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看著她,「令狐丞相,沒想到我們再度重逢會是現在這個場景吧?」
既然身分已被識破,那就無須再隱瞞了,她輕嘆一聲開口道。「將軍……」千言萬語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使那些陰謀詭計,但是這次你逼得我真是無路可走。」黑羽定海盯著她的目光帶著恨意,雖然識破了她的身分,卻依舊習慣叫著她的舊名,「子晨,你怎能如此騙我?」
她咬看唇瓣,艱難地說。「各為其主……我原本就告訴過將軍的。」
「不錯,你說過各為其主,只是當時我沒想到,你的主子是聖朝皇帝。」他的眼角滿是壓抑的風暴,一字一頓地問。「剛剛與你在屋中……纏綿的是誰?」
沒想到自己與聖懷璧的一番糾纏竟然會被他看到,她心中雖然焦灼尷尬,但听他這樣問,又生出了一股希望--還好,原來他尚不知道聖懷璧的真實身分,那就更要瞞著他了。
「是我表弟,我和你說過的。」她故作鎮定道。
「你表弟?」黑羽定海顯然不信,「他不是說你已經訂了親了?怎麼還會對你做出這種不堪入目的事情來,你幾時又變得如此輕浮放蕩?」
她苦笑道。「一言難盡。」
黑羽定海的眸光閃爍不定,眼中除了恨意似是還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怨氣。「好,既然如此,我便給你機會慢慢說!」
他陡然將刀身一收,令狐問君還以為他改變心意,便向旁邊閃躲,誰知他空余的另一只手竟突地揚起,一股粉未沖著她撲面而來。
她的心頭赫然想起黑羽軍中有一種專門用來與敵人近身肉搏時迷倒敵人的迷藥,暗叫不好,卻未來得及屏住呼吸,那迷藥的粉末已沖入了她的鼻中。
霎時之間,天旋地轉,手腳無力,她的身子一軟,靠看門板就滑了下去。
黑羽定海將她抄起,身邊同行而來的護衛小聲提醒,「將軍,外面的人很快就會識破計策,咱們帶著她離開只怕不便,不如就地殺了算了。」
他虎目一掃,寒光刺向那人。「殺?那我們黑羽死傷的幾千將士找誰去算賬?不,我要留著她為聖朝贖罪!」
他扯下自己的腰帶將令狐問君背在身上,用腰帶將兩人綁在,起,然後提氣縱身,躍上高高的屋瓦,掠向玉陽王宮最外圍的那道宮牆--
聖懷璧很快就得知令狐問君被劫走的事情,事實上,當他趕到玉陽太子的寢宮時,發現這里一切如常,便立刻知道自己被騙了。
罷剛那個在門口稟報消息的人顯然是有鬼,他深恨自己怎麼一時大意,連來人的身分都沒有確認就相信了,而那人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將他們騙出屋子。
既然騙出屋後他並沒有立刻遭到追殺,那幕後主使的目的顯然不是要他們的命。
他陡然想通,全身毛骨悚然,沖回令狐問君的房間,但屋內空空蕩蕩,再沒有她的影子。
因為身處玉陽王宮,有玉陽士兵保護,他便放松了戒備,最貼身的護衛全被令狐問君推去保護他了,因此一時間,他竟無法得知她去了哪里。
他逼迫自己保持冷靜,將恐懼的心理一點點壓住。
敵人設下這個局肯定不是為了殺她,否則就不會將她帶走,對方可能已經識破了她的身分,但卻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否則攻擊的目標一定會轉到他的身上。
與黑羽之戰剛剛結束,這劫走令狐問君的人很大可能是來自黑羽,雖然據說黑羽的戰船已經駛離港口,遠在公海之上,但不排除他們會派人偷偷潛回玉陽境內,比起大軍壓境,這少數的幾人登陸絕不會引人注目。
他咬看下唇,頭腦中閃電般地做出幾條決定。
第一、要通知玉陽王即刻封鎖港口和出關關卡,盡一切所能搜索敵人,營救令狐問君。
第二、如果敵人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那就要盡量地繼續隱瞞下去,以便他施展拳腳。
第三、是否要致信給父皇,稟報這邊所發生的一切,必要時,要請求聖朝的海軍支持……
他一邊快速地奔向玉陽王的寢宮,一邊周密地想看接下來的計劃,卻忽然見到玉頌明一臉焦灼地直奔自己而來。
「殿下,丞相是不是出事了?」
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聖懷璧的臉色更加難看。
玉頌明見他如此表情,便將手中的一封信遞上來--「這是剛剛有人扎在玉陽王的寢宮門前的,玉陽王讓我拿給殿下求證。」現在還無法改口稱呼玉陽王為「父王」。
聖懷璧接過那信匆匆展開一看,神色像是被冰雪凍住,咬牙道。「果然是黑羽定海這個混蛋!那天就該把他毒死!」
這封信很是簡單,也寫得很潦草,但言簡意賅,每個字都刺到他心里--令狐問君已在我手,聖朝若要此人,便到黑羽國商談。
玉頌明問。「殿下,怎麼辦?此事必須上報聖皇吧?」
他皺眉思慮良久,將那封信捏得緊皺,然後一甩頭,「不,此事絕不能回報聖朝。朝中有人正等著著我們的好戲,若知道她被擄了,自然會歡欣鼓舞地盼著她早死。
「我早就懷疑朝內有人和黑羽勾結,此事不知道是否與朝內叛徒有關,無論如何,能瞞得了多久就瞞多久。父皇身邊畢竟也不可靠,所以一個字都不要透露。你叫玉陽王給我準備條快船,我這就去黑羽救人。」
「我陪殿下一起去。」玉頌明急急轉身。
他一把拉住他的肩頭,沉聲道。「不,你要留在玉陽。」
「可是殿下……」
聖懷璧盯著他的眼,「小謝,我把你帶到玉陽來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你們骨肉相認嗎?」
玉頌明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聖朝現在出了黑羽這個強敵,我不希望再讓自己月復背受敵。我要你留在玉陽,替我看著玉陽,你若顧念這些年你我的情義,便不要讓我在此時還要分神顧慮玉陽。玉陽王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太子一旦出事,他隨時有可能改變心意與黑羽結盟,這回若不是我們及時趕到,只怕他和黑羽的盟約就要簽定了。」
玉頌明震動地說。「殿下難道真的要我繼承玉陽王位?」
「是,只有你在這里替我守著玉陽,我才最放心。」聖懷璧在他耳邊悄聲說。「但你在這里也肯定沒辦法過得安穩太平,會有無數眼紅的人想拉你下馬,此地之凶險,遠勝黑羽。小謝,你如今可有膽子獨自接下這塊燙手山芋?」
玉頌明心頭突突直跳,聖懷璧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敲在他心上,讓他震蕩不已。
忽然間,他的記憶又回到當年他與聖懷璧初相見時的那天--
那一日,他已餓得蹣跚難行,縮在街頭的角落還會被乞丐們驅趕。天地雖大,已無他容身之地,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想象著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死。
忽然間,一道細長的身影遮蔽了他眼前灼熱的陽光,一位身量不高、錦衣華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因為背對看光,看不清那少年的臉,只听到他清亮如水的聲音響起--「你怎麼縮在這里?你的家人呢?」
旁邊有人在提醒他,「四殿下,去哪兒玩不好,您就不要管這個小乞丐了。」
「四殿下?」他餓得幾乎無力睜開眼,但卻總覺得這稱呼實在有些耳熟,喃喃的念了幾遍,「四殿下,四殿下……」
「他應該是餓壞了,去我車上把父皇今天剛賞賜給我的那盒芝麻酥給他拿過來。」
那位四殿下年紀不大,但是口氣卻已很有威嚴,他的指令也沒人敢違背,很快地,一匣子美味可口的救命點心就送到了他面前。
他震驚地看著那打開的點心匣子,又抬頭看著那少年,不可置信的說道。「這個,我可以吃?」
「當然,送你吃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少年似是笑咪咪的。
他將點心匣子鄭重地放在面前,右手在衣服內側的干淨處稍稍擦了擦,才從匣子中取出一塊酥餅放在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外層酥香,內中甜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他忍不住吃了一塊又一塊,一口氣吃了七八塊都舍不得停下。
那少年又命人送上茶水,放在他面前,他道了謝,喝了茶,又繼續吃。
雖然是滿滿一匣子,但匣子不大,一匣子大概只有二十塊上下,當他吃到最後一塊時,忽然停了手,將匣子蓋好,雙手捧著送回少年面前。
少年詫異地說。「怎麼不都吃完?」
「已經領恩,不敢再貪心了。」他彬彬有禮的回答。
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對面的少年更不知道,但是那少年卻驚訝地感慨說。「你雖如此落魄,卻舉止有禮,談吐不俗,說不定也是好人家出身,我身邊正好缺個听話的隨侍,看你的年紀和我相仿,你若願意跟著我,我保證你以後日日都能吃飽穿暖,不用再受這種風吹雨淋、遭人欺負白眼之苦了。」
那一刻,他抬起頭,一只手遮住眼睫上的陽光,這才看清了對面的少年--竟然是一個那樣美麗的少年,神采飛揚,黑眸流光四溢,似是一塊無瑕的美玉。
他不禁看呆了,直到旁人說。「四殿下賞你這麼天大的恩澤,你還不謝恩?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跟著四殿下的。」
他舌忝了舌忝嘴角,問。「真的不會有人再欺負我了?」
聖懷璧朗聲笑道。「當然!誰若是欺負你,你就一拳打回去!有我在,自然沒人會動你一根頭發的。」
少年時期的聖懷璧,意氣風發中不失狂妄,光彩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玉頌明自那時起便追隨于他左右,與他一起讀書,一起練武。起初他也曾遭到宮中侍衛的白眼,但聖懷璧立刻就為他挺身而出,維護了他的尊嚴,也令宮中的人再也不敢輕視他。
聖懷璧半夜練功辛苦,他便在旁邊做陪練,練得更苦。
聖懷璧騎馬射箭,他總要將馬匹仔細檢查過之後才敢將緩繩交到聖懷璧手上。
有一次聖懷璧不小心墜馬,他騎在聖懷璧的斜後方,立刻飛身撲上將聖懷璧抱住,但還是沒能阻止聖懷璧小腿骨折的結果,聖皇因此震怒,要處死聖懷璧身邊的一干人,包括他,但聖懷璧堅持是自己任性而為,力保他和其他人不死。
他因此再度欠了聖懷璧一條命。
那幾日,聖懷璧在殿內養傷,他在殿外長跪,沒有人逼他,只是他自己心中愧疚,直到聖懷璧出殿透氣時,看到他跪在那里,震怒地問。「是誰處罰小謝的?」
他一把將他拉起,大聲說。「我不許別人輕賤我身邊的人,更不許我身邊的人自己輕賤自己!」不許自己輕賤自己--那是聖懷璧第一次教他該如何做人。
聖皇對聖懷璧的期許,旁人不知道,但他早已看在眼中。他默默地站在聖懷璧的背後,做他最忠誠有力的那只臂膀,那枚可以插入敵人心髒的匕首,也是穿梭于各種貴婦千金之間,周旋游走,自芳心之中探听秘聞的暗耳。
但,久而久之,他幾乎都忘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中,還有一條是該為自己而活。
聖懷璧攬過他的肩膀,指著地上兩人比肩並立的身影,「你與我,現在是同樣站在一國之巔上的絕頂人物了,老天既然讓你可以回到命運的開始處,便是要你履行自己的職責和義務。」
玉頌明望著他,「我自幼追隨殿下,不記得自己的前世,只知道今生的一切是殿下給的,殿下若想讓我留在這里,我便留下,一切皆為殿下日後的鴻圖大業做準備。」
聖懷璧微笑道。「你別多心,我雖然是利用你幫我看著玉陽,但是以你我之交情,日後兩國友好不成問題,也省去那無數的談判和勾心斗角。讓你做玉陽王,總好過其他我不認識的人來做,至于我日後的鴻圖大業,自然是要和你攜手去闖的,不過那是後話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丞相救回來,否則……」他的眉心一片沉郁,「若沒了她,我還要這江山做什麼?」
令狐問君朦蒙朧朧醒來時,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搖晃,就好像躺在兒時的搖籃中,但是她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輕飄飄的,好像清醒著,又好像在夢中一樣。
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說。「將軍,馬上就要靠岸了,這個女人的事情是不是要立刻稟報大王知道?」
然後又似是沉默了許久,才又听到黑羽定海的聲音飄啊飄的響起--「還是……先等兩日再說,不要聲張,以防敵人的援兵到來時,立刻找到她的所在。」
原來……她被劫持到黑羽來了……
她的身子越輕,心卻越沉,深恨自己如此無用,竟然這樣輕易的就落入敵軍之手。聖懷璧現在必然是知道自己失蹤了,但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她的去向,她不希望聖懷璧為了她做出什麼沖動的事情來,但是那個人的脾氣她又實在是模不準。
若她是聖懷璧呢,會怎麼做?帶著大軍過來救她?還是坐下來和黑羽談判?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令狐問君又這樣半睡半醒地過了許久,再睜開眼時,四肢依舊無力,但是那種酸麻的感覺已經褪去大半。
此時她已不在船上,而是在一間干淨整潔的屋子內,屋內除了她,再沒有一個人。她靜靜地躺了一會兒,待身體逐漸適應過來之後,方用胳膊肘撐看床緩緩地坐了起來。
外面很靜,听不到任何的聲響,她一步步蹭到房門前,剛剛伸手觸踫到門板,忽然有人從外面拉開門,房門嘩啦一聲被拽開,兩個手持彎刀的黑羽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堵住門口,冷冷地看著她,說道。「將軍有令,讓你務必在房內等候,否則一旦出了任何事,後果都由你自己承擔。」
她輕輕倒抽一口冷氣,轉念一想也對,黑羽定海千辛萬苦將她抓來,肯定是要把她軟禁起來的,她還指望自己能輕輕松松地就跑掉嗎?
她退回房內,環顧四周,這屋中的陳設極其簡單,任何可用作逃跑的工具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桌案,唯一與這屋子格格不入的,是掛在床頭的一盞八角翹檐兒的走馬燈。
這燈原本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會用到,此時出現在此地,看上去極為古怪突兀,但是看在她的眼里,卻讓她百感交集,不由得心中一嘆。
她走到那盞燈前面,看這盞燈已經有些陳舊,想想當初買它之時,正是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的好年景。
當時在元宵佳節的燈會上,眾多的燈籠里,她一眼就看中了這一盞,只因為這走馬燈上畫著一個動人的故事--故事講的是一個天上的仙女,因為貪戀人間美景而從天宮私逃到凡間並與凡間男子相識相戀,最終被迫分離的淒美故事。
她問那賣花燈的攤主,這故事說的是誰?
攤主笑著回答,「牛郎織女的故事啊,姑娘怎麼都沒听說過?」
她怎會知道,從小就沒有人給她講過這些美麗的傳說,乍然看到這樣的故事,立刻覺得心族動搖,說不上是欽佩那織女的勇氣,還是感慨天不從人願的悲情。
黑羽定海當時站在旁邊,笑著說。「這仙女長得還有幾分像你呢,你若喜歡,我買下送你。」然後就真的掏出銀子給她買了這盞燈。
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禮物,她既開心又感動,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許久,直到父親來信命她回國,這盞燈,就做為君子晨的記憶,被她留在了黑羽。
她知道自己回國之後已不可能再做君子晨了,屬于君子晨的記憶應當一起斬斷,只是……且不說記憶無法斬斷,人與人之間的情意又豈能是說斷就斷得了的呢?!
