後,不多猶豫就答應和他一起在宋世杰面前合演這出戲。

闢場之中,黑幕重重,他只是不屑勾心斗角並非不會,或許是他在越城獨居太久,抑或是因為殷家的正氣之名過盛,才讓那些小人真以為他是良善可欺之輩。

他肩上的傷,及她所承受的種種屈辱,是該一並清算了。

薛琬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面前有堵溫厚的軟牆,黑暗中,她努力睜開眼,先辨認出的是他光潔的下巴,然後是挺秀的鼻梁,最後才是令女子都要艷羨的長睫。

世間的事真是玄妙,昨夜她還在陰冷潮濕的地牢中,听著偶爾響起的幾聲老鼠叫,輾轉難眠,今晚,她卻已安然地睡在他懷中。

她的動作驚醒了,向來淺眠的殷玉書,他微睜開眼,輕笑問道:「是不是我抱著你,反而讓你睡不著了?」

她輕聲反問:「你把我從刑部偷出來,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他笑答,「不用銀子,只是個小小的官場交易而已。刑部尚書和宋世杰早有心結,想扶植自己的親信上台,卻始終被宋世杰一黨攔阻,我許諾如果他幫我扳倒了宋世杰等人,我就為他的親信在皇上面前美言,達成他的心願。

「他信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同意與我交易,所以今日另準備了一輛囚車,將已經判刑的一名死囚帶出去處決,回頭就對宋世杰報說被處決的人是你,瞞天過海掩人耳目,事情就這麼簡單。」

「可皇上如果知道了……」

「還記得我讓你幫我寫的那封信嗎?」

「嗯。」

「那封信是寫給皇上的。」

她吃驚地睜大眼楮。「寫給皇上的?可是為……什麼要寫得那麼隱晦?」

「皇上與最親信的臣子間,一般會有一種密信,用以交流朝內不便公開的機密消息。」

她總算了悟,「那皇上是默許你把我『偷』出來咯?」

「不僅如此。以後再慢慢和你說。」他與皇帝的「默契」早在他回京前便已達成,此次回京,不但是因為他在邊關受傷,還因為皇上要借他之于查出潛藏在朝內的蠢蟲,而這個秘密,即使是諸葛和漢庭都不知道。

薛琬容遲疑地問:「我爹……是不是真的貪贓枉法了?」

殷玉書一頓,「你爹的案子不是我主審,所以我不清楚,但日後我自然會幫你調查。如有機會,我也會助他月兌罪。」

「我一直以為爹是清清白白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但今日一天,我所見所聞的官場舞弊,讓我動搖了對爹的信心。倘若他真的有罪被判刑,那我就的的確確是罪臣之女,這樣身分的我,今生怎麼還有臉留在你身邊?」

他不禁皺起眉,「無論你爹是否有罪,都是他的事情,與你無關。眾多刑法之中,我最痛恨連坐。」

她將頭又往他懷中埋去,咬著唇說:「我的意思其實是……如今這個我,雖然是罪臣之女,但好歹也是個清清白白的薛琬容,你若是要……可以拿去。」

雖是黑夜,她也知道說出這句話自己必定是漲紅了臉,慶幸此時沒有月光照在她的臉上。

沉默片刻,他環抱著她的那只手臂輕輕動了一下,她倏然全身緊繃,以為他是要「采取行動」了。

可同一時刻,又听到他輕淺的低語,「琬容,我救你若只為了這件事,那我的一切冒險豈不是顯得太廉價了?難道我殷玉書還會缺少枕邊的女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羞愧語塞,唇瓣被他輕柔的吻覆住。

這一吻,沒有火熱糾纏,而是為了安撫她的表白。

「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很累了,今夜你在我懷里可以安心的睡,沒有任何人打攬你。我早已說過你是我的女人,幾時『要』你就不重要了,我只是覺得,至少該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先給你一個坦蕩且莊重的名分——殷夫人,你說是嗎?」這一句「殷夫人」,包含了他想對她說的種種心聲。

這一刻,她泫然欲泣,再度淚盈于睫。

雲霧消散了,月華乍明,他在她的臉上看到如星子般閃亮的水光,一吻悄然落在那顆淚珠之上。

今夜起,他不希望他的女人再為任何事流淚了,因為他將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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