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感慨听在杜雅潔心中,頓時生了根。秋蘭人原來已經如此厭倦戰爭,向往昊月國的安逸生活了。而仙蘭人呢?仙蘭人有仙蘭的驕傲,但是也有致命的弱點,她苦口婆心的勸歐陽靖,也不知道他听進心里去了沒有,如果仙蘭人再這麼固執死守自己的驕傲,和草原上那僅有的一點資源,到最後會被徹底排擠在各族各國之外。
她在茶館里待著,一直听到一壺茶都喝干了,外面天色也已沉了下去,她才看到莫秋童急匆匆地回來,便結了帳走出茶館。
今天她忽然不想和他踫面,因為她意識到以他現在的身分,和歐陽靖算是處于敵對,就算他有什麼情報也不會告訴她。
她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衣著——還好,是藏藍色,不算引人注目。而且為了在仙蘭騎馬方便,她把裙擺都一一裁短,這使得她的行動也比較方便。
繞到知府府院側面,這里沒有角門,也沒有守衛,只挨著一條無人的胡同。她四下看了看,忽然一縱身,躍上了牆頭。
莫秋童是個作風清廉節儉的官,府內並沒有太多的使喚丫頭,再加上他的父母沒有搬到這里,又沒有成親,所以府中沒有其他家眷。她要在這座知府大宅中找到他,並不算難,因為後院只有他的正房亮著燈。
她生平沒有做過听壁腳的事,這一回也算A出去了。潛入正房上,她一手扒住屋窟,一手掀開幾片屋頂的瓦片,露出一條縫隙,正好可以看到坐在書案後的莫秋童,他似是正在看一份公文,神情專注而凝重。
杜雅潔一聲不吭地看著,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又要等多久。
就在這時,一個家丁跑來,向莫秋童享報:「莫大人,有外客來訪。」
他抬頭問道:「是什麼人?」
「對方只說大人一見此物便知。」說著,家丁遞上一件東西。
因為那東西太過小巧,任憑杜雅潔眯起眼楮想要看得更仔細些,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麼。
但莫秋童看到那件東西,明顯臉色一變,說道:「叫那人進來吧。」
片刻後,家丁領看一名男子走進後院。
看來,人穿著的竟是仙蘭人的服裝,杜雅潔不免心中納悶,難道此人會是歐陽靖派來的?
那人走進屋子,躬身說道:「小人主人向莫大人問安。」
對方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測錯了,歐陽靖的手下不會叫他「主人」,而是叫「族長」或者「哈格桑」,而以歐陽靖的身分,也不會向莫秋童問安的。
只見莫秋童竟是認得那人似的,說道:「你家主人不是說在此戰之中不會主動聯系我嗎?怎麼派你來了?」
「主人說此刻戰情膠著,歐陽靖的大軍被秋薊的兵馬拖延,如果莫大人能及時出手的話,大事得成」
她有些听不懂此人的意思,對方是想讓昊月出兵幫著仙蘭圍剿秋薊的侵略軍嗎?但沒有昊月皇帝的旨令,莫秋童是絕不會出兵的。
只見他沉吟片刻,才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歐陽靖好歹是皇上親封的鷹王,縱然他不願受封,但此封號明文寫在史書之中,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了,若是我听然出兵與他作對,被陛下知道了,很有可能會降罪于我。這種吃力不討好,甚至是自身難保的事情,我為何要做?」
杜雅潔驚得幾乎要從屋頂上跌落下去一怎麼?這仙蘭人來到這里找莫秋童,竟不是為了請昊月出兵幫助仙蘭,而是要讓莫秋童出兵對付歐陽靖?這仙蘭人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誰?
一瞬間,她背脊發涼,立刻想到自己的送婚車隊在草原上所遭遇的那樁血腥慘案一那慘案的幕後主使,說不定就是這個仙蘭人口,中所稱的「主人」。
她暗下決心,今日一定要將幕後主使的狐狸尾巴揪出來!可是听莫秋童的口氣,與此人也早有勾結,若真是如此,他便是知道仙蘭族內有人要對歐陽靖不利,可他竟然沒有和自己提過一個字?!