她將那盞燈提在手上,幽幽出神,此時房門再度被人推開,黑羽定海一臉凝重地站在門口。
「你們先退下。」他的這句話是向守門的士兵說的,但是眼楮卻一直盯著她。
令狐問君不由得又是一嘆,「將軍帶我到這里來……實在是一步錯棋,倘若在玉陽您直接殺了我,嫁禍給玉陽王,不是可以反過來挑撥玉陽和聖朝的關系,現在把我押在這里又能做什麼呢?您以為聖皇會為了我付出千金萬金來贖人嗎?」
黑羽定海哼了一聲,「多謝你提醒我,只是我也沒有那麼傻。殺了你?玉陽和聖朝的人難道想不到是我做的嗎?你是低估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我留看你,自然是有你的用處,也用不看你來教我。」
「是,是我太過自大,讓將軍笑話了。」她屈膝一禮,嘴角竟掛著笑。
黑羽定海忍不住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咬著牙根說。「子晨,你為何要做聖朝的丞相?這朝堂之事,連昂藏男兒都做不好,你一個小女子,以為就能擺得平嗎?」
她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眼底卻是一片平靜,「父親遺命,我不敢不遵從,而且我是聖朝人,就像將軍是黑羽人一樣,我們……」
「各為其主,你又想說這句話是嗎?」黑羽定海冷笑道,「好吧,你笑我愚忠,其實你又何嘗不是?你父親派你到黑羽來當兵,為的是什麼,刺探我軍軍清吧?你辛辛苦苦在黑羽賣命這麼多年,他對你不聞不問,結果他一句話,你就要丟下一切回聖朝當什麼丞相。
「我真不知道你是貪圖這聖朝丞相之位的榮華富貴呢,還是因為那是你父親的命令,如果是前者,只怪我瞎了眼,看錯人了。」
她聞言只是垂首不語,手中提看那盞燈愣愣出神,半晌後才緩緩說道。「我當初是騙了你,但是我本來也沒有任何的惡意。聖朝不善軍事,若是堂而皇之地同黑羽請教,黑羽會教我們嗎?父親知道黑羽有反心,若想自強,只能自救。將軍平心而論,這有什麼不對嗎?」
黑羽定海知道她說的句句有理,但是卻不能贊同,只是板看臉說道。「你這番話也就說給你們聖皇去听吧,若是讓大王听到……哼。」
令狐問君依舊平靜地問。「那我幾時可以見到黑羽王?」
他一頓,才道。「你以為見大王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大王日理萬機,未必肯見你。只要你在我們手里就行了,見了你,還要听你巧舌如簧的一番詭辯,有何意義?」
她慧潔的眼眨了眨,忽然問。「將軍是不是還沒告訴黑羽王我被你抓來的事?」
黑羽定海神情微變,聲音更加低沉,「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黑羽王若知道我來了,自然不會讓我關在這里。」她又看了看房間,「這里,是將軍以前的書房吧,我追隨將軍時曾經來過這里,這屋梁一角的燕子巢,還是當初我指給將軍看的呢。
「將軍將我私藏在這里,是為了救我一命,因為一旦黑羽王知道我的存在,必然不會讓我活著離開。」
「夠了。」黑羽定海怒道。「別以為你拿當年的情義可以打動我,讓我放你一馬。你現在是我的囚犯,是我黑羽的敵人,我不將你立刻交給大王,自有我的考慮,你少在這里自作多情!」
她將那盞走馬燈舉到他面前,「那將軍為何將燈留在這里,難道不是為了提醒我,莫忘當年之情,讓我記得給彼此留條退路嗎?」
黑羽定海冷笑道。「你真是想多了,我把這燈留給你,是想告訴你,我送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既然你回來了,這燈還是交還給你,至于你是要丟也好,要毀了也罷,都隨你。」
此時門外有士兵開口,「將軍,大王傳將軍立即入宮。」
屋內的兩人四目相投,令狐問君輕聲道。「將軍有事就先請吧。」
黑羽定海猶豫了一下,說。「這里我已經派重兵把守了,你就不要想著逃跑,若是手下人沒有輕重傷到你,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
令狐問君見他要走,忽然叫住他,「將軍,有件事還要請教。」
他停了一下,「說。」
「將軍是如何知道我的真實身分?」
他笑笑,「這是機密之事,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令狐問君輕嘆道。「我想是聖朝內有人與黑羽暗中勾結,將我的行蹤出賣給將軍,希望借黑羽之手除掉我。將軍即使不說出那人是誰,我早晚也會知道,而這種心懷巨測的小人,未必是值得信任的盟友,將軍要三思。」
黑羽定海無聲一笑,「多謝你的提醒,我們不過是彼此利用,本也談不上信任。倒是你,向來太容易輕信別人,只怕你身邊圍著不少算計你的人,你卻根本不知道,身為一國丞相,若混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也真是可悲了。」