她心中氣惱,但文不能現身和莫秋童當面質問個明白,只能先看莫秋童到底打算怎樣處置眼前之事。
莫秋童的話似是在仙蘭使者的意料之中,那人也是個口才極佳的聰明人,再度躬身說道:「主人說了,歐陽靖是你們昊月皇帝的心月復大患,你們皇
帝特意派莫大人這樣的英才到此地做知府,一定就是為了看住歐陽靖。歐陽靖野心極大,絕不願意甘守這一方草原就心滿意足的,他現在肯答應娶你們的名門小姐,無非是為了迷惑你們皇帝,待時機成熟,必然會率大軍北上,滅掉昊月,自己取而代之。
「如今是滅他最好的機會,你若抓住,可為昊月除掉心月復大患。你若放過,日後鑄成大錯,你就是昊月的千古罪人。這件事莫大人其實不用親自動手的,只要你肯撥一支人馬交給我主人統領,巧作裝扮潛入兩軍境地,刺殺成功。到時候你就可以悄悄班師且不留痕跡。如果昊月皇帝追查下來,你便看那皇帝臉色,若他高興,你自可表功,若他震怒,你推托不知就是了。」
這一條毒計真是費盡心思又設計精巧。杜雅潔緊張的看著莫秋童,生怕他說出一個「好」字來。
但莫秋童只是皺著眉坐在那里,沉吟良久後說道:「這件事,你給我一日時間考慮。」
「最多只有這一夜,否則戰局一變化,莫大人就算是想出兵只怕都來不及了。」那人態度也異常堅決。
他艱難地點頭,「好,你住在哪里?」
「就住在此地,距離大人不遠。明早我再來听大人的消息。」那人答話極為謹慎,不願意曝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等那人離去,杜雅潔下了屋頂,悄悄跟了過去,直到看見那人進了兩條街外的一間容棧,才回過頭來,重新回到知府的後院。
正房內依然亮著燈,她心中憤憊難平,翻身跳下牆頭,推門便入。
莫秋童沒防備有人會突然進來,正要喝斥家中下人不守規矩,冷不防看到的竟然是面似寒冰的杜雅潔,他又是吃驚又是慌亂,連忙起身問道:「雅潔?你怎麼會這個時候出現在此?你是怎麼進來的,怎麼也不見人通報一聲?」
她冷冷地看著他,「若非我用夜探知府衙門這種見不得光的招數溜進來,還不知道你莫秋童竟是這樣一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奇男子」
聞言,他心頭頓時突突直跳,听得她語氣不對,又見她表情如此鐵青,心中已經猜到幾分,但他還是強作掩飾道:「你今日怎麼用這種話來夸我?一听就是口不對心……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飛潛走壁的本事……」
她直視著他,朗朗說道:「秋童,還記得咱們當年初見面時,你正在讀自己所寫的一首詩嗎?」
「怎麼不記得?那夭是望江樓的文發之會,我帶了幾首舊作赴會,滿場只有你一個女孩子,卻是第一個為我擊節叫好的。」
思及當年景象,杜雅潔不禁嘆道:「當時你那首小詩雖短,但字字鏗鏘,我縱然是一名弱質女流,又豈能不為你拍手稱快?時至今日我都記得那二十個字,『我乃天涯客,仗劍渡天河。不求風雷動,只愛正氣歌。』秋童,當年你何等慨當以慷,何等的滿腔抱負,何等正直大氣……可如今……」她幽幽望著他,「你卻要和外人合謀害我的丈夫,我真不知道是我听錯了,還是當年的我瞎了眼,看錯了人?」
莫秋童似是胸口被人重重的用鐵錘擊打了一下,他垂下頭道:「你誤會了,我並沒有要害歐陽靖的意思。我出京之前,陛下要我好好看守昌九這片邊疆之地……」
「陛下許你殺歐陽靖了嗎?」她厲聲打斷,並嚴正地說:「陛下對歐陽靖的態度絕非你所想的那樣,這兩人自有淵源我不便告知你,但是你記住,倘若你真的對歐陽靖下手,又讓陛下知道,不僅是你這頂烏紗帽難保,就是你全家的性命只怕也保不住了!秋童,我做為你的朋友,不得不提醒你懸崖勒馬,那個在幕後策劃欲對歐陽靖不利的人是誰,你告訴我。」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你要去和這人當面翻臉嗎?我勸你還是不要……」
「你可知我的送婚車隊剛入查南就被人襲擊,隨行人員死傷十余人嗎?」她瞪著他,「這樣的殺人惡魔,你還要庇護他?」
「並非我庇護他,而是這個人素來只和我書信往來,並沒有實質交往,我也不確定此人身分是否屬實……」他咬咬牙,將桌上一件東西遞給她看,「這是那人送來的信物憑證,每次都是憑此信物與我往來。」
杜雅潔接過拿東西仔細一看一是一件木雕的圖騰,很猙獰的一個鬼臉。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經在幾天前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大木雕,那木雕就懸掛在……古隆長老的帳房門前。
她心中抽緊,快速說道:「為免鑄成大錯,你一定要盡快撥派人馬將那個走掉的仙蘭人扣住,他現在就藏身在宏利客棧內。過幾日我再來見你」
她匆匆奔出門去,手中緊捏著這個小小的木雕,手心似火燙一般。了尚若這幕後主使是古隆長老,那……以歐陽靖對古隆長老的信任,豈不是會全無防備,任其設計?
她恨不得現在就飛身趕至歐陽靖的身邊。
她縱馬狂奔,草原上風聲呼嘯,馬踏碧草,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御風而起,手察身掠過,身冷如冰,心焚似火。
歐陽靖,你這塊木頭!你必須給我好好的回來,否則留我一人在這異鄉之地,你以為我還能獨自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