令狐問君淡淡說道。「‘眾叛親離’這個詞將軍未免言過其實了。如今聖皇對我依舊信賴,朝內那一兩個叛徒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黑羽定海諷刺地斜睨著她,「你現在人在黑羽還敢說大話?聖皇對你的信賴不過是源于他喜歡你爹吧,倘若他知道你令狐問君亦曾做過出賣聖朝的事情,他還會繼續信賴你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此話怎講?」
他轉身就走,再沒有回答她的話。待他走出房門時,房門又被轟然關上,想來那些手持刀劍的士兵一定又在外面嚴防死守了。
而令狐問君此刻的心中卻猶如一團亂麻般。她以為自己被擄到這里,充其量是做個人質,使得黑羽和聖朝更有談判的籌碼,但是剛才黑羽定海的一番話又讓她之前的猜測落空。
細細去想,她雖是聖朝丞相,但畢竟是外姓人,絕非皇室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聖皇隨時都可以放棄她,另立他人為相,那麼她的存在與否就變得毫無意義。
可倘若黑羽定海要利用她設下圈套,挑撥他們君臣關系,引得上下相疑,這便是最令她生畏的一步棋。
好在她手中也並非全無棋子可下,聖懷璧就是她最大的棋子和希望。無論黑羽定海如何栽贓陷害她,只要聖懷璧不信,就可以在聖皇面前為她說話。但是,聖懷璧現在人在邢里?她其實在心中萬分不想他來黑羽救自己,以免中了黑羽定海的圈套。
比起無足輕重的她,聖懷璧是聖朝最重要的希望,她寧可以自己一死換得他的江山穩固。
所以,她既想見到他,又怕見到他,如此重重矛盾、千回百轉的糾結心理,真應了酥句詞。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黑羽定海接到聖旨後便迅速趕往黑羽王宮,但是黑羽王雖然召見他的旨意來得極為急迫,可當他人真正到了王宮,卻被擋在正殿門口。
守殿的太監陪著笑道。「將軍,大王正在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吩咐下來說無論誰來了,都請在殿外等候。」
于是他只得靜靜地等,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殿內又走出一名太監,說。「大王請將軍進去。」他這才挪動了一下已經有些酸脹的雙腳,跟著那太監走入殿內。
奇怪,不是說這里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可是也不曾見那客人出來,大殿之內也沒有看到別人。
他正納悶,黑羽王便開口問他,「定海,這一次從玉陽回來,有什麼收獲啊?朕听說你又打了敗仗?」
黑羽定海躬身解釋,「不算敗仗,只是敵人詭計多端,微臣一時不察吃了小虧,微臣正在制定計劃,這一次必定重整旗鼓,為大王一舉拿下聖朝和玉陽!」
黑羽王看著他說。「你知道朕是十分信任你的,你一向也不曾讓朕失望,但是這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敗了,朕听說是聖朝出了個什麼人物就把你難住了?」
他抬起頭,微笑道。「大王既然信任我,就該相信沒有什麼人能難住微臣。大王所指的應該是聖朝的四皇子,這個人並未參與聖朝的軍政核心,出征之前又沒有任何的相關消息,微臣才疏忽大意了。此人的確聰明絕頂,計謀詭橘,微臣相信他必是微臣日後的強敵之一,所以在拿下聖朝之前,務必要先除去此人。」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嗎?」黑羽王冷冷地看著他「听你言之鑿鑿,似是對拿下此人已經很有把握了,但我卻听說,你日前在玉陽戰敗的這一仗似是也與他有關。」
黑羽定海被問住。「玉陽之仗?陛下是從何處得到這個消息的?」
黑羽王哼了一聲,「你應該也得到消息,知道令狐問君那個女相被聖皇從宮內派出去說是巡視什麼海防吧?」
「是……」他心中一緊。莫非大王已經知道令狐問君的事情了?
「朕得到的密報說,令狐問君和聖懷璧似是關系密切,雖然尚未公開,但是已有跡可循。雖然令狐問君對外宣稱去巡視海防,卻始終沒有她一路的行蹤消息,可見此事有假,她很有可能去了玉陽,只是不知道和你是否踫過面?」
黑羽定海心情焦慮,不說實話是欺君之罪,說了他又怕黑羽王繼續追問,再三猶豫之後方說道。「微臣也不確定……也許曾經擦肩而過而微臣不知曉。」
「還有,那位聖朝的四殿下在令狐問君出京之後,被聖皇找了個借口說是留在宮中伴駕讀書,但是這麼多天了,宮里再無此人的消息,你想想不覺得可疑?」
黑羽定海的頭頂似是轟地打了個響雷--令狐問君和那位四皇子關系密切……
瞬間,聖懷璧的形象一下子就跳入他的腦海中,若非黑羽王在面前,他真恨不得賞自己幾個耳刮子。
他真蠢!怎麼竟然就沒有想到,那個嘻嘻哈哈的少年會不會就是自己的勁敵聖懷璧?
于是,一樁樁一幕幕可疑的場景他都回想起來了--令狐問君對那少年的無奈和袒護,以及那少年對令狐問君古怪的態度,既親昵又霸道的充滿佔有欲。
他起初還以為這是少年心性,見不得自己的親人和別人太熟捻,直到在玉陽王宮發現聖懷璧抱著令狐問君,那姿勢,那神情,哪里是什麼表姊弟,分明是一對如膠似漆、難分難解的親密情侶!
但他當時一陣妒火燒心,卻怎麼也想不到那人是聖懷璧,倘若知道……他豈能讓聖懷璧活著全身而退?!
「定海……黑羽已經不能再敗了。」黑羽王一雙幽黑的眸子盯著他,「你可知你這兩場敗仗如何動搖了軍心和民心?朝野之內有多少人在說你的壞話,逼著朕將你這大將軍的名號撤下去?朕現在壓下這些折子,就是因為朕信任你,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
黑羽定海驀然接觸到黑羽王的眸子,心頭層層震動。
大王匆匆將他招來,刻意對他說的這番話似是無意且無用,但他心中深知大王的脾氣稟性,若非意有所指,大王絕不會單獨和他說這些。
他擄走令狐問君這件事,只怕已經蹄不了多久。
令狐問君剛才問他為何不將她交給黑羽王,他怎麼能承認她的猜測其實是正確的,他最怕自己交出她之後,她的結局即使不是死,也是生不如死,
他怎能如此狠心絕情?
但,也許現在還有一個能保住令狐問君,又不讓大王對自己失望的辦法抓住聖懷璧!
此人是一朝三國的關鍵所在,只要抓住聖懷璧這個皇子,不怕聖皇不投鼠忌器,到時候聖懷璧在大王眼中的價值必將遠遠高過令狐問君。
現在最有利于他的是,聖懷璧鐘情于令狐問君,所以此人極可能會到黑羽來救人,只要他到了黑羽,就別想活著離開!
令狐問君在這間羈押自己的屋子中孤獨久坐,屋中沒有紙筆,沒有書籍,連窗戶都是封死的,她覺得現在的自己真像是待宰的羔羊,四周空空蕩蕩,仿佛她在天地間無依無憑似的。
直到天色漸暗,她听到外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哥哥的書房門前要派這麼多人把守?他在書房里嗎?我有事要見他。」
守門的士兵說。「大小姐,將軍不在屋內,他入宮面聖還沒有回來。」
「不在?不在你們這些人用得看一個個神情緊張地守在這兒嗎?這里面藏了什嗎?還鎖了門,走開,讓我瞧瞧。」
士兵急切地阻攔,「大小姐,這里面關了一個欽命要犯,您可不能隨便開門。將軍走時有令,若放跑了欽犯,我們幾個都是死罪!」
那女孩兒更加好奇了,「欽犯?欽犯怎麼不關到大牢里去,而要關到書房里?你們幾個以為我是好騙的嗎?我偏要看看!」
令狐問君心頭一喜,站在門邊揚聲道。「是素蘭嗎?」
外面的女聲驚訝地問。「咦?你是……」
「是子晨姊。」她略帶笑意。
「這是怎麼回事?給我開門。」女孩一聲呵斥,竟搶過士兵腰間的鑰匙,強行將門打開。
一個俏生生的紅衣女孩兒站在門外,一眼看到屋內的令狐問君,又驚又喜,「真是子晨姊姊!可是你怎麼會被我哥關在這里?」她一下子撲上來,將令狐問君抱住,又驚又喜又充滿疑惑,「當初你不聲不響地不告而別,我哥郁悶了好久呢。你是不是被他抓回來的?他那個木頭腦袋有沒有開竅和你表白?」
這女孩名叫黑羽素蘭,是黑羽定海唯一的胞妹,性格爽快大方,也很得黑羽定海的疼愛,因此做事極為膽大妄為。
令狐問君在黑羽國的時候,因為與黑羽定海走得比較近,所以和黑羽素蘭的關系也很親密。今天她被關在這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沒想到會有黑羽素蘭從天而降,解她的圍